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咸丰五年(1855)暮春的冷雨,像一把钝刀,连续三日割在武昌城外的清军大营上。中军帐内,胡林翼指尖拂过案上那幅《江汉春耕图》,绢本上的墨迹还带着阎敬铭送来时的余温——画里的江汉平原铺着新绿,农夫弯腰插秧的姿势憨实,田埂边卧着一头黄牛,牛角上还挂着一束刚采的野花
十八画原创小说之《胡林翼传奇》(第36~40章,共100章)
第三十六章 武昌围未解
咸丰五年(1855)暮春的冷雨,像一把钝刀,连续三日割在武昌城外的清军大营上。中军帐内,胡林翼指尖拂过案上那幅《江汉春耕图》,绢本上的墨迹还带着阎敬铭送来时的余温——画里的江汉平原铺着新绿,农夫弯腰插秧的姿势憨实,田埂边卧着一头黄牛,牛角上还挂着一束刚采的野花,连远处的堤坝都画得笔笔细致,朱笔标注的“复耕良田三百顷”字样,像极了半个月前鄂南老农攥着他的手说的那句“胡大人,今年雨水好,能收三石稻”。
可这满纸生机,被案角那封急报压得喘不过气。“韦俊率太平军复占武昌,城中百姓断粮三日,饿殍已现街头”,每个字都像冰碴子,硌得他心口发疼。他想起那个鄂南老农,黝黑的脸上满是皱纹,手里的锄头磨得发亮,说要给在外当兵的儿子留一仓新米。如今武昌再陷,那仓米怕是要等不到主人了。胡林翼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帐外的雨声似乎都被这股力道震得顿了顿:“传我将令,全军连夜北上,驰援武昌!”
大军抵至武昌城外时,雨还没歇。雨丝斜斜地织着,打在帐篷上“沙沙”响,像无数百姓压着嗓子的呜咽。可营地里却寻不到半分临战的紧张——几个士兵靠在帐篷柱上擦刀,刀刃上的锈迹擦了三道还没掉,其中一个索性把刀扔在一边,抱怨道:“这破刀,砍草都费劲,还想砍太平军?”不远处的角落里,两个兵油子蹲在泥泞里,用一个豁口的粗瓷碗赌铜钱,骰子在碗里“叮当”转,穿灰布军装的瘦子眯着眼喊:“押大!这把准赢!赢了咱去汉口找个酒馆,喝两盅!”另一个胖子摸了摸怀里的碎银,撇嘴道:“喝个屁!我家娃还等着我回去送米呢,这破仗啥时候是头?”
胡林翼站在帐帘后,看着这一幕,胸口像堵了团浸了水的棉絮,闷得发慌。去年收复武昌时,士兵们眼里的光多亮啊——有的举着刀喊“杀贼保家”,有的伤还没好就请缨冲锋,怎么才过半年,锐气就散成了这般模样?他掀帘走进中军帐,案上摊着的《孙子兵法》还停在“令行禁止,勇者不得独进,怯者不得独退”那页,是他去年平苗乱时用朱砂批注的,如今再看,那鲜红的字迹竟像在嘲讽眼下的军纪。
“大人,咱们已经围了武昌三个月了。”副将李续宜掀帘进来,雨水顺着他的战袍下摆往下滴,在地上积了一小滩水,他脸上的疲惫像结了层霜,“韦俊那厮守城极严,城墙上架了二十门火炮,城里粮草又足,听说还藏了不少硝石火药。再这么耗下去,弟兄们的士气怕是真要垮了——昨天还有个新兵哭着要回家,说怕见不着爹娘。”
胡林翼没有抬头,指尖在《孙子兵法》的书页上轻轻划着,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士气垮了,是因为军纪松了。你去把那两个赌钱的士兵绑到辕门,我要亲自处置。”
李续宜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劝:“大人,战时……”话到嘴边,看到胡林翼眼底的坚定,又咽了回去。他太清楚胡林翼的性子——看似温和,却在“军纪”二字上从不让步。去年在贵州平苗乱,有个士兵抢了苗寨老妇的鸡,胡林翼当场就下令杖责五十,还让那士兵提着新鸡亲自去赔罪,说“咱是保民的兵,不是害民的匪”。如今这两个兵在营中赌钱,漠视城中百姓苦难,怕是难逃重罚。
辕门外的雨还在下,泥泞里泛着冷光。两个兵油子被按在地上,瘦子的脸吓得惨白,嘴里不停求饶:“大人饶命!小人再也不敢了!就是一时糊涂,想赚点钱给娃买糖吃!”胖子也跟着哭:“大人,俺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赌了,俺好好打仗,求您别杀俺!”
胡林翼站在台阶上,雨水顺着官帽的檐角滴落,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他看着围拢来的士兵,目光扫过一张张或麻木或惶恐的脸,声音穿透雨幕:“咱们穿这身军装,是来保家卫国的,不是来混日子的!武昌城里的百姓,现在连树皮都啃不上,有的老人饿死后,孩子还抱着尸体哭;有的妇人被太平军逼着搬石头,孩子掉在地上都不敢捡——你们在这里赌钱享乐,对得起身上的军装?对得起家里等你们回去的爹娘?”
人群里,一个穿蓝布军装的士兵悄悄低下了头,手不自觉地摸了摸怀里的帕子——那是他媳妇绣的,上面有个“安”字,他想起媳妇送他时说“早点回来,俺和娃等你”,不知道现在武昌城里的媳妇和娃,是不是也在饿肚子。
胡林翼的目光最后落在那两个士兵身上,雨水打湿了他的袍角,却没浇灭他眼底的决绝:“军法如山,今日斩你们二人,不是我心狠。”他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是要让所有人记住——往后再敢懈怠军纪、漠视百姓苦难,这就是下场!”
剑光闪过,鲜血溅在泥泞里,瞬间被雨水冲成淡红的溪流。士兵们吓得脸色发白,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刚才还抱怨刀钝的那个士兵,悄悄捡起地上的刀,用力擦起了锈迹。胡林翼看着地上的尸体,心里也不是滋味——他不是嗜杀之人,可乱世之中,没有严明的军纪,怎么保护百姓?怎么收复武昌?
处置完士兵,胡林翼登上城外的望楼。雨雾中的武昌城像一头沉默的巨兽,灰褐色的城墙斑驳不堪,上面还留着去年激战的弹痕,有的地方还能看到暗红色的血迹。城头的太平军黄旗在风雨中猎猎作响,旗下的守军来回踱步,手里的长矛闪着冷光。他从怀里掏出望远镜,缓缓调整焦距——城墙上,一个穿灰布衣裳的妇人抱着孩子,被一个太平军士兵推搡着搬运石块,孩子的哭声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妇人几次想弯腰抱孩子,都被士兵用长矛指着后背逼回去。
“韦俊啊韦俊,你也是汉人,为何要让百姓受此苦难?”胡林翼低声自语,手指在城防图上划过汉阳方向——那里有一条宽丈余的官道,是太平军从汉阳运送粮草到武昌的必经之路,两侧都是齐腰深的沼泽,淤泥能陷住战马,易守难攻,却也是断武昌粮道的唯一关键。
当晚,中军帐里烛火通明。胡林翼将城防图铺在案上,烛光照着他眼底的血丝:“韦俊守城,全靠汉阳的粮草补给。我派三千精锐,从沼泽边缘绕过去,趁夜劫粮,得手后立刻撤退,绝不能恋战——咱们的目的是断粮,不是硬拼。”
“大人,那沼泽太危险了!”总兵刘长佑皱着眉,手指在地图上的沼泽区域点了点,“上个月有个斥候进去侦查,陷在淤泥里差点没出来,最后丢了半条腿才爬回来。而且韦俊肯定防着咱们断粮,粮道上必有重兵把守,说不定还设了陷阱。”
“越是难,越要做!”胡林翼拿起案上的茶杯,将冷茶一饮而尽,目光锐利如刀,“咱们耗得起,武昌的百姓耗不起。再等下去,城里的百姓怕是要饿死一半了——你忘了急报里说的‘饿殍已现街头’吗?”
