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铁门上红色的“福”字已经褪色,边缘卷了起来,露出底下斑驳的漆皮。我抬起手,又放下,手心有点潮。
引子
我拎着那盒新买的保健品,在楼道里站了半天。
铁门上红色的“福”字已经褪色,边缘卷了起来,露出底下斑驳的漆皮。我抬起手,又放下,手心有点潮。
这盒“深海鱼油软胶囊”花了我小半个月的工资,售货员说得天花乱坠,说对老年人心血管特别好。我想着张大娘年纪大了,身体不如从前,就咬牙买了。
可我心里发虚。这东西到底有没有用,我也不知道。我怕大娘说我乱花钱,更怕这钱花得不值当。
我深吸一口气,楼道里飘着一股老抽混着油烟的陈年味道,这是我们这栋老楼独有的气息。我妈走得早,这味道,我闻了三十年。
终于,我敲了敲门。三长两短,是和大娘约好的暗号。
门“吱呀”一声开了,张大娘探出满是银发的脑袋,看到我,脸上的皱纹立刻笑成了一朵菊花。
“岚岚来啦!快进来,外面冷。”她一把将我拉进去,手心干燥又温暖。
屋里还是老样子,一套用了几十年的旧沙发,上面铺着洗得发白的碎花罩子。茶几上摆着一个玻璃罐,里面是我上次带来的茶叶。
“大娘,我来看看您。这是给您带的,听说对身体好。”我把礼品盒放在茶几上,声音有点小。
张大娘拿起盒子,戴上老花镜,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着上面的说明。
“哎呦,你这孩子,又乱花钱!”她嘴上埋怨着,眼睛却眯成了一条缝,“来就来,带什么东西。快坐,我给你倒水去。”
看着她蹒跚着走向厨房的背影,我的心一下子就暖了。从我记事起,张大娘就是我生活里的一束光。我没有妈,整个童年,是她用一针一线缝制的棉衣,温暖了我一个又一个冬天。整整六年,从小学到初中毕业,每年入冬前,我都能穿上她亲手做的新棉袄,比我爸用布票换的“的确良”褂子暖和一百倍。
那棉花是她自己弹的,软软的,晒足了太阳,有一股好闻的味道。
我出嫁那天,她哭得比我爸还伤心,往我手里塞了一个布包,里面是她攒了好几年的两千块钱。她说:“岚岚,到了婆家,要孝顺公婆,要体贴丈夫。受了委屈,就回来,大娘家就是你家。”
这些年,我每次回娘家看我爸,都雷打不动地要来她这里坐坐,带的东西也从最初的水果点心,慢慢变成了茶叶、按摩仪,再到现在的保健品。我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回报她当年万分之一的好。
那天下午,我和大娘聊了很久。她问我工作顺不顺心,问我老公建军对我好不好,问我儿子小宇学习怎么样。她的关心,细碎又实在,像她做的棉衣,严丝合缝地包裹着我。
临走时,她非要塞给我一袋自己种的小青菜,绿油油的,叶子上还带着水珠。
我提着那袋青菜,心里踏实多了。我觉得那盒保健品买对了,只要大娘高兴,比什么都强。
我万万没有想到,三天后,一个电话,将我所有的安稳和感激,砸得粉碎。
电话是张大娘的儿子李伟打来的,他的声音又急又怒,像一头发狂的狮子。
“林岚!你给我妈吃的什么鬼东西!她现在在医院抢救!”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手机差点从手里滑落。
“什么?李伟哥,你别急,怎么回事?大娘怎么了?”
“怎么回事?你还好意思问!就是你送的那个保健品!医生说我妈是药物中毒!林岚,我告诉你,我妈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电话被狠狠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我愣在原地,浑身冰凉,像一脚踩进了腊月的冰窟窿里。窗外,天阴沉沉的,几片枯叶打着旋儿飘落下来。
怎么会这样?
第1章 那通电话
我抓起外套就往外冲,脑子里乱成一团麻。建军刚下班回来,正弯腰换鞋,被我撞得一个趔趄。
“哎,你这是干啥去?火烧眉毛了?”他扶住门框,看着我。
“张大娘……张大娘进医院了。”我的声音抖得厉害,牙齿都在打颤。
建军的脸色也变了。他知道张大娘对我意味着什么。
“怎么回事?别急,慢慢说。”他握住我的胳膊,掌心传来一股稳稳的力量。
我把李伟的电话内容说了一遍,每说一个字,心就往下沉一分。说到“药物中毒”四个字时,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滚了下来。
“不可能……我买的是正规牌子,怎么会是药……”我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
建军眉头紧锁,沉默了几秒钟,果断地说:“走,我跟你一起去医院。路上别瞎想,事情还没弄清楚。”
坐在出租车上,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霓虹灯闪烁着,模糊成一片片光斑。我的心揪得像个拧坏了的抹布,又酸又疼。
内心独白:我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像是掉进了冰窟窿。李伟那句话,每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得我生疼。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想对张大娘好一点,就像她当年对我好一样。难道好心,真的会办坏事吗?我不敢想,如果大娘真的因为我……我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我们赶到市三院急诊室的时候,李伟正焦躁地在走廊里踱步。他比我大几岁,在一家物流公司当司机,平时看着挺和气的一个人,此刻却满脸怒容,眼睛里布满血丝。
看到我,他一个箭步冲过来,要不是建军挡在前面,他的拳头恐怕就要挥到我脸上了。
“林岚!你还有脸来!”他嘶吼着,引得走廊里的人纷纷侧目。
“李伟哥,你冷静点!大娘怎么样了?”我急切地问。
“还在抢救室!医生说情况很危险!”他指着我的鼻子骂,“都是你!我妈平时身体好好的,就是吃了你送的那个东西才出事的!你安的什么心?”
