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夜色沉沉,国公府内一片寂静,唯有风穿过回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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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
11
夜色沉沉,国公府内一片寂静,唯有风穿过回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我侧卧在榻上,感受着宋溯浅淡而悠长的气息。
确认他睡着后,我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我腰上的手挪开。
起身披上外衫,推开窗户,我悄无声息地翻了出去。
夜风拂面,寒意逼人。
我避开了府中的侍从,悄然穿过回廊,直奔偏僻的角门。
只见月色下有一人影静静伫立,仿佛已等候多时。
当我接近时,那人迅速迎了上来,低声唤道:
「程瑛!」
我点了点头,轻笑着回应:
「师兄。」
眼前的男子正是我在戏班子里的师兄,从小与我一同长大。
自从我来到国公府起,每月十五,他都会悄然潜入府中,与我互通消息。
今晚也不例外。
师兄将我拉到树后,语气低沉道:
「何莺……被找到了。」
我当即呆愣在原地,内心掀起滔天波澜。
「她如今怀了身孕,坚决不肯回到国公府。
「何家拗不过她,最终妥协,决定成全她与那书生。」
我怔然听着,只觉得指尖渐渐冰冷。
「那我呢?」
师兄目光微暗,缓缓开口道:
「你自由了。何家不再需要你继续代替何莺。
「五日后,我便会帮助你假死脱身,彻底离开国公府。」
我的心猛地一震。
从我冒名顶替的那一刻起,便知道这一天终会到来。
我应该感到高兴的。
可不知为何,胸口却像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难以喘息。
师兄见我沉默不语,眉头微蹙,温热的手掌覆在我的肩头上:
「程瑛,你可千万别犯傻。
「你还记得我们曾经说好的,要一起好好经营戏班吗?
「你如今是忘了我们的约定了?」
我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只觉得心中一阵酸涩。
他有些急切,咬牙切齿道:
「难道你已经被国公府的富贵迷了眼,自以为是人上人了?
「我告诉你,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戏班子里的程瑛,不是何家大小姐何莺!
「如果不是当初不是你自作主张,不告而别,我绝不会让你走上这条路!」
眼眶渐渐湿润,我默默低下头,抑制住涌上心头的情绪。
「能让我……想想吗?」
听我这么说,师兄叹了口气,掏出一枚惊鸟铃塞进我的手中。
「五日内,你将此铃悬挂在檐廊上,我就当你答应了。
「届时我会安排好一切,戌时三刻,我便来把你带走。」
我紧紧攥着手中的惊鸟铃,垂下早已湿润的眼眸。
12【关注头条号:时光点心小短文】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心如擂鼓,惶惶不安。
却又不得不装出一副平静如水的模样。
然而,整整四日,从早到晚,宋溯都被郡主缠着在京中各处游玩。
我连见他一面都难,更遑论开口。
府内偌大的庭院,我步步彷徨,反复踟蹰,思虑着该如何做出抉择。
天色渐沉,府中灯火次第点亮,映得檐廊一片朦胧。
我望着指间紧攥的惊鸟铃,深吸一口气。
终究还是迈步向前,抬手欲将铃铛挂上檐角。
就在此刻,一道熟悉的身影悄然而至。
「莺莺。」
低沉的嗓音轻轻唤着,带着些许夜风的凉意。
我蓦地回头,看到宋溯从长廊尽头缓步而来。
「世子,你回来了!」
我慌忙将惊鸟铃藏在袖中,笑着迎上前去:
「你累了吗?饿不饿?要不要我让小厨房……」
话未说完,宋溯便从袖中取出一只雕工精致的檀木匣,静静地递到我面前。
「打开看看。」
我微怔,伸手接过,轻轻揭开匣盖——
里面静静躺着两枚鸳鸯锁,珠光璀璨,雕刻细腻。
我怔怔望着匣中的信物,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宋溯见我愣神,眼底浮现浅淡笑意。
「莺莺,这是我特意找人打造的,你一枚,我一枚。」
一瞬间,几日来的惶恐仿佛终于得到缓解。
我的心被一种细密的柔情包裹,如湖面的涟漪,荡起波光。
这一刻,我心底忽然生出一丝大胆的念头——
如果我告诉他真相呢?
或许……万一……
万一他喜欢的,不是世子妃,而是……我呢?