他亲自挑选三千精锐,都是身强力壮、家里有亲人在武昌的士兵——他们比谁都想早日收复武昌,比谁都怕亲人出事。李续宜主动请缨带队,胡林翼拍着他的肩膀,递给他一块用油纸包好的麦饼:“续宜,这任务交给你,我放心。记住,只劫粮,别伤人,尤其是百姓——要是遇到太平军强征的民夫,能放就放。”
李续宜接过麦饼,郑重地点头:“大人放心,末将定不辱使命!”
出兵那天,雨终于停了,天边露出一抹惨淡的朝阳,把沼泽的水面染成了暗红色。胡林翼站在营门口送行,看着士兵们背着干粮、牵着战马,小心翼翼地走进沼泽边缘的芦苇荡,身影渐渐被晨雾吞没。他心里既期待又担忧,回到帐中,把《左传》翻到“兵不厌诈”那一页,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暮色降临,才听到外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却是李续宜带着残兵回来了。
士兵们个个带伤,战袍上沾满泥浆和暗红的血迹,有的士兵腿上还插着半截竹签,伤口渗着血,疼得脸色发白。李续宜跪在地上,战袍的袖子被划开一道大口子,露出里面渗血的绷带,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大人,我们中了埋伏!韦俊在沼泽里设了陷阱,把竹签子藏在淤泥下,弟兄们踩中后,太平军就从两侧的芦苇荡里杀出来……我们折损了一半人,粮车也被他们烧了,只抢回这袋米。”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里面的米还沾着火星子的焦痕。
胡林翼赶紧扶起他,手指碰到李续宜手臂上的绷带,能感觉到下面的伤口在渗血。他走到帐外,望着武昌城的方向,夕阳的光洒在城墙上,却透着一股刺骨的寒意。他想起《左传》里“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话,如今清军久攻不下,又遭挫败,士气怕是真的要竭了。可他不能退——武昌是湖北的中枢,丢了武昌,江汉平原的百姓都会陷入战火,湘军的后院也会不稳,曾国藩在江西的战事也会受影响。
“传我将令,再调两千水师,封锁长江!”他转身下令,声音重新变得坚定,“就算断不了陆路粮道,也绝不让太平军从水路得到一粒米、一滴水!另外,让士兵们在城外修筑堡垒,每日操练,鼓声要响,旗帜要亮,摆出强攻的架势——咱们耗不起,韦俊也未必耗得起!”
接下来的日子,武昌城外的清军与太平军陷入了僵持。清军每日在城下操练,鼓声震天,时不时用火炮轰击城墙,炮弹落在空地上,溅起丈高的泥土;太平军则在城内坚守,偶尔派小股部队出城袭扰,却也不敢恋战,每次都很快撤回城里。胡林翼每天都要登上望楼,观察武昌城的动静,有时一站就是几个时辰,风吹日晒,他的脸变得黝黑,眼窝也深陷下去。下属劝他多休息,他却说:“武昌一日不收复,我一日睡不安稳——城里的百姓还在等着咱们。”
几日后,一个太平军士兵从城上放下一封劝降信,信是韦俊写的,字里行间满是诱惑:“清廷腐朽,官吏贪腐,江南百姓早已不堪其苦。胡大人若归降太平军,必能大展宏图,共创太平盛世,何必为腐朽王朝卖命?”
胡林翼看完信,冷笑一声,当场将信撕得粉碎,对来使说:“你回去告诉韦俊,我胡林翼生是大清臣,死是大清鬼。他所谓的‘太平盛世’,就是让百姓易子而食、让妇人抱子搬石吗?想让我归降,绝无可能!”
来使走后,胡林翼坐在帐中,看着窗外的雨又下了起来。他想起父亲胡达源教他读《孟子》时说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心里更坚定了——他守的不是腐朽的王朝,是城里的百姓,是湖北的太平。不管多困难,都要收复武昌,还百姓一个安稳。
僵持的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盛夏。武昌城里的粮荒愈发严重,有百姓偷偷从城上用绳子放下布条,上面用潦草的字迹写着:“城中米价百文一斤,老人饿死街头,韦俊强征百姓口粮,不从者就用鞭子打,有的百姓被逼得跳了城……”胡林翼拿着布条,手指微微颤抖,布条上的字迹还带着泪渍,他知道,胜利不远了,可他也明白,韦俊是太平军的猛将,就算粮尽,也未必会轻易投降。
他站在望楼上,看着武昌城的炊烟越来越少,从原来的袅袅炊烟,变成了零星的几缕,心里暗暗发誓:无论多久,都要坚持下去,直到收复武昌的那一天——为了城里的百姓,为了牺牲的士兵,也为了父亲教给他的“民为贵”的道理。
七律·第三十六章
太平军又占武昌,清军围困久难降。
林公亲赴前线督,斩杀逃兵整纪纲。
切断粮道施妙计,调整战术布严防。
韦俊坚守城难破,对峙疆场日未央。
第三十七章 调整战武昌
盛夏的太阳像一团烧红的炭火,烤得武昌城外的土地裂开一道道口子,连空气都仿佛在微微扭曲,吸一口都带着灼热的气浪。清军大营里的士兵们个个汗流浃背,灰布军装被汗水浸透,贴在背上,像抹了一层油。操练时的呐喊声也比往日弱了几分——有的士兵嘴唇干裂得渗出血,连喊口号都觉得疼;有的士兵脚底板磨出了水泡,每走一步都疼得皱眉,却还是咬着牙往前迈。
中军帐里,胡林翼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扇出来的风都是热的,却扇不走心头的焦躁。案上堆着各地送来的军报,最上面一封是曾国藩从江西寄来的,字迹潦草,能看出写信人的急切:“润芝兄,湘军在江西缺粮已月余,士兵每日仅能喝稀粥,有的甚至挖野菜充饥,若再无粮草支援,恐难支撑……”下面还有一封是鄂南知府送来的,说“鄂南部分农田因青壮参军、无人耕种,已开始荒芜,若秋收前不能复耕,恐明年粮荒”。
他揉了揉眉心,指腹按在太阳穴上,能感觉到突突的跳动。围困武昌已近半年,清军粮草消耗大半,再耗下去,不仅湖北的民生会受影响,湘军的后路也会不稳,曾国藩在江西的战事更是雪上加霜。“不能再这么耗了。”他把折扇拍在案上,发出“啪”的一声响,帐外的热浪似乎都被这声震得退了退,“传所有将领来中军帐议事!”
将领们很快到齐,帐里的空气因为人多更显闷热。胡林翼将武昌城防图铺开,手指在汉阳、汉口的位置上重重一点:“韦俊死守武昌,全靠汉阳、汉口的粮草和兵力支援。咱们分兵拿下这两处,断了他的后路,武昌就成了一座孤城,他想守也守不住!”
话音刚落,帐中立刻响起议论声。总兵刘长佑第一个站出来,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大人,咱们现在兵力本就不足,满打满算也就两万余人,分兵后,围攻武昌的兵力最多一万,要是韦俊趁机出城反扑,咱们连退路都没了!上次劫粮折了一千五百弟兄,现在兵源还没补上,这时候分兵太冒险了!”
“是啊大人,汉阳、汉口虽说是补给线,可也是太平军的防区,听说汉阳守将张彪手里有五千兵力,汉口还有三千水师,咱们未必能轻易拿下。”副将周凤山也附和道,他去年在武昌之战中受过伤,胳膊上的疤痕还清晰可见,“而且分兵后,咱们首尾不能相顾,万一太平军从其他地方调兵来援,咱们就被动了。”
胡林翼没有急着反驳,而是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史记》,翻到“孙子吴起列传”那一页,递到刘长佑面前:“刘总兵,你还记得‘围魏救赵’的故事吗?孙膑不直接救邯郸,而是率军攻魏国都城大梁,逼庞涓回援,最后在桂陵大败魏军。如今韦俊把主力都放在武昌,汉阳、汉口的防守必然薄弱——这就是咱们的机会!”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语气里带着几分恳切:“我知道分兵有风险,可咱们现在没有更好的办法。武昌城不破,湖北就不安,湘军的后院就不稳,曾国藩在江西也难支撑。为了湖北的百姓,为了平乱大业,这险必须冒!”