“我……”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委屈、害怕、自责,各种情绪堵在嗓子眼,像一团湿棉花。
建军把我拉到身后,沉声对李伟说:“李伟,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弄清楚张大娘的病因。你凭什么就断定是岚岚送的东西有问题?”
“凭什么?我妈亲口说的!她今天早上不舒服,我问她吃了什么,她就说吃了岚岚送的保健品!”李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药瓶,狠狠地摔在地上。
正是我送的那瓶“深海鱼油软胶囊”。
瓶子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我的脚边。我看着那熟悉的包装,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医生怎么说?”建军捡起药瓶,递给李伟,语气依旧很稳。
“医生问我妈有没有乱吃什么药,我说没有,就吃了这个。医生把这东西拿去化验了,结果还没出来!”李伟喘着粗气,“反正不是这个还能是什么?”
这时,抢救室的门开了,一个戴着口罩的医生走了出来。
我们呼啦一下围了上去。
“医生,我妈怎么样了?”李伟抢着问。
医生摘下口罩,神色有些疲惫:“病人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但还需要住院观察。从症状来看,像是某种生物碱中毒,但具体是什么,还需要等详细的化验报告。”
“生物碱中毒?”李伟愣住了,“那……那和我拿去的那个保健品有关系吗?”
“保健品我们看了成分,主要是鱼油,理论上不应该引起这么强烈的反应。当然,也不排除是产品质量问题或者病人对其中某种辅料过敏。”医生说得很谨慎,“家属先去办住院手续吧。病人这两天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你们再仔细想想。”
听到大娘脱离危险,我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但“生物碱中毒”这几个字,又像一块大石头压了上来。
李伟去办手续了,走之前,还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像刀子一样。
我靠在墙上,双腿发软。建军扶着我,在我耳边低声说:“听见没?医生也说不一定是保健品的问题。你先别自己吓自己。”
我摇摇头,眼泪又流了下来。
“可是,大娘确实是吃了我送的东西之后才出事的。建军,万一……万一真的是我买的东西有问题,我该怎么办?”
内心独白:我脑子里一遍遍地回放着售货员那张热情的脸,她说得那么肯定,那么信誓旦旦。我怎么就信了呢?我真是个傻子!为了省那点钱,去参加什么社区讲座,买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我贪的不是便宜,是想用最少的钱,表达我最大的心意。可现在,这份心意,却可能变成了伤害大娘的毒药。
建军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帮我擦掉眼泪。他的手很粗糙,带着一股机油味,但很温暖。
“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你是在哪儿买的?收据还在吗?我们得找到卖东西的人。”
我努力回忆着。那是一个周末,在小区门口的活动中心,一个自称是“健康顾问”的年轻人办的讲座。现场气氛很热烈,好几个老头老太太都买了。我当时也是头脑一热……
“收据……我好像随手扔了。”我的声音越来越小。
建军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
“先回家吧,在这里也帮不上忙。明天,我陪你去找那个卖东西的人。”
回去的路上,我们俩一路无话。车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可在我眼里,却是一片冰冷的荒芜。
我不敢想象,如果张大娘真的有个好歹,我该如何面对李伟,如何面对我爸,又该如何面对自己的良心。
那身温暖了我整个童年的棉衣,此刻仿佛变成了一件沉重的枷锁,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第2章 裂痕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透,我就醒了。
一夜没睡踏实,梦里全是张大娘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和李伟那双喷火的眼睛。
我轻手轻脚地起床,建军也被我弄醒了。他打了个哈欠,坐起来说:“我陪你去。”
我们先去了医院。张大娘已经从抢救室转到了普通病房,还在昏睡,脸色蜡黄,手上扎着吊针。李伟的媳妇守在床边,看到我,撇了撇嘴,没说话,眼神里的嫌弃藏都藏不住。
李伟不在,估计是回家休息了。
我站在病床前,看着大娘那张憔悴的脸,心如刀割。我记忆里的她,总是精神矍铄,笑声爽朗。可现在,她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一棵被风暴摧残过的老树。
我把带来的一点水果放在床头柜上,她媳妇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小声问:“医生……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等着呗。”她不耐烦地回了一句,低头玩起了手机。
我和建军在病房里站了一会儿,感觉空气都快凝固了。那种被当成仇人的滋味,实在太难受了。
从医院出来,我们直奔小区门口的活动中心。
活动中心大门紧锁。我们问了旁边开小卖部的王大爷,他说那些搞健康讲座的人,都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昨天还在,今天说不定就去别的区了。
“你们也上当啦?”王大爷磕着瓜子,一脸“我早就知道”的表情,“我跟你们说,那些人嘴巴甜得很,专骗你们这些想尽孝心又图便宜的。东西好不好,天知道!”
