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产房里的灯白得刺眼,像手术刀,一寸寸割着我的神经。阵痛像失控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要把我的身体撕成两半。我攥着床单,指甲几乎要抠进铁栏里。
引子
汗水糊住了我的眼睛,咸涩的液体流进嘴里,分不清是汗还是泪。
产房里的灯白得刺眼,像手术刀,一寸寸割着我的神经。阵痛像失控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要把我的身体撕成两半。我攥着床单,指甲几乎要抠进铁栏里。
“医生,求你,给我打无痛吧,我受不了了……”我的声音嘶哑,带着哀求。
助产士看了眼仪器,语气平淡:“宫口才开三指,再忍忍。”
“我忍不住了!真的!”我朝着产房外吼,声音穿透那扇门,“张伟!张伟你进来!”
门被推开,我的丈夫张伟和婆婆王桂花一起探头进来。张伟脸上满是焦急,而婆婆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老婆,怎么了?”张伟快步走到我床边。
“我要打无痛,你快去签字!”我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他的手。
他还没开口,婆婆的声音就尖锐地响了起来:“打什么无痛?那玩意儿对孩子不好,打了腰要疼一辈子!哪个女人生孩子不疼?忍忍就过去了!”
我死死盯着张伟,眼里全是乞求:“我疼……我真的快死了……”
张伟一脸为难,看看我,又看看他妈。他妈的眼神像两把锥子,牢牢钉在他身上。他犹豫了,手从我的掌心里一点点抽走。
“晚晚,要不……就听我妈的?妈是过来人,她懂。”
那一刻,所有的疼痛好像都消失了,只剩下刺骨的寒意。我看着他,这个我爱了五年,发誓要同甘共苦的男人,在最需要他的时候,选择听他妈妈的话。
绝望和愤怒像火山一样在我胸口爆发。
“张伟,你混蛋!”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
或许是我的样子太过狰狞,或许是我的声音太过凄厉,张伟的脸色瞬间涨红。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扬起了手。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在产房里回荡。
我的脸火辣辣地疼,耳朵里嗡嗡作响。世界安静了,连阵痛都仿佛暂停了。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的手还停在半空中,脸上是惊慌和错愕。
婆婆王桂花愣了一下,随即拉下他的手,对着我呵斥道:“你喊什么喊!生个孩子大惊小怪的,哪个女人生孩子不疼?就你金贵!”
我的眼泪,终于决堤。
第1章 月子里的冰
孩子生下来了,是个男孩,六斤八两。
张家人很高兴,特别是婆婆王桂花,抱着孩子笑得合不拢嘴。张伟也围着孩子转,脸上是初为人父的喜悦。
只有我,像个局外人。
脸上的指印第二天就消了,但心里的那道疤,却越来越深。
从医院回到家,我的月子生活正式开始。婆婆自告奋勇地来照顾我,美其名曰“伺候月子”,实际上,我感觉自己像是住进了监狱。
窗帘永远是拉着的,说怕我吹风。
屋里闷得像个蒸笼,汗水浸湿了睡衣,黏在身上。我想开窗透透气,婆婆立刻冲过来关上,嘴里念叨着:“月子里不能见风,不然老了要得头痛病。”
我的内心一片麻木。
我记得书上说,产后要适当通风,保持空气流通。可我一开口,婆婆的道理就一套一套地砸过来,每一句都以“我当年就是这么过来的”开头。
张伟成了她最有力的武器。
“张伟,你看看你媳妇,让她喝个鸡汤跟要她命一样,这不下奶,饿着我大孙子怎么办?”
“张伟,你跟她说,月子里不能洗澡,会落下病根的!”