将领们沉默了,帐里只剩下扇子扇动的“呼呼”声。他们知道胡林翼说得对,只是担心兵力不足。胡林翼看出了他们的顾虑,继续说:“我留下一万兵力,由刘总兵率领,继续围困武昌,修筑堡垒,每日操练,鼓声要响,旗帜要多,摆出强攻的架势——韦俊心里清楚,武昌一丢,他就成了丧家之犬,肯定不敢轻易出城。”他又看向李续宜,“续宜,你率五千兵力,进攻汉阳;玉麟,你率水师战船二十艘,封锁长江,切断汉阳与武昌的水路联系,绝不让一粒米、一个兵从水路过去!”
李续宜和彭玉麟齐声应道:“末将遵令!”
李续宜领命后,没有立刻出兵。他知道汉阳城防虽弱,可万一有诈,后果不堪设想。他挑选了三个机灵的探子,让他们乔装成太平军士兵——穿破烂的灰布军装,脸上抹上泥,还故意在胳膊上划了道小口子,装作在之前的战斗中受伤的样子,混入汉阳城侦查。
三日后,探子回来了,其中一个叫陈六的探子,进门就兴奋地说:“大人,汉阳守将张彪就是个酒囊饭袋!咱们混进去时,正赶上他在府里喝酒,喝得酩酊大醉,还骂士兵们‘没用的东西,连个城都守不好’!城墙上的士兵也懒懒散散,有的在打牌,有的偷偷溜出去喝酒,城防松懈得很,连城门的钥匙都由一个小兵随便拿着!”
李续宜大喜,决定夜袭汉阳。出发前,胡林翼特意把他叫到帐中,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刀柄是象牙做的,上面刻着“忠勇”二字,刀刃上还留着当年平苗乱时的缺口,是他的心爱之物。“续宜,这把刀跟着我多年,今日送给你。”他拍着李续宜的肩膀,目光里满是信任,“汉阳是关键,拿下它,武昌就指日可待。记住,尽量少杀百姓,咱们是来救他们的,不是来屠城的——要是遇到太平军强征的民夫,能放就放,给他们点干粮,让他们回家。”
李续宜接过匕首,郑重地抱在怀里:“大人放心,末将定不辱使命!若拿不下汉阳,末将提头来见!”
当晚,夜色如墨,只有几颗星星挂在天上。李续宜率军出发,士兵们穿着轻便的战袍,背着弓箭和短刀,脚步放得极轻,像一群沉默的影子,悄悄来到汉阳城下。城墙上的守军果然在打盹,有的靠在城垛上睡着了,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流;有的还在低声聊天,说“等打赢了这仗,就回家娶媳妇”。
李续宜挑选了三百名精锐,其中有个叫赵二的士兵,是武昌本地人,媳妇和孩子还在武昌城里,他主动请缨爬云梯:“大人,我熟悉汉阳的城墙,哪里有砖松动,哪里好爬,我都知道!我要是爬上去了,就能早点打回武昌,见我媳妇和娃了!”
赵二背着云梯,猫着腰摸到城墙下,手指抠着城墙的砖缝,手脚麻利地往上爬。城墙上的守军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翻上城墙,手里的短刀一挥,那个打盹的守军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了下去。其他士兵趁机爬上城墙,很快就干掉了守门的士兵,“吱呀”一声推开了城门。
清军一拥而入,汉阳守军猝不及防,有的士兵还没穿好衣服就被俘虏了;有的想反抗,却被清军按在地上,连刀都没拔出来。守将张彪正在府里喝酒,听到外面的喊杀声,还以为是士兵们在闹事,骂骂咧咧地提着酒壶出来查看:“哪个兔崽子敢在老子的地盘上闹事?”刚出门,就被两个清军士兵按在地上,酒壶“哐当”一声摔在地上,酒洒了一地。
不到一个时辰,汉阳就被清军收复。消息传到武昌城外的清军大营时,胡林翼正在和幕僚商议攻城策略,听到“汉阳收复”的捷报,他猛地站起来,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连眼睛都亮了:“好!好!续宜没让我失望!”他立刻让人备好酒肉,犒劳守城的士兵,还特意让厨房多煮了些绿豆汤,给士兵们解暑——营中的士气一下子高涨起来,士兵们操练的呐喊声比往日响亮了好几倍,连之前脚底板磨出水泡的士兵,都挺着胸往前冲。
可韦俊得知汉阳失守后,却并未慌乱。他坐在武昌府衙里,看着墙上的地图,手指在汉口的位置上反复划过——汉口是武昌最后的补给线,一旦汉口再丢,武昌就真的没救了。他连夜从武昌调出两千兵力,亲自率领,增援汉口,还写了一封亲笔信给汉口守将:“汉口若失,你提头来见!武昌若破,咱们都没好下场!”
可他刚走到半路,就收到消息:彭玉麟的水师已经封锁了长江,太平军的粮船根本无法通过。
彭玉麟的水师早已做好准备。他将二十艘战船排成“雁阵”——十艘战船在前,每艘间距两丈,船上的火炮都已装填完毕,炮口对准江面;后面跟着十艘战船,负责掩护,防止太平军从两侧偷袭。太平军的战船大多是民船改装的,既没有火炮,船身也不坚固,有的船甚至还是用渔船临时加了木板改成的,根本不是湘军水师的对手。
彭玉麟站在旗舰“威远号”的船头,手里握着望远镜,看到太平军的粮船从远处驶来,立刻下令:“火炮准备,瞄准粮船!”
随着一声令下,清军战船的火炮齐鸣。炮弹像雨点一样落在太平军的粮船上,木屑飞溅,有的粮船被击中船舱,很快就开始进水;有的粮船被击中桅杆,桅杆“咔嚓”一声断了,船失去了方向,在江面上打转。太平军士兵惨叫着掉进江里,有的会游泳的想往岸边游,却被清军的弓箭射中,沉入江底。
“追!别让他们跑了!”彭玉麟下令,水师战船顺着江面追击,很快就抵达汉口江面,封锁了汉口的水路。
此时,李续宜也率军从汉阳赶到汉口城外,与彭玉麟的水师形成夹击之势。汉口守将见清军水陆合围,知道抵挡不住,要是硬拼,只会全军覆没,他犹豫了半天,最终打开城门,投降了清军。
短短三天,清军就接连收复汉阳、汉口,彻底切断了武昌太平军的补给线。胡林翼得知汉口收复的消息后,立刻调整部署:将围困武昌的兵力增加到一万五千人,还从汉阳、汉口调来了十门西洋火炮——这是之前曾国藩从广东运来的,威力巨大,能轰开厚重的城墙。他亲自到武昌城下督战,看着士兵们用火炮轰击城墙,炮弹落在城墙上,溅起丈高的石块和泥土,心里充满了期待——武昌城破,指日可待。
韦俊站在武昌城头上,看着城外密密麻麻的清军,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粮袋——里面只剩下少量的米,够士兵们吃三天的。他让人把城中仅存的粮食集中起来,优先供给守城士兵,可还是不够——每天都有士兵因为饥饿倒在城墙上,有的士兵甚至开始吃树皮、草根,脸上毫无血色。
有一天,一个白发老妇抱着一袋米,跪在府衙门口,哭着说:“将军,这是我家最后一点米,我藏在床底下,没被你们搜走。求您别再征粮了,我孙儿已经三天没吃饭了,再不吃,就饿死了!”
韦俊看着老妇花白的头发,脸上的皱纹里还沾着泪水,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想起自己当初参加太平军时的初心——推翻腐朽的清廷,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可如今,他却在逼着百姓献粮,看着百姓饿死。他下令:“把米收下,给老妇一些银子,让她带孙儿回家。”
老妇接过银子,却扔在地上,哭着说:“我不要银子!我只要我孙儿能活下去!将军,您放过我们吧,我们只想好好种地,好好过日子啊!”