我死死攥紧衣袖,竭力压制住胸口翻腾的情绪,深吸了一口气道:
「世子,妾身……有话要说。」
宋溯静静地看着我,目光专注,仿佛在等我开口。
我的唇微微颤抖,嗓音几乎轻若蚊吟:
「其实……其实妾身是……」
话音未落,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夜的宁静——
「世子!」
丫鬟慌乱的声音骤然响起:
「郡主她……她不见了!」
霎时之间,宋溯的脸色陡然一变。
他未曾有半分迟疑,甚至未曾回头看我一眼,便疾步朝外奔去。
手中那只匣子在他的匆忙间被撞落在地,玉锁跌落,发出一声脆响。
「世子!」
我下意识唤了一声,可他的身影已消失在檐廊尽头。
风卷起衣角,我怔然立在原地。
鸳鸯锁滚落在青石地上,冰冷的光泽映照着夜色,也映着我茫然的神情。
13
宋溯一夜未归。
不安像浓雾般在心底蔓延,压得我喘不过气。
今日,便是最后一日了。
我必须给师兄一个答复。
可直到黄昏,府门才终于被人推开。
宋溯踏入庭院,步伐沉重,眉宇间染着疲惫。
我下意识望向他,心头微微一紧。
「郡主找到了吗?」
「嗯。」
宋溯淡声应道,嗓音低沉,透着隐约的倦意。
我的目光落在他衣袖上,那处隐约透出些许血迹。
「世子,你受伤了!」
他微微侧眸,脸色苍白地扯了扯嘴角。
「无碍,大夫已经包扎过了。」
不知为何,我有些不敢直视他,只能轻声道:
「世子还未用膳吧?我去小厨房给你做些吃食。」
他轻轻颔首,揉了揉我的脑袋。
「莺莺,让你担心了。」
我勉强对他笑了笑,随即转身离去,步伐有些急促。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压制心底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
等我亲自端着一碗鸡肉粥回来时,便看见屋门口立着一个丫鬟。
她看见我,神色微微一僵,眼中掠过一抹复杂之色。
就在此时,屋内传来一阵极轻的啜泣声。
我的心猛然一沉。
那是……郡主的哭声。
丫鬟刚要开口,我下意识地抬手制止,示意她不必作声。
「世子哥哥……要不是你替我挡下一箭,我现在恐怕已经……」
我的指尖微微蜷缩。
挡下一箭?
宋溯身上的伤,是为了她?
郡主声音愈发低柔,透着浓浓的无愧疚:
「你知道吗?我真的不是故意跑出去的。
「只是我看到你给世子妃买的鸳鸯锁,心里难受得紧。
「原本这一切……都是属于我的呀!我们从小就有婚约的呀……」
我手中的碗碟微微倾斜,险些落地。
冷意已然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将我一点点包裹。
我放轻脚步,视线不由自主地透过半开的门缝望去。
屋内烛影摇曳,屋内光影交错。
只见郡主紧紧靠在宋溯怀中,肩膀微微颤抖,声音带着几分哽咽:
「世子哥哥……你说,你是不是因为何莺同我长得有几分相似,才答应娶她的?」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郡主时,那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
此刻终于找到了答案。
她的眉眼,同我何其相似。
不,应该说——
郡主、何莺、还有我……我们三人,都有些相似。
心悸的感觉骤然袭来,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心底狠狠撕裂开。
原来是这样。
难道宋溯答应娶何莺,都是因为郡主?
何莺成了郡主的替身,而我又是何莺的替身……
我踉跄着后退一步,不敢听宋溯的回答,也不愿听。
稳定心神后,我转身离开,脚步有些慌乱,就像是落荒而逃。
直到我跑到了檐廊下,才气喘吁吁地捂着胸口,停住脚步。
这一切,果然都是假的。
假得彻底。
而我却连质问宋溯的资格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愈深,寒意透骨。
我从袖中取出那枚惊鸟铃,指尖微颤,缓缓将它悬挂在檐廊下。
14【关注头条号:时光点心小短文】
京城,三年后。
街巷依旧熙攘,人声鼎沸如常。
处处是熟悉的光景,却又透着几分陌生。
我与师兄坐在戏楼的包间内,耳畔清晰地传来邻桌的议论声:
「听说了吗?大理寺的宋大人可真是雷霆手段。
「连贵妃的亲弟弟犯了事,也敢用极刑拷问!」
另一桌的客人闻言,摇头叹道:
「你是才入京吧?咱们这位宋溯宋大人,三年前可不是这样的。
「谁不知道宋国公府的世子爷是最与人为善的!路遇乞儿都会随手施舍。
「可谁能想到……」
说话人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嗓音,神秘兮兮道:
「三年前一日夜里,宋国公府后院突然起火。
「那火势大得,连西街的人都能看见满天火光。
「而被烧着的那间厢房内,有一个人没能逃出来......那便是世子妃!」
旁人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追问:
「后来呢?」
「后来世子疯了一般冲进火场,可最终没能把人救出来。等火熄灭,屋里只剩下一具焦尸……」
大堂内顿时沉默了一瞬,接着便是低低的叹息。
「自那之后,世子爷便变了个模样。
「昔日温润如玉的公子哥,入了大理寺当值,竟成了个冷血铁面的活阎罗!