王大爷的话,像一把盐撒在我的伤口上。
建军不死心,又在附近转了几圈,希望能找到点线索,但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中午的太阳照在身上,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建军看我失魂落魄的样子,拉着我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
“岚岚,这事儿不一定就是你的错。那些骗子太狡猾了。”他安慰我。
“可是……如果我当初不贪那个小便宜,去正规药店买,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我低着头,声音里带着哭腔,“建军,我就是个扫把星。我妈走得早,现在又害了张大娘……”
“胡说什么!”建军打断我,语气有些严厉,“一码归一码。你对张大娘的心,谁不知道?这事儿是个意外。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问题,不是在这里自怨自艾。”
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下来:“钱的事你别担心,如果大娘住院需要钱,我们先垫上。人没事比什么都强。”
我看着他,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建军就是这样,话不多,但总能在关键时刻给我支撑。
内心独白:建军是个实在人,他不懂那些花里胡哨的浪漫,但他会默默地把家里的灯泡换好,会在我来例假时给我冲一杯红糖水,会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告诉我“别怕,有我”。我知道他是为我好,可我心里的坎过不去。这份恩情太重了,重到我不知道该怎么偿还,如今,却可能被我亲手变成了仇恨。
下午,我回了一趟娘家。我爸一个人住,房子还是我们以前住的老房子,和我家就隔着两条街。
我把张大娘的事情跟我爸说了。我爸听完,半天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抽着烟。烟雾缭绕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今年快七十了,头发白了大半,背也有些驼了。自从我妈去世后,他就变得沉默寡言。
“爸,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声音沙哑地问。
他掐灭烟头,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有些浑浊。
“你张大娘……是个好人。”他缓缓地说,“当年,要不是她,你冬天都不知道要挨多少冻。”
这是我第一次听我爸提起当年的事。我一直以为,他对张大娘的帮助是默许的,却不知道他心里记着这份情。
“我知道。”我点点头。
“人要讲良心。”他又说了一句,然后从卧室里拿出一个信封,塞到我手里,“这里面是五千块钱,你先拿去给医院。不管是不是你的责任,人得先救。”
我捏着那个厚厚的信封,眼眶又热了。我知道,这是我爸的全部积蓄。他一个退休老工人,一个月退休金也就三千出头。
“爸,这钱我不能要……”
“拿着!”他把我的手推了回去,语气不容置疑,“你张大娘的恩,我们家得认。”
从我爸家出来,我的心情更加沉重了。这份恩情,现在变成了我和李伟之间的一道鸿沟。
晚上,李伟又打来了电话,语气比昨天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冰冷。
“林岚,化验报告出来了。保健品本身没查出有毒成分,但医生说,不能完全排除和我妈的体质有冲突。反正,人是在吃了你的东西之后倒下的,这个责任你赖不掉。”
“李伟哥,医药费的事你别担心,我们来想办法。”我赶紧说。
“哼,想办法?说得轻巧!医生说后续治疗加住院,至少要两三万。你们家什么情况我不知道?你一个月挣几个钱?王建军一个修机器的,能有多少钱?”他的话尖酸刻薄,充满了不信任。
“钱我们会凑的。”我咬着牙说。
“行啊,我等着。我告诉你,明天你要是拿不来钱,我们就法庭上见!”
电话又一次被挂断。
我拿着手机,呆呆地站着。建军走过来,拿过电话看了看。
“他说要多少?”
“两三万。”
建军沉默了。我们家所有的存款加起来,也就一万多块钱,还是准备给儿子小宇上高中用的。
“我爸给了我五千。”我小声说。
建军点点头:“我去找我哥们借点,应该能凑够。”
他转身去阳台打电话,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为了我的“好心”,现在要拖累整个家,还要让他去低声下气地借钱。
我走到厨房,想倒杯水,却看到水槽里放着早上我换下来的那件衣服。建- 军还没来得及洗。
水龙头没关紧,一滴一滴地往下滴着水,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
那声音,像是时间的催命符,也像是我心里裂开的声音。
因为我,这个家,和我与张大娘一家三十年的情分,都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第3章 闲言碎语
第二天,建军真的凑到了一万五千块钱。他眼圈发黑,一看就是没睡好。我知道,为了借钱,他肯定没少说好话。
我们俩凑了两万块钱,加上我爸给的五千,一共两万五。我把钱装在一个信封里,心里沉甸甸的,像是装着一块铅。
我们又去了医院。
这次,李伟的态度好了很多。看到钱,他脸上的冰霜融化了一些,但语气还是很硬。
“算你们还有点良心。”他接过信封,当着我的面数了一遍。
这个动作让我感觉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但我什么也没说。现在,我是“罪人”,没有资格辩解。
“这只是前期的费用,后续要是不够,我还会找你们。”他把钱揣进兜里,下了最后通牒。
我点点头,说:“应该的。”
张大娘还是没醒。医生说,毒素基本清除了,但身体还很虚弱,需要静养。
从医院出来,我觉得自己像被扒了一层皮。建军看我脸色煞白,想说什么,最后只是叹了口气,默默地陪着我往家走。
我们住的是老式居民楼,邻里之间没什么秘密。张大娘住院的事,像长了翅膀一样,一天之内就传遍了整个小区。
刚走到楼下,就碰到了住在对门的王阿姨。她正和几个老太太在树下聊天,看到我,立马热情地迎了上来。
“哎呦,岚岚回来了。你张大娘怎么样了?我们都听说了,真是作孽哦。”王阿姨嗓门大,一开口,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我身上。
那些目光,有同情的,有好奇的,但更多的是一种幸灾乐祸的审视。
“还在住院观察。”我低着头,只想快点上楼。
“我早就说,那些卖保健品的没一个好东西,你就是不听。”王阿姨拉着我的胳膊,一副“我为你操碎了心”的模样,“你看,现在出事了吧?听说李伟让你赔好几万?哎,你这孩子,就是实心眼,被人骗了还帮人数钱。”
旁边一个我不认识的老太太插嘴道:“可不是嘛。这叫什么事?好心办坏事。以后啊,这人情可不敢乱送了。”
“谁说不是呢。现在的保健品,比毒药还厉害!”
