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鬼天气,刚进十一月,外头就飘起了鹅毛大雪,风刮得跟狼嚎似的。家里这暖气,一年不如一年,今年更是憋着劲儿跟我作对。
关东风雪情——风流韵事(36)
引子
暖气管子不热了。
我蹲在地上,手里攥着个大号管钳,冲着那节锈迹斑斑的接口使劲。
“吭哧,吭哧。”
老骨头跟着管子一起叫唤。
这鬼天气,刚进十一月,外头就飘起了鹅毛大雪,风刮得跟狼嚎似的。家里这暖气,一年不如一年,今年更是憋着劲儿跟我作对。
秀芹出门前还念叨,说老马你可得上点心,晚上儿子回来,别把孩子冻着。
我没搭理她,心里有点烦。
儿子马骁,大学毕业快半年了,工作还没个着落,成天闷在屋里,话都少得可怜。提起来我就闹心。
管钳又滑了一下,磕在墙上,掉下一大块墙皮。
我骂了句脏话,伸手去后面摸索那个阀门,指尖却触到了一个冰凉柔软的东西。
不是墙皮,也不是积年的灰尘。
我把它从暖气和墙壁的夹缝里掏了出来。
是一个巴掌大的深蓝色丝绒盒子,边角都磨得有些发白了,看得出有些年头。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东西不是我的,更不可能是秀芹的。她一辈子没用过这么金贵的东西。我们家,跟“丝绒”这两个字,八竿子打不着。
我盘腿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心脏跳得有点乱。
这盒子是哪来的?
【内心独白】
这破旧的老房子,住了快二十年,角角落落我都熟悉得像自己手上的老茧。突然冒出这么个玩意儿,就像平静的湖面底下,不知道什么时候藏了块石头,心里头一下就没了底。这感觉,慌得很。
我捏着盒子,指甲掐进丝绒的缝隙里,轻轻一掀。
“啪嗒。”
一声轻响,盒子开了。
里面,一块黑色的衬布上,静静地躺着一只耳环。
不是金的,也不是银的。
是一颗珍珠。
那珍珠有小拇指指甲盖那么大,光泽温润,一看就不是地摊上几十块钱的便宜货。底下连着个小小的、精致的银托,款式很洋气。
我把它捏在粗糙的指尖,翻来覆去地看。
冷汗,顺着我的后脖颈子就下来了。
这绝对不是秀芹的东西。她的首饰,只有结婚时我给她买的一对红玛瑙耳钉,早就被岁月磨得没了光。
那这是谁的?
为什么会藏在这么个隐蔽的角落?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台生锈的鼓风机突然转了起来。
秀芹最近有些不对劲。
她开始爱拾掇自己了,以前那件穿了五年的灰色外套,今年非要换成一件驼色的呢。手机也不离手了,有时候我跟她说话,她捧着手机,眼睛都不抬一下,嘴里“嗯嗯啊啊”地敷衍。
上个礼拜,我还看见她删聊天记录。
我当时没多想,只当是她跟超市那帮姐妹们聊闲天,怕我瞅见说她不务正业。
可现在,这只珍珠耳环像一根针,把我心里所有的疑虑都串了起来。
【内心独-白】
人到五十,还能有什么风花雪月?我总觉得我跟秀芹的日子,就像这屋里的暖气,虽然不那么热乎了,但好歹还有点温度。可这只耳环,像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难道这不冷不热的日子,只有我一个人在过?
