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门外站着小亮，我儿子。他今年二十四了，大学毕业两年。雨水顺着他的脸往下淌，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雨下了一整天，把我院子里的蒜苗都打趴了。这时候门铃响了。

我穿着拖鞋踩着水坑去开门，不知怎的，心里突然有种预感，今天这雨不白下。

门外站着小亮，我儿子。他今年二十四了，大学毕业两年。雨水顺着他的脸往下淌，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爸。”他喊了一声，声音干涩。

我愣了一下，赶紧把他拉进屋。“怎么也不打把伞，这么大雨？”

“我从妈那边过来的，走得急，忘了。”

我给他找了条毛巾，又给他冲了杯红糖水。自从离婚后，他很少主动来找我，更别说是从他妈那边直接过来的。

小亮环顾四周，眼神在沙发上停留了一会儿。那是张旧沙发，我和小红结婚那年买的，当时花了大半个月工资。离婚时我就带走了这张沙发，十五年过去，布面已经磨得发白，还有几处补丁，却一直舍不得换。

“你这里…还是老样子。”小亮说。

我笑了笑，厨房里水壶的鸣叫刚好解了我的尴尬。“你吃饭没？”我问。

小亮摇摇头，又点点头，再摇摇头。我知道他不是来吃饭的。

水壶在厨房里咕嘟咕嘟响着，小亮坐在沙发上，看着茶几上那个歪歪扭扭贴着”父亲节快乐”的杯子，那是他小学时做的，我一直留着。

“爸，这十五年，你每个月都给妈打钱？”他突然问。

我端着水杯从厨房出来，愣了一下。“是啊，怎么了？”

“离婚协议上没写要你给抚养费的。”小亮低着头，手指在膝盖上画着圈。“我查过了。”

我把水杯放在他面前，水面晃动着，蒸汽在空中形成一小团白雾。

“那不是抚养费。”我说，“是我自己想给的生活费。”

院子里雨水拍打着窗户，形成一种奇怪的节奏。我记起以前小亮很小的时候，总喜欢在雨天坐在窗前，跟着雨声打节拍。

“爸，你离婚后做过什么工作？”小亮又问。

这问题有点奇怪。我抓了抓头发，头顶那块地方现在已经秃了，是个标准的中年地中海发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县建材厂开了十年叉车，后来厂子不行了，我就做了装修工，再后来腰不行了，就送送快递。”

小亮点点头，他眼里有种我读不懂的神情。“你每月给妈四千块，这些年一共给了七十多万。”

我有点诧异他竟然计算得这么清楚。“差不多吧，我没算过。”

窗外雨更大了。厨房水池的水龙头滴滴答答往下漏水，我总是忘记修。

“爸，你知道妈这些年在做什么工作吗？”

“听说开了家小饭馆，后来又做了点小生意。”我含糊地说。当年离婚时，我和小红约定好，谁也不打扰谁的生活。这些年我只在她生日那天和过年时发个信息问候，其他时候就按时打钱，从不多问。

小亮突然从包里拿出一摞照片，“砰”地摔在茶几上，声音把我吓了一跳。

“这是妈的店，在县城最好的商业街上。”他一张张翻开照片，“这是她的别墅，一年前买的，三百多万。”他又指着一张照片，“这是她的车，去年买的奔驰。”

我默默看着照片，心里并没有什么波澜。小红过得好，我应该高兴才对。

“爸，你知道妈现在一个月能赚多少钱吗？”小亮的声音有些发抖，“至少四五万！她的店是全县最赚钱的服装店，她还在市里开了分店！”

院子里的雨好像小了一点，我听到水滴从屋檐落下的声音，一滴一滴，清脆而规律。

“那很好啊。”我真心实意地说，“你妈一直很有生意头脑。”

小亮猛地站起来，杯子里的水晃出来一些，弄湿了茶几。“那你还给她钱干什么？！她不缺钱！她根本不需要你的钱！”

我拿起毛巾，轻轻擦拭茶几上的水渍。“习惯了吧。”