「手段狠辣,令人咋舌!似乎生怕别人不记恨他似的……」
师兄伸手拉上了包间的帘子,隔绝了大堂中众人的唏嘘声,冷嗤道:
「夸大其词。」
我垂眸,指尖拂过瓷杯,轻轻啜了一口茶。
「师兄不必在意,京城流言最是无孔不入,尤其是达官显贵家的流言。
「哪怕只是一点风声,也能被添油加醋,传得天花乱坠。」
说罢,我对站在一旁的小厮招了招手,轻声吩咐:
「一刻钟后开场,让大家准备好。」
「是,东家。」
小厮拱手退下,推门而出。
不多时,戏台上锣鼓齐鸣,戏子们依次登场。
青衣水袖翻飞,生角昂然立定,丑角踏步逗趣,引得台下齐齐叫好。
一个月前,东街新开了一座戏楼,戏台宽阔,布局考究。
这座戏楼名叫千音榭,傍水而立,原是老班主那刚去世的师弟留给他的。
可班主年迈,久病缠身,最终将我唤至床前道:
「程瑛,京城的千音榭,就交给你了。」
他躺在床榻上,眼神浑浊,嗓音低哑,却透着郑重。
我怔了怔,尚未开口,他又缓缓说道:
「我已经老了,折腾不动了。你还年轻……
「更何况,这是我欠你的。」
听着这话,我心绪复杂,最终还是点头应下。
于是,时隔三年,我再次回到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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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国公府的管家带着几名随从踏入戏楼,传达了邀请。
消息一出,戏班众人议论纷纷。
毕竟能在国公府唱戏,不仅是莫大的荣光,更利于千音榭在京城扬名。
我微微颔首,毫不犹豫地应下了这桩邀约。
可一旁的师兄却皱起了眉,沉声道:
「三年前你费尽心思才从那里脱身,如今又要踏进去,未免太过冒险。」
我轻轻一笑,语气不以为意:
「放心,宋溯认不出我。」
我如今脸上早没了当年刻意模仿何莺的妆容,再加上那场大火……
还记得那夜,国公府后院火光冲天。
我在一间僻静的厢房内,亲手点燃了那把火,然后从偏门悄然离开。
师兄则拖来了一具早已没了气息的女尸。
换上我的衣裳,佩戴我的首饰,甚至在她身旁放了一枚碎裂的鸳鸯锁。
所有人都以为,那场火里,被焚毁的是我。
至于宋溯……
他在大火中究竟经历了什么,我无从得知,也不愿去想。
如今,我只想依照老班主的嘱托,让整个戏班子在京城立足。
几日后,宋国公府张灯结彩,觥筹交错,京城权贵齐聚一堂。
我带着戏班子众人从偏门而入,四周皆是过往回忆。
正行至花园,目光一转,便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在亭下。
那华服女子眉眼清丽,嘴角含愁,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不是朝庆郡主又是谁?
一名怀抱琵琶的娘子凑近我耳边,低声嘀咕:
「朝庆郡主又来寻世子爷了。她如今都二十了,还是不肯嫁人。
「全京城谁不知道,她非世子爷不嫁!可世子爷脾气冷硬,始终不肯松口。」
我收回目光,故作漫不经心地道:
「这世子爷还真是不解风情,竟舍得让佳人伤心。」
此话一出,周围人忍不住笑了起来,几分感慨,几分同情。
戏班子被安排到一间厢房暂作歇息,众人纷纷开始上妆、换装。
正当一切井然有序时,有人不慎碰翻了胭脂。
粉末洒落,我的衣襟瞬间染上一片嫣红。
一旁负责的嬷嬷立刻上前,皱眉道:
「檐廊尽头有间空置的厢房,程东家可去那里拾掇一番。」
我应声而去,沿着熟悉的回廊缓缓前行,指尖不自觉地拂过朱红色的廊柱。
掌心传来微凉的触感,竟叫人心生恍惚。
三年了......
