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年李表哥来我家，我正在院子里摆弄从集市上淘来的二手电钻。他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两袋乡里特产的土鸡蛋，眼睛红得像刚熬了夜。

那年李表哥来我家，我正在院子里摆弄从集市上淘来的二手电钻。他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两袋乡里特产的土鸡蛋，眼睛红得像刚熬了夜。

“进来坐。”我头也没抬，继续研究电钻卡住的夹头。其实我早看见他了，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我们有五年没见了，上次见面还是在他爹的葬礼上。

李表哥踌躇了一下，把鸡蛋放在门边的矮凳上，走到我跟前。他比我大四岁，以前在镇上做装修生意，听说前几年去了省城。

“老弟，有烟吗？”

我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软包红塔山，剩下最后两根。他接过去，手指有点抖。我注意到他拇指上有一道新鲜的伤口，边缘泛白，应该是使劲干活留下的。

“嫂子没来？”我随口问道。

“离了。”他深吸一口烟，“去年的事了。”

我叹了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好。村里人都知道他老婆跟人跑了，带走了他们的女儿，但没人当面提起。

李表哥坐在院子里那把已经褪色的塑料椅上，椅子腿稍微有点不平，他随手从地上捡了片砖头垫上。这个动作莫名其妙地让我想起了我们小时候，他总是能修好我玩坏的玩具。

“你二婶说你在银行上班了？”他问。

我笑了笑：“农商行，县城那个，小柜员一个。”

他点点头，眼神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看到屋檐下挂着的几串辣椒，又看了看旁边晾着的几件工作服。我媳妇刚洗的，还滴着水。

“钱紧不？”他突然问。

我愣了一下，心想这下总算来了正题。我们这边的人，很少这么直接谈钱。

“还行。”我干笑两声，“月光族而已。”

李表哥沉默了一会儿，把烟头按在椅子扶手上一个已经有好几个烟洞的地方，然后小心地把烟头装进裤兜里。这个动作让我觉得他变了，以前他从不这么讲究。

“老弟，我不绕弯子了。”他抬起头，目光很坚定，“我在省城看中了套二手房，首付差二十万。能不能借我？”

二十万。

这个数字让我头皮发麻。我在银行工作，每个月到手四千多，加上媳妇在县医院做护士的工资，两人一个月也就一万出头。这二十万可是我们两年的全部收入。

“你知道的，我刚结婚，手头也不宽裕…”我下意识地想拒绝。

“我知道，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他急忙说，“我就是想问问，能借多少是多少。我在省城跑装修这两年，存了点钱，但房子首付还是差一截。”

我看着他，突然想起十五年前那个冬天。那年我高考落榜，整天郁郁寡欢，是他带我去县城打工，教我做木工。第一个月工钱发下来，他偷偷塞给我比约定多一倍的钱，说是我干活麻利的奖励。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他自己的血汗钱分给我的。

“行，我回头问问媳妇，看看咱们能拿出多少。”我说。

李表哥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像是突然有了希望。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已经答应了他的请求。

回到家，媳妇小丽正在厨房里切菜。我把李表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二十万？”小丽手里的菜刀顿了一下，“咱们哪来那么多钱？”

“我也知道拿不出二十万，我是想问问，咱们能拿出多少？”

小丽放下菜刀，擦了擦手，叹了口气：“存款簿你也知道在哪，咱们结婚这一年多，加上两家老人的份子钱，攒了将近十五万。”

“那…借他十万？”我试探性地问。

小丽没说话，只是低头继续切菜，刀落在菜板上的声音重了几分。

“要不八万？”我又往下降了一个档次。

“你自己拿主意吧。”小丽说，“反正是你表哥，我不好说什么。”

我知道小丽这是不太赞同，但也没有明确反对。我们结婚才一年多，正是用钱的时候，而且婆婆一直催着我们买房子。现在拿出一大笔钱借给表哥，确实不太明智。

但是，那是李表哥啊。

第二天，我瞒着家里人，去银行取了十万块钱，送到了李表哥暂住的旅馆。他连夜坐车过来的，说是怕耽误看房的时间。

“老弟，太感谢了。”李表哥接过钱，声音哽咽，“利息的事…”

“什么利息，咱们是亲兄弟，别提那个。”我摆摆手，“就是还款时间…”

“两年，最多两年。”他保证道，“我在省城跟几个老板搭上线了，活多着呢，就是一时手头紧。”

我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心里却在想，这事还是得跟婆婆婆家交代一声，毕竟是一大笔钱。