“习惯？”小亮的声音拔高了，“爸，你知道你自己多缺钱吗？你家里的冰箱都是十多年前的了，电视也是旧的，你的手机还是我大学时给你买的。你腰不好还出去送快递，有时候疼得直不起腰来！”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这些年，我尽量不在他面前提我的生活。小红把他带在身边，我每月只能见他一两次，我不想让他担心。

“我挺好的。”我说，“爸爸身体硬朗着呢。”我故意挺了挺腰，结果一阵酸痛袭来，让我不由自主地龇了龇牙。

小亮眼圈红了。“爸，你骗我。”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沉默。

“今天我在妈妈家，看到了你们的离婚协议。”小亮深吸一口气，“还有一些你写给妈的信。”

厨房水龙头的滴水声似乎变大了，我得找时间修一修了。

“爸，妈妈当年是出轨了，对吗？”

这个问题像一记重锤，敲在我心上。十五年了，我以为自己早已放下，却发现那道伤口轻轻一碰，还是会痛。

我看向窗外，雨小了很多，天边隐约有些亮光。“那都过去了。”

“爸，我在妈的抽屉里找到一本存折。”小亮的手微微发抖，“那是个单独的账户，专门存你给她的钱。十五年，一分没动。”

我愣住了，不明白他的意思。

小亮从兜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递给我。“妈让我转交给你的。”

我犹豫了一下，接过信封，里面是一张纸条和一张银行卡。

纸条上是小红的笔迹，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虽然比以前老练了许多：

“这些年你给的钱，我一分都没动。我知道你活得不容易，这些钱还给你。我们扯平了。”

我看着那张银行卡，心里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妈说，她对不起你，但她从没想过要你的钱。”小亮说，“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拒绝你的好意。”

我笑了笑，把卡和纸条都放回信封里。“你妈还是那么死要面子。”

小亮看着我，眼神复杂。“爸，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是妈妈对不起你，你还要这么多年一直给她钱？”

我想了想，“因为我答应过要照顾她一辈子。”

“可她背叛了你！”小亮激动地说。

我摇摇头，“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答应过的事。”

小亮沉默了很久，然后问：“爸，你这些年…有没有再找过？”

“找什么？”

“找女朋友啊，找另一半。”

我笑了笑，“我这样的老头子，谁要啊。”

事实上，这些年也有人介绍过，但总觉得不对劲。一个人习惯了，反而自在。

小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窗外的雨停了，天空渐渐放晴。

“爸，我打算搬过来和你住。”他突然说。

我吃了一惊，“你不是在市里有工作吗？”

“我辞了。县里医院正好缺人，我前天面试通过了。”小亮是学医的，毕业后在市里一家大医院工作。

“你妈知道吗？”

“知道。”小亮犹豫了一下，“其实…是她建议的。她说她欠你太多，至少让我这个儿子尽点孝心。”

我笑了，想不到小红会这么说。十五年过去，人都变了。

“你别听你妈瞎说。你有自己的生活，爸爸没事，真的。”

小亮摇摇头，固执地说：“我已经决定了。医院宿舍条件不好，我想和你住。正好，我可以帮你看看腰。”

我不知该高兴还是担心。儿子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我该尊重他。但又怕影响他的工作和生活。

“对了，我带了个东西给你看。”小亮从包里拿出一个旧笔记本，是我以前用的。

“这是你的日记，我在旧房子的阁楼里发现的。”

我一眼认出了那个发黄的笔记本，是我和小红刚结婚时用的。离婚后我就再没写过日记。

“写的都是些什么啊，让我看看。”我伸手想接过来，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年轻时写了什么傻话。

小亮没有给我，而是自己翻开。“爸，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去翻那些旧东西吗？”

我摇摇头。

“因为妈妈要搬家了，她打算去市里和她现在的老公一起住。”小亮停顿了一下，“她让我去收拾旧房子，准备卖掉。”