韦俊闭上眼睛,不忍再看。他想起自己的母亲,要是母亲还在,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会不会失望?他开始怀疑,自己坚持的到底是什么——是所谓的“太平盛世”,还是让百姓受苦的“大业”?
胡林翼看出了韦俊的挣扎,让人给韦俊送了一封劝降信。信中写道:“韦将军,你本是汉人,为何要让百姓受此苦难?如今武昌粮尽援绝,继续坚守,只会让更多人送死。若你肯开城投降,我保证不伤害你和你的部下,还会向清廷为你求情,给你一条生路。城中百姓,也能早日过上安稳日子——你我都是汉人,何必让汉人自相残杀?”
韦俊看完信,手抖得厉害,信纸都差点掉在地上。他把信放在案上,来回踱步——投降,就是太平军的叛徒,会被钉在耻辱柱上;不投降,城中百姓就要饿死,士兵们也会因为饥饿失去战斗力,最终还是会城破人亡。他想起自己的母亲,想起老妇哭着求他的样子,心里第一次动摇了——或许,投降才是唯一的出路,才能让城中的百姓活下去。
可他终究还是没有立刻投降,他还在等陈玉成的援军——他相信,陈玉成一定会来救他,只要援军一到,就能解武昌之围。可半个月过去了,陈玉成的援军还是没来。武昌城中的粮草彻底耗尽,士兵们开始吃战死士兵的尸体,有的士兵甚至想开城投降,被韦俊下令斩杀了几个,才暂时稳住局面。
胡林翼知道,总攻的时机到了。他召集将领们,站在地图前,声音坚定:“明日清晨,全军出击,一举攻克武昌!”
那天晚上,武昌城外的清军大营里,灯火通明。士兵们都在擦拭武器,有的在给弓箭上弦,有的在检查云梯,有的则摸出家人的信物,放在怀里,默默祈祷能活着回来。胡林翼站在帐外,望着武昌城的方向,月光洒在城墙上,像一层薄薄的霜。他想起自己初到湖北时的誓言——“必让湖北百姓过上安稳日子”,想起那些在战火中受苦的百姓,心里暗暗说:“明日,我定要收复武昌,还湖北百姓一个安稳的家。”
七律·第三十七章
为破武昌僵持局,分兵进攻汉阳台。
逼韦分兵援后路,联舟锁江断敌来。
包围圈中空间缩,攻城阵里士气摧。
渐使武昌成孤垒,只待功成破敌魁。
第三十八章 咸丰六解围
咸丰六年(1856)正月的武昌城外,寒风像刀子一样刮着,卷着地上的雪沫子,打在人脸上生疼。可清军大营里却弥漫着一股躁动的暖意——经过半年多的围困,武昌城内的太平军早已粮尽援绝,连城墙上的守军都变得有气无力,总攻的号角,终于要吹响了。
天还没亮,启明星还挂在天上,胡林翼就起床了。他穿上那件洗得发白的青布战袍,这是他在贵州平苗乱时穿的,上面还留着几个弹孔,有的弹孔周围还能看到暗红色的血迹;他戴上头盔,头盔上的红缨已经有些褪色,却依旧挺拔,像他从未动摇的决心。
走出帐外,士兵们已经列队完毕,整齐地站在雪地里,灰布军装外裹着厚厚的棉袄,手里的刀枪在晨光下闪着寒光。有的士兵脸上还带着伤,疤痕在冻得通红的脸上格外显眼;有的士兵手里握着家人的照片,指尖反复摩挲着照片上的人脸,眼神里满是对胜利的渴望,也藏着对家人的思念。
胡林翼走上高台,寒风掀起他的战袍下摆,猎猎作响。他目光扫过台下的士兵,声音洪亮得像惊雷,穿透了呼啸的寒风:“弟兄们!咱们围困武昌半年多,吃了不少苦,也牺牲了不少兄弟!”他指着武昌城的方向,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城里的百姓,现在还在受苦——老人没饭吃,孩子没衣穿,有的百姓被太平军逼着守城,连哭都不敢哭!今日,咱们就攻破武昌,为牺牲的兄弟报仇,为百姓解围!你们有没有信心?”
“有!有!有!”士兵们的呐喊声震天动地,连远处的武昌城墙都仿佛在微微震动。有的士兵举起刀枪,高喊着“收复武昌!杀贼保家!”,眼里满是泪水——他们中有很多人,家人就在武昌城里,不知道现在是否还活着,是否还在等他们回家。
胡林翼猛地将手中的红旗挥下,红色的旗帜在寒风中展开,像一团燃烧的火:“总攻开始!”
刹那间,炮声轰鸣。清军的十门西洋火炮同时开火,炮弹像流星一样划破晨雾,飞向武昌城墙,“轰隆”一声巨响,石块和泥土飞溅,城墙上很快就出现了一个个缺口。有的缺口有一人多高,清军士兵趁机冲锋,扛着云梯往城墙上爬,却被太平军的弓箭射了回来——尽管太平军士兵已经饥饿不堪,脸色发白,却还是咬着牙抵抗,用石块砸向攀爬的清军。
胡林翼站在高台上,看着士兵们一次次冲锋,又一次次被击退,心里像被火烧一样。他看到一个士兵刚爬上云梯,就被太平军的长矛刺穿了胸膛,从云梯上掉下来,摔在雪地里,鲜血很快染红了周围的白雪;看到一个旗手举着清军的旗帜,想把旗帜插在城墙上,却被弓箭射中,旗帜“啪”的一声掉在地上,他还想爬起来捡,又中了一箭,再也没动。
“让水师从长江发起进攻,吸引太平军的注意力!”胡林翼对身边的李续宜说,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咱们从陆路再攻,两面夹击,让韦俊顾不过来!”
彭玉麟接到命令后,立刻率领水师战船,向武昌东门的江面发起进攻。战船的火炮轰鸣着,轰击着东门的城墙,炮弹落在城墙上,溅起的石块掉进江里,激起丈高的水花。太平军不得不分兵防守东门,陆路的压力一下子减轻了。
李续宜抓住机会,拔出腰间的刀,高喊:“弟兄们,跟我冲!”他第一个冲向城墙,踩着云梯往上爬,手臂上被弓箭划伤了,鲜血渗出来,染红了战袍,他却像没感觉到一样,继续往上爬。一个太平军士兵举着刀想砍他,他一脚踹开云梯上的士兵,手里的刀一挥,那个太平军士兵就掉了下去。
士兵们见状,士气大振,纷纷跟着爬上城墙,与太平军展开了激烈的肉搏战。刀光剑影,喊杀声不绝于耳。有的士兵被砍中手臂,却依旧握着刀战斗,用另一只手掐住太平军士兵的脖子;有的士兵倒下了,后面的士兵立刻补上去,踩着同伴的尸体往前冲。鲜血染红了城墙,也染红了地上的白雪,红白交织,像一幅惨烈的画。
韦俊站在城头上,看着城下如潮水般涌来的清军,脸上露出了绝望的神色。他身边的士兵越来越少,有的士兵因为饥饿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有的士兵见大势已去,扔下武器,跪在地上投降。副将拉着他的胳膊,声音里满是焦急:“将军,咱们快突围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清军已经攻上城墙了,再等下去,咱们都得死在这里!”
韦俊看着那些还在顽强抵抗的士兵,又低头看了看城中——能看到百姓们躲在屋里,从门缝里往外看,眼神里满是恐惧。他知道,再守下去,只会让更多人送死,不仅是士兵,还有城中的百姓。“好吧,”他咬了咬牙,声音沙哑,“下令,全军从西门突围,前往安徽投奔陈玉成!”