张伟每次都夹在中间,最后总是选择最省事的方式——劝我。
“晚晚,妈也是为你好,你就听她的吧。”他总是这么说。
我看着他,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丝愧疚,一丝心疼。可是没有,他眼里只有不耐烦和躲闪。产房里那一巴掌,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他没有道歉,只是在回家的第一天,给我买了个新手机,说我那个旧了。
我没要。
我的心,像那碗放到温吞的鸡汤,上面凝着一层厚厚的油,腻得让人反胃。
夜里孩子哭,我挣扎着起身。剖腹产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每动一下都像刀割。我摸索着去抱孩子,张伟在旁边睡得像头猪,鼾声如雷。
我抱着孩子,轻轻地拍着,眼泪无声地往下掉。
我到底图什么呢?图他对我好?可那一巴掌,打碎了所有的温情。图他能为我遮风挡雨?可家里这点小事,他都只会把我推出去。
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听着旁边一大一小两个人的呼吸声,我觉得自己被这个家孤立了。
有一天半夜,我实在渴得不行,起身想去倒杯水。
客厅里有微弱的光,是婆婆房间的门没关严。我听见她压低了声音在和张伟说话。
“……你别老惯着她,女人不能惯,越惯越来劲。生个孩子就以为自己是功臣了?我们那会儿,生完孩子第三天就下地干活了。”
“妈,你小点声,晚晚还没睡。”是张伟的声音。
“睡了又怎么样?我说的都是实话。你看她那样子,整天拉着个脸,好像我们全家都欠她的。不就生个孩子吗?至于吗?”
我端着水杯,手抖得厉害。
杯子里的水,凉得像冰,一直凉到我心里。
我轻轻走回房间,躺在床上。伤口疼,心里更疼。我忽然想起了我的工作,我是个手表修复师。那些停摆的、破碎的、布满划痕的旧手表,在我手里,能一点点恢复生机。
可我的婚姻,这块已经出现裂痕的手表,我还能修好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第2章 无声的战争
月子里的每一天,都是一场无声的战争。
战场就是这个不足一百平米的家,武器是言语和沉默。
婆婆总能找到各种理由来挑剔我。
“奶水这么稀,肯定是你汤喝得少,我孙子要吃不饱了。”她一边给孩子换尿布,一边大声说给我听。
我默默地端起那碗油腻的猪蹄汤,闭着眼睛往下灌。
“你看你,整天就知道玩手机,辐射多大!对孩子眼睛不好!”她看到我正在查阅育儿知识,又开始新一轮的念叨。
我默默地放下手机,盯着墙上的挂钟发呆。
那是一个老式的石英钟,秒针“滴答、滴答”地走着,声音不大,却像锤子一样敲在我的心上。
张伟下班回来,婆婆立刻迎上去,开始“汇报工作”。
“儿子,你可回来了,我今天快累死了。你媳妇啥也不干,孩子哭了都不知道抱一下。”
张伟一脸疲惫地换鞋,听着他妈的抱怨,眉头越皱越紧。
他走进房间,看着躺在床上的我,语气里带着责备:“晚晚,你怎么回事?妈那么大年纪了,你让她一个人忙活?”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很可笑。
“我伤口还疼,起不来。”我平静地说。
“疼疼疼,就知道疼!哪个女人生孩子不疼?”婆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和产房里那天一模一样。
张伟的脸拉了下来:“你就不能体谅一下我妈吗?她辛辛苦辛苦苦来照顾你……”
我打断他:“是照顾我,还是照顾你儿子?”
