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周家福,你就不能让你爹安稳养老吗?"小叔周长海气喘吁吁地追到村口,额上的汗珠映着夕阳,像是滴落的火星。
村口的嘱托
"周家福,你就不能让你爹安稳养老吗?"小叔周长海气喘吁吁地追到村口,额上的汗珠映着夕阳,像是滴落的火星。
村口那棵百年老槐树下,我停住了脚步,手里提着父亲简单的行李,一个旧帆布包,装着几件补丁摞着补丁的衣裳。
我是周家福,四十有二,七九年从五河村考到省城,那时全村敲锣打鼓为我送行,父亲在村口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红包,里面是攒了多年的二十块钱。
如今在一家机械厂当工程师,厂里分了一套六十平米的住房,算是"吃上了商品粮"的城里人。
母亲去年腊月里走了,走得匆忙,临终前只紧紧攥着父亲的手,眼神中全是不舍和牵挂。
"娘,您放心,我一定会把爹接到城里好好照顾。"我跪在炕前,哽咽着说出这句话时,母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似是欣慰,又似是忧虑。
那个冬天格外寒冷,北风呼啸着穿过村庄的每个角落,仿佛要卷走所有人间的温暖。
腊月二十七那天,母亲走了,村里人说她是舍不得过年花钱,赶在年前去了。
母亲走后,我回村探望父亲的次数多了,每次坐着拥挤的长途汽车,再走五里山路到家,就为了看一眼他。
每到村口,远远就能看见父亲佝偻的背影在田间劳作,那双曾经有力的手如今只能勉强握住锄头。
"爹,歇一歇吧,您都六十五了。"我总是这样劝他。
父亲周铁生只是憨厚地笑笑:"闲不住,闲不住。"
屋子里,母亲用了三十年的脚踏缝纫机蒙着一层灰,墙角的老式收音机再也没打开过,厨房里的铁锅上积了厚厚的油垢,看得出父亲过得很是艰难。
"爹,跟我去城里住吧,我和小丽把书房收拾出来了。"进城前的那个晚上,我又一次劝道。
灯下,父亲苍老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的沟壑,他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迟疑,又很快摇了摇头:"我一辈子在土地上刨食,城里住不惯。"
"乡下人进了城,就像鱼离了水。"他喜欢这样自嘲。
炕桌上,摆着我带来的点心和水果,父亲舍不得吃,只小心地收进橱柜,说留着给我下次来时尝。
春去夏来,父亲的腿脚越发不好了,有一次下地时摔倒在田埂上,是村里放牛的孩子发现把他扶回家的。
这事我是从邻居王大娘的电话里得知的,那一刻,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痛。
"小丽,我决定接爹到城里来。"回家后,我对妻子说。
妻子李小丽放下手里的针线活,沉默了一会儿:"家福,城里房子小,老人来了不方便,再说咱爹那脾气,真能住下去吗?"
"爹一个人在村里,我不放心。"我坚持道。
妻子叹了口气:"那就接来吧,我和孩子睡客厅,把卧室让给爹。"
七月初的一天,我向厂里请了三天假,开着单位的旧桑塔纳回到村里,打算把父亲接走。
一进院子,就闻到了熟悉的味道——父亲在腌酸菜,那是母亲生前的拿手活。
酸菜坛子旁边,父亲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捣着咸菜,仿佛在做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爹,我来接您进城了。"我站在院子中间,阳光透过老槐树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进城?"父亲抬起头,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我不去。"
"爹,城里条件好,有自来水,有暖气,您不用再受苦了。"我蹲下身,试图说服他。
父亲摇摇头,眼神倔强:"你娘埋在这儿,我走了,谁给她上坟?"