太平军开始突围时,清军已经攻到了武昌城内。李续宜率领的步兵在街道上与太平军展开巷战,每一条街道都成了战场。有的太平军士兵躲在屋里,从窗户里往外射箭;有的则在街道中间设了障碍,阻止清军前进。有个太平军士兵,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饿得连刀都举不起来,却还是挡在一间民房门口,对清军说:“别进去!里面有百姓,要杀就杀我!”
李续宜看着他,心里不忍,说:“放下武器,我不杀你,也不伤害里面的百姓。”
那个年轻的士兵犹豫了一下,最终放下了刀,跪在地上哭了起来:“我只是想活下去,想回家……”
韦俊率领残兵从西门突围时,遇到了彭玉麟水师的拦截。太平军的战船在长江上与湘军水师展开了激战,可太平军士兵早已饥肠辘辘,连握桨的力气都没有,根本不是湘军水师的对手。彭玉麟亲自指挥战船,用火炮轰击太平军的战船,一艘艘太平军战船被击沉,江水被染成了红色,浮起的尸体顺着江水往下流。
韦俊见势不妙,知道突围无望,只好弃船登岸,带着少数残兵,沿着江边的小路,狼狈地逃往安徽。他回头看了一眼武昌城,看到清军的旗帜已经插在了城墙上,心里满是愧疚——他没能守住武昌,也没能保护好城中的百姓。
当天中午,清军终于攻克了武昌城。胡林翼骑着马,率领士兵们缓缓进入武昌城。城中一片狼藉,街道上散落着武器和尸体,有的房屋被烧毁,只剩下断壁残垣;百姓们躲在屋里,不敢出来,从门缝里偷偷看外面的清军。胡林翼让人贴出告示,用大字写着:“清军已收复武昌,百姓无需惊慌,官府会发放粮食和棉衣,帮助大家重建家园。凡太平军投降者,既往不咎;如有欺压百姓者,严惩不贷!”
百姓们听到告示后,才慢慢从屋里走出来。有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手里拿着一面破旧的清军旗帜——这是他在太平军占领武昌时藏在床底下的,上面还沾着灰尘。他跪在胡林翼面前,老泪纵横:“大人,您可算来了!太平军占领武昌后,我们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米价涨到百文一斤,我老伴就是饿死的,我藏着这面旗,就是盼着清军能早点来,盼着太平……”
胡林翼赶紧下马,扶起老人,声音哽咽:“老人家,快起来!是我们来晚了,让您受苦了。以后,武昌再也不会被太平军占领了,大家可以安心种地、过日子了,官府会帮大家把日子过好的。”
不远处,一个穿蓝布衣裳的妇人抱着孩子,跪在路边,哭着说:“大人,我丈夫被太平军抓去当兵,已经三个月没消息了,您能帮我找他吗?我和孩子不知道他是死是活,每天都在等他回家……”
胡林翼蹲下来,摸了摸孩子冻得通红的脸蛋,孩子吓得往妇人怀里缩了缩。他对妇人说:“大嫂,你放心,我会让人帮你找。只要你丈夫还活着,只要他没做过欺压百姓的事,我一定让你们母子团聚。”
消息传到北京,清廷大喜过望。咸丰皇帝下旨,赏胡林翼太子少保衔,赐黄马褂一件,还特意在诏书中称赞他“才兼文武,忠勇过人,为中兴名臣之冠”,说他“收复武昌,安定湖北,功不可没”。
当传旨太监带着黄马褂和印信抵达武昌时,胡林翼正在城中巡查,安抚百姓。他刚从一个破旧的民房里出来,里面住着一个孤儿,父母都被太平军杀害了,胡林翼给孩子留下了一件棉袄和一袋米。传旨太监找到他时,他身上还沾着灰尘,脸上带着疲惫,却依旧温和。
“胡林翼接旨!”传旨太监展开诏书,念完后,将黄马褂和印信递给胡林翼。黄马褂是明黄色的缎子,上面绣着五爪龙,金线在阳光下格外耀眼,触感细腻柔软;印信是黄铜做的,上面刻着“太子少保”四个字,沉甸甸的。
胡林翼接过黄马褂,却没有丝毫喜悦,反而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他知道,这赏赐的背后,是无数将士的鲜血,是无数百姓的苦难。他摸了摸黄马褂上的龙纹,想起了那个在攻城时牺牲的年轻士兵,想起了那个抱着孩子找丈夫的妇人,想起了那些饿死的百姓,心里满是愧疚。
晚上,胡林翼在抚署里设宴,犒劳立下战功的将领们。宴会上摆满了酒肉,有武昌鱼、汉阳藕,还有士兵们很久没吃过的猪肉,可胡林翼却没什么胃口。酒过三巡,李续宜举起酒杯,对胡林翼说:“大人,这次收复武昌,您立下了大功,皇上还赏了您黄马褂和太子少保衔,您可得多喝几杯!咱们能有今天,全靠您的指挥!”
胡林翼却放下酒杯,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沉重:“这功劳不是我一个人的。”他看着在座的将领们,目光扫过每个人脸上的疤痕,“续宜率部攻汉阳,身先士卒,手臂受创仍不退,差点丢了性命;玉麟水师封锁长江,击沉太平军战船十艘,有个水手为了堵战船的漏洞,跳进江里,差点被冻死;还有那些牺牲的弟兄,他们才是真正的功臣——要是没有他们,我一个人能收复武昌吗?”
他顿了顿,继续说:“还有武昌的百姓,他们偷偷给咱们传递消息,有的甚至被太平军抓住杀害;有的百姓藏着粮食,等着咱们来,没给太平军一粒米。若不是将士们奋勇杀敌,若不是百姓们暗中支持,咱们也不可能这么快收复武昌。这黄马褂,这太子少保衔,我愧不敢当啊。”
将领们听了,都纷纷放下酒杯,沉默了——他们知道,胡林翼说得对,胜利不是一个人的功劳,是所有人一起努力的结果。
胡林翼又说:“现在武昌虽然收复了,可太平军还在安徽、江西作乱,曾国藩在江西的战事还很艰难,平乱大业还没完成。咱们不能骄傲自满,还要继续努力,早日平定太平军,让天下百姓都能过上安稳日子——这才是咱们的目标,不是吗?”
将领们纷纷点头,彭玉麟举起酒杯:“大人说得对!咱们跟着大人,继续杀贼,早日让天下太平!”
那天晚上,胡林翼独自坐在书房里,看着墙上挂着的黄马褂。月光透过窗棂洒在黄马褂上,金线绣的龙纹仿佛活了过来,却让他心里更加沉重。他想起父亲胡达源教他读《资治通鉴》时说的话:“为官者,当以百姓为重,不以功名为重。百姓安,则天下安;百姓苦,则天下乱。”
如今他虽身居高位,获此殊荣,却更觉得肩上的担子沉重——湖北的复兴,国家的中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不能有丝毫懈怠。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月光,月光洒在武昌城的街道上,像一层薄薄的银霜,安静而祥和。他知道,收复武昌只是开始,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做——掩埋尸体、赈济百姓、修复房屋、劝农复耕……他必须尽快行动起来,让武昌早日恢复生机,让湖北的百姓早日过上安稳日子。
七律·第三十八章
咸丰六年武昌捷,粮尽援绝敌突围。
林公率军乘势进,收复重镇破重围。
帝赏太子少保衔,御赐黄马褂耀身衣。
楚地中枢重归我,从此湘军无后危。
第三十九章 赏加太子保
武昌收复的捷报像带了暖意的春风,漫过江汉平原的田埂时,胡林翼正蹲在抚署后院的菜园里,手里握着一把竹制的小锄,小心翼翼地给青菜苗松着土。这片二分地是他去年署理湖北时亲手开垦的,彼时武昌刚从太平军手里夺回,城垣残破,百姓流离,他看着府衙后院的荒土,想起《孟子》里“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的话,便索性翻了土,种上了青菜、萝卜和几株豆角。如今菜苗已蹿到半尺高,绿油油的叶片上沾着晨露,风一吹,便轻轻晃着,像极了他半个月前在鄂南看到的、刚复耕的农田里,农夫们弯腰侍弄的禾苗。
“胡大人!京城传旨的太监到了!”亲兵小周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带着几分急促,却又藏着难掩的兴奋——御赐的荣光,对谁都是新鲜事。胡林翼直起身,指尖还沾着湿润的黑土,他随意在藏青色的布衣下摆擦了擦,土渍在布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快步往前院走时,途经书房,他瞥见案上摊着的《资治通鉴》,书页正停在“萧何追韩信”后的“让功”段落,父亲胡达源年轻时用蝇头小楷写的批注“功不独居,过不推诿,此为宰辅之德”赫然在目,墨迹虽淡,却像一块小石子,在他心里轻轻漾开涟漪。
前院的廊下,传旨太监已站定。明黄色的蟒纹袍在春日的阳光下格外扎眼,领口和袖口的金线绣纹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手里捧着的紫檀木盒,边角镶嵌着亮闪闪的银饰,盒面上刻着缠枝莲纹,一看便知是宫里来的御赐之物。太监见胡林翼走来,先是愣了愣——眼前的巡抚大人,身上没有官袍的绸缎光泽,裤脚还沾着泥点,手里甚至还攥着那把竹锄,活像个刚从田里回来的乡绅,哪有半点封疆大吏的架子?但他很快敛了神色,展开手中明黄的诏书,尖细的嗓音在院子里回荡:“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湖北巡抚胡林翼,督师收复武昌,剿贼有功,忠勇可嘉。着赏太子少保衔,赐黄马褂一件,以昭恩典。钦此!”
