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69年3月中旬,天津城的早春还带着料峭寒意,天津二十七中校园里却一片火热。十七岁的初中毕业生张明新和三十多个同学跟老师鞠躬道别,背着行李,提着提包,跟着人流踏上了前往火车站的路——他们响应国家号召,要到河北省邯郸地区的农村插队落户,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1969年3月中旬,天津城的早春还带着料峭寒意,天津二十七中校园里却一片火热。十七岁的初中毕业生张明新和三十多个同学跟老师鞠躬道别,背着行李,提着提包,跟着人流踏上了前往火车站的路——他们响应国家号召,要到河北省邯郸地区的农村插队落户,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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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载天津知青的火车哐当哐当驶出天津站,张明新扒着车窗望了一眼渐渐模糊的城市轮廓,心里又激动又忐忑。他和同学们挤在硬座车厢里,有人唱着革命歌曲,有人兴奋地讨论着农村的模样,也有人悄悄抹着眼泪。火车到达邯郸后,大家下了火车换汽车,汽车在尘土飞扬的土路上颠簸,直到第二天下午,他们才抵达鸡泽县洺河沿岸的深底大队。
深底大队地处洺河沿岸,村子周边都是一望无际的平原,那里盛产小麦,乡亲们的生活水平可说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逢年过节或农忙时节,基本都能吃上白面馍馍。
来到深底大队,张明新他们五名男知青和五名女知青被分派在深底七队插队落户,七队的刘队长把他们领进队部前院牲口棚院子东侧的两间土坯房子里,苦笑着说:“你们先凑和住几天,过几天就给你们拾掇新住处。”屋里没有床,社员们早已铺好了厚厚的麦秸秆,十个人就睡在地铺上,五名男生一间房子,五名女知青住另一间房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发霉的味道。
安顿好知青们的住处,刘队长又安排小队会计的媳妇李婶和他侄女刘桂芳负责给知青们做饭。第一次见到刘桂芳时,张明新愣住了——十六岁的刘桂芳个头高挑,扎着两条乌黑的长辫子,一笑就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像两排整齐的玉米粒。知青们私下里议论说,刘桂芳比天津城里的姑娘还漂亮,尤其是那双眼睛,亮得像洺河的水。刘桂芳只有小学文化,话不多,每次做好饭就安静地站在旁边,听知青们讲天津话,眼神里满是好奇。
春耕春播开始前,刘队长安排社员把队部院子里那三间存放农具杂物的房子收拾出来,五名男生住一间,五名女生住一间,中间的屋子是做饭和吃饭的地方。麦秸秆铺的地铺换成了木板床,虽然简陋,但总算有了“家”的模样。春耕春播开始后,李婶和刘桂芳就没空帮知青做饭了,她们也要下地参加生产劳动。好在女知青们早跟着李婶学会了蒸窝头、熬玉米粥,虽然做饭不像李婶和刘桂芳那样麻利,但总算能自己动手填饱肚子。
春耕春播生产忙碌又繁重,张明新第一次挑粪,沉甸甸的担子压在他肩膀上火辣辣地疼,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刘桂芳和女知青们一起用架子车拉粪,她们脸上也都冒着热气,身子往前倾着,拉车的绳子好像都勒进了肩膀里。休息时,女知青们围着刘桂芳问东问西,她总能耐心解答。碰到男知青,刘桂芳也会笑着点点头打招呼,却从不多说一句话,像株安静的向日葵。
朝夕相处了一些时日,知青们渐渐和刘桂芳熟络起来。下工后,女知青们会拉着她学唱歌,给她讲天津城里的生活方式。刘桂芳也会把自己纳的鞋垫送给她们,帮她们缝补磨破的衣服,教她们学做针线活。空闲时间,张明新总能看到她们围坐在院子里说笑,刘桂芳的笑声清脆,像洺河的流水声,听得他心里暖洋洋的。
当年秋后,队里给知青盖了新房子,七队知青点就建在刘桂芳家胡同南头,走路只要两三分钟。新住处有五间土坯房,男生女生各住两间,中间一间当厨房。搬新家那天,刘桂芳来帮忙收拾房子,还端来大半盆煮好的红薯,笑着对知青们说:“刚出锅的,又甜又面。”
从那以后,空闲时刘桂芳总爱往知青点跑,跟女知青们学唱《北京的金山上》,听她们讲天津的劝业场、狗不理包子。她也教女知青们纳鞋底、做布鞋,指尖翻飞间,鞋底上就绣出了漂亮的针脚花纹。知青们都喜欢她,喊她“桂芳妹子”,有啥好吃的也总想着给她留一份。
日子一天天过去,刘桂芳越长越漂亮,眉眼间添了几分成熟和优雅,她成了社员们口中的“九天仙女”。队里的年轻小伙子们下地时总爱往她身边凑,帮她干农活,帮她挑水。几名男知青也开始找借口接近她,有的假装问农活,有的故意讲笑话,张明新也不例外——他总盼着能在地里碰到她,哪怕只是说句话,心里也满足。刘桂芳性格随和,对谁都是一副笑脸,却从不对谁格外热情,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1974年,政策有了变化,厂矿企业开始优先从插队知青中招工招干。第一个招工名额下来时,知青们炸开了锅——是去县里的化肥厂,名额只有一个。女知青们都很期盼,男知青们却主动把名额让了出去:“你们女生在农村更不容易,先回城去吧。”其实,张明新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他舍不得深底大队,更舍不得那个扎着长辫子的姑娘。接下来的一年里,女知青们陆续被招到县里或地区工作,有的去了供销社,有的进了工厂,知青点里渐渐只剩下了男生。