"您的腿脚不好了,在这儿我不放心。"我握住父亲粗糙的手,那手上的茧子厚得像一层甲壳。
父亲沉默了,眼睛盯着院子角落里那株他亲手栽下的石榴树,树上的花刚谢,结出了小小的青果。
"等石榴红了,你再来接我吧。"父亲说。
"爹,现在就走,石榴红了我带您回来看。"我的语气坚定。
"这儿是我的根啊。"父亲轻声说,声音里透着无奈和不舍。
最终,父亲妥协了,他默默收拾着他一生的农具:锄头、镰刀、耙子、犁铧,每一件都擦得锃亮,整整齐齐地摆在墙角。
那双粗糙的手抚过每一件工具,仿佛在告别老朋友,他的眼中含着泪,嘴上却说:"没用的东西了,扔了吧。"
"爹,要带点什么走吗?"我问。
父亲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一把古旧的镰刀上,那是他年轻时用的,刀刃已经磨得薄了,却依然锋利。
"就带这个吧,你爷爷传下来的。"父亲小心地用布包好镰刀,放进那个褪了色的帆布包里。
临走时,父亲站在院子中央,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然后慢慢关上了院门。
这一刻,我在他眼中看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仿佛他预感到再也回不来了。
收拾完行李,我搀扶着父亲向村口走去,他一拐一拐地,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
"铁生,就这么走啦?"邻居王大娘探出头,眼圈红红的。
"嗯,去城里瞧瞧。"父亲点点头,声音干涩。
一路上,遇到的村民都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我们,有人摇头,有人叹息。
"家福,你爹在村里好着呢,干嘛非要接走啊?"刘大爷拄着拐杖,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爹的身体不好了,在城里方便照顾。"我解释道。
"他老周家世代在这田里刨食,到你这儿倒好,连根都拔了。"刘大爷的话像一把刀,戳在我心口。
快到村口时,小叔追了上来,他比父亲小十岁,却已经满头白发。
"周家福,你就不能让你爹安稳养老吗?"小叔周长海的声音有些颤抖。
父亲拍了拍小叔的肩膀:"长海,别说了,是我自己愿意去的。"
"大哥,你在这儿住了一辈子,城里那水土不服啊!"小叔急得直跺脚。
"你知道你爹是什么人吗?"小叔转向我,眼圈红了,"六九年大灾,全村断粮,你爹把家里仅有的粮食分给了五户人家;八二年洪水,是他背着村里的孩子们趟过齐腰深的水;前年张根生家盖房子缺钱,是你爹偷偷拿出积蓄..."
我愣住了,这些事父亲从未提起过。
小叔继续说道:"九零年,村里办砖厂,缺钱,是你爹卖了家里唯一值钱的手表凑的份子;去年李家老二得病,医药费是你爹偷偷送去的..."
听着这些往事,我的眼眶湿润了,转头看父亲,他低着头,倔强地不肯抬起来。
我看见他布满老茧的手指微微颤抖,脸上的皱纹里藏着说不出的故事。
"你娘在世时,常说你爹是全村的'及时雨'。"小叔哽咽道,"现在你要把'及时雨'带走,村里人怎么办?"
父亲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村口那棵老槐树:"长海,家福是好意,我去住几天就回来。"
这时,从田埂上匆匆赶来了更多的村民:王大婶拎着刚从地里摘的新鲜黄瓜,李叔捧着自家酿的米酒,张婶子提着刚杀好的老母鸡...
他们站在田埂上,欲言又止,眼神中满是不舍。
李叔终于开口:"家福啊,你爹这些年帮了多少人,我们都记着呢。"
王大婶抹着眼泪:"当年我家老头子住院,是你爹跑前跑后,才把人救回来的。"
张婶子接话:"我家小子上学的钱,有一半是你爹偷偷塞给我的,他总说是公家的补助..."
听着这些话,我恍然大悟,为何父亲这些年积蓄总是不见多,原来都给了乡亲们。
回忆起小时候,家里虽然不富裕,但父亲总能变出几块糖果给我,说是"工作队发的";上学时缺钱,他总说"生产队借的"...
