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是1992年的盛夏，高三前的最后一个暑假。刚放假，班主任就安排了几对学习互助小组，我和班花王小惠被分到了一组。

玉米地里的邂逅

＂小海，你愿意去我家帮忙收玉米吗？＂王小惠低着头问我，脸上泛着红晕。

那是1992年的盛夏，高三前的最后一个暑假。刚放假，班主任就安排了几对学习互助小组，我和班花王小惠被分到了一组。

说实话，我心里暗喜，毕竟谁不想和班花多接触呢？

教室里的吊扇＂吱呀吱呀＂地转着，却驱散不了闷热的空气。王小惠站在我面前，白色碎花布衫，扎着马尾辫，手指不停地绞着衣角。

＂行啊，什么时候去？＂我故作镇定地回答，心里却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每次发卷子，老师总要点名表扬她，而我陈小海，只是个普通农村孩子，除了物理成绩还算拿得出手外，其他科目平平无奇。

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和她有什么交集。

那天，我随小惠去了她家的玉米地。七月的太阳毒辣辣地烤着大地，知了在树上＂知了知了＂地叫个不停，像是在抱怨这难熬的天气。

汗水浸透了我的背心，前胸也湿了一大片。小惠倒是很麻利，戴着草帽，手持镰刀，割起玉米来一点不含糊。

＂你家里常干农活？＂我边干边问。

＂从小就帮着干，＂小惠擦了擦额头的汗，＂哪像你们男生，细皮嫩肉的。＂

我不服气地加快了速度，想证明自己不是娇气的城里孩子。

收了一上午的玉米，小惠忽然说要去趟后山。我靠在一棵老槐树下休息，顺便听着随身带的小收音机里播放的流行歌曲。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我去找掉在地里的镰刀时，竟无意中撞见小惠在高粱地里蹲着方便。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小惠惊慌失措地看着我，我也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结结巴巴地说着，转身就跑。

那天回家的路上，气氛尴尬到极点。小惠走在前面，我隔着三步远跟着，谁也不敢说话。

夕阳西下，田间小路上映着我们两个拉长的影子。蛙鸣此起彼伏，远处炊烟袅袅。

小惠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盯着我：＂陈小海，咱俩把话说清楚。＂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你物理不是很好吗？以后每周来我家辅导我三次，就当是你今天的＇封口费＇，怎么样？要不然我告诉全班你偷看女生方便！＂

听她这么说，我反而松了口气，连忙点头：＂行行行，什么时候开始？＂

就这样，我成了小惠的物理辅导老师。

起初我以为她只是找个理由缓解尴尬，但很快发现她的物理确实薄弱，而且学习态度特别认真。她的笔记本密密麻麻地记满了公式和解题步骤，连纸页边缘都不放过。

＂这道题为啥要用动量守恒，不能用能量守恒吗？＂小惠皱着眉头问。

我耐心地解释：＂动量守恒适用于碰撞问题，能量守恒范围更广，但有时候能量会转化成热能或其他形式......你看这个小球和地面碰撞，肯定有能量损耗......＂

每次辅导课后，小惠妈妈都会留我吃饭。老式煤油灶上，一口黑乎乎的铁锅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锅里是地里刚摘的新鲜蔬菜和自家养的鸡蛋。

饭桌上只有我们三人，这才让我了解到小惠家的情况。

＂小海啊，多亏了你来辅导，小惠这孩子从小理科就不行，跟她爸一个样。＂小惠妈妈一边给我夹菜一边感叹。

＂妈，别说这些了。＂小惠有些不好意思。

原来，小惠父亲在她十岁时因病去世，家里只剩下她和妈妈相依为命。六亩地的农活全靠她们娘俩，还有邻居偶尔帮忙。

＂家里有个老旧收音机是她爸留下的，那孩子每天晚上睡前都要听一会儿，说是想听听爸爸的声音。＂小惠妈妈眼圈微红。

了解这些后，我对小惠的印象完全改变了。她不再只是高高在上的班花，而是个坚强勇敢的女孩。

我注意到她家的院子里，一颗老槐树下放着几块大石头当凳子，墙角处晒着几排玉米。土房子虽然简陋，却收拾得干干净净。

夏天的夜晚总是伴随着蝉鸣和萤火虫。门前的水井边，青蛙＂呱呱＂地叫着，仿佛在唱一首乡村小夜曲。

一天辅导结束后，小惠拿出一本破旧的笔记本给我看题目，却不小心掉出几张纸片。

我弯腰帮她捡起来，无意中看到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诗句。小惠慌张地抢过去，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你写的？＂我好奇地问。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就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别告诉别人。＂