我把耳环放回盒子,盖上。
然后,我把它揣进了我那件蓝色工装服的内兜里,紧挨着我的心脏。
那里,开始一阵阵地发凉。
我站起身,没再去管那漏风的暖气。
屋里再冷,也冷不过我此刻的心。
我得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外面的雪,好像下得更大了。
第1章 那通电话
晚饭桌上,三个人,三双筷子,一盘醋溜白菜,一盘花生米,还有一锅白米饭。
静得能听见窗外雪花落在窗台上的声音。
马骁低着头,扒拉着碗里的饭,一粒一粒地数着吃。
秀芹给他夹了一筷子白菜。
“多吃点,看你瘦的。”
“嗯。”马骁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
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劣质的二锅头,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烧下去,胸口那股子憋闷劲儿却一点没散。
我的眼神,总是不由自主地往秀芹的耳朵上瞟。
那上面空空如也。
她今天没戴那对红玛瑙耳钉。
“你那耳钉呢?”我装作不经意地问。
秀芹夹菜的筷子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自然。
“收起来了,戴着不得劲。”她头也没抬。
“咋不得劲了?戴了二十多年了。”我追问。
她的脸颊似乎僵硬了一瞬。
“哎呀,人老了,嫌沉。吃饭,吃饭。”她把话题岔了过去,又给马骁夹菜。
我没再说话,心里那块石头,又往下沉了沉。
吃完饭,秀芹收拾碗筷,马骁缩回了自己的小屋。我坐在沙发上,点了一根烟,眼睛盯着电视里花花绿綠的广告,脑子里却全是那只珍珠耳环的影子。
厨房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过了一会儿,水声停了。
秀芹拿着手机,走到阳台,把推拉门关上了一半。
她背对着我,声音压得很低。
“……嗯,我知道了。”
“……你别催,我正想办法呢。”
“……行,那先这样。”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焦急和……讨好。
挂了电话,她站在阳台上,看着窗外的大雪,站了好一会儿。那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陌生。
我掐灭了烟头。
“谁啊?”我问,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她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没……没谁,超市的同事,问明天排班的事。”她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谎话。
我跟她做了二十多年夫妻,她一撒谎,眼皮子就跳。
【内心独白】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喘不过气。二十多年的夫妻,她有什么事要瞒着我到这个地步?那个电话,那个男人,那个耳环……一桩桩一件件,像一张网,把我牢牢地捆在中间,动弹不得。我真想冲过去,抢过她的手机,把所有事情都问个明白。可我不敢,我怕听到的答案,是我承受不起的。
我没再追问。
有些事,一旦挑明了,这个家,可能就散了。
我站起身,拿起我的工具包。
“暖气还没修好,我去看看。”
我需要找个地方,一个人待着。那个冰冷的角落,似乎比这个有她、有儿子的客厅,更让我觉得安全。
我走到暖气管子前,蹲下身。
冰冷的铁管,透过厚厚的工装裤,渗入我的膝盖。
我掏出那个丝绒盒子,打开,又看了一眼那颗珍珠。
在昏暗的灯光下,它泛着幽幽的光,像一只嘲讽的眼睛,在静静地看着我。
看着我这个一事无成的丈夫,这个窝囊的男人。
我突然觉得,这颗珍珠,和我那个沉默寡言的儿子,和我妻子那个小心翼翼的电话,背后连着同一个秘密。
一个我必须揭开,却又害怕揭开的秘密。
这一夜,我没怎么睡。
雪下了一夜,天亮的时候,外面的世界白茫茫一片,干净得让人心慌。
秀芹起得很早,在厨房里忙活。
我躺在床上,装睡,耳朵却竖得老高。
我听见她轻手轻脚地走出家门。
我立刻翻身下床,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
雪地里,留下两行脚印。
她没有走向通往菜市场和公交站的路,而是拐进了小区另一条岔路。
那条路,通向外面那条新修的、宽阔的柏油马路。
那里,偶尔会有一些不错的轿车停靠。
第2章 陌生的茶楼
我决定跟踪她。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马建国,一个在工厂拧了三十年螺丝的老钳工,竟然要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去跟踪自己的老婆。