物是人非,恍如隔世。
正当我叹息之际,一道尖锐的惊叫声骤然划破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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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头一凛,下意识地循声而去。
前方一间房内灯火摇曳,透过半开的门扉,我听到女子哭腔颤抖的求饶声:
「别杀我!别杀我!我再也不敢了!求求……咳咳……」
我屏住呼吸,悄然上前,透过门缝望去。
昏黄烛光下,一只苍白且残留烧痕的大手,正死死扼住一名女子的脖颈。
那女子拼命挣扎,指甲深深嵌入男人的手背,眼眶泛红,几近窒息。
就在她濒临绝望的瞬间,那只手猛地松开,随即狠狠一甩!
「砰——」
门扇被女子的身子撞开,她如断线的纸鸢般飞出,重重摔落在我脚边。
我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后退一步。
只见女子蜷缩在地,不住地咳嗽,满脸泪痕。
但很快,她踉踉跄跄地往后爬远,最终消失在回廊尽头。
瞬间,周遭一片死寂。
门内,幽深的目光缓缓投来,一道低哑的嗤笑声响起:
「又来一个?」
我心头一震,抬起头,看向站在屋内的男人。
烛火微颤,映出一张苍白俊美却形同枯槁的脸。
男人披头散发,黑色罩衫松垮,露出削瘦的锁骨与苍白的胸膛。
他的眼神幽深而阴鸷,藏着沉沉戾气,带着几分嘲弄,步步逼近。
我身子一僵,一时无法动弹。
此人竟是……宋溯!
我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
那个一贯温润如玉、风度翩翩的世子爷……
如今竟然消瘦憔悴,眼底布满血丝,形如疯魔。
细细一看,更是发现屋内的布置异常诡谲。
殷红的烛火照亮中央摆放的黑漆棺椁。
棺前供着一块牌位,赫然写着「亡妻何莺之灵」。
我瞳孔骤缩,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旧日尘封的记忆仿佛顷刻间被撕裂开来,鲜血淋漓地展露在眼前。
然而,我尚未从震惊中回神,眼前的男人却已逼近。
一只手骤然伸来,猛地掐住了我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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窒息的感觉袭来,我拼命挣扎,却被他轻易钳制在掌心。
「扮得再像,你们也不是她……」
男人的语气低哑而森冷,带着偏执的恨意与疯狂。
我指尖攥紧衣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世子……」
宋溯听到我的声音,手指顿了顿,眼中流露一丝错愕。
但仅是一瞬,他的力道反而更紧了几分。
「说,谁派你来的?」
我拼命摇头,尽力稳住嗓音:
「我是贵府请来的戏班班主……误闯此处……」
宋溯微微皱眉,盯着我的眼睛,神色变幻莫测。
几息之后,他渐渐松开了手。
喉间的灼痛尚未消散,我便见他忽然抬手,扣住我的脸颊。
骨节分明的指尖在我脸上缓缓摩挲,似乎在确认什么。
「你很像她。」
他目光幽沉,语气平静得可怕:
「但你不是她……」
拇指擦过我的唇角,他冷漠的目光中,似乎藏着一丝破碎的执念。
下一瞬,他猛地拽住我的手腕,将我拖至棺椁前。
「因为……她已经死了!」
宋溯的气息骤然逼近,松竹香气淡淡拂过鼻尖——
那是我曾亲手缝制的香囊,是最熟悉不过的味道。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一声惊怒的质问声:
「你们在干什么?!」
我猛然回头,目光撞上门口那道纤细却僵直的身影。
朝庆郡主立在门槛处,脸色惨白,双眸睁大。
震惊、不解、愤怒交织在她精致的面容上。
屋内的一切都显得暧昧而不寻常——
烛火摇曳下,宋溯与我贴得极近,发丝纠缠,他的指尖仍旧停留在我的脸颊。
郡主的视线定格在我们身上,眼眶霎时泛红,眼泪夺眶而出。
我立刻用力推开宋溯,朝门外跑去。
但郡主一把扣住我的胳膊,指尖因用力而微微颤抖。
「世子哥哥!」
她看向宋溯,声音里是难以抑制的悲愤与委屈:
「连这种贱婢你都能看上,为何看不上我?」
下一瞬,郡主抬起手,猩红的指尖微微颤抖,狠狠朝我的脸挥来。
巴掌破风而至,我甚至能听见耳畔风声掠过的锐响。
可它并未落下。
宋溯骤然上前,冷冷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郡主泪眼朦胧地望着他,唇瓣微颤,似乎不敢相信。
而我抓住这个空隙,猛地抽身,拔腿便跑。
檐廊幽长,晚风席卷而来。
我一路狂奔,任由冷风擦过耳畔。
脸上的燥热与喉间的窒息感尽数吹散。
可我的心脏却依旧狂跳不止,如惊涛骇浪翻涌,无法平息。
18【关注头条号:时光点心小短文】
次日,戏楼迎来意外访客。
朝庆郡主踏入戏楼包间,步履轻盈,气势却逼人。
她一身绣金云纹襦裙,眉宇间带着世族贵女独有的傲气。
更引人注目的是,她身旁那位打扮华贵、仪态端庄的夫人——
她举手投足皆显雍容,显然身份非凡。
我微微抬眸,目光落在那位夫人身上。
刹那间,一种异样的熟悉感猛然浮现。
仿佛有什么隐匿在记忆深处的碎片被轻轻拨开。
就像当初第一次见到朝庆郡主时,我心头莫名升起的那股奇异情绪。
那夫人在看到我的一瞬,明显怔了一下,眸光闪烁,似是捕捉到什么蛛丝马迹。
但她很快恢复平静,缓缓开口:
「你就是千音榭的东家?」
我微微一笑,镇定自若地答道:
「正是,草民姓程。」
站在她身侧的丫鬟扬着下巴,语气里透着几分刻意的警示:
「这位是镇国大将军的夫人,圣上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
闻言,我立即敛衽行礼,恭敬问候。
但将军夫人的目光却没有半分松懈,对我上下打量了一番,淡淡道:
「敢问程东家,与宋国公府的世子,是什么关系?」
这句话仿佛一柄暗藏的利剑,不疾不徐,却直指核心。
我心下一凛,掩去心头波澜,依旧带着浅笑答道:
「千音榭曾受邀前往宋国公府的宴会,草民误闯了世子的厢房,与世子有过一面之缘。」
话音刚落,朝庆郡主便冷哼一声,语气尖锐道:
「胡说!分明是你故意闯入世子哥哥的屋子,蓄意勾引!」
她言辞激烈,几乎要当场发作。
可就在此时,将军夫人轻轻按住了郡主的手腕,摇了摇头。
随即她转头看向我,依旧保持着端庄的笑意。
「既如此,程东家可否答应我,从今往后,不再见宋世子。」
这话已然不是商量,而是带着某种居高临下的命令。
我仍维持着波澜不惊的神色,含笑道:
「我们千音榭开门做生意,若有贵人赏光,或邀我们去府上,草民如何能拒绝?」
大约是没想到我竟如此从容,将军夫人脸上的笑意微微加深。
她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悠悠道:
「程东家若是愿意,我们将军府自可许你些好处。
「在京城做生意不容易,若能有人庇护,日后也能少些麻烦,否则……」
言下之意,已经是满满的威逼利诱。
我低头扯了扯嘴角,心头泛起一阵苦涩。
没想到我已经改头换面了,却还是再次被卷入同样的纷争之中。
我本想直接答应下来,毕竟我也不愿和宋溯有过多牵扯。
但我却在不经意间瞥见朝庆郡主腰间的那块鸡心玉佩——
温润如脂,雕工细腻,通体透着浅淡的血色纹理,如同一滴凝固的殷红泪珠。
刹那间,脑海中沉寂多年的记忆碎片被骤然撕裂,翻涌而出。
19
孩提时代,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握住我的小手,将一块温热的鸡心玉佩放入我的掌心。
「这块玉佩可是你的护身符,切记别弄丢了。」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淡淡的笑意:
「保佑咱们女儿一生平安顺遂……」
可是后来……后来呢?
乞讨、惊恐、殴打,还有那块玉佩被人恶狠狠抢走——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低哑而飘忽,像是带着某种不确定性:
「敢问郡主,这块玉佩是……」
话音未落,郡主条件反射般地伸手护住玉佩。
原本那趾高气扬的气势霎时收敛,眼神里闪过不易察觉的慌乱。
将军夫人却神色自若,仍是淡淡一笑道:
「这块玉佩可不能给你。这是朝庆出生时,她爹爹亲手佩戴在她身上的。」
我猛然抬头,心头一阵轰鸣,整个人仿佛被雷击般愣在原地。
出生时就佩戴在身上?