＂有啥害羞的，让我瞧瞧呗！＂我追着她到院子里。

＂不行不行，死也不行！＂小惠把纸片紧紧攥在手里。

＂那我就告诉全班你偷偷写诗！＂我故意威胁道。

＂你敢！我就告诉大家你偷看我......＂小惠话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什么，脸更红了。

我们俩面面相觑，随即都笑了起来。

经过几次软磨硬泡，小惠终于答应让我看她的诗集。那些诗句质朴却充满力量，写的都是乡村生活的点点滴滴：田野、庄稼、黄昏、炊烟，还有对远方城市的向往和憧憬。

＂稻子熟了，我的梦却飞向城市的方向/妈妈的皱纹深了，我的心却越发坚强/土路走不出大山，火车能带我去远方吗？＂

＂这些写得真好。＂我由衷地赞叹，＂你有没有想过投稿？县里的《田野》报不是常登学生习作吗？＂

小惠苦笑道：＂哪有那闲工夫，高三了，家里地里的活都忙不完。再说了，我写这些有啥用，又不能当饭吃。＂

透过这些诗句，我仿佛看到了一个全新的王小惠，不再是课堂上那个举手回答问题的优等生，而是一个怀揣梦想却被现实束缚的灵魂。

＂小海，你毕业后想干啥？＂有天辅导完，小惠突然问我。

＂上大学呗，争取考个好学校。＂我想也没想就回答。

＂然后呢？＂

＂然后？找个好工作，娶个漂亮媳妇，生个大胖小子，平平安安过日子呗。＂我笑着说。

小惠沉默了，望着窗外的星空，轻声说：＂我有时候在想，人活着到底为了啥？＂

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哲学问题问住了，挠挠头说：＂这我可答不上来，我脑子笨。＂

小惠笑了：＂谁说你笨了，物理不是教得挺好的吗？＂

那晚，我们坐在院子里聊到很晚。小惠告诉我，她希望能考上大学，将来当个老师或者记者，写一些有意义的东西。

＂可妈妈的身体不好，家里的地也离不开人。我怕我走了，她一个人撑不住。＂小惠的声音里带着无奈。

夏末的一天，我照常去辅导，却发现家里只有小惠妈妈。门口的老槐树下，她正坐在石凳上掐着草药。

＂婶子，小惠呢？＂我问。

＂去县医院了，她病了，让你改天再来。＂小惠妈妈神色凝重。

＂病得严重吗？＂我心里一紧。

＂累的，这孩子，白天上学，晚上还要帮着干活，身子骨哪受得了。＂小惠妈妈叹了口气，＂我让她好好歇着，她非说耽误不起。＂

第二天，我买了些水果去县医院看望。破旧的自行车在坑洼的土路上颠簸，我却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

县医院是座上世纪七十年代的砖房，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刺鼻。

看到小惠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心里莫名一痛。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妈妈去交费了。

＂怎么不请假休息？＂我把水果放在床头柜上。

＂哪能啊，前天地里的活刚干完，回家就得准备月考。＂小惠虚弱地笑了笑，＂高三了，耽误不起。＂

＂你啊，就是太拼命了。＂我递给她一个苹果，＂你妈妈呢？身体怎么样？＂

小惠沉默片刻，叹口气道：＂前段时间去检查，医生说有些问题，需要长期治疗。＂

＂什么问题这么严重？＂我追问。

＂风湿性关节炎，干了一辈子农活落下的病根子。医生说需要吃药调理，可药太贵了......＂小惠的眼睛湿润了。

离开医院，我心里沉甸甸的。路过县文化馆时，我看到墙上贴着征稿启事，《田野》报正在举办青年文学奖征文活动。

那天回家后，我翻出了小惠的诗集，越看越觉得不该被埋没。第二天，我悄悄去县图书馆查阅省报刊的投稿方式。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已是初冬。高考志愿填报前一周，小惠突然停止了辅导课。