这事儿,说出去都嫌丢人。
可心里的那根刺,扎得我坐立不安。
我胡乱套上衣服,连脸都没洗,悄悄地跟了出去。
雪很厚,一脚踩下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我怕被她发现,特意隔着几十米的距离,躲在路边那些被雪压弯了腰的冬青树后面。
秀芹穿着那件新的驼色外套,脖子上围着一条红围巾,在白茫茫的雪地里,格外显眼。
她的步子很快,很急,完全不像平时去买菜时的悠闲。
果然,她没有去公交站。
她径直走到了小区门口的大马路边,站在那里,不停地搓着手,四下张望。
像是在等什么人。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没过几分钟,一辆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到了她身边。
车窗摇下来,我看不清里面的人,只能看到一只戴着皮手套的手,冲她招了招。
秀芹立刻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子没有丝毫停留,掉了个头,朝着市中心的方向开走了。
我站在原地,像个傻子一样,浑身的血都凉了。
那车,我认识那个标。四个圈连在一起,叫什么……奥迪。厂长的座驾就是这个牌子。
【内心独白】
脑子里一片空白。秀芹,我的秀芹,她什么时候认识开这种车的人了?我一个月工资三千出头,她超市打零工两千块,我们俩加起来,不吃不喝干一年,也买不起那车一个轮子。巨大的差距像一堵墙,瞬间把我隔绝在了她的世界之外。我觉得自己又可笑又可悲。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
马骁还没起。
我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灰缸很快就满了,我都没发觉。
屋子里冷得像冰窖,可我心里,却像有一团火在烧。
烧得我五脏六腑都疼。
我开始胡思乱想。
那个男人是谁?多大年纪?他们认识多久了?那只耳环,是不是他送的?他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甚至开始回忆,秀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是半年前,我因为工厂效益不好,奖金被取消的时候?还是三个月前,我们为马骁的工作问题大吵一架的时候?
我记不清了。
我只记得,我们之间的对话越来越少,沉默越来越多。
日子,过得像一杯放凉了的白开水,无滋无味。
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她才……
我不敢再想下去。
快到中午的时候,秀,芹回来了。
她提着一袋子菜,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眉宇间,似乎又有一点说不清的轻松。
“下这么大雪,你跑哪去了?”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去……去我一个远房表姐家了,她家有点事,我过去看看。”她一边换鞋,一边说。
又撒谎。
她根本没有什么远房表姐住在市里。
“哦,是吗?哪个表姐,我怎么不认识?”我盯着她的眼睛。
“哎呀,说了你也不认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她拎着菜进了厨房,“中午给你做你爱吃的红烧肉。”
她想用一顿红烧肉,来堵住我的嘴。
我跟了进去,倚在厨房门框上。
“我今天,也出门了。”我说。
她切肉的手,停住了。
“我去给你交电话费,路过解放路,看见一家新开的茶楼,叫‘静心阁’,装修得可真气派。”
我死死地盯着她的背影。
她的肩膀,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是……是吗?我没注意。”
“我看见一辆黑色的奥迪车,停在门口。跟你早上坐的那辆,一模一样。”
“哐当!”
她手里的菜刀,掉在了地上,离她的脚尖,只有几厘米。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第3章 儿子的秘密
秀芹的脸色白得像一张纸。
她慌乱地弯腰去捡刀,嘴里嘟囔着:“人老了,手都拿不稳东西了……”
她的声音在发颤。
我没有再逼她。
我知道,我已经戳到了那个秘密的边缘。再往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我转身回了客厅。
那顿午饭,谁也没吃好。红烧肉腻得发慌,我扒了两口饭,就放下了筷子。
秀芹一直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下午,我把自己关在阳台上,假装修理那些被雪压坏的花盆。
我的脑子很乱。
茶楼,奥迪车,撒谎的妻子……这些东西组合在一起,指向一个我最不愿意接受的答案。
可证据呢?