一句话,让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张伟的脸涨得通红,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他摔门而出,“砰”的一声,震得我心口一颤。
那天晚上,他睡在了客厅沙发。
我抱着怀里温热的儿子,第一次没有哭。哀莫大于心死,大概就是这种感觉。我的心,好像被泡在了福尔马林里,冷硬,失去了知觉。
我开始计划。
白天,我假装顺从,婆婆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让我喝汤,我就喝。她不让我下床,我就躺着。我把所有的精力都用来恢复身体。
晚上,等他们都睡着了,我悄悄打开手机,查资料,联系朋友。
我联系了一个做律师的大学同学,咨询离婚和孩子抚养权的问题。
同学听完我的叙述,沉默了很久。
她说:“林晚,你想清楚了?孩子还这么小。”
我想得很清楚。
一个不尊重你、不懂得保护你的丈夫,一个视你为生育工具的家庭,留下来,才是对孩子最大的不负责。
我要给他一个健康、阳光的成长环境,而不是一个充满争吵和冷暴力的家。
我还偷偷联系了我爸。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听到爸爸沉稳的声音,我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爸,我挺好的。”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好就行。有事就跟爸说,别一个人扛着。”
爸爸是个老木匠,话不多,但手艺精湛。他教会我修复手表,也教会我,做人要有自己的骨气和尊严。一件东西坏了,可以修。一颗心要是死了,就很难再暖回来。
“爸,我想……出月子后,带孩子回家住一段时间。”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行。家里都给你收拾好了,随时回来。”
没有多问一句,没有丝毫犹豫。这就是我的父亲。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心里第一次有了光。那光很微弱,但足够照亮我前行的路。
这场战争,我不能输。
为了我的孩子,也为了我自己。
第3章 父亲的老茧
出月子的前一天,我爸来了。
他提着一个旧布袋,里面是我小时候最爱吃的他做的熏鱼。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头发花白,但腰板挺得笔直。
婆婆开的门,看到我爸,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堆了起来。
“哎呀,亲家来了,快请进。”
我爸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径直朝我的房间走来。
他看到我的时候,眼神在我脸上一扫而过,然后落在我怀里的孩子身上。他的目光瞬间变得柔软。
“让我抱抱。”他说。
我把孩子小心地递给他。他的手很大,布满了老茧,粗糙却异常稳定。孩子在他怀里,居然不哭不闹,睁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个陌生人。
“孩子像你,特别是这眼睛。”我爸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
我笑了笑,心里泛酸。
婆婆端着茶进来,热情地说:“亲家,喝茶。你看这孩子,多壮实,都是我们张伟的功劳。”
我爸没接话,只是用那双看透木头纹理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婆婆。
婆婆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干笑了两声,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我们父女俩和熟睡的婴儿。
“瘦了。”我爸终于开口,语气里满是心疼。
“月子里都这样。”我轻描淡写地说。
他没再追问,只是把孩子轻轻放回我身边,然后拉过一张椅子坐下。他摩挲着自己膝盖上的补丁,沉默了很久。
“手表坏了,可以修。要是里面的齿轮磨坏了,伤了轴心,就不好修了。”他缓缓地说。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他什么都知道。
晚上,张伟下班回来,看到我爸,很是意外,但表现得还算热情。
“爸,您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我来看看我女儿和我外孙。”我爸的语气很平淡。
饭桌上,婆婆不停地给张伟夹菜,嘴里夸着自己儿子多能干,工作多辛苦。我爸只是安静地吃饭,偶尔给我夹一筷子青菜。
一顿饭吃得无比压抑。
饭后,我爸把张伟叫到了阳台。
我抱着孩子在房间里,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到我爸的背影,像山一样沉稳。而张伟,不停地点头,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过了很久,张伟一个人进来,脸色很难看。
他坐到我床边,沉默了半晌,才开口:“晚晚,对不起。”
这是产房那件事后,他第一次正式跟我道歉。
“我爸跟你说什么了?”我问。
“爸说……男人是家的顶梁柱,不是墙头的草,风往哪边吹就往哪边倒。”他的声音很低,“他说,他把最宝贝的女儿交给我,不是让我作践的。”