我多次登门，她妈妈只说小惠最近太忙，没空辅导。老人脸上的皱纹似乎又深了几分。

我心里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通过同班同学李明打听才知道，小惠妈妈病情加重，家里经济更加困难。小惠打算高考后不读大学，留在家乡照顾妈妈和农田。

＂她这不是糟蹋自己吗？＂李明咬着冰棍说，＂咱班第一名啊，哪个大学上不了？＂

＂可她妈只有她一个亲人了。＂我叹气。

听到这个消息，我坐不住了。小惠的才华和梦想，怎能就这样被现实磨灭？

我骑着自行车，在县城转了一整天，找各种可能的解决方案。

最后，我找到了我叔父——当地粮站的站长。叔父是个和蔼的中年人，见了我就笑呵呵地招呼我进屋。

＂叔，我有个事儿想求您。＂我开门见山。

＂啥事这么急？＂叔父给我倒了杯茶。

我把小惠的情况和盘托出，请求能否为她安排一份兼职工作。

＂这丫头我知道，学习挺好的。＂叔父点点头，＂不过粮站人手够了，增加编制不容易啊。＂

我急了：＂叔，不用编制，就找个临时工的活儿，能帮补家用就行。＂

叔父被我的执着打动，思索了一会儿，说：＂这样吧，高考后粮站要整理去年的收购记录，可以让她来做个登记员，工作时间灵活，薪水足够补贴家用。＂

＂太谢谢您了！＂我激动地握住叔父的手。

同时，我联系了几个同班同学，包括李明、张伟和赵小芳，组建了一个义务帮扶小组，轮流帮小惠家照料农田。

＂这事我干了！＂张伟拍着胸脯保证，＂我家就在她家隔壁村，周末回去正好。＂

＂我奶奶会做中药，可以给小惠妈妈看看。＂赵小芳也表示愿意帮忙。

大家都很乐意帮助这个坚强的女孩。毕竟谁不想帮助这个从不服输的班级榜样呢？

事情安排好后，我去找小惠。那天刚好下起了大雨，豆大的雨点打在油纸伞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我冒雨来到她家，却扑了个空。小惠妈妈坐在堂屋的门槛上，正在缝补一件旧衣服。