除了那只来路不明的耳环,我什么都没有。
【内心独白】
我恨自己的无能。如果我能像厂长一样,开着好车,住着大房,秀芹是不是就不会这样?是不是就不会有别人,开着奥迪,请她去什么“静心阁”喝茶?归根结底,是我没本事。这个念头,像一条毒蛇,缠绕着我的心脏,让我喘不过气来。
傍晚,马骁回来了。
他脱下湿漉漉的羽绒服,露出一件半新的毛衣。
他今天好像出门了。
“去哪了?”我问。
“……没去哪,就出去走了走。”他含糊地回答,眼神飘忽。
又是这种熟悉的躲闪。
这个家里,好像每个人,都藏着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他换了鞋,准备回自己房间。
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却很独特的味道。
不是烟味,也不是酒味。
是一种……香水味。
一种很高档的女用香水味。
我愣住了。
这味道,我似乎在哪里闻到过。
对了!那个丝绒盒子!
我昨天打开盒子的时候,里面就飘散出一种和这个一模一样的香味!
一个惊人的念头,像闪电一样劈中了我的大脑。
难道……这耳环,和马骁有关?
我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你过来,爸问你点事。”
我的力气可能用得有点大,他踉跄了一下。
“爸,你干啥?”他有些不满。
我把他拽到沙发上,死死地盯着他。
“你跟爸说实话,你最近,是不是在跟什么人来往?”
马骁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没……没有啊。”他结结巴巴地说。
“没有?”我冷笑一声,“你身上的香水味是哪来的?别告诉我是你自己喷的!”
他的脸更红了,一直红到耳根。
“我……我就是跟同学聚会,不小心蹭到的。”
“同学?”我逼近一步,“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他不说话了,把头扭到一边,一副拒绝沟通的样子。
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他猛地抬起头:“我谈不谈恋爱,跟你有关系吗?”
“怎么没关系?我是你爸!”我吼道,“你连工作都没有,拿什么谈恋爱?你花的每一分钱,都是我跟你妈的血汗钱!”
这句话,可能刺痛了他。
他的眼睛也红了,冲着我喊:“所以呢?我就活该找不到工作,就活该被人瞧不起,就活该一辈子打光棍是吗?”
“你!”我气得扬起了手。
“老马!”秀芹从厨房冲了出来,一把护在马骁身前。
“你干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说吗?冲孩子发什么火!”她瞪着我,眼睛里全是失望。
我看着她,又看看她身后那个倔强的儿子。
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外人。
他们母子俩,才是一伙的。他们有共同的秘密,共同的敌人——就是我,这个没本事的父亲。
我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那天晚上,我从马骁换下来的羽绒服口袋里,翻出了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收据。
是一家西餐厅的。
名字很洋气,叫“罗曼蒂克”。
我没听过,但看上面的消费金额,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八百八十八元。
这几乎是我三分之一的工资。
日期,就是今天。
我拿着那张薄薄的纸,手抖得厉害。
他哪来的钱?
是他妈给的?秀芹一个月工资才多少?她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会舍得给他这么多钱去吃一顿饭?
还是说……这钱,是那个开奥迪的男人给的?
一个更可怕的猜想,在我心里成形。
秀芹她……不仅仅是为了自己。
她是为了儿子。
为了让儿子能有钱去谈这个“体面”的恋爱。
【内心独-白】
我感觉自己像个小丑。我在这边为了一个耳环疑神疑鬼,差点把家给掀了。而他们母子,却在用一种我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的方式,去追求他们想要的“体面”。我以为我在维护这个家的尊严,到头来,我才是那个最不懂“尊严”为何物的人。
我把收据,小心翼翼地放回了他的口袋。
然后,我走回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一直到天亮。
我决定,明天,我要亲自去一趟那个“静心阁”。
我必须知道,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第4章 王婶的闲话
第二天,雪停了。
太阳出来了,照在白茫茫的雪地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我跟厂里请了半天假,说家里水管冻裂了,得修。
车间主任老李头,一脸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去吧去吧,就你事多。”
我没跟他计较。
出了工厂大门,我倒了两趟公交车,来到了解放路。
“静心阁”茶楼,就在路口最显眼的位置。
三层高的仿古建筑,红柱子,琉璃瓦,门口蹲着两个大石狮子,气派非凡。
我穿着一身油乎乎的蓝色工装,站在门口,感觉自己跟这里格格不入。
门口的迎宾小姐,穿着开叉到大腿的旗袍,看见我,眼神里明显带着一丝轻蔑。
“先生,请问有预约吗?”
