摘要:我认识一个姓赵的老先生,住在城东的破院子里。院子里的枣树倒是茂盛,一到秋天便结满了果子,红得发紫。赵老先生每日必坐在树下,对着一个褪了色的布偶自言自语。邻家小儿时常扒在墙头偷看,回去告诉大人,说是老先生在和"阿英"说话。阿英是他三十年前去世的女儿,死时不过七岁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每见人执着于过往,欲挽已逝之魂,追不可及之事,便觉得可笑亦复可怜。然而细思之,世间执着者何其多也,竟至于成为一种常态了。
我认识一个姓赵的老先生,住在城东的破院子里。院子里的枣树倒是茂盛,一到秋天便结满了果子,红得发紫。赵老先生每日必坐在树下,对着一个褪了色的布偶自言自语。邻家小儿时常扒在墙头偷看,回去告诉大人,说是老先生在和"阿英"说话。阿英是他三十年前去世的女儿,死时不过七岁,一场伤寒便夺了性命。
起初邻居们还去劝慰,说些"人死不能复生"之类的话。赵老先生只是点头,第二日照旧抱着布偶说话。久而久之,人们便也习惯了,只当他是老糊涂。偶有顽童向院内扔石子,他便暴跳如雷,护着那布偶如同护着活人一般。这般情形,已持续了二十余载。
城西还有个李姓妇人,丈夫早年被拉去充军,一去不回。她每日黄昏必到城门口站着,风雨无阻。站到天黑才回去,第二日又来。起初守城的兵丁还赶她,后来见她无害,也就由她去了。有人告诉她,她那丈夫所在的部队早已全军覆没,她却只是摇头,说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此站了十五年,直到她自己病倒不起。
人们都说这两人痴,我却以为他们未必不明白逝者已逝的道理。只是人心奇特,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比比皆是。那赵老先生未必不知怀中的不过是个布偶,那李妇人未必不信丈夫已死。然而他们选择了另一种真实——心中的真实。在那种真实里,逝者未逝,往事可追。
我曾见过赵老先生一次发病,家人慌忙中将那布偶收了起来。他醒来后四处寻找,眼神中的惶恐,竟如同活人丢失了孩子一般。后来布偶找回,他抱在怀中,老泪纵横。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对他而言,那布偶确乎是活着的。
现代医学称此为"幻觉",古人谓之"癔症"。我却疑心,这不过是人心对抗遗忘的一种方式罢了。记忆如沙,越想抓紧,流失得越快。于是人们创造了各种仪式、物件、习惯,试图挽留那些终将消逝的影像。赵老先生的布偶,李妇人的等待,无非如此。
然而时间终究是无情的。赵老先生的院子后来易主,新主人砍了那枣树,说是挡阳光。李妇人站过的城门也拆了,改建成了广场。他们的执着,在旁人眼里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说上几年,也就无人提起了。
逝者已逝,往事不可追。这话说来容易,做来却难。人心总是不甘的,明知徒劳,也要挣扎一番。或许这正是人之为人的悲哀与尊严所在。
死者长已矣,生者常戚戚。
来源:月上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