一句句闲言碎语,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我的心上。我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内心独白:原来,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个愚蠢的、爱占小便宜的、害了人的罪魁祸首。我以为的孝心,在他们嘴里成了笑话。我拼命想维护的尊严,此刻被他们踩在脚下,碾得粉碎。我真想冲他们大吼,告诉他们我不是故意的,可我有什么资格呢?事实摆在眼前。
建军看不下去了,他挡在我身前,对王阿姨说:“王阿姨,岚岚心里正难受呢,您就少说两句吧。”
王阿姨撇撇嘴:“我这不是关心她嘛。建军啊,你可得看好你媳妇,别再让她瞎花钱了。你们家也不富裕。”
建军拉着我,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回到家,我再也撑不住了,趴在沙发上失声痛哭。
这些天所有的委屈、自责、压力,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出来。
建军没有劝我,只是默默地给我倒了杯热水,放在我手边。等我哭够了,他才坐下来说:“别理她们。一群长舌妇,唯恐天下不乱。”
“可是她们说得对。”我抬起红肿的眼睛,“我就是个傻子。我害了大娘,还拖累了你和爸。”
“钱的事你别想了,我能解决。”建军说,“现在的问题是,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不能让那个卖假药的骗子逍遥法外。”
“可是我们连他在哪儿都不知道。”
“那就找!”建军的眼神很坚定,“活动中心不让进,我们就去问那天所有参加讲座的人。总会有人记得点什么。”
他的话,让我看到了一丝希望。
对,不能就这么认了。就算真的是保健品的问题,那也是骗子的责任。我要找到他,不仅是为了洗清我的冤屈,也是为了不让更多的人上当受骗。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建军一下班就分头行动。我们把那天可能参加过讲座的街坊邻居,一家家地问过去。
过程比想象中要困难得多。
有的人压根不承认自己去过,怕惹上麻烦。有的人含糊其辞,说记不清了。还有的人,像王阿姨一样,嘴上说着同情,实际上却在打听我们赔了多少钱。
世态炎凉,在这件事上,我算是体会得淋漓尽致。
跑了两天,我们几乎一无所获。唯一的线索,是三楼的赵大爷说,他好像听那个年轻人提过一嘴,说他们公司在城北的“金凯大厦”。
这是一个很模糊的线索,但对我们来说,已经像是救命稻草了。
周末,我和建军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找到了金凯大厦。那是一栋很气派的写字楼,我们俩穿着朴素的工装,站在金碧辉煌的大堂里,显得格格不入。
我们问前台,这里有没有一家叫“康源祥”的保健品公司。前台小姐用眼角的余光瞟了我们一眼,不耐烦地说:“没听说过。你们去查公司名录。”
我们在大堂的电子屏上翻了半天,手指都快戳破了,也没找到这个名字。
希望再次破灭。
从大厦出来,外面下起了小雨。冷风夹着雨丝,打在脸上,冰凉刺骨。
我看着建军,他为了陪我,连周末加班的活儿都推了。他是个钳工,手艺很好,厂里有急活儿都找他,加班费也高。可现在,他却陪着我在这里做着徒劳无功的事。
“建军,要不……算了吧。”我小声说,“我们斗不过他们的。”
建军没说话,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顺着脸颊流下来,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
他吐出一口烟圈,烟雾很快被风吹散。
“不能算。”他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灭,“做错了事,就要认。但没做错的事,也不能被人冤枉。这是理儿。”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岚岚,你记住,你没做错。错的是骗子。我们得把他们揪出来。不为别的,就为你心里能舒坦点。”
那一刻,我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脸,和他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忽然觉得,只要有他在,天就塌不下来。
第4章 父与子
(第三人称视角)
李伟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手里捏着一张缴费单,心里烦躁得像有一窝蚂蚁在爬。
单子上的数字是“3280”,只是今天的费用。林岚给的两万五千块,昨天就已经花得差不多了。医生说,母亲的情况虽然稳定了,但因为年纪大,底子薄,后期康复还需要不少钱。
钱,钱,钱,到处都是钱。
他掏出手机,点开微信,置顶的是他老婆的头像。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发了条消息过去:“今天费用又超了,你那边还有钱吗?”
