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六十大寿这天,周岚清晨五点就醒了。窗外还沉在一片静谧的黛蓝里,她却已毫无睡意,胸腔里揣着个扑棱翅膀的鸟,撞得心口又满又空。厨房的灯亮起,冷白的光晕下,她系上那条穿旧了的围裙,开始揉面,调馅,准备宴席。
六十大寿那天,我亲手做了一桌菜,却等到菜凉透也没等来儿女。
儿子在微信说“妈,项目要赶进度”,女儿转来666红包“和朋友在海南度假呢”。
收拾碗筷时,我无意发现女儿的朋友圈:“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配图是他们和亲家在豪华餐厅的全家福。
那一刻我决定卖掉房子远走,却在整理旧物时翻出四十年前的日记本。
泛黄纸页上,母亲写着同样的话:“今天你外婆生日,我又被留在最后收拾残局。”
泪水模糊了字迹,原来这不是命运的偶然,而是代代女性被迫继承的孤独。
六十大寿这天,周岚清晨五点就醒了。窗外还沉在一片静谧的黛蓝里,她却已毫无睡意,胸腔里揣着个扑棱翅膀的鸟,撞得心口又满又空。厨房的灯亮起,冷白的光晕下,她系上那条穿旧了的围裙,开始揉面,调馅,准备宴席。
面粉扑簌簌落下,像时光的雪。她想起儿子小时候,趴在灶台边,眼巴巴等着第一笼豆沙包出锅,烫得直吹气也要抢着吃;想起女儿总嫌她做的糖醋排骨不够甜,撒着娇让她多放一勺糖。空气里渐渐弥漫开食物繁杂的香气,是她操持了这个家四十年的味道。每一道菜,都缀着回忆,都藏着指望。指望着,孩子们推开门,能像从前一样,嗷嗷待哺地围上来,说一句,妈,真香。
餐桌一点点被填满。油亮喷香的糖醋排骨,儿子最爱吃的;清蒸鲈鱼,女儿离家后总念叨的;松软的寿桃,自己母亲当年过寿时必定要做的……林林总总,摆满了那张老圆的折叠桌面。中间空出一块,留给那个她提前三天就订好的、并不花哨但奶油堆得厚厚的生日蛋糕。
太阳从东挪到西,光在客厅地板上拉出长长的斜影。一桌菜一点点失了热气,那层晶亮的油膜凝固下来,显出几分落寞的腻感。电视里放着吵闹的综艺,嘻嘻哈哈的声音填满了屋子,却反而衬得这安静更深沉。
手机屏幕先后亮过两次。
下午四点十七分,儿子的消息弹出来:“妈,公司临时有个急项目,全员赶进度,实在走不开。寿辰快乐!回头补给您!”语气匆忙,像飞来的石子,砸了一下又迅速沉底。
傍晚六点零三分,女儿转账666元,附言:“妈,生日快乐!和几个朋友在海南玩呢,这边阳光真好!您自己买点好吃的哟!”后面跟着几个灿烂的笑脸表情,明媚扎眼。
周岚盯着那两条信息,看了很久。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想问问儿子胃不好吃饭了没,想提醒女儿海边日头毒注意防晒。字打了又删,最后只回过去两个“好”。
她一个人坐在餐桌前,对着满满一桌菜和那个沉默的蛋糕。客厅顶灯的光线白得有些冷清,把她孤零零的影子投在光洁的地板上。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凉透的糖醋排骨,放进嘴里慢慢嚼。糖醋汁凝固了,糊在舌上,只剩一股蛮横的酸味,直冲鼻腔,激得眼眶发潮。
总得收拾。不知坐了多久,腿脚都有些麻了,她撑着桌子站起来,碗碟磕碰出清脆的冷调声响,在过分安静的房子里显得格外刺耳。收完盘子,她拿起抹布,一下一下,擦拭着桌面上溅开的油点和菜汁。
动作间,放在桌角的手机又亮了一下,是朋友圈的更新提示,跳出来的头像是女儿灿烂的笑脸。周岚下意识点了进去。
最新一条,发布时间是三分钟前。
女儿发的九宫格照片。背景是某家灯光璀璨、一看就知价格不菲的高级餐厅。巨大的旋转餐桌上摆满珍馐,中间放着硕大的多层蛋糕。女儿、女婿、他们活泼的一双儿女,还有亲家公亲家母,所有人围着桌子,笑容洋溢,举杯庆祝。照片抓拍得极好,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暖融融的幸福。
配文是:“一家人嘛,最重要的就是整整齐齐!祝妈妈生日快乐!天天开心!”——她指的是她的婆婆。
下面已经有不少共同好友的点赞和评论,“幸福一家人!”“阿姨真年轻!”“其乐融融,真好!”