“我……我找人。”我有些底气不足。
“找谁?”
“我……我不知道他叫什么,昨天中午,开一辆黑色奥迪来的。”
迎宾小姐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要饭的。
“不好意思先生,我们这里注重客户隐私,不能随便透露客人信息。”
她说着,就要关上门。
我急了,一把抵住门。
“妹子,你行行好,我真有急事。那是我……我一个亲戚,家里老人病危,联系不上他,我才找来的。”
我这辈子,都没这么低声下气地求过人。
迎宾小姐犹豫了一下。
也许是我眼里的急切打动了她,也许是“老人病危”这个理由太有杀伤力。
她想了想,说:“你等一下,我帮你问问经理。”
她进去了一会儿,出来对我说:“经理说,昨天确实有位开奥迪的李先生来过,但他今天没来。我们不能给你他的联系方式。”
李先生……
我心里默念着这个姓。
线索,就这么断了。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茶楼,像一只斗败的公鸡。
寒风一吹,我才感觉自己浑身都冻透了。
【内心独-白】
那一刻,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我就像一只没头苍蝇,在一个完全不属于我的世界里乱撞。人家是开奥迪的“李先生”,出入高档茶楼。而我,马建国,只是一个连门都进不去的穷钳工。我和他之间的距离,比从我们家到这茶楼的距离,还要远得多。
我垂头丧气地往家走。
刚进小区,就碰上了邻居王婶。
王婶是我们这栋楼的“情报中心”,谁家有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她拎着一篮子鸡蛋,看见我,立马热情地凑了上来。
“哎呦,老马,请假了?看你这脸色,咋的了,不舒服?”
“没,没事。”我不想跟她多说。
“没事就好。”她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凑到我耳边,“哎,我跟你说个事,你可别跟你家秀芹说是我说的啊。”
我心里一紧。
“啥事?”
“前天下午,下大雪那会儿,我从窗户看见,你家秀芹,从一辆黑色的轿车上下来。那车,好家伙,锃亮,一看就老贵了!”
王婶说得眉飞色舞,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我脸上了。
“开车的,是个男的吧?”我故作平静地问。
“可不是咋的!虽然隔得远,看不清脸,但看那身板,穿得可利索了。不像咱们这楼里的人。”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秀芹下车的时候,那男的还探出头跟她说了几句话呢,秀芹一个劲儿地点头哈腰的,那模样……啧啧。”
王婶后面的话我没听进去。
我脑子里,只剩下“点头哈腰”这四个字。
秀芹是什么人?
她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性子倔,一辈子没跟谁低过头。当年在厂里,因为一个技术员说话难听,她敢当着全车间的人跟人家拍桌子。
能让她“点头哈腰”的人……
那得是什么样的人?
那得是给了她多大的好处,或者,拿捏住了她多大的把柄?