我”哦”了一声，心里泛起一丝莫名的失落。那是我和小红一起生活过的地方，虽然离婚后我再没回去过。

“我在收拾东西时，发现阁楼有好多你的东西。”小亮翻到笔记本的某一页，“爸，你看这一页。”

那是我工整的字迹：

“今天是结婚三周年，小红怀孕六个月了。医生说是个男孩。我晚上加了三个小时班，想多赚点钱，给小红买了她喜欢的那条项链。她很开心，说等孩子生下来，我们一家三口要拍全家福。我想，这辈子，我什么都不求，只要她和孩子平安健康就好。”

我看着这段文字，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个晚上。当时我们住在县城边上的小房子里，房间不大，但收拾得整整齐齐。小红怀孕后，我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小亮又翻到另一页：“小亮出生了，七斤六两，很健康。小红受了不少罪，看着她虚弱的样子，我心疼得不行。我发誓这辈子一定好好照顾她们娘俩。小亮很可爱，像极了小红，我希望他以后能有出息，不像我，只是个没文化的工人。”

我眼眶有些湿润，那时候的心情，现在想起来还是那么真切。

“爸，你知道妈为什么出轨吗？”小亮突然问。

我愣了一下，摇摇头。这个问题，十五年来我从未想过答案。或许是我不够好，或许是我们不合适，又或许只是缘分尽了。

“我问过妈。”小亮低声说，“她说，她觉得你太好了，好到她配不上你，好到她感到压力。她说她不值得你那么用心地爱。”

我笑了，这是什么歪理。“你妈就会胡说八道。”

“妈妈说，她那时候年轻不懂事，被虚荣心冲昏了头脑。那个男人有钱有势，给了她从没有过的生活。”小亮顿了顿，“但她说，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伤害了你。”

雨完全停了，窗外传来鸟叫声。我家院子里种了几棵果树，每到这个季节，总有鸟儿来做窝。

“爸，你恨妈妈吗？”小亮小心翼翼地问。

我想了想，摇摇头。“不恨。我们在一起十年，有过快乐，也有过痛苦。离婚那会儿，我确实很难过，但时间长了，就看开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给她钱呢？”

我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因为我想让你知道，无论发生什么，爸爸都会负责到底。”最后我说，“你妈妈给了我这世上最好的礼物——你。就算我们之间的感情变了，我也该感谢她，照顾她。”

小亮眼圈红了。“爸…”

我拍拍他的肩膀，“好了，别说这些了。你既然要搬来，那就收拾收拾你以前的房间吧。”

小亮点点头，擦了擦眼睛。“对了，妈说…”他犹豫了一下，“她说想请你吃顿饭，行吗？”

我有些惊讶，“为什么突然…”

“她说有些话，想当面对你说。”

我想了想，点点头。“可以啊，你约个时间就行。”

小亮笑了，像是松了一口气。他拿起那个信封，“这钱，你打算怎么处理？”

我想了想，“存着吧，以后说不定能用上。”

“用在什么上？”

我笑了笑，“给你娶媳妇啊。”

小亮脸一红，“爸，你别瞎说。”

我知道他心里有喜欢的姑娘，但一直不好意思说。

“行了，你去收拾房间吧，我去做饭。”我起身朝厨房走去，突然想起什么，又回过头，“你喜欢吃的红烧排骨，我还记得怎么做。”

小亮愣了一下，点点头，眼里闪着光。

我打开冰箱，里面还有前天买的排骨。虽然是旧冰箱，但制冷效果还不错。我系上围裙，开始洗菜切肉。

窗外阳光渐渐露出来，照在厨房的地板上。水槽上方的小镜子映出我的脸——满是皱纹，头发花白，但眼睛里有光。

我突然想起，小亮小时候总说，我的眼睛像星星一样亮。

生活就是这样，有阴也有晴。我不后悔这十五年的选择，也不后悔曾经爱过小红。时间会证明一切，也会治愈一切。

而现在，我要为儿子做一顿香喷喷的红烧排骨了。

来源：一颗柠檬绿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