胡林翼双膝跪地,掌心贴着冰凉的青石板,春日的阳光落在他的背上,却暖不透心里的沉。他的目光落在诏书上“忠勇可嘉”四个字上,脑子里却翻涌着一张张面孔——上个月攻武昌城时,有个叫王小二的士兵,才十九岁,是汉阳乡下的农家子,为了堵住城墙东南角的缺口,抱着捆满炸药的草垛冲进太平军阵中,爆炸前还朝着家乡的方向喊了一句“俺娘等着俺回家收麦”;水师水手周老三,在封锁长江时,被太平军的炮弹炸断了左胳膊,却咬着牙用右胳膊掌舵,直到战船稳住,才晕过去,如今还在武昌的医馆里养伤,家里的两个孩子还等着他挣钱买笔墨;还有武昌百姓张阿婆,七十多岁了,偷偷给清军送情报,被太平军抓住后,硬是咬碎了藏在嘴里的密信,任凭鞭子抽在身上,也没吐露半个字,最后还是清军攻破城门,才把她从牢里救出来,可她的小孙子,却在她被抓时饿死了。
“臣胡林翼,谢主隆恩。”他叩首起身,接过太监递来的紫檀木盒时,只觉那盒子沉得压手——盒里的明黄缎子、金线绣的五爪龙,哪是赏给他一个人的?分明是无数将士的鲜血、百姓的信任一针一线织就的。他甚至能想象到,王小二的娘还在汉阳乡下的田埂上等着儿子,周老三的孩子还在盼着爹回家教他们写字,张阿婆还在对着小孙子的空坟抹眼泪。
传旨太监走后,下属们立刻围了上来。布政使阎敬铭捧着刚沏好的雨前茶,茶盏里的水汽袅袅升起,他笑着说:“大人,太子少保是一品荣衔,黄马褂更是圣上亲赐的殊荣,多少人求都求不来,您怎么反倒愁眉不展,像是揣了块石头在心里?”胡林翼把木盒递给亲兵,拉着阎敬铭走到菜园边,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青菜叶上的晨露,水珠滚落进土里,瞬间没了踪影:“敬铭,你看这菜,要是没人浇水、施肥,没人除草、捉虫,能长得这么壮实吗?武昌之战,李续宜攻汉阳时,手臂被太平军的长矛刺穿,血浸透了战袍,他却咬着牙继续指挥,说‘多等一刻,武昌的百姓就多受一刻苦’;彭玉麟的水师在长江上激战,有个叫吴老四的水手,为了堵住船底的漏洞,直接跳进冰冷的江水里,用身体挡着缺口,直到战船靠岸,人都冻得没了知觉;还有王小二,那个才十九岁的娃娃,连媳妇都没娶,临走前还跟我说‘大人,等打赢了,俺要回家给俺娘盖新房’,可他再也没回去……这功劳,能算我一个人的?”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几分沙哑,指尖在泥土里轻轻划着:“我还记得,王小二的娘托人从汉阳带信来,问‘俺家小二啥时候能回家?麦快熟了,俺给他留了最好的新麦’。我到现在都没敢告诉老人家,她儿子已经埋在武昌城外的乱葬岗里,连块碑都还没立。这黄马褂,我要是穿在身上,夜里能睡得安稳吗?”
阎敬铭看着他指尖的泥土,又看了看菜园里生机勃勃的青菜,忽然明白——胡林翼要的从不是什么官衔荣宠,而是让那些牺牲的将士被记住,让他们的家人能得到抚恤;让那些受苦的百姓能安稳,让他们的日子能慢慢好起来。就像这菜园里的菜,需要人用心照料,百姓的日子,也需要官员用心守护。
当天下午,胡林翼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伏案疾书。砚台里的墨被他磨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浓得能映出窗棂的影子。他在奏疏里,逐一提及那些有功的将士和百姓,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一段简短却沉重的事迹:“李续宜督师攻汉阳,身先士卒,左臂受创仍不退,斩获贼首二十余级,救下被掳百姓五十余人,恳请赐‘巴图鲁’勇号,赏银二百两;彭玉麟水师断敌粮道,击沉贼船十艘,水手吴老四以身堵船漏,险些殒命,恳请赏孔雀翎,赏银一百两;阵亡士兵王小二,奋勇堵城缺,尸骨无存,恳请赏其母白银五十两,由地方官府按月供给米粮,直至百年;武昌百姓张阿婆,冒死传递情报,孙儿饿死,恳请赏银三十两,为其孙立碑……”每写一个名字,他都要停顿片刻,仿佛能看到那些鲜活的面孔——王小二的笑容、吴老四冻得发紫的脸、张阿婆满是皱纹的手。
奏疏的末尾,他又写道:“武昌历经战火,百姓流离,城垣倾颓,书院焚毁。臣恳请陛下拨银五万两,其中两万两赈济灾民,一万两修复城郭,两万两重兴文教——《尚书》有云‘民惟邦本,本固邦宁’,此非臣之私请,实乃湖北百姓之幸,国家之幸。”写完,他拿起父亲留下的那支羊毫笔,这笔杆上还留着父亲的体温,他一笔一划地签上“胡林翼”三个字,墨色深沉,几乎要透纸背。
快马把奏疏送抵京城时,武昌城里,“胡大人要把御赐的恩赏分下去”的消息,已经像春风一样传开了。有个老兵叫赵老栓,去年在岳州之战中丢了一条腿,如今在抚署门口摆摊修鞋,摊子上摆着的针线筐里,还放着一小瓶伤药——那是去年胡林翼亲自给他的,说“这药治外伤好,你留着用”。听说胡林翼要为将士请赏,他特意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挪到抚署,见到胡林翼时,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一看,是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灰布,上面绣着一个“勇”字:“大人,这是俺去年受伤时,您让人给俺的战袍,俺一直留着。俺们当兵的,不怕流血,不怕牺牲,就怕功劳被忘了,就怕家里人没人管。您能想着俺们,俺们就算断了腿,也愿意跟着您打仗,就算死了,也值!”
胡林翼握着他的手,那只手布满老茧,缺了两根手指——是早年在苗乱中被砍断的。他的眼眶发热,声音有些哽咽:“老栓,你们的功劳,朝廷没忘,我也没忘。我会让陛下知道,武昌能收复,是你们用命换来的;湖北能安稳,是你们用血守护的。”
十日后,清廷的批复传回武昌。咸丰皇帝不仅准了胡林翼的所有请求,还额外加拨了两万两银子,在诏书中称赞他“不贪天功,心系百姓,乃中兴之臣典范”。当阎敬铭在议事厅里,把圣旨念给将领们听时,李续宜当场红了眼,他站起来,对着胡林翼拱手:“大人,您这是把所有功劳都推给了我们啊!您在武昌城外日夜督战,连觉都没睡好几天,这份功劳,您最该得!”