果然，婆婆知道这事后，当场就炸了。

“你疯了吗？十万块钱说借就借？”婆婆的声音像是能掀翻房顶，“那是你们结婚的钱啊！”

“妈，表哥有难处…”我小声辩解。

“什么表哥表弟的，隔着肚皮呢！”婆婆气得脸通红，“你爸都帮不上的人，你帮什么帮！”

这话戳到了我的痛处。我爸去世早，家里就靠妈妈一个人拉扯我长大。虽然表哥家的条件也不好，但在我最困难的时候，表哥却帮了我很多。

“妈，钱是我的工资，我有权支配…”

“放屁！”婆婆一拍桌子，把饭碗震得跳了起来，“你结婚第一年就乱借钱，以后怎么过日子？小丽嫁给你，容易吗？”

我不再吭声。婆婆是个要强的人，她一辈子省吃俭用，好不容易盼到儿子娶了媳妇，肯定希望我们能过上好日子。在她看来，我这么做无异于败家。

“你给我把钱要回来！”婆婆下了最后通牒。

可表哥已经回省城了，钱也肯定用在首付上了，怎么要回来？

接下来的两天，婆婆真的没吃饭，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邻居来劝，她也不理。我和小丽急得不行，但又无计可施。

第三天早上，婆婆突然起床了，自己做了早饭，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只是看我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失望。

那种眼神，比责骂更让我难受。

日子还得过。我没把钱要回来，表哥每隔几个月会给我打个电话，说生意还不错，让我再宽限一些时间。我也没多催，毕竟当初也没说明确的还款日期。

婆婆对这事再没提过，但家里的气氛明显不如从前。小丽倒是很体贴，从来不在我面前提起这件事，但我能感觉到她也有压力，尤其是婆媳之间。

就这样，一年过去了。

表哥突然打电话来，说他接了个大活，装修一个高档小区的样板房，让我和小丽有空去省城玩几天。我推辞不过，就跟小丽请了假，周末去了省城。

我们按照地址找到了表哥说的小区，门口保安拦住了我们。

“找谁啊？”保安问。

“找李师傅，装修工。”我说。

保安愣了一下：“装修工？这儿没有姓李的装修工啊。”

我掏出手机，确认了一下地址，没错啊。这时，一个穿着工装的中年人从里面走出来。

“你找李师傅？”他问道，“李师傅不在这儿干活，他是这儿的业主。”

我一下子懵了。业主？表哥不是说他在这儿做装修吗？

正在这时，表哥从小区里走了出来，看到我们，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

“来了啊！”他热情地招呼我们，然后对保安说，“这是我弟弟弟妹，放行。”

保安一听是业主的亲戚，立刻变得恭敬起来，连声说”您早说啊”。

我跟着表哥进了小区，一路上都有点发懵。这个小区明显是高档社区，绿化很好，还有个小型人工湖。表哥带我们走进一栋电梯楼，按了12楼。

“表哥，你…”我想问清楚，但又不知从何问起。

电梯门打开，表哥带我们走到一户门前，掏出钥匙开了门。

“进来看看吧，刚装修好不久。”

我和小丽走进去，一个宽敞明亮的客厅呈现在眼前。落地窗外是城市的风景，家具都是新的，简约而不失品味。这哪是装修工住的地方？分明是个值不少钱的中高档住宅。

“表哥，这是…”

“坐，别客气。”表哥让我们坐下，然后去厨房拿了几罐啤酒和水果，“就是想让你们来看看我的新家。”

我有点不知所措。按理说表哥的日子过得好，我应该替他高兴才对，但现在我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我借给他的钱，就是用来买这套房子的吧？可他为什么要说自己是装修工？

小丽看出了我的尴尬，主动打圆场：“表哥，房子不错啊，多大面积？”

“120平，三室两厅，南北通透。”表哥笑着说，“去年底买的，首付花了52万，现在月供一万二。”

52万的首付？我脑子嗡的一声。表哥当初不是说差20万吗？而且首付都52万了，怎么还需要我那10万？

“对了，老弟，有件事要跟你说。”表哥突然正色道，从茶几下拿出个信封，“这是你借我的10万，还给你。”

我没接，反而更糊涂了：“表哥，你不是说两年后还吗？怎么…”

“计划有变。”表哥叹了口气，似乎在组织语言，“其实…这钱我没用在首付上。”

“啊？”我更困惑了。

“去年我爸走后，他生前的一个朋友找到我，说愿意投资我做点小生意。我就想做装修材料批发，但启动资金不够，就…就想到了你。”

