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们村过去有条老河,现在干涸了,只剩下一道弯弯的浅沟,阴天下雨才会有点水。村里人都喊它”老龙沟”。河沟旁边有棵老槐树,下面有块水泥平台,是我们村闲人最爱待的地方。
我们村过去有条老河,现在干涸了,只剩下一道弯弯的浅沟,阴天下雨才会有点水。村里人都喊它”老龙沟”。河沟旁边有棵老槐树,下面有块水泥平台,是我们村闲人最爱待的地方。
早上八点多,我骑电动车经过那里,就看见几个老头老太太围在一起,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走近一听,原来又在议论马家的事。
“真是活见鬼了,那玉镯子竟然是文物,我活这么大岁数头一回听说!”李婶子嘴里叼着烟卷,一脸惊奇。
“你知道啥呀,人家那可是祖上传下来的,听说是马婶她太爷爷那辈留下的。”王大爷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抠着耳朵。
我把车停在路边,走过去坐在水泥台子边上。这水泥台子有年头了,边角都磨得发亮,上面还有几处烟头烫的黑点。台子一角堆着几个易拉罐,不知道是谁喝完随手一丢。
“这事儿你们可别瞎传,马婶那孙子病成那样,家里人心都碎了。”我忍不住插了句嘴。
李婶子把烟卷”啪”地一声弹到地上,用布鞋尖碾了碾:“咱又没说她家坏话,就是稀罕那事情。你说那镯子戴了几十年,竟然是宝贝,这不跟电视上演的一样吗?”
我叹了口气,骑上车走了。马婶子的事,村里这几天传得沸沸扬扬,我比他们知道得更多一些,毕竟我侄子就在县医院上班。
马婶子,全名马秀英,今年六十出头,是我们村远近闻名的能人。年轻时在生产队干活,手脚麻利,一个能顶俩。嫁到我们村后,家里地都是她在操持。她丈夫老赵是个木匠,手艺不错,就是太实在,不会来事,挣得不多。
马婶有个儿子赵小军,在镇上开了家小五金店,娶了个镇上姑娘。两口子忙生意,小孙子赵小宝就跟着爷爷奶奶在村里住。小宝今年五岁,白白胖胖,村里人都喜欢逗他玩。
事情发生在上个月。那天我正在自家院子里洗衣服,听到外面一阵嘈杂声。出去一看,马婶子家门口围了一堆人,还有救护车。
等我跑过去,救护车已经开走了。听围观的人说,小宝在院子里玩,突然就倒在地上抽搐,口吐白沫。老赵吓坏了,马婶子倒是镇定,立刻喊人帮忙送医院。
当时我也没太在意,村里有个说法,孩子犯了”羊角风”,养养就好了。可没想到,后来情况变得越来越糟。
第二天,我去集市买菜,碰到马婶子儿媳妇小丽。她眼睛红肿,一看就是哭过。我赶紧问小宝情况怎么样。
“大伯,医生说是急性脑炎,要转去市里的大医院。”小丽说着又掉下泪来,“需要交十万块住院费,家里…家里拿不出来这么多钱。”
我知道她家情况。赵小军那五金店刚开始起步,前年又贷款买了店面,手头肯定紧。老两口的积蓄也有限。
“那现在……”
“我婆婆说要卖她那个玉镯子。”小丽抹了抹眼泪,“那可是她娘家传下来的,一直戴在手上,我婆婆说那是她的命根子,可现在……”
我愣住了。那个玉镯子我见过多次,青白色的,有点发旧,但做工很精细。每逢大集或者走亲戚,马婶子都会戴上它,那是她最珍贵的东西。
三天后,我在村口小卖部买烟,碰见马婶的邻居刘大姐。她神神秘秘地把我拉到一边。
“听说了吗?马秀英那个镯子卖了十二万!”
我差点咬断烟卷:“啥?那么多钱?”
“可不是,她拿到县城那个古玩店,老板一看就说是好东西,当场给了十二万。”刘大姐说着,掰着手指头算账,“十万交了住院费,还剩两万买后续药。”
“那她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就这么没了?”我有点惋惜。
刘大姐叹了口气:“救命要紧啊。她那个孙子可是心头肉,治病要紧。”
之后几天,村里人议论纷纷,有人说马婶子家祖上肯定有钱,不然哪来这么值钱的玉镯。也有人说那古玩店老板肯定占了便宜,那镯子说不定值更多钱。
马婶子家人谁也不在村里露面,都在医院陪着小宝。只有一次我在镇上遇到老赵,他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头发都白了许多。
“小宝怎么样了?”我问。
老赵摇摇头,眼圈红了:“大夫说可能…可能挺不过去…”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拍拍他的肩膀。
后来听说小宝病情恶化,医生下了病危通知。我侄子在县医院上班,告诉我小宝已经转回县医院,因为市里医院也没办法了,剩下的就是回家等结果。
小宝住院的第二十天,村里炸开了锅。
那天我正在地里摘豆角,听到村支书骑着三轮车沿路喊:“马秀英家有大事!都去看看!”