胡林翼却摆了摆手,笑着说:“我只是说了实话。没有你们,我一个人能守住武昌吗?没有百姓给咱们送情报、筹粮草,咱们连吃的都没有,怎么打仗?这银子,这荣誉,本就该是大家的,是那些牺牲的弟兄的,是那些支持咱们的百姓的。”
他特意在抚署的正厅,举办了一场简单的庆功宴。没有山珍海味,只有武昌湖里刚捞上来的鱼、汉阳乡下种的藕,还有厨房蒸的麦饼——都是士兵们平日里能吃到的东西。宴会上,他没有穿御赐的黄马褂,依旧是那件洗得发白的藏青色布袍,袖口还沾着一点菜园里的泥土。
酒过三巡,彭玉麟站起来,手里举着酒杯,声音洪亮:“去年在长江上,俺们水师的船被太平军的火炮打穿了,船底漏得厉害,眼看就要沉了。是胡大人连夜调了工匠来修,还亲自冒着寒风,给弟兄们送棉衣、送热汤。有这样的官,咱们跟着他打仗,心里踏实!”
士兵们纷纷附和,有个年轻的士兵叫陈五,是武昌本地人,父亲在太平军占领时,为了保护家里的粮缸,被太平军打死了。他端着酒杯,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俺爹临死前说‘娃,你要等着清军来,等着胡大人来,他们会救武昌的’。现在武昌收复了,俺爹要是知道,肯定高兴。胡大人,谢谢您,谢谢您让俺能回家,能给俺爹上坟。”
胡林翼也站起来,举起酒杯,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个人——有的脸上带着伤,有的少了胳膊或腿,有的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期盼。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激动:“弟兄们,咱们守武昌,打太平军,不是为了我胡林翼,也不是为了什么官衔荣宠——是为了让陈五这样的孩子能回家,能给爹上坟;是为了让赵老栓这样的老兵,能安稳地摆摊修鞋,不用再担心战火;是为了让湖北的百姓,能种上田、读上书,能过上安稳日子。这杯酒,我敬那些牺牲的弟兄,敬那些受苦的百姓!”
宴会散后,胡林翼独自走进书房,把御赐的黄马褂从紫檀木盒里拿出来,轻轻展开,铺在案上。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明黄的缎面上,金线绣的五爪龙仿佛活了过来,在月光下闪着光。可他看着看着,却想起了王小二的娘——那个在汉阳乡下等着儿子回家收麦的老人,要是这黄马褂能换王小二回家,能让老人的身边有个伴,该多好。
他拿起纸笔,给曾国藩写回信。窗外的海棠花正开得盛,粉白的花瓣被晚风一吹,落在窗台上,有的甚至飘进了屋里,落在信纸上,像一滴淡淡的胭脂。他写道:“涤生兄,武昌之捷,非弟之功,乃将士用命、百姓支持之果。朝廷赏黄马褂、太子少保,弟已上疏,请将恩赏分予有功将士,抚恤阵亡者家属,另请拨银赈济灾民。湖北已稳,每月可拨军饷三万两、粮草一万石支援湘军。待他日太平,你我同游东湖,看江汉平原的麦浪翻滚,听书院里的读书声朗朗,也算不负此生,不负百姓。”
写完信,他走到菜园里。晚风拂过青菜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百姓们轻声的絮语。他蹲下身,轻轻摸了摸青菜的叶子,晨露早已干了,叶片却依旧绿油油的,充满生机。他想起父亲教他读《孟子》时说的“达则兼济天下”,以前他总觉得“兼济天下”是远大的抱负,如今才算真正懂了——所谓“兼济”,从不是居高临下地赏赐,也不是轰轰烈烈的功绩,而是把百姓的苦放在心里,把将士的功记在纸上,像种这菜园一样,一锹一土,实实在在;像照料这青菜一样,用心用情,不离不弃。
七律·第三十九章
收复武昌受帝恩,太子少保赏加身。
林公却上疏章奏,称捷非独一臣辛。
将士用命沙场死,百姓支持后方臻。
愿将恩赏分麾下,军心自此更向亲。
第四十章 战后抚武昌
攻克武昌的第三天,天刚蒙蒙亮,胡林翼就带着亲兵小周,走在武昌的街道上。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和腐烂味,断壁残垣间,还能看到太平军留下的“天父杀尽清妖”的标语,墨色早已发黑,却依旧透着一股狰狞。青石板路上,散落着断裂的刀枪、烧毁的旗帜,偶尔有几只乌鸦落在烧毁的房梁上,发出“呱呱”的凄厉叫声,让这座刚从战火中挣脱的城池,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荒凉。
“大人,前面有百姓的尸体!”小周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带着几分不忍。胡林翼快步走过去,只见一处倒塌的屋檐下,一位老妇人蜷缩在地上,身上的蓝布衣裳早已被灰尘和血迹染得看不出原色,她的怀里,还紧紧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孩童,孩子的小手攥着半块发霉的饼,小脸蜡黄,早已没了气息。不远处,一个白发老汉正趴在废墟上,用满是老茧的手,一下一下地扒着砖块,手指被磨得渗出血,嘴里却不停地喃喃着:“老婆子,你在哪儿啊?俺们说好的,要一起等清军来,一起吃新麦……”
胡林翼的心里像被一块石头砸中,沉甸甸的疼。他立刻下令:“传我的令,把士兵分成十个小组,全城搜寻尸体。凡是百姓的遗体,都要先让家人辨认,能入土为安的,尽量让家人带回安葬;无人认领的,就统一埋在城外的义冢,每个坟前都要插一块木牌,写上‘武昌战乱遇难百姓’,还要在埋尸的地方撒上石灰,防止瘟疫蔓延。”他蹲下身,轻轻拨开老妇人怀里的孩童,那孩子的眼睛还睁着,像是在盼着什么。他让人找了一块干净的粗布,把母子俩裹起来,亲自送到城外的义冢旁,看着士兵们小心翼翼地挖好坑,把他们埋进去,还对着坟茔,深深鞠了一躬——这是战争的代价,可代价不该由无辜的百姓来承担。
“老人家,您别急,我们帮您找。”胡林翼走到白发老汉身边,递给他一块用油纸包好的麦饼。老汉抬起头,满是皱纹的脸上,满是泪水和灰尘,他接过麦饼,却没吃,只是紧紧攥在手里:“大人,俺叫张守业,是武昌的老住户。太平军占领时,俺和老伴躲在地窖里,昨天清军攻城时,地窖塌了,老伴被埋在下面……俺就想找到她,给她找个地方,好好埋了。”
胡林翼让人找来铁锹,亲自帮着挖。砖块又重又硬,挖了两个时辰,才从一堆断梁下,找到了张守业老伴的遗体。张老汉抱着老伴,哭得撕心裂肺,像个孩子一样:“老婆子,俺找到你了,俺带你回家,咱们一起看新麦……”胡林翼站在一旁,默默地递上一块干净的布,心里像被堵了块棉花——他想起自己的父亲,要是父亲还在,看到这样的场景,也会心疼吧。父亲常说“为官者,当以安民为己任”,可他还是来晚了,让这么多百姓失去了亲人。
掩埋尸体的同时,胡林翼又下令开设粥厂。他从湖北府库里,调拨了一万石粮食,在武昌城的东、西、南、北四个城门附近,各设了一个粥厂,还特意规定:“每日辰时、申时各放粥一次,每人一碗,不准多领,不准克扣。粥要熬得稠,能插住筷子才算合格。”为了防止官员中饱私囊,他还让每个粥厂,都从当地百姓中,选两名德高望重的老人做代表,负责监督粮食的称重、熬煮,要是发现粥里掺水、分量不足,或者有官员偷偷扣下粮食,百姓代表可以直接到抚署告状,他亲自处理。
东城门粥厂的管事叫刘三,是个老吏,以前在太平军占领武昌时,就曾克扣过赈灾粮,把好米换成陈米,自己赚了不少黑心钱。这次见粥厂的粮食多,他又动了歪心思,趁夜里没人,偷偷把半袋好米藏起来,想第二天偷偷卖给粮商。可他刚把米藏到粥厂的后院,就被百姓代表李大爷抓了个正着。李大爷是武昌的老秀才,家里的儿子在战乱中牺牲了,他带着几个百姓,直接把刘三绑到了抚署。
胡林翼听完李大爷的控诉,气得手都在抖:“百姓们都快饿死了,你竟敢克扣救命的粥粮!你对得起身上的官服,对得起武昌的百姓吗?”他当即下令:“把刘三绑到粥厂门口,杖责五十,革职查办!还要让他当着所有百姓的面,把藏起来的米还给粥厂。另外,在每个粥厂门口贴告示,凡克扣粥粮者,无论官职大小,一律严惩不贷!”