王婶还在旁边喋喋不休。
“老马啊,不是我说你,你可得看紧点。你家秀芹吧,人是好人,就是耳根子软。现在这社会,坏人多,专门骗你们这种老实人家的女人……”
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我满脑子都是秀芹卑微的背影,和那辆黑色的奥迪车。
我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这个家,就像一栋从外面看还算完整,但内部已经被白蚁蛀空了的老房子。
轻轻一推,就会塌。
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
我把自己灌得烂醉。
我不想让自己清醒。因为一清醒,那些画面,那些猜测,就会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把我淹没。
我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上昏黄的灯光,感觉它在旋转。
我摸了摸口袋里那个冰冷的丝绒盒子。
这是我唯一的证据。
也是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决定了。
明天,我就跟她摊牌。
不管结果是什么,我都认了。
这种半死不活的折磨,我一天也受不了了。
第5章 摊牌
第二天是周六。
雪后的天空,蓝得像一块玻璃。
我一夜没睡,两只眼睛布满了血丝。
秀芹和马骁大概是被我昨晚的醉态吓到了,早饭桌上,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秀芹给我盛了一碗粥,放在我面前。
“喝点粥吧,暖暖胃。”她的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
我没动。
我看着她,又看了看坐在对面的马骁。
马骁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有话要说。”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秀芹的身体僵了一下。
马骁捏着勺子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
我从口袋里,慢慢地掏出那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
我把它放在了饭桌的正中央。
“啪”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餐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秀芹的目光落在那个盒子上,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的血色,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马骁也愣住了,他看看盒子,又看看我,一脸的茫然。
“这东西,是在暖气管子后面找到的。”我一字一句地说,眼睛死死地盯着秀芹,“我想知道,它是谁的。”
秀芹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你不说,是吗?”我冷笑一声,伸手打开了盒子。
那颗温润的珍珠耳环,静静地躺在黑色的衬布上,泛着冷漠的光。
“这个,总该认识吧?”我把盒子推到她面前,“这东西,可不是我们这种人家该有的。”
“我……”秀芹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了一个干涩的音节。
“你不认识,那我替你说!”我的情绪终于失控了,我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碗筷被震得叮当作响。
“是不是一个姓李的男人给你的?他是不是开一辆黑色的奥迪?你是不是坐着他的车,去了那个叫‘静心阁’的茶楼?”
我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
“你为了他,连戴了二十年的耳钉都摘了!你为了他,一次又一次地跟我撒谎!”
“秀芹啊秀芹,我马建国是没本事,是挣不来大钱,可我没亏待过你吧?我们这个家,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我说着,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在妻儿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我觉得自己所有的尊严,都在这一刻,碎得一干二净。
秀芹看着我,也哭了。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滚落。
“不是的……老马,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哭着摇头,话说得语无伦次。
“不是我想的那样?那是哪样?”我指着桌上的耳环,又指着马骁,“你是不是还拿了他的钱?给你儿子?让他去那个什么‘罗曼蒂克’西餐厅,一顿饭吃掉我三分之一的工资?你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个傻子,什么都不知道?”
马骁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震惊。
他看着我,又看看他妈,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你别说话!”我冲他吼道,“这里没你的事!这是我跟你妈之间的事!”
【内心独-白】
我疯了,我一定是疯了。我像一头发怒的野兽,用最伤人的话,刺向我最亲近的人。我看着秀芹惨白的脸,看着儿子惊恐的眼神,心里有一丝快意,但更多的是无边的痛苦。我毁了这一切。是我亲手,把这个家推向了悬崖。
“老马……”秀芹的声音,气若游丝,“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我一把抓起桌上的盒子,狠狠地摔在地上。
“我不想听一个字!这个家,就这样吧!”
我转身,冲向门口。
我只想逃离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
就在我的手碰到门把手的时候,身后传来马骁的声音。
那声音,不大,却像一声惊雷,在我耳边炸响。
“爸,你站住。”
“那耳环,是我的。”
第6章 真相大白
我猛地转过身,难以置信地看着马骁。
“你……你说什么?”
马骁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的脸色也很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他没有看我,而是看着他身边的母亲。
“妈,别再瞒着了。都告诉爸吧。”
秀芹捂着脸,肩膀剧烈地抽动着,哭得说不出话来。
马骁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
他走到我面前,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把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
“爸,我谈了个女朋友。”
“她叫……她叫林晓晓。我们是大学同学。”
“她家条件很好。她爸,就是你说的那个李先生,叫李振华,是做建材生意的。”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听着。
“这只耳环,是晓晓的。大概三个月前,她来我们家,不小心掉的。后来我们……我们分手了,我也没机会还给她。”
分手了?