我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晚晚,我们……好好过日子,行吗?别跟我妈计较了,她就是那个脾气。”他试图拉我的手。
我躲开了。
“张伟,有些事,不是不计较就能过去的。”我看着他,“那一巴掌,打掉的不是我的脸,是我们之间的情分。”
他的脸色变得惨白。
第二天一早,我爸就来帮我收拾东西。
婆婆在客厅里指桑骂槐:“真是金枝玉叶,月子刚坐完就要回娘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张家怎么亏待她了呢。”
我爸没理她,只是把我的行李箱拎起来,对我说:“走吧,车在楼下等着了。”
我抱着孩子,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我住了三年的家。
这里曾经有过欢声笑语,有过对未来的憧憬。但现在,只剩下冰冷和失望。
走到门口,张伟追了上来,拉住我的胳膊。
“晚晚,别走。”他眼里有哀求。
我看着他,平静地说:“张伟,我想我们需要一点时间和距离,都好好想一想。”
我爸在一旁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小伟,一个家,是靠尊重和爱护撑起来的。什么时候你想明白了,再去找晚晚吧。”
说完,他扶着我,走出了那扇门。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我眯了眯眼睛。
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有青草的味道。
自由,真好。
第4章 搬离那座山
我爸的老房子在城西,是个带院子的二层小楼。
院子里种着一棵桂花树,是我小时候他亲手栽下的。楼下是他的木工房,楼上是我们的住处。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木屑和桂花混合的香气,是我记忆里最安心的味道。
房间我爸早就收拾好了,被子是新晒的,有阳光的味道。
我把孩子放在床上,他蹬了蹬小腿,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新环境。
那一刻,我紧绷了整整一个月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我感觉自己像一艘在暴风雨里漂泊了很久的小船,终于找到了避风的港湾。
生活变得规律而平静。
白天,我爸在楼下做他的木工活,敲敲打打的声音,听着让人心安。我则专心照顾孩子,给他喂奶,换尿布,陪他说话。
孩子的笑,是世界上最治愈的东西。看着他纯净的眼睛,我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值得。
我的身体在慢慢恢复,心情也好了起来。
我把二楼的一个小房间改造成了我的工作室。那里面有我所有的工具:防尘罩、放大镜、各种型号的镊子和螺丝刀,还有一台超声波清洗机。
我重新坐回了工作台前。
桌上放着一块朋友送来让我修复的老式欧米茄。表盘已经泛黄,指针也停了。我戴上放大镜,打开后盖,里面精密的齿轮和游丝,像一个沉睡的微缩世界。
我喜欢这种感觉。
专注,能让人忘记一切烦恼。当我沉浸在那个由无数个零件构成的世界里时,外界的一切都与我无关。
张伟的电话,是在我搬出来一周后打来的。
“晚晚,你和孩子还好吗?”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我们很好。”
“我……我下班后能去看看你们吗?”
我沉默了一下,说:“不用了,孩子睡得早。”
我能想象出电话那头他失望的表情。但我现在,真的不想见他。我需要时间来修复我自己,就像修复这块老手表一样,需要耐心和安静。
(视角切换:第三人称)
挂了电话,张伟颓然地坐在办公椅上。
办公室里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他一个。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却没有一盏灯能照进他心里。
这一个星期,家里冷清得可怕。
没有了林晚,没有了孩子的哭声,整个家就像一个空壳。他妈王桂花还在不停地抱怨,说林晚不懂事,说她爸把她惯坏了。
以前,他觉得他妈说的都对。
可现在,这些话听在耳朵里,只觉得刺耳。
他开始想起林晚的好。想起她每天下班回来,系上围裙在厨房忙碌的背影。想起她在他生病时,整夜不睡照顾他。想起她看着他时,眼睛里亮晶晶的光。
那道光,好像被他亲手打灭了。
产房里的那一巴掌,像一个慢镜头,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他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动手,或许是压力太大,或许是他妈的话煽动了情绪,或许……是他骨子里就有的懦弱和暴躁。
他回到家,王桂花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回来了?吃饭没?”
“妈,我想去把晚晚接回来。”张伟站在玄关,没有换鞋。
王桂花一听,立刻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接她回来干什么?让她在娘家好好反省反省!我看就是我们太好说话了,把她给惯的!”
“她是我老婆!是我孩子的妈!”张伟第一次对他妈吼了。
王桂花愣住了,随即也拔高了声音:“你是我儿子!你怎么跟我说话呢?为了个女人,你就要跟你妈翻脸了?”