到1975年秋后,深底七队的知青就剩下张明新和另外两个男生。小队会计看张明新已经二十二三岁,模样周正,干活又踏实,就琢磨着给他牵线。“明新啊,你看桂芳那姑娘咋样?我看你俩挺般配,抽空我帮你去问问。”李会计把张明新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道。张明新心里砰砰直跳,既期待又紧张,脸一下子就红到了脖子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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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没过几天,李会计就耷拉着脑袋回来了:“桂芳婉拒了,说你是城里知青,早晚要走。”张明新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他想去找刘桂芳问清楚,却又没勇气。后来有个男知青不甘心,偷偷给刘桂芳写了张纸条,表白心意,结果刘桂芳当场就婉言拒绝了,弄得那名男知青满脸通红,尴尬了好几天。
没过多久,村里就传来消息——刘桂芳和学校的民办教师王庆才订婚了。那个小伙子张明新见过,长相普通,个子不高,却很文静。听到消息的那天,张明新和另外两个男生坐在知青点的院子里,喝了半瓶散装白酒,谁都没说话。月光洒在院子里,洺河的流水声隐约传来,张明新心里像堵了块石头,闷得慌。“算了,人家桂芳有眼光,咱们也别惦记了。”一个男生叹着气说,张明新点点头,心里却充满了惆怅和忧伤。
1976年初秋,刘桂芳结婚了。张明新和另外两个男生凑了份子钱,给她随了双份礼金——给女方家的叫“添箱”礼,买了两块毛巾和一个暖水瓶;给男方家的是去喝喜酒的礼金。婚礼当天,刘桂芳穿着红棉袄,头上扎着红头绳,被新郎牵着手走出家门。张明新站在人群里,看着那抹红色渐渐远去,心里五味杂陈。
那年秋后,邯钢的招工名额下来了,这次名额多。张明新和另外两个男生毫不犹豫地报了名——他们终于下定决心离开深底大队。去邯钢报到的前一天,张明新特意绕到刘桂芳家门前,想跟她说声再见,却看到她正在院子里洗衣服,脸上带着温柔的笑。他犹豫了半天,终究还是没进去,默默转身离开了。
到邯钢工作后,张明新一头扎进了车间,从学徒工做起,每天跟着师傅学技术,夜晚就在灯光下看书学习,日子过得很充实。1977年冬季,恢复高考的消息传来,张明新的心又活泛起来——他想回天津,想上大学。下班后,他就躲在宿舍里看书,啃着都快被他翻烂的高中课本,常常学到深夜。功夫不负有心人,1978年春天,他接到了天津纺织学院的录取通知书,终于回到了阔别九年的家乡。
大学毕业后,张明新被分配到天津纺织机械厂工作,从技术员做到工程师,日子过得顺风顺水,却一直没结婚。家人催过,同事介绍过,可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心里那个扎着长辫子的姑娘,始终挥之不去。直到三十三岁那年,他才经人介绍和一名儿科医生组建了家庭。
退休后,张明新心里总惦记着深底大队的乡亲们,也牵挂着刘桂芳。2023年春天,他和四名男同学一起驾车来到了那个阔别四十多年的小村庄。洺河的水依旧流淌,村子里盖起了砖瓦房,土路变成了水泥路,可空气里的泥土香,还是当年的味道。
在村口的健身小广场,他们碰到了年过七旬的刘桂芳。她头发已经花白,却依旧是原来的模样,眼神还是那么明亮。当了三十多年村妇女主任的她,性格比原来还开朗,看到张明新,立刻快步走了过来,紧紧握住他的手:“明新哥,你咋来了?”
“回来看看乡亲们,看看你。”张明新笑着说,眼眶却有点发热。
“哥,你一点都不老,还是年轻时的模样,就是发福了。”刘桂芳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地说起了当年的事,却忘了跟其他知青打招呼。
“当年李叔给咱俩介绍对象,我不是不喜欢你,是我觉得我配不上你。你们城里知青,早晚要离开农村,我怕……”
听了刘桂芳的话,张明新心里一酸,这样的顾虑他当年也想到了,不能怪刘桂芳。他后来也听说了,当年在其他大队插队落户的天津知青,有两个跟农民结婚的,后来知青返城,那两个人都离了婚,日子过得一地鸡毛。“还是你有远见。”张明新感慨道。
这个时候刘桂芳才想起和其他知青打招呼,她拉着大家的手说:“走,先到我家喝口水歇一会,晌午我请你们下饭店。”
那次见面,张明新和刘桂芳加了微信。回到天津后,他们经常在微信上聊天,回忆当年在深底大队的日子——春耕时的汗水,秋收时的喜悦,知青点里的笑声,洺河畔的晚霞。张明新还邀请刘桂芳到天津游玩,说要带她去看看劝业场,尝尝狗不理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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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秋天,刘桂芳真的来了天津。张明新把当年一起到邯郸插队落户的知青都召集到一起,大家陪着刘桂芳逛了五大道,看了天津之眼,吃了地道的天津小吃。站在海河边上,刘桂芳看着来往的游船,笑着说:“当年听你们说天津有多好,今天总算见识到了。”张明新看着她的笑脸,心里暖暖的——当年的青春遗憾,如今都变成了醇厚的友谊,像洺河和海河的水,绵长而清澈。
有时候张明新会想,如果当年他留在农村,和刘桂芳结婚,日子会是什么样?但他很快就释然了——人生没有如果,当年的选择,都是最好的安排。那些在洺河畔度过的青春岁月,那些刻在心底的记忆,还有如今这份跨越半个世纪的友谊,都是他生命中最珍贵的宝藏。
作者:草根作家(感谢张明新老师真情讲述)
来源:草根茶社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