消息发出去,石沉大海。
过了十几分钟,老婆才回过来一条语音。李伟点开,听筒里传来妻子尖利的声音:“钱钱钱!我就知道你要钱!我这点工资,要还房贷,要给儿子交补课费,哪还有多余的钱?你妈住院,凭什么要我来掏空家底?不是有那个林岚吗?她害的人,就该她负责到底!”
李伟把手机猛地按灭,胸口一阵憋闷。
他老婆是商场售货员,一个月也就四千块钱,确实不宽裕。可那是他亲妈啊!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几根油腻的头发粘在手指上。他已经两天没回家,没好好洗个澡了。物流公司那边请了假,一天就要扣两百块钱的工资。里里外外,都是损失。
他恨林岚。如果不是她送的那个破保健品,妈怎么会躺在医院里?他们家怎么会陷入这种困境?
可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心里也有一丝动摇。医生说了,保健品没有直接的毒性。难道,真的另有原因?
但他不敢深想。一旦承认不是林岚的责任,那这笔巨额的医疗费,就得他自己一个人扛。他扛不起。
所以,他只能把所有的怨气和责任,都推到林岚身上。只有这样,他心里才能好过一点,才能理直气壮地让她拿钱。
他知道这样做不地道。林岚家什么条件,他清楚得很。王建军就是个普通工人,林岚在一家私企做出纳,两口子加起来,一个月也就万把块钱。让他们拿出几万块,等于要了他们的命。
可他没办法。他自己的小家都快保不住了,哪还顾得上别人?
正烦着,他爸,老李头,提着一个保温桶过来了。老李头是个退休的木工,沉默寡言,一辈子勤勤恳恳。
“你妈醒了,喝了点粥。”老李头把保温桶放在长椅上,声音沙哑。
“哦。”李伟应了一声,没抬头。
老李头看了儿子一眼,叹了口气:“你跟林岚那孩子,怎么弄的?”
“什么怎么弄的?她害我妈住院,赔钱不是天经地义吗?”李伟没好气地说。
“话不能这么说。林岚那孩子,从小没了妈,你妈待她跟亲闺女一样。她能存心害你妈?”老李头皱着眉。
“我管她是不是存心!事实就是我妈吃了她的东西才出事的!”李伟站了起来,声音也高了八度,“爸,这事你别管!我心里有数!”
“你有什么数?”老李头也火了,指着儿子的鼻子,“你就是被钱逼昏了头!你忘了你小时候,你爸我出差,你半夜发高烧,是谁背着你去医院的?是林岚她爸!你忘了你结婚,人家林岚随了多大的礼?做人不能没良心!”
父子俩在走廊里吵了起来,引得护士都出来干涉。
李伟被他爸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他当然记得。那些陈年旧事,都刻在脑子里。可记忆是记忆,现实是现实。现实就是,他需要钱。
“良心能当饭吃吗?良心能交医药费吗?”他低吼道,“爸,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反正,这钱,林岚必须出!”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老李头看着儿子的背影,气得浑身发抖。他拿起保温桶,想追上去,最终还是颓然地坐回了长椅上。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手帕,打开,里面包着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钞票,有百元的,也有十块的,皱皱巴巴的,加起来大概一千多块。这是他全部的家当。
他看着手里的钱,又看了看病房的方向,老眼里泛起了泪光。
这个家,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第一人称视角)
我和建军从城北回来后,都有点泄气。
线索断了,我们就像无头苍蝇一样,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更糟糕的是,家里的气氛也越来越压抑。建军为了借钱,欠了一屁股人情。儿子小宇似乎也听到了什么风声,变得沉默寡多,学习成绩都下降了。
一天晚上,我给小宇检查作业,发现他错了很多不该错的题。我心里本来就烦,说了他几句。
没想到,他突然把笔一摔,对我喊:“你还好意思说我!还不是因为你!现在全小区的人都在背后笑话我们家!”
我愣住了。
建军闻声从房间里出来,呵斥道:“小宇!怎么跟你妈说话的!”
“我说的本来就是事实!”小宇梗着脖子,眼睛红红的,“同学都问我,我妈是不是卖假药把人吃进医院了!我怎么说?”