“我没想跟您翻脸。我只是觉得,我们都做错了。”张伟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那一巴掌,是我不对。您在产房说的话,也伤了她的心。”
“我说的哪句不是实话?哪个女人生孩子不疼?”王桂花还在嘴硬。
张伟看着自己的母亲,第一次觉得如此无力。
他明白,他妈就像一座山,一座压在他和林晚之间,固执而沉重的大山。以前,他总想绕过去,或者让林晚去翻越。
现在他知道,如果他自己不试着把这座山搬开,他将永远失去他的妻子和孩子。
他没有再和他妈争吵,默默地回了房间。
那个曾经充满林晚气息的房间,如今只剩下冰冷的空气。他打开衣柜,里面还挂着她的几件衣服。他拿起一件,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淡淡的香味。
张伟蹲在地上,一个三十岁的男人,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悔恨。
第5章 齿轮的尊严
我的工作室,在朋友圈里发了张照片后,重新开张了。
一些老客户辗转联系到我,把他们珍藏的手表送了过来。有的是父亲的遗物,有的是结婚的纪念,每一块手表背后,都有一个故事。
我的工作,不仅仅是修复时间,也是在修复记忆和情感。
我爸把他的木工房收拾出一角,给我做了个小小的接待区。一张老榆木桌子,两把竹椅,旁边放着一盆绿萝。简单,却很温馨。
我给工作室取名叫“拾光”。
拾起时光,也拾起自己。
我每天的生活被安排得满满当当。照顾孩子,修复手表,偶尔还要在网上回复客户的咨询。很累,但心里很踏实。
我不再失眠,气色也好了很多。
这种踏实感,来自于我重新找到了自己的价值。我不是谁的附庸,不是一个只会生孩子的工具。我叫林晚,我是一个手表修复师。
我的手艺,就是我的底气和尊严。
就像手表里那些微小的齿轮,每一个都有它不可或替代的位置和作用。它们协同运转,才能让时间精准地流淌。
我也要做我生活里,那个关键的齿轮。
张伟又来了几次。
他不再空着手,有时提着给孩子买的玩具和衣服,有时提着给我买的水果。他会默默地坐在院子里,看我爸做木工,或者看我抱着孩子在树下乘凉。
他不怎么说话,只是看着我们。
我爸对他不冷不热,婆婆的事情,让我爸对他也有了心结。
有一次,他鼓起勇气走到我面前。
“晚晚,我……我找了新的房子,我们搬出去住,好不好?不跟我妈一起住了。”
我正在给一块浪琴表做清洗保养,闻言,手里的镊子顿了一下。
我抬起头,看着他。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看起来憔ें憔悴了很多。
“张伟,这不是房子的事。”我平静地说,“就算搬出去,你妈还是你妈,你还是你。”
他脸上的希望,一点点黯淡下去。
“我能改的。”他急切地说,“晚晚,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摇摇头,重新低下头,专注于手里的活。
“有些裂痕,是修不好的。”
他站在原地,很久很久,才转身离开。他的背影,看起来有些萧瑟。
我心里不是没有波澜。五年的感情,不是说断就能断的。但我更清楚,信任一旦被打破,就像摔碎的镜子,就算勉强拼凑起来,也满是裂痕。
我需要看到的,不是他的承诺,而是他的改变。
一个周末的下午,我正在工作室忙,院门被敲响了。
我以为又是张伟,头也没抬地说:“门没锁。”
进来的人,却让我愣住了。
是婆婆王桂花。
她穿着一身不合时宜的暗红色连衣裙,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局促地站在门口。这是她第一次来我爸这里。