我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我拿了你的钱，加上自己的积蓄，开了个装修材料店。生意不错，去年底我就赚回来了，还贷款买了这套房子。”表哥说着，眼圈有点红，“我知道这钱借得不光彩，所以一直没敢告诉你实情。”

我沉默了。原来表哥是拿这钱创业去了，而不是真的买房首付。他骗了我，但结果却是好的。

“表哥，这钱你先留着周转吧，反正我暂时也用不着…”

“不行。”表哥坚决地摇头，“这钱我得还给你，还得带利息。我听说你婆婆为这事不高兴，我不能再让你为难了。”

我想起婆婆那失望的眼神，心里一阵酸涩。

“那好吧。”我接过信封，感觉沉甸甸的。

晚上，表哥留我们住下，说第二天带我们去他的店看看。我和小丽躺在客房的床上，都有点睡不着。

“老公，你表哥人不错。”小丽突然说。

“嗯，就是当初骗了我。”

“可能他也是没办法吧，怕你不借。”小丽说，“不过他挺重情义的，这么快就还钱了。”

我点点头，心里的疙瘩确实解开了一些。

第二天，表哥带我们去了他的店。确实像他说的，是个装修材料批发店，规模不小，有三四个员工在忙碌。我这才相信他是真的做生意成功了。

回去的路上，我把钱数了一下，发现信封里有12万。表哥不仅还了本金，还加了2万利息。我给他打电话想退回去，他坚决不肯，说这是应该的。

回到县城，我拿着这12万犹豫了很久，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婆婆。最后还是小丽劝我，说实话才能消除误会。

那天晚上，我把信封放在婆婆面前。

“妈，这是表哥还的钱，本金加利息，12万。”

婆婆愣住了，半天没说话。她拿过信封，手有点抖。

“他…他还钱了？”婆婆的声音也有点抖。

“是啊，而且还多还了2万。”我说，“他在省城做装修材料生意，做得挺好的。”

婆婆突然站起来，走进她的房间，关上了门。我和小丽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什么反应。

过了一会儿，婆婆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旧盒子。

“你们看看这个。”她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叠老照片和几封信。

我拿起照片，看到的是年轻时的爸爸和一个陌生男人的合影。那男人看起来有几分眼熟，但我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这是谁？”我问。

“你表哥的爸爸。”婆婆说，“你爸爸最好的朋友。”

我有点意外。我知道爸爸和表哥爸爸是发小，但没想到关系这么好。

“你爸爸去世前，你表哥爸爸来看过他。”婆婆继续说，声音低沉，“那时候你表哥爸爸刚做生意失败，欠了一屁股债，你爸爸借了他20万。”

我愣住了。爸爸借钱给表哥爸爸？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后来你爸爸走了，那钱也就没要回来。你表哥爸爸一直想还，但他一直没东山再起，反而病了。”婆婆的眼睛湿润了，“去年他临终前，我去医院看他，他握着我的手说，一定会让他儿子还这笔钱。”

我的眼前突然模糊了。原来，表哥借钱不是巧合，而是为了还他爸爸的债。而且金额刚好是20万，和我爸当年借给他爸的一样。

“所以你当时那么生气…”

“我是气你不知轻重，平白无故被人骗。”婆婆擦了擦眼角，“我以为他们爷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家人都不讲信用。”

我沉默了。表哥为什么不直接说明来意呢？是怕我因为过去的事情为难他吗？

“妈，那现在…”

“去把你表哥叫来，在咱家吃顿饭。”婆婆突然说，“这么多年了，也该把这个心结解开了。”

五年后的今天，我坐在表哥的装修材料店里，喝着茶，看他忙前忙后地招呼客户。

他的生意越做越大，现在已经有三家连锁店了。我和小丽在他的帮助下，也在县城买了套小房子，日子过得不错。

婆婆和表哥处得很好，逢年过节表哥都会来看她，给她买很多礼物。有一次，我偷偷听到婆婆对表哥说：“你爸要是在天有灵，看到你这样，一定很欣慰。”

人这一辈子，有些恩怨，不是一代人能说清楚的。但只要心里装着彼此，总有一天，所有的误会都会烟消云散。

就像那十万块钱，绕了一大圈，终于找到了它该去的地方。

有时候我在想，要是当初我没借那十万给表哥，现在的我们，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可能，这就是缘分吧。

窗外，天空格外蓝，县城的街道上，人来人往。柜台上的收音机里传来播报员的声音，说今天是个好天气。

是啊，好天气。

我心想。

来源：荷叶聊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