孩子的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刀,直直地插进我的心脏。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呆呆地看着他。
建军气得扬起了手,但最终还是没打下去。他颓然地放下手,对小宇说:“回你房间去!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
小宇“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建军。我捂着脸,肩膀不停地颤抖。
内心独白:连我的儿子都这么看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只是想对一个像妈妈一样的人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不仅毁了三十年的邻里情,还伤害了我最亲的家人。我感觉自己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罩住了,越挣扎,勒得越紧。我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建军走过来,抱住我。
“别听孩子的,他不懂事。”他笨拙地安慰我,“岚岚,这事不怪你。”
我摇着头,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
“建军,我们……我们离婚吧。”我哽咽着说出这句话。
我不想再拖累他了。他是个好人,应该有更好的生活,而不是跟着我一起背负骂名和债务。
建军的身体猛地一僵。他松开我,捧着我的脸,强迫我看着他。
“你说什么浑话!”他的眼睛里满是震惊和愤怒,“林岚,你把我王建军当成什么人了?大难临头各自飞?我告诉你,只要我还没死,这个家就散不了!钱没了可以再挣,人情债可以慢慢还。但家要是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他吼完,自己也红了眼眶。
我看着他,这个平时不善言辞的男人,此刻却说出了最让我心安的话。
我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这一次,哭声里除了委屈,还有一丝被坚守的感动。
第5章 一盘野菜
日子还得往下过。
我和建军商量了一下,决定把家里那套小两居的房子挂到中介去卖掉。这房子是建军单位分的,虽然旧了点,但地段还行,能卖个七八十万。卖了房,还了债,剩下的钱,我们可以在郊区租个房子,或者付个小房子的首付。
这是我们最后的办法了。
做出这个决定的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我摸着家里熟悉的墙壁,看着墙上小宇从小到大的奖状,心里像被挖空了一块。
第二天,我请了半天假,去中介公司挂牌。从中介出来,我顺路去了一趟菜市场,想买点菜。
刚走进菜市场,就又碰到了王阿姨。她真是无处不在。
“岚岚,买菜啊?”她依旧那么“热情”,凑过来小声问我,“我可听说了,你们家要卖房子?哎呦,这是何苦呢?为了个外人,把自己的家都搭进去了。”
我不想理她,加快了脚步。
她却跟在我后面,喋喋不休:“要我说啊,这事儿就是李伟不地道。你张大娘平时什么都舍不得吃,攒点钱都给他儿子还房贷了。现在住院了,他倒好,逼着你一个外人掏钱。真是养了个白眼狼!”
我心里一动,停下了脚步。
“王阿姨,您是说,张大娘平时很节俭?”
“那可不!”王阿姨一听我搭话,来劲了,“节俭到抠门!上次我给她半个西瓜,她都舍不得吃,放冰箱里,都放馊了。她跟我说,自己年纪大了,吃什么都一样,能省一点是一点,给儿子减轻点负担。”
王阿姨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但我脑子里却像有一道闪电划过。
一个细节,一个被我忽略了的细节,猛地跳了出来。
我记得,那天我去给大娘送保健品的时候,在她的厨房垃圾桶里,看到了一小撮黑乎乎的、像是野菜根一样的东西。当时我没在意,以为是她扔掉的烂菜叶。
可现在想来,一个连西瓜都舍不得吃的人,怎么会随便扔菜?
而且,医生说的是“生物碱中毒”。很多野菜、野蘑菇里,都含有生物碱!
会不会……会不会大娘还吃了别的东西?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在我心里疯狂地生长。
我顾不上买菜了,跟王阿姨道了声谢,转身就往医院跑。
我的心“怦怦”直跳,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这可能是我唯一的希望了。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李伟和他媳妇都不在,只有老李头一个人守在病床前,正笨拙地给张大娘擦脸。
张大娘已经醒了,但还是很虚弱,看到我,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愧疚,也有躲闪。
“大娘。”我叫了她一声,声音有些发颤。
老李头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默默地站起身,给我们腾出空间。
我搬了个凳子,在床边坐下。
“大娘,您感觉怎么样了?”我柔声问。
她张了张嘴,发出一点含糊的声音:“好……好多了。”
“大娘,您别怕。”我握住她干枯的手,能感觉到她在微微发抖,“我想问您一件事,您一定要跟我说实话。这关系到我们两家人的清白。”
她看着我,眼神更加慌乱了。
“您出事那天早上,除了我送的保健品,您……还吃过别的东西吗?”我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
张大娘的脸色“刷”的一下白了。她的嘴唇哆嗦着,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看到她这个反应,我心里已经有七八分确定了。
“大娘,您是不是吃了什么野菜?”我追问道。
她猛地一震,浑浊的眼睛里涌出了泪水。她点了点头,然后又拼命地摇头,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旁边的老李头看不下去了,他走过来,叹了口气,说:“岚岚,你别逼她了。我来说吧。”
他扶着床沿,缓缓地坐下。
“你大娘她……是吃了点‘灰灰菜’。是乡下老家的一个亲戚送来的,说是在山里挖的,能降血压。你大娘舍不得扔,就焯了水,凉拌了吃。她说就吃了一小口,尝尝味道。”
“灰灰菜?”我愣住了。我知道这种野菜,很多人都吃。
“可是,”老李头接着说,“后来我问了那个亲戚,他说他也不太认得,是听别人说的。我们老家那边,有一种毒草,叫‘狼毒’,长得跟灰灰菜几乎一模一样。尤其是嫩芽的时候,根本分不清。”
狼毒!
我心里“咯噔”一下。我听说过这种植物,毒性很强!