周岚握着手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那屏幕上的光映进她眼里,却点不亮任何东西,只照出一片冰冷的空洞。指尖很快变得冰凉,那股凉意顺着胳膊爬上来,冻僵了血脉,一路蔓到心脏,把它攥紧,再猛地揉碎。连方才那股酸涩都感觉不到了,只剩一片钝重的麻。
没有什么尖锐的痛呼,也没有眼泪。她只是极其缓慢地、极其轻地放下了手机,像是放下一件易碎的、却又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器物。
她走进卧室,从衣橱最深处摸出那个装着房产证和各类证明文件的旧牛皮纸袋。纸张边缘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是这间屋子里唯一的声音。她动作很稳,眼神里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去,又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抽走了。
第二天,她开始整理东西。几十年的家当,浩如烟海,每一样拎出来都能讲一段故事。她不急,一样样翻看,决定去留。
在一个蒙尘的旧箱底,她触到一个硬壳的笔记本。封面是那种早已过时的暗红花纹,塑料皮脆化剥落,蹭了一手碎屑。
她怔了一下,依稀记得这是母亲生前留下的一个本子,夹杂在旧物里被她一并收着,却从未仔细翻看过。
她拂去灰尘,就着窗外投进来的天光,打开了它。
纸张严重泛黄,脆而发硬,边角卷曲。蓝黑色的墨水字迹已被岁月洇得微微晕开,但笔触清晰工整,是母亲一贯的书写风格。一页页,记着琐碎的家用开支,偶尔夹着一两句心情。
她随手翻着,目光漫无目的地滑过那些属于另一个时代的数字和词语。直到某一页,几行字突兀地撞入眼帘:
“……十月廿二。娘生日。又是一大家子人闹哄哄地来,吃了满桌的菜,留下满屋的狼藉,又闹哄哄地走了。最后收拾碗筷、打扫厅房的永远是我。忙到此刻,腰酸背痛,窗外月上中天,喧哗散去后,只剩冷清。他们笑着说辛苦了,可谁真的看见了呢?大概做女儿的,做母亲的,天生便是如此罢。…”
字迹在这里略有潦草,仿佛写字的人当时心绪起伏,或是被什么事打断。
周岚的呼吸停住了。
她捧着本子,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页发脆的纸。母亲写这些字时,大概也是她现在的年纪吧?或许也是在这样的一个午后,或在某个清冷的夜,独自一人,写下这不能言与人听的落寞。
原来这不是她一个人的战争。
原来这条荒芜的路,母亲早已走过一遍。她踩着她的脚印,淋着同样的冷雨,还以为只是自己命该如此。
一滴滚烫的水珠毫无预兆地落下,“啪”地砸在泛黄的纸页上,迅速晕开一小片模糊的湿痕。她慌忙抬手去擦,指尖碰到自己的脸颊,一片冰凉的湿润。
她一直以为的、自己所承受的那份独一无二的残酷,顷刻间失去了重量。它不再是她个人命运的判决,而是变成了另一种更庞大、更无声、也更令人无力的东西。
她捧着那本沉重的日记,在满地狼藉的旧物间坐了很久。夕阳西斜,暖黄的光线透过窗棂,把她和周围堆积的过往都笼罩在一片温和的暮色里。
窗外传来别家厨房炒菜的声响,隐约还有孩子放学归来的笑闹。
那些声音很远,隔着一层无形的膜。
她久久地坐着,一动不动,只有肩头难以抑制地、轻微地颤抖。
来源:iy杂货店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