“我……我给孩子炖了点汤。”她把保温桶放在桌上,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我停下手里的活,看着她。
她比上次见,好像老了一些,两鬓的白发更明显了。
“你来有事吗?”我的语气很冷淡。
“我……”她搓着手,半天才说,“张伟他……他最近跟丢了魂一样,饭也吃不下,话也不说。我知道,是我不好,我不该……”
我没说话,等着她继续。
“晚晚,你就看在孩子的面上,跟我们回去吧。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多嘴了。”
我看着她,忽然笑了。
“你还是不明白。”我说,“我离开,不是因为你。是因为你的儿子,我的丈夫,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选择放弃我。”
“我走,是为了让我自己,也让我的孩子,活得有尊严。”
王桂花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她大概这辈子,都没听过这样的话。在她眼里,女人嫁了人,就该逆来顺受,就该以夫家为天。
我打开保温桶,里面是鸡汤。
我盛了一碗,递给她。
“喝了吧,大老远提过来。我身体恢复得很好,不需要这些了。”
她愣愣地看着我手里的碗,没有接。
我把碗放在桌上,说:“你可以看看孩子,他在楼上睡觉。看完,就请回吧。我这里,不欢迎你。”
说完,我重新戴上放大镜,不再理她。
我的世界,重新回到了那片由齿轮和游丝构成的方寸之间。
安静,而有秩序。
第6章 深夜的急诊
生活就像一块走时不准的老表,你永远不知道它会在哪个时刻,突然给你来个措手不及。
那天深夜,孩子突然发起了高烧。
他小脸烧得通红,呼吸急促,身体烫得像个小火炉。我量了体温,三十九度五。
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我爸年纪大了,睡得沉。我不想半夜惊动他,自己手忙脚乱地给孩子穿好衣服,找出医保卡,背上包就往外冲。
深夜打车很难。
我抱着滚烫的孩子,站在路边,心里急得像火烧。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一辆车在我面前停下。车窗摇下,是张伟。
“晚晚?你们怎么在这儿?”他一脸惊愕。
“孩子发高烧,去医院。”我言简意赅。
“快上车!”
他立刻下车帮我打开车门,我抱着孩子坐进去,他一脚油门,车子飞快地朝最近的儿童医院驶去。
一路上,我紧紧抱着孩子,感受着他身上惊人的热度,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张伟也看出了我的紧张,他一边开车,一边安慰我:“别怕,小孩子发烧很常见的,到了医院就好了。”
到了医院,挂了急诊,医生检查后说是急性幼儿急疹。需要做些检查,然后输液。
看着护士把那么细的针头扎进孩子柔嫩的手背,我的心都碎了。孩子“哇”的一声哭出来,哭声像小猫一样,听得我眼泪直流。
张...伟一直陪在我身边。
他跑前跑后地去缴费、拿药,又去买了温水和毛巾,笨拙地给孩子擦拭手心和脚心,帮助物理降温。
夜深了,急诊室里人来人往,充满了孩子的哭闹声和家长的叹息声。
我们就这样并排坐在输液室的椅子上,谁也没有说话。
孩子在我怀里,终于慢慢安静下来,睡着了。
张伟的手机突然响了,他赶紧按了静音,走到走廊去接。
我隐约听到是婆婆的声音,很焦急。
“……什么?孩子发烧了?我就说她一个人带不好孩子吧!你们在哪家医院?我马上过来!”
张伟压低了声音,语气却异常坚决:“妈!你别来了!这里有我,你来了只会添乱。晚晚已经够累了,你别再刺激她了!”
“什么叫我刺激她?我是关心我孙子!”
“总之你别来!就这样!”