真相,似乎就在眼前了。
内心独白:原来是这样!我心里说不出是庆幸还是悲哀。庆幸的是,我终于找到了洗清冤屈的希望。悲哀的是,大娘为了省钱,为了所谓的“降血压”,竟然去吃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她不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她是太想为儿女分担了。这份沉重的母爱,差点要了她的命。
“那……那你们怎么不跟医生说?”我急切地问。
老李头低下头,声音里充满了愧疚:“你大娘不让说。她说,要是让李伟知道了,肯定要骂她。而且……而且她说,你已经拿了钱来了,要是再说出这事,你肯定要把钱要回去。她觉得……对不住你。”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都到这个时候了,大娘想的还是我,怕我为难。
我握着她冰凉的手,哽咽着说:“大娘,钱不重要。您的身体才最重要。您怎么这么傻啊!”
张大娘也哭了,她反手握住我的手,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好孩子……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
我看着她,心里百感交集。
这个误会,这个几乎毁掉我们两家情分的误会,源头竟然只是一盘小小的野菜。
它背后,是老一辈人的节俭和固执,是沉重的母爱,也是信息闭塞导致的悲剧。
现在,我必须把真相告诉李伟。
第6章 真相大白
我让老李头先在病房里陪着大娘,自己则拿着手机,走到了走廊尽头。
我拨通了李伟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李伟的声音很不耐烦:“又干嘛?钱不够了?”
“李伟哥,你现在能来一趟医院吗?有很重要的事。”我的声音很平静。
“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我正出车呢,忙着!”
“是关于大娘中毒的真正原因。”我一字一句地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过了几秒钟,李伟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怀疑:“你什么意思?”
“你来了就知道了。我在住院部楼下等你。”
说完,我挂了电话。我知道,他一定会来。
半个小时后,一辆印着“速达物流”字样的面包车急刹车停在了住院部门口。李伟从车上跳下来,快步向我走来。
“林岚,你最好别是耍我!”他恶狠狠地说。
我没理会他的态度,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跟我来。”
我带着他直接去了医生办公室。主治医生张医生正好在。
我敲了敲门,带着李伟走进去。
“张医生,打扰您一下。”我开门见山,“关于我邻居张大M的病情,我们有了一个新的发现。”
张医生抬起头,扶了扶眼镜:“哦?你说。”
“她出事那天早上,除了保健品,还吃了一种自己家做的凉拌野菜。”
我话音刚落,李伟的脸色就变了:“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妈根本没……”
“你闭嘴!”我厉声打断他,这是我第一次用这么强硬的口气跟他说话,“让你来,是让你听真相的,不是让你来吵架的!”
李伟被我吼得一愣,没再做声。
我转向医生,继续说:“那种野菜,疑似是一种叫‘狼毒’的植物,外形和可食用的‘灰灰菜’很像。”
“狼毒?”张医生立刻严肃起来,他站起身,在电脑上快速地查着什么。“狼毒草,含有大量的生物碱和毒蛋白,误食后会出现恶心、呕吐、腹痛等症状,严重者可导致呼吸中枢麻痹,危及生命。这和病人的症状……完全吻合!”
张医生猛地抬头,看着我们:“这个情况非常重要!你们怎么不早说?”
“因为……因为病人怕家人责备,一直没敢说。”我替大娘解释道。
李伟站在一旁,脸色由青转白,由白转红。他张着嘴,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真相,就像一道惊雷,在他头顶炸响。
他一直以来认定的“罪魁祸首”,他倾泻了所有怨气的对象,竟然是错的。真正的原因,荒唐又可悲,竟然是他母亲为了省钱而误食了毒草。
而他,因为这个误会,对一个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像亲人一样的邻居,说了多少伤人的话,做了多少绝情的事。
“我……我妈她……”李伟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你现在马上去问问你母亲,把剩下的野菜,如果还有的话,立刻拿来化验!这是确诊的关键!”张医生果断地说。
李伟像个木偶一样,转身就往病房跑。
我跟着他来到病房门口,没有进去。我听到里面传来他和他父亲的对话,以及他压抑的、带着哭腔的质问:“妈!您怎么这么糊涂啊!”