原来,那些"天上掉下来的馅饼",都是父亲用血汗换来的。
那一刻,我才真正认识了自己的父亲——他不是一个普通的农民,他是这片土地的守护者,是乡亲们的依靠。
"爹,咱们回家吧。"我轻声说,声音中带着歉意和敬意。
父亲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眼角有泪光闪动。
回到家,父亲像是卸下了重担,脸上的皱纹舒展了许多。
他站在院子里,望着那株石榴树,喃喃道:"还是自家的树结的果子甜啊。"
那天晚上,我和父亲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听蛐蛐叫,看满天星斗。
"爹,这些年您帮了这么多人,为啥不跟我说?"我问。
父亲摇摇头:"有啥好说的,都是村里人,一家人。"
"我以前只知道您是个普通农民,没想到..."我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就是个普通农民。"父亲笑了,"你娘常说我是个'傻老头',见不得别人有难处。"
"可咱家也不富裕啊。"我有些心疼地说。
父亲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咱不富裕,但还能吃饱穿暖;他们有的连饭都吃不上,我这心里过不去啊。"
烟雾缭绕中,父亲的脸显得格外沧桑,却又透着一种宁静的光芒。
"爹,明天我先回城里,过几天带小丽和孩子一起来,咱修缮一下老屋,我想在村里安家。"我突然说道。
"啥?你不是在城里有工作吗?"父亲惊讶地问。
我笑了:"厂里最近不景气,可能要下岗,与其在城里漂,不如回村创业。"
"创啥业?"父亲迷惑地问。
"我想在村边建个小作坊,加工咱们村的农产品,带动村里人增收。"我说出了盘算已久的计划。
父亲抽烟的手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光芒:"真的?"
"真的,爹,我还想跟您学种地,您这一身本事不能丢啊。"我认真地说。
父亲激动得站了起来,声音有些发颤:"好!好!我教你,我都教你!"
第二天一早,我开车回城,向厂里递交了辞职信,和妻子商量了回村创业的事。
出乎意料的是,一向喜欢城市生活的小丽竟然同意了:"家福,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心里惦记着村里,咱就回去吧,孩子也能有个好环境长大。"
一个月后,我带着全家回到了五河村,开始了新的生活。
我用积蓄在村边建了个小作坊,专门加工村里的土特产:酸菜、红薯干、手工挂面...
父亲成了我最好的老师,教我如何辨别土壤、选种、施肥,那些城里书本上学不到的农家智慧。
老屋焕然一新,我把原来的土炕改成了火炕,既保留了乡村特色,又增加了舒适度。
院子里,父亲种的那株石榴树结满了果子,红艳艳的,像一盏盏小灯笼。
如今,黄昏时分,父亲总爱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看着远处的田野和来来往往的村民,有时会对着石榴树喃喃自语,像是在和母亲说话。
他脸上的皱纹里,重新盛满了笑意,那笑容比城里任何灯红酒绿都要温暖。
小叔常开玩笑说:"老周头,自从家福回来,你这老脸上的褶子都少了。"
父亲只是憨厚地笑笑,眼神中满是欣慰。
我的作坊渐渐有了起色,村里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大家的收入也提高了。
城市的繁华或许诱人,但乡情的可贵无可替代。
父亲的根在这里,我的根也在这里。
这片土地,承载着太多说不尽的情意与责任。
有时候,我想起当初在村口的那一幕,如果不是小叔追出来,我可能真的会错过了解父亲的机会,也会错过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
如今,每当夕阳西下,我和父亲并肩坐在院子里,看着石榴树上挂着的红灯笼般的果实,心中满是踏实和温暖。
"爹,您说这日子,是不是比城里还舒坦?"我问。
父亲抚摸着那把传家的老镰刀,笑着说:"家有万贯,不如回家看看;人活一世,不忘初心最安康。"
村口的那句嘱托,成了我一生最珍贵的财富,也是这片土地给我最宝贵的礼物。
来源:恋过的美丽风景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