＂婶子，小惠去哪了？＂我问。

＂去地里了，可能是担心刚栽的菜苗被雨冲垮。＂小惠妈妈神色忧虑，＂这孩子，下这么大雨也不肯歇着。＂

＂我去找她！＂我撑着伞，循着田埂找过去。

泥泞的小路上，雨水冲刷出一道道小沟。我的布鞋早已湿透，但我顾不上这些。

果然，在那片当初尴尬相遇的玉米地边，小惠正在雨中加固菜畦。雨水打湿了她的衣服，头发紧贴在脸上，但她依然埋头干活，没注意到我的到来。

＂小惠！＂我喊道，把伞递给她。

她抬头，惊讶地看着我：＂你怎么来了？＂

＂有件事要告诉你。＂我把粮站工作和同学帮扶的事情告诉了她。

听完，小惠陷入沉默，随后摇头拒绝：＂不行，我不能接受。我不想成为别人的负担。＂

＂这不是负担！＂我急切地说，＂大家都是自愿的。你有才华，应该去追求自己的梦想。那些诗，那么好的文字，不该被埋没！＂

＂可是我妈妈......＂

＂阿姨的病需要钱，但更需要看到你过得好。＂我直视她的眼睛，＂你放弃梦想，她会更心疼。＂

＂可我们家条件你也看到了，哪有钱读大学啊？＂小惠的眼泪混合着雨水流下来。

＂奖学金呢？助学贷款呢？现在国家政策这么好，再说了，你成绩这么好，肯定能拿奖学金。＂

雨越下越大，我们站在玉米地边争执着。衣服全都湿透了，却谁也不肯先退让。

最后，小惠哭了，她说从来没有人这样为她考虑过。

＂你知道吗？＂她抹着眼泪说，＂去年我有一首诗被省报选中了，编辑还来信鼓励我继续写作，但我把信藏起来了，因为我不敢有那样的奢望。＂

＂在哪儿呢？那封信。＂我追问。

小惠带我回到家里，从床底下的木箱子里翻出一个旧饼干盒。盒子里装着她珍藏的宝贝：一些照片、几张奖状，还有那封信。

信纸已经有些发黄，但编辑的字迹依然清晰可见：＂你的诗《乡村少女的梦》感动了我，希望你继续写作，不要辜负自己的才华......＂

＂现在呢？你敢有那样的奢望了吗？＂我轻声问。

小惠沉默片刻，然后轻轻点头。

那天晚上，我们在小惠家的油灯下又谈了很久。小惠妈妈煮了一锅红薯，三个人围坐在小炕桌旁，谈未来，谈梦想。

高考结束后，我没有告诉小惠，私下把她的诗集整理成册，送到了那家省报社。

编辑部设在省城一栋破旧的砖楼里，我托了三趟长途汽车才找到地方。负责接待的是个戴着老花镜的中年编辑，他仔细翻看了小惠的诗集。

＂字迹工整，内容朴实真挚，有生活气息。＂编辑点点头，＂很有灵气的孩子。我们两周内给回复。＂

。

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小惠时，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那一刻，我看到她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这是真的吗？＂她反复确认着那封录取通知。

＂千真万确，＂我笑着说，＂以后你可是大作家了，别忘了我们这些老朋友啊！＂

最终，小惠接受了大学推荐机会，同时利用周末在叔父的粮站兼职。我们的帮扶小组也坚持了下来，直到小惠妈妈的病情逐渐好转。

小惠考上大学那天，全村人都来祝贺。她妈妈杀了只鸡，炒了一大桌菜，破例喝了两杯米酒，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小海啊，多亏了你，要不然这孩子真就钻到牛角尖里出不来了。＂小惠妈妈拉着我的手感慨。

＂婶子，您别这么说，小惠自己够优秀，我就是搭了把手。＂我不好意思地说。

上大学前，小惠送了我一本笔记本，里面抄录了她写的所有诗歌，扉页上写着：＂谢谢你让我看到自己的价值。＂

大学四年，我们偶尔通信，但都忙于各自的学业，联系渐渐少了。毕业后，我回到县城工作，小惠则留在省城的一家报社。

多年后的一次同学聚会上，已经成为知名作家的王小惠带着她的新书来了。

县城最好的饭店里，曾经的同窗好友推杯换盏，谈笑风生。小惠穿着简单大方的衣服，头发挽成一个髻，举手投足间多了几分知性和优雅。

她站在台上，向大家介绍她的第一本散文集《麦田奔跑的少年》，讲述了一个关于青春、梦想和友情的故事。

＂这本书的灵感，＂她微笑着望向角落里的我，＂来源于多年前那个夏天，在玉米地里的一次尴尬邂逅。那个曾让我无地自容的时刻，如今想来，却是我生命中最珍贵的记忆之一。＂

饭桌上，我们聊起了过去的日子。小惠告诉我，她妈妈的病早已好转，现在和她一起住在省城，过着安稳的日子。

＂还记得那封编辑的信吗？他现在是我的编辑部主任。＂小惠笑着说。

散会后，小惠悄悄塞给我一本签名书。翻开扉页，上面写着：＂谢谢你当年让我看到了自己的价值，也谢谢你教会我，人生路上，既要勇敢奔跑，也要懂得接受他人的善意。＂

我翻到书的最后一章，题目是《玉米地里的邂逅》，讲述了一个男孩如何在一次尴尬相遇后，帮助一个乡村女孩实现文学梦想的故事。

看着书中的文字，那些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夏日的蝉鸣，田间的泥土气息，老槐树下的石凳，油灯下的诗集，雨中的争执，还有那个倔强又坚强的女孩。

合上书本，我望向窗外。那片曾经的玉米地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整齐的楼房。

但那个夏天的记忆，那个在雨中哭泣的女孩，那个充满诗意的灵魂，却永远定格在我的青春里，成为最美好的回忆。

＂小海，在想什么呢？＂小惠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没什么，就是在想，咱们走了这么远，却从未忘记出发的地方。＂我笑着说。

＂人生就像一首诗，需要适当的韵脚和节奏，更需要真挚的情感和勇气。＂小惠轻声说，＂谢谢你当年给了我勇气。＂

窗外，夕阳西下，晚霞映红了半边天。恍惚间，我仿佛又看到那个在玉米地里奔跑的少年和那个写诗的女孩，在金色的阳光下，朝着各自的梦想奔去。

来源：天涯旧时光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