这块玉佩……我再熟悉不过。
因为它,曾经是我的。
在我尚未被拐卖之前,它一直被我随身携带,从未离身。
直到拐子将我卖进那庄户人家,玉佩才被那家人强行夺走。
而如今,这块玉佩,竟挂在朝庆郡主的腰间?
如果这块玉佩的主人,真是镇国大将军的女儿……
我的手微握成拳,仿佛有什么真相即将浮出水面。
然而,郡主却不耐烦我的沉默,再次咄咄逼人地道:
「你别给我装疯卖傻!我警告你,从今以后,你不得再出现在世子哥哥面前!
「否则,我让你在京城混不下去!」
闻言,我缓缓抬眸,直视着她盛气凌人的脸庞,眸底的寒意渐渐凝聚。
「郡主这话,草民却是听不明白了。」
我的声音不疾不徐,却透着一股冷淡的锋利:
「这天下,难道没有王法了吗?」
郡主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道:
「本郡主就是王法。
「来人,千音榭东家顶撞本郡主,给我狠狠地扇她!」
话音未落,一个面容凶狠的婆子立刻上前。
她卷起宽厚的袖子,粗暴地抓住我的衣襟,手掌高高扬起。
忽然,一道寒光破空而至——
「唔——啊!!」
一把尖刀毫不留情地刺入那婆子的胳膊,鲜血瞬间涌出。
「郡主好大的威风。」
低沉而冰冷的嗓音打破了屋内的剑拔弩张,仿佛一道惊雷炸响。
众人齐齐望去。
只见宋溯持刀而立,脸上溅了些许血点,愈发显得骇人森然。
20
郡主的脸色骤变,踉跄着从座位上站起身。
将军夫人微微皱眉,眼中掠过一丝不悦,但语气仍旧温和:
「世子,何必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外人,与郡主置气?」
宋溯神色不变,缓缓抽出刀。
那婆子痛得闷哼一声,最终支撑不住,直接昏死过去。
宋溯将刀锋一抖,溅落的血滴落在地面。
他这才不疾不徐地扫视众人,目光沉静如深潭。
「小侄不敢。
「只是郡主言辞肆无忌惮,若是传到朝堂之上,难道不怕被有心人做文章?」
将军夫人微微一滞,郡主脸色更是变了又变,一时间无言以对。
最终,将军夫人轻叹一声,起身道:
「今日之事,程东家还是好好考虑考虑吧。」
说罢,她拉着脸色不善的朝庆郡主,拂袖而去。
包间霎时安静了下来。
狭小的空间内,宋溯的气息太盛,让我觉得如芒刺背。
须臾,我回过神,微微施礼道:
「今日多谢世子解围。」
言尽于此,我不愿再多留片刻,转身欲走。
可刚踏出一步,眼前的去路便被宋溯挡住。
我抬头,正对上他深如幽潭的眼眸。
他没有开口,只是缓缓地拉开一把椅子,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我怔愣之际,楼下的大堂里响起了铿锵有力的锣鼓声。
余音回荡间,戏台上的曲目已经换成了「白蛇」。
戏台上的女旦清婉动人,唱腔宛如湖面泛起的微澜:
「喜相庆,病相扶,寂寞相陪……才知道人世间有这般滋味……」
这一句唱词落下的刹那,仿佛有一根无形的丝线,在空气中轻轻挑动。
宋溯缓缓倒了一杯酒,语调平静地开口:
「本世子与世子妃的往事,程东家可曾听闻?」
我微微一顿,随即敛去所有神色,恭谨作答:
「草民有所耳闻。」
宋溯举杯,一饮而尽,喉结微微滚动。
「这三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回想与她共度的时光。」
他的语调平静,像是在叙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往事。
「可我回忆得越多,越觉得……看不透她。」
我垂下眼帘,掌心微微发凉,额头似有冷汗渗出。
宋溯的手指摩挲着酒杯,似沉思,又似自言自语。
「她眉宇间,总有一抹难以言说的情绪,似悲似怨,似近在咫尺,又远不可及……
「至于她的端庄贤淑,温柔大度……」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道:
「更像是精雕细琢的一出戏。」
我的心猛然一跳,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宋溯看着我,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程东家身为千音榭的班主,见惯了戏本子上的悲欢离合。
「想必对人世间的爱恨情仇,也比旁人看得更透彻。」
他将杯中酒饮尽,示意小厮添上一壶:
「依你所见,世子妃可曾真的心悦于我?」
我的手缓缓收紧,藏在袖中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草民不知。」
来源:潮流新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