杖责刘三的那天,粥厂门口围满了百姓。看着刘三被打得连连求饶,百姓们都拍手称快。从那以后,每个粥厂的粥都熬得稠稠的,再也没人敢克扣粮食。每天清晨,粥厂前都会排起长长的队伍,百姓们手里拿着破碗,脸上渐渐有了笑容。有个叫小花的小女孩,才六岁,她的爹娘都在战乱中死了,她跟着奶奶一起生活,之前差点饿死。如今,她每天都会牵着奶奶的手,来粥厂领粥,喝着热乎乎的粥,她的小脸渐渐有了血色,会对着胡林翼,甜甜地喊一声“胡大人好”。胡林翼每次看到她,都会蹲下来,摸一摸她的头,给她一块糖——这是他从府里带来的,本来是给下属孩子的,现在都给了小花这样的孩子。
解决了吃饭问题,胡林翼又着手修复被战火毁坏的房屋和书院。武昌城里,有一半的房屋在战乱中被烧毁,百姓们要么住在破庙里,要么在街边搭个草棚,一到下雨,就漏得不成样子。他从财政里拨出专款,雇佣当地的工匠,还特意规定:“修复百姓住房,官府补贴一半工钱;修复商铺,免一年赋税,还可以向官府申请低息贷款。”
有个叫马工匠的中年人,以前是武昌有名的木匠,他的房子和作坊都被太平军烧毁了,妻子也在战乱中受了伤,家里的日子过得十分艰难。胡林翼知道后,不仅让他带队修复百姓住房,还提前给了他三个月的工钱,让他先给妻子治病。马工匠感动得热泪盈眶,每天都带着工匠们,加班加点地干活,还把自己的手艺,教给那些失去生计的年轻人:“胡大人是个好官,咱们得好好干活,让百姓们早点住上安稳的房子。”
江汉书院是武昌最古老的书院,始建于明朝,几百年来,培养了无数人才。可在战乱中,书院被太平军烧成了一片废墟——烧毁的书架倒在地上,书页被烧成黑灰,随风飘散;院中的老槐树,也被烧得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黑乎乎的,像是在哭诉着不幸。胡林翼站在书院的废墟里,看着这一幕,心里很不是滋味:“书院是培养人才的地方,是武昌的文脉,不能就这么毁了。”他亲自选址,在东湖边选了一块开阔的地方,重建江汉书院,还从湖南请来著名的学者罗泽南,来书院讲学。
修复书院时,有个叫陈木匠的老木匠,主动来帮忙,不要工钱。他对胡林翼说:“大人,俺儿子以前就在这书院读书,太平军来了,他投了清军,去年在攻武昌时牺牲了。俺想把书院修好,让更多的孩子能读书,能明白‘仁义礼智信’,能知道咱们汉人不能自相残杀。这样,俺儿子在天上也能安心了。”胡林翼听了,很是感动,让人为陈木匠准备了饭菜,还给他发了工钱:“您的心意我领了,但工钱不能少,这是您应得的。您儿子是英雄,咱们都该记住他。”
书院修好的那天,罗泽南第一次讲学,讲的是《论语》里的“仁者爱人”。台下坐满了孩子,有失去亲人的孤儿,有百姓家的孩子,还有一些年轻的士兵。罗泽南讲得声情并茂,孩子们听得认真,有的还拿着小本子,一笔一划地记着。胡林翼站在窗外,听着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心里满是欣慰——文脉不断,百姓就有希望,武昌就有希望。
在修复房屋和书院的同时,胡林翼还每天都会到街头巡查,倾听百姓的诉求。有一次,他在一条小巷里,遇到了王阿婆,老人正坐在自家的破门口,抹着眼泪。胡林翼走过去,问她怎么了。王阿婆哭着说:“大人,俺儿子在太平军占领武昌时,被抓去当兵了,现在武昌收复了,俺不知道他是死是活,您能帮俺找找吗?俺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是他没了,俺也活不下去了……”
胡林翼连忙让人去清军的俘虏营查询。下属们查了三天,终于在俘虏营里,找到了王阿婆的儿子——他叫王小六,被太平军抓去后,一直不想打仗,多次想逃跑,这次清军攻克武昌,他趁机投降了,现在在清军大营里当兵,因为表现好,还当了个小班长。
胡林翼让人把王小六带来,母子俩一见面,就抱在一起哭。王小六跪在胡林翼面前,磕了三个头:“大人,谢谢您帮俺找到俺娘。俺以后一定好好当兵,保卫武昌,保卫湖北的百姓,报答您的恩情!”胡林翼扶起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用谢我,你只要好好保卫百姓,让他们能安稳过日子,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日子一天天过去,武昌渐渐从战火的创伤中恢复过来。街道上的废墟被清理干净,新的房屋拔地而起,红砖墙、黑瓦片,透着一股生气;商铺重新开业了,布店、粮店、茶馆……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书院里,孩子们的读书声朗朗,偶尔还能听到他们的笑声;粥厂前,排队的人越来越少,因为百姓们的日子渐渐好起来,能自己做饭了。
有一天,胡林翼巡查时,看到街头有个卖热干面的小贩,正忙着给客人端面,脸上满是笑容;不远处,几个孩子在书院外的空地上,踢着毽子,笑声清脆;还有个商户,正在给自己的店铺挂招牌,上面写着“王记布店”,他看到胡林翼,连忙拱手:“胡大人,谢谢您!要是没有您,俺这布店也开不起来!”
胡林翼看着这一切,心里满是欣慰。他想起《礼记》里说的“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如今武昌的百姓,能吃饱饭、住好房、读好书,这不就是他一直追求的吗?他想起父亲的批注“治国之道,在于安民”,现在他终于做到了——安民,不是一句空话,是让百姓有饭吃,有房住,有书读,是让他们能感受到生活的希望。
那天晚上,胡林翼坐在书房里,看着窗外的月光。月光洒在武昌城的街道上,像一层薄薄的银霜,安静而祥和。他想起自己初到武昌时的景象——断壁残垣,百姓流离,哀鸿遍野;如今,却是一片生机盎然,百姓安乐。他拿起案上的《资治通鉴》,翻到“文景之治”那一页,父亲的批注“治国之道,在于安民”赫然在目。他知道,作为一名官员,最重要的不是官衔有多高,功绩有多显赫,而是能为百姓办实事,让百姓过上安稳的日子。
他还知道,武昌的恢复只是开始,太平军还在安徽、江西作乱,湘军还在前线征战。但他相信,只要坚持“以民为本”,只要将士们同心协力,只要百姓们支持,总有一天,天下会太平,所有的百姓,都能像武昌的百姓一样,过上安稳、幸福的日子。
七律·第四十章
武昌战后百疮痍,林公安抚急施为。
掩埋尸骸防疫疠,开设粥厂救饥疲。
修复屋庐还旧貌,重兴书院育群黎。
街头巡查听民诉,楚地中枢渐复熙。
来源:草鞋芒杖论平生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