“为什么分手?”我下意识地问。
马骁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因为……因为她爸妈,不同意。”他自嘲地笑了笑,“他们觉得,我们家……配不上他们家。”
“他们觉得我一个大学毕业,连工作都找不到的穷小子,给不了晓晓幸福。”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攥住了。
配不上……
这三个字,比任何一句辱骂都更让我难受。
“那你妈……”我艰难地开口。
“我妈去找过李叔叔。”马骁的声音低了下去,“就是你去过的那个茶楼。我妈想求求他,让他再给我们一次机会。我妈说,我还年轻,以后会有出息的。她甚至……甚至想把我们家这点积蓄都拿出来,给我做个小生意的本钱,好让他们看得起我。”
我看向秀芹。
她已经哭倒在桌子上。
我脑子里浮现出王婶说的,秀芹“点头哈腰”的样子。
原来,她不是在讨好情人。
她是在为一个母亲的尊严,为一个儿子的未来,做着最卑微的乞求。
“那……那顿西餐呢?”我的声音在发抖。
“是我妈给我的钱。”马骁的头垂得更低了,“她说,分手也要体面一点。让我最后,再请晓晓吃一顿好的。那些钱,是她……是她跟几个姨借的。”
借的……
我突然想起来,上个月,秀芹回了一趟娘家,回来后眼睛红红的,我问她怎么了,她说想她妈了。
原来,她是去借钱了。
为了维护她儿子那点可怜的,所谓的“体面”。
而我,这个做丈夫,做父亲的,却像个傻子一样,怀疑她,羞辱她。
我感觉天旋地转,几乎站不稳。
我扶住了门框,看着眼前的一切。
哭泣的妻子,低着头的儿子,摔在地上的丝绒盒子,还有那颗孤零零滚落在角落里的珍珠。
所有的一切,都像一场荒诞的闹剧。
而我,就是那个最可笑的小丑。
“所以……”我喃喃自语,“那个电话,也是李振华打来的?”
马骁点了点头。
“他告诉我妈,让我以后,不要再纠缠晓晓了。他说,他们已经给晓晓安排了去国外留学。”
真相,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剖开了我的胸膛。
里面,空空如也。
我以为的背叛,原来是伟大的母爱。
我以为的耻辱,原来是沉重的牺牲。
我以为我抓住了丑闻的证据,其实,我只是抓住了自己内心深处,那份因为贫穷和无能而滋生的,丑陋的猜忌和自卑。
【内心独白】
我算个什么男人?我算个什么丈夫?我算个什么父亲?秀芹一个人扛下了所有的委屈和压力,她怕伤了我的自尊,怕打击了儿子的信心。而我呢?我只会用最恶毒的猜忌,去伤害我最亲的人。马建国啊马建国,你这辈子,真是活到狗身上去了。
我一步一步,挪到秀芹身边。
我伸出手,想要碰碰她的肩膀,手却在半空中,抖得不成样子。
“秀芹……”
我喊了她一声,后面的话,却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对不起。
这三个字,重如千斤。
我看着她因哭泣而颤抖的背影,看着她鬓角不知何时生出的白发。
我这一生,到底都为她做过些什么?
除了怀疑和争吵,我好像,什么都没给过她。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地上的那颗珍珠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那光,照得我无地自容。
第7章 无声的晚饭
那场摊牌之后,家里陷入了长久的死寂。
秀芹不哭了,也不说话了。她默默地收拾了地上的狼藉,把那颗珍珠耳环收进了自己的抽屉里,锁上了。
马骁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没出来。
我像个游魂一样,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我想说点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在那种巨大的愧疚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道歉吗?