没过多久,老李头从厨房的一个角落里,翻出了一个小塑料袋,里面还有一些蔫掉的野菜。
李伟拿着那个袋子,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他从我身边跑过,甚至不敢看我一眼,径直冲向了化验室。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那些野菜,经过鉴定,正是剧毒的狼毒草。
张医生拿着化验单,找到了我们。
“可以确定了,病因就是误食狼毒草导致的生物碱中毒。和保健品没有任何关系。”医生下了最终的结论,“幸好送医及时,吃的量也不算太大。否则后果不堪设- 想。”
尘埃落定。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连日来压在心口的大石头,终于被搬开了。整个人都轻松了,甚至有些虚脱。
李伟拿着那张化验单,呆呆地站在走廊里,像一尊雕像。
过了很久,他缓缓地转过身,面向我。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然后,这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噗通”一声,对着我跪了下来。
“岚……岚姐……”他哭了,哭得像个孩子,“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啊……”
周围的病人、家属都看了过来,对着我们指指点点。
我赶紧去扶他:“李伟哥,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但他不肯起,只是一个劲地用手扇自己的耳光,嘴里念叨着:“我不是人!我混蛋!我冤枉了好人……”
我看着他,心里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只有无尽的酸楚。
这个被生活压力逼到角落的男人,在真相面前,终于崩溃了。
内心独白:我扶不起他,也扶不起他那颗被现实和愧疚压垮的自尊心。这一跪,与其说是向我道歉,不如说是向他自己丢失的良心忏悔。我们之间,隔着的不是一盒保健品,也不是几万块钱的医药费,而是人到中年,那份说不出口的窘迫和无奈。
最终,还是建军和老李头一起,才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建军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但那个动作里,有理解,也有宽慰。
我知道,这件事,到这里,算是真正结束了。
虽然过程充满了误解和伤害,但好在,真相没有迟到。
那片笼罩在我心头多日的阴云,终于散了。
第7章 一只苹果
真相大白后的第二天,李伟和他媳妇一起来到了我们家。
他们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站在门口,局促不安,像两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岚姐,建军哥……”李伟的眼睛还是肿的,声音沙哑,“我们是来……道歉的。”
他媳妇也低着头,小声说:“对不起,之前是我们不对,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
建军打开门,让他们进来。
“都过去了。”建军说,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喜怒。他就是这样的人,不爱把情绪挂在脸上。
我给他们倒了水。
李伟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双手递给我:“岚姐,这是你之前垫的医药费,还有……还有我们的一点心意。真的,太对不住了。”
我没有接。
我看着他们,说:“钱你们先拿回去给大娘补身体。她这次元气大伤,需要好好调养。”
“不行不行!”李伟急了,“这钱必须你收下!不然我们一辈子心里都过不去这个坎。”
我看了建军一眼。建军点点头。
我接过信封,从里面抽出了两万五千块钱,这是我们当初给他的数目。剩下的,我推了回去。
“李伟哥,咱们两家这么多年的邻居,不是外人。大娘就是我亲大娘。心意我领了,但这钱我不能要。”
李伟还要坚持,被建军按住了肩膀。
“行了,李伟。岚岚说不要就不要了。”建军说,“以后好好照顾大娘,比什么都强。”
李伟看着我们,眼圈又红了。他没再说什么,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们坐了一会儿,就告辞了。
送走他们,我拿着那沓失而复得的钱,心里却没有太多喜悦。我把它递给建军。
“去把欠哥们儿的钱还了吧。”
建军接过钱,笑了笑:“我就说,天塌不下来。”
他走到阳台去打电话,阳光照在他宽厚的背影上,显得特别安稳。我看着他,心里暖暖的。这场风波,像一场压力测试,考验了我们的婚姻。我们通过了。
下午,我炖了一锅鸡汤,用保温桶装好,去了医院。
推开病房门,张大娘正靠在床头,气色比前几天好了很多。看到我,她浑浊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岚岚……”
“大娘,我给您送鸡汤来了。”我笑着走过去,把汤倒在碗里,用勺子吹了吹,递到她嘴边。
她喝了一小口,眼泪就下来了。
“好孩子……大娘对不住你……”
“大娘,您再说这话,我可生气了。”我故意板起脸,“都过去了。您以后可得听话,不能再乱吃东西了。身体是自己的,比什么都重要。”
她像个孩子一样,用力地点头。
我们俩谁也没再提那件事,但我们都知道,心里的那个疙瘩,已经解开了。
我陪着她,给她讲单位里的趣事,讲我儿子小宇的调皮捣蛋。她静静地听着,脸上一直挂着笑。病房里的气氛,温暖又祥和。
过了一会儿,我从带来的水果里,拿出一个红富士苹果,开始用小刀慢慢地削皮。
刀刃在果皮上划过,发出一连串细微的“沙沙”声。一圈圈完整的、薄薄的果皮,不断地垂下来,像一条红色的彩带。
这手绝活,是小时候张大娘教我的。她说,会削一长条不断皮的苹果,以后找对象,人家会觉得你心灵手巧。
我低着头,认真地削着。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我的手上,也洒在她花白的头发上。
内心独白:这一刻,我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午后。也是这样的阳光,她坐在小板凳上,教我穿针引线,教我削苹果皮。她说,女孩子要学点细致活儿。我那时候不懂,现在才明白,她教我的,不是手艺,而是一种面对生活的耐心和温柔。这份恩情,比任何棉衣都更温暖。
苹果皮终于削完了,长长的一条,没有断。
我把苹果切成小块,用牙签插了一块,递到她嘴边。
“大娘,吃苹果。”
她张开嘴,慢慢地咀嚼着,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甜。”她说。
我也笑了。
我知道,我们两家人的情分,就像这只苹果,虽然经历了一场可能导致腐烂的“中毒”风波,但只要把问题找出来,把坏的部分切掉,剩下的果肉,依然是清甜的。
生活就是这样,充满了误解和考验。但只要人与人之间的那份情义还在,那份朴素的、想要对彼此好的真心还在,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我看着窗外,楼下的小花园里,几个孩子在追逐嬉戏,老人们在悠闲地晒着太阳。
这,就是我想要守护的,平凡而又珍贵的烟火人间。
来源:优雅蛋糕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