张强硬地挂了电话。
他走回来,看到我正看着他,表情有些不自然。
“我妈……”
“我听到了。”我打断他。
他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晚晚,以前……是我没用,总让你受委屈。”他声音沙哑,“我总觉得,一边是妈,一边是老婆,我谁都不能得罪。结果,把你们都得罪了。”
“现在我明白了,我是你丈夫,是孩子的爸爸,我应该站在你们前面,给你们挡着风雨,而不是把风雨引到你们身上。”
我看着他,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疲惫的脸庞。
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似乎有了一丝松动。
输液一直持续到凌晨四点。
孩子烧退了一些,睡得很安稳。张伟坚持要送我们回去,我没有拒绝。
车开到家门口,我爸已经醒了,正焦急地在院子里踱步。看到我们回来,他才松了口气。
张伟帮我把孩子抱上楼,安顿好。
他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站在房间门口,对我说:“晚晚,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们。”
我点点头。
他转身要走,又停住,回头看着我,眼神里是化不开的复杂情绪。
“晚...晚,我知道,我说再多都没用。”他一字一句地说,“以后,你看我怎么做吧。”
说完,他轻轻带上门,离开了。
我站在原地,听着楼下汽车发动的声音,渐行渐远。
窗外,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这一夜,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我看着床上熟睡的儿子,摸了摸他已经不再滚烫的额头,心里百感交集。
也许,有些东西,真的还有修复的可能。
但那需要时间,更需要耐心。
第7章 一块旧手表
孩子病好后,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不同的是,张伟来的次数更频繁了。
他不再只是默默地看着,而是开始动手。院子里的花草,他主动浇水修剪。我爸的木工房,他帮忙打扫,把木屑清理得干干净净。
他话不多,只是埋头做事。
我爸看在眼里,态度也渐渐缓和了一些。有时候,还会指点他两句木工活。
我依旧在我的工作室里,修复着那些承载着岁月痕迹的手表。
这天,张伟拿来一块手表。
是一块很旧的上海牌手表,表盘斑驳,表带也断了。
“这是我爸留下的。”他说,“我爷爷传给我爸,我爸又留给了我。前几年不小心摔了,一直没修。”
我接过来,打开后盖。
里面的机芯已经生锈,好几处齿轮都错位了。损伤很严重。
“能修好吗?”他问,语气里带着一丝紧张。
“我试试。”我说,“但不保证能恢复如初。伤得太重了。”
“没关系,你尽力就好。”
接下来的几天,我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这块手表上。
我用专业的除锈剂,一点点清除机芯上的锈迹。用最细的镊子,将错位的齿轮重新归位。有些磨损严重的零件,找不到替换的,我就用我爸的工具,自己动手打磨。
这个过程,比我想象的要艰难得多。
好几次,我都想放弃。
但一想到这是张伟父亲的遗物,是他们家的传承,我又坚持了下来。
张伟每天都来,不打扰我,只是静静地在门口看一会儿。有时候,他会给我带一份我爱吃的点心,放在桌上,然后悄悄离开。
一个星期后,手表终于修好了。
我给它换了新的表蒙和表带,擦拭得锃亮。当指针在表盘上,重新开始“滴答”转动时,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声音,清脆悦耳,像新生的心跳。
张伟来的时候,我把手表递给他。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去,放在耳边听了听,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喜。
“动了……真的动了!”他抬头看着我,眼眶有些发红,“晚晚,谢谢你。”
“这是我的工作。”我淡淡地说。
他把手表戴在手腕上,看了又看。
“晚晚,”他忽然抬起头,很认真地看着我,“我们的家,就像这块手表,也被我摔坏了。我知道,它伤得很重,里面生了锈,齿轮也乱了套。”
“但是,你能不能……也像修复它一样,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我会把那些生锈的、错位的地方,一点点,全部修正过来。我用我的后半辈子,向你证明。”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睛里的真诚和悔意。
我沉默了很久。
院子里的桂花树,开了满树的碎金,香气袭人。
我爸在楼下,用砂纸打磨着一块木头,发出“沙沙”的声响。
我的儿子在摇篮里,发出了甜美的梦呓。
一切,都那么安宁。
我轻轻地说:“张伟,手表修好了,但摔过的痕迹还在。就像我心里的那道疤,它不会消失。”
他的眼神黯淡下去。
“但是……”我话锋一转,“我也想让我的孩子,有一个完整的家。”
“我不能保证,我们能回到过去。但我愿意,和你一起,试着走向未来。”
张伟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走上前,想要拥抱我,却又停住了,似乎怕唐突了我。
最后,他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心,温暖而干燥。
没有再多的言语。
我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重建信任,远比修复一块手表要复杂和艰难。我们之间,还有很多问题需要磨合和解决。
但至少,我们都愿意为了这个家,为了孩子,去努力。
我低下头,看着工作台上那些精密的工具,和另一块等待修复的手表。
生活,不也是一场漫长的修复吗?
修补过去的遗憾,打磨现在的棱角,然后,小心翼翼地,走向未知的下一秒。
来源:蘇彦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