我说不出口。
那不仅仅是承认我错了,更是承认我过去几十年的失败和无能。
那天下午,我没有去上班。
我去了我的“工作室”——阳台那个堆满杂物的角落。
那里有一个我从厂里捡回来的旧工作台。
我从一堆废铜烂铁里,翻出了邻居老张头托我修的一个旧座钟。黄铜的钟摆,已经停了很久。
我拧亮台灯,戴上老花镜,拿起最小号的螺丝刀和镊子。
我把自己沉浸在那些细小的齿轮和弹簧里。
“咔哒,咔哒。”
我小心翼翼地拆解着机芯,清洗每一个零件上的油污和锈迹,就像在清理自己心里那些肮脏的念头。
我的手很稳。
这大概是我这辈子,唯一能掌控的事情了。
我可以让停摆的钟重新走动,却无法让已经出现裂痕的家庭,恢复如初。
【内心独-白】
这台钟,就像我们这个家。外面看着还行,里面却已经锈住了,走不动了。我以前总觉得,只要我努力工作,把工资拿回家,就算尽到了责任。现在我才明白,一个家,需要的不仅仅是钱,更是信任,是理解,是哪怕日子再难,也能坐在一起好好说句话的温度。
我修了整整一个下午。
当太阳落山,最后一抹余晖从窗外消失时,我装好了最后一个零件。
我轻轻拨动了一下钟摆。
“滴,答,滴,答。”
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
它又活过来了。
我摘下老花镜,眼睛酸涩得厉害。
晚饭时间到了。
秀芹默默地在厨房做饭,还是那几样家常菜。
我走过去,倚在门框上,就像那天一样。
她没理我。
我看着她忙碌的背影,闻着锅里飘出的饭菜香,心里五味杂陈。
“我来吧。”我说。
她手里的锅铲顿了一下,还是没说话,默默地让开了位置。
我接过锅铲,笨拙地翻炒着锅里的菜。油花溅到手上,烫得我一哆嗦。
她从旁边递过来一张纸巾。
我们谁也没看谁。
那顿晚饭,马骁终于从房间里出来了。
三个人,依然沉默。
但我能感觉到,空气中那股紧绷的弦,似乎松动了一点。
我给秀芹夹了一筷子她最爱吃的西红柿炒蛋。
她愣了一下,然后,默默地吃掉了。
我又给马骁夹了一块肉。
他也默默地吃了。
吃完饭,我没像往常一样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我拿起了拖把,开始拖地。
从厨房到客厅,再到阳台,每一个角落,我都拖得干干净净。
秀芹洗完碗,看着光洁如新的地板,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马骁走过来,对我说:“爸,明天,我想去人才市场看看。有个职业技术学校在招机械维修课的老师,我想去试试。”
我停下手中的活,看着他。
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颓废和迷茫,多了一丝我从未见过的平静和坚定。
“好。”我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发哽,“你爸这点手艺,总算没白瞎。”
他笑了笑,那是他这半年来,第一次对我笑。
【内心独-白】
那一刻,我好像明白了什么。所谓的尊严,不是开什么车,住什么房,吃什么大餐。而是像这台老座钟一样,哪怕外表陈旧,布满划痕,但只要里面的零件还在一丝不苟地运转,它就能走出准确的时间。一个人的价值,不在于别人怎么看,而在于你是否认真地对待自己的工作和生活。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沉。
半夜,我感觉有人在给我盖被子。
是秀芹。
在黑暗中,我抓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有些粗糙,但很温暖。
“秀芹,”我轻声说,“对不起。”
她没有抽回手,只是轻轻地拍了拍我的手背。
“睡吧。”她说。
窗外,又开始飘起了小雪。
我知道,我们之间那道裂痕,不可能一下子就愈合。
信任的重建,需要时间。
但至少,这个家里的暖气,似乎又开始有了一点温度。
虽然不那么热烈,却足以抵挡关东长夜的严寒。
这就够了。
来源:亲切天空qv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