我丢下篮子就跑回村。马婶子家门口停了两辆黑色轿车,还有个穿西装的人在跟村支书说话。院子里挤满了人,我好不容易才挤进去。
马婶子坐在堂屋的椅子上,一脸茫然。小丽在旁边扶着她,老赵和赵小军站在一边,表情复杂。
那个穿西装的人开始对着大家解释:“经过我们博物馆专家鉴定,马女士的玉镯是一件难得的文物,初步判断属于明代中晚期的白玉镯,上面的花纹是当时宫廷工匠常用的莲花纹样。”
现场一片哗然。
“我们已经追回了这件文物,并向马女士支付了合理的补偿金,国家对此类民间流传的文物有明确的保护政策…”
我看着马婶子,她的眼神空洞,似乎没在听这些话。谁都知道,对她来说,什么文物、什么补偿,都不如孙子的命重要。
那天晚上,我去医院看小宝。病房里安静得可怕,各种仪器的灯闪烁着。小宝躺在病床上,小小的脸蜡黄蜡黄的,眼睛紧闭。马婶子坐在床边,手上已经没有了那个熟悉的玉镯,却还是习惯性地摸着手腕那个位置。
我侄子在走廊里悄悄告诉我:“医生说熬不过今晚了。脑炎发展太快,已经…”
我没让他说完,心里一阵揪痛。
接下来的事情,就像一场离奇的梦。
就在当天晚上,北京来的专家组到了县医院。听说是国家博物馆特意安排的,因为那个玉镯的事,他们注意到了小宝的情况。专家组带来了最新的治疗方案和药物,连夜给小宝做了检查和治疗。
三天后,小宝的情况奇迹般地稳定下来。又过了一周,他竟然能坐起来吃东西了。
村里人都说这是祖宗保佑,那玉镯子通灵,知道救它的小主人。
我后来从我侄子那里听说,其实是博物馆的几位领导和专家凑了钱,找了北京最好的脑科专家来会诊,还提供了一种新药。当然,这些话我没有跟村里人说,让他们相信是祖宗显灵也好。
小宝出院那天,整个村子都去了。马婶子破天荒地穿了一件新衣服,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像是年轻了十岁。
村支书拉着我说:“你猜怎么着,那玉镯子现在在国家博物馆展出呢,听说是什么’明代贵族生活’专题展览的压轴物品。还有,政府给马家批了一笔补助,说是文物保护奖励。”
我看着马婶子小心翼翼地抱着小宝,心想,这大概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失去了祖传的宝贝,却得到了新生的希望。
故事到这里,本该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但生活哪有那么多完美?
小宝康复后,马婶子整个人变了。她变得沉默寡言,常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有时候我路过她家,看见她对着手腕发呆,仿佛那个玉镯还在那里。
有一天,我送了些自家种的蔬菜去她家,看见她坐在堂屋里,面前放着一张照片,是那个玉镯的照片,旁边还有一张博物馆的门票。
“马婶,听说小宝上幼儿园了?”我试着跟她搭话。
她点点头,眼神还是盯着那照片:“他现在可好了,医生说完全康复了,跟正常孩子一样。”
“那您这是…”
“我想去北京看看那镯子。”她突然说,声音很轻,“那是我娘临死前给我的,说是祖上传下来的,让我一定要传给我的女儿。可我没生女儿,就一直戴着…”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个玉镯对她的意义,远不止是一件值钱的首饰。
“你说,我那娘要是知道这镯子是什么宝贝,会不会笑话我?几十年都不知道戴的是什么好东西。”她自言自语地说,然后又摇摇头,“算了,能救了小宝,值了。”
离开马婶子家,我走到村口的老槐树下。几个老人还在那闲聊,听见我来了,李婶子招手让我过去。
“听说了吗?马秀英家那镯子,博物馆给了五十万补偿呢!”
“哪有那么多,顶多二十万。”王大爷反驳。
我笑了笑,没有接话。这个数字还会继续在村里传着,越传越大。但只有马婶子知道,那个陪伴了她大半辈子的玉镯,价值连城,却也不及孙子的一条命。
几天后,村里来了一队人马,说是要拍纪录片,关于那个玉镯的来历和故事。他们找到马婶子长谈,还去了老龙沟边上拍摄。据说是因为据考证,那个玉镯很可能与明代一个流放到这一带的宫女有关。
马婶子被请去北京,参加那个展览的开幕式。回来后,她给村里每家送了北京的特产。我家那份是一盒枣泥糕,盒子上印着故宫的图案,包装挺精致,我一直舍不得吃,放在橱柜里,结果让老鼠啃了一个洞。
小宝上学后,马婶子和老赵搬去了镇上,跟儿子一家住在一起。村里人都说她家祖坟冒青烟了,祖宗显灵保佑了这一家子。
前段时间,我去镇上买农药,远远看见马婶子在一家超市门口。她穿着整洁,手腕上戴着一个新的绿色玉镯,虽然样式简单,但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她蹲在地上,正在帮小宝系鞋带,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
我没有上前打招呼,只是远远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开。
有些故事,不需要一个完美的结局。玉镯没了,可以再买一个;孙子还在,笑容灿烂如初,这大概就够了。
院子里那块祖传的玉,现在成了国宝,在北京城里,接受万人瞻仰。而在这个小山村,人们还会继续传说着马婶子家的奇遇,说不定哪天,又有人会翻出自家老箱子,看看有没有什么传家宝,能够改变命运。
不过,我相信马婶子如果再选一次,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卖掉那个玉镯。因为对她来说,最珍贵的宝贝,从来就不是戴在手上的那一圈冰凉的玉,而是能够牵着她手,喊她”奶奶”的那个小生命。
玉可以进博物馆,人却只有一次生命。谁能说这不是最好的安排呢?
来源:樱桃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