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们这儿有个老张,年纪大约六十出头,精神头还行,就是腰有点不直。他家住在村口,门前有棵梨树,据说是他爷爷那辈栽的,年岁比他还大。
我们这儿有个老张,年纪大约六十出头,精神头还行,就是腰有点不直。他家住在村口,门前有棵梨树,据说是他爷爷那辈栽的,年岁比他还大。
那梨树不算高,可树冠挺宽,秋天结的梨不多,但个儿大,一个能抵城里超市里三四个。老张平时也不摘,就让它们挂在树上,村里人谁想吃了,顺手摘一两个,老张从不计较。
“那梨甜,可解渴。”收麦季节,村里人都这么说。
去年夏天的一个早上,老张起来发现梨树没了。不是被连根拔走,而是被锯断了,只剩下齐腰高的树桩,锯口整齐,看得出来是有备而来。树桩边上连一片树叶都没留下,干净得不像话。
老张蹲在那儿摸着树桩,嘴唇抖了好一阵,连烟都忘了点。他爱人杜大姐端着稀饭出来,看到这情形,碗差点摔了。
“咋回事啊这是?谁干的缺德事?”
老张没说话,就是摸着那锯口。锯口还有点潮,露水没干,说明是凌晨干的。
村里人听说后都来看,围着树桩议论纷纷。有人说可能是村东头跟老张有过节的王麻子,也有人怀疑是上个月来收废品被老张家狗追的外地人。
“去派出所报案吧,”村支书建议道,“这树得有几十年了吧?”
老张摇摇头,“报啥案,树都没了。”他蹲着点了烟,火柴划了三次才着。
杜大姐却不干了,拉着老张就往镇上的派出所去。派出所小刘警官记了笔录,说会调查,但大家心里都明白,这种事不太好查。没有监控,没有目击证人,树又不值几个钱。
“你们村里谁家最近修房子了没?”小刘问,“或者谁家床坏了?”
老张想了想,摇头。
“那可能是外人干的。树龄这么大,木质好,有人惦记也正常。”
回来的路上,杜大姐还在生气,碎碎念个不停。老张倒是出奇地平静,只是走路比平时慢了些。
“算了,树没了就没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你爷爷种的树啊!”杜大姐气得直跺脚。
老张摆摆手,“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咱再种一棵不就得了。”
说是这么说,接下来的日子,老张经常坐在树桩旁发呆。有时候泡一壶茶,就那么坐大半天。他以前不这样的,总是忙这忙那,闲不住的人。
村里人都知道老张心里不痛快,但谁也没办法。老张自己也到处打听,看谁家用了新木料,或者谁家突然有了新家具,可一无所获。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老树桩子旁边抽出几根新枝条,细细弱弱的,老张每天都去看,好像那是他的孩子似的。
这事眼看就要翻篇了,直到老张儿子回来说要结婚。
老张儿子叫张小军,在市里一家物流公司开货车,平时难得回来。这次回来说找了个对象,城里姑娘,在超市当收银员,人挺好,就是家里条件不太行,想尽快把婚事办了。
“爸,咱家院子能摆几桌?”小军问。
“十来桌吧,再多就得借邻居家院子了。”老张掐着手指算了算。
“用不着,”小军说,“就咱家人和媳妇家人,再请几个要好的,城里朋友我单请。”
老张点点头,没多说什么。但那天晚上,躺在炕上,他突然对杜大姐说:“小军办事太省了,连个像样的婚礼都不给孩子办。”
杜大姐叹了口气,“咱手头也确实紧啊。”
第二天一早,老张就去了村支书家。村支书正在院子里刮大白,看见老张来了,赶紧把手上的活儿放下。
“老哥,稀客啊,喝茶不?”
“不了,”老张站在院子中间,有点不自在,“我想借村委会大院办酒席。”
村支书愣了一下,“行啊,什么时候用?”
“下周六,小军结婚。”
“那敞亮,”村支书拍拍老张肩膀,“我让村里小青年打扫干净。”
老张还站在那里没动,村支书看出他还有话要说。
“还有事?”
“能不能用广播喊一下,就说我儿子结婚,请全村人来吃酒?”
这下村支书真惊了,“全村?老哥,那得多少桌?咱村三百多户呢。”
老张挠挠头,“那就喊单号今天来,双号明天来?分两天办?”
村支书咽了下口水,“老哥,你知道办这么多桌得花多少钱不?五六万打不住啊。”
“我这不是找你借钱来了嘛,”老张从兜里掏出一沓折得皱巴巴的存折和银行卡,“这些你先拿着,不够我再想办法。”
村支书没接,“你先坐下,咱慢慢说。”
坐下后,老张才道出实情。原来小军的未婚妻家里确实条件不好,父母都是工厂工人,积蓄不多,结婚的钱基本靠小两口自己攒。再加上老张家最近几年收成不好,手头也紧,原本计划简单办一下就过了。
但老张总觉得不痛快,“我老张家好歹在村里住了几辈子,儿子结婚连个像样的场面都办不起,传出去多没面子。”
村支书皱眉,“你是为了面子花这么多钱?”
老张摇头,眼睛看着院子里的一小片菜地,“不全是。我就是想…想请乡亲们来热闹热闹。这些年,村里人对我家不错。那棵梨树,多少人吃过啊。”
村支书突然明白了什么,笑了笑,“好,我帮你安排。但钱先别急着拿,等我问问乡亲们的意思。”
当天下午,村里的大喇叭就响了:
“喂喂喂,测试,测试。村里广播。老张家儿子下周六结婚,老张想请全村人去吃喜酒。有空的去村委会报个名,好安排桌数。没空的就算了,别勉强。完毕。”
这消息一出,村里炸开了锅。老张不是村里最富的,办这么大规模的婚礼,让人意外。有人猜测老张是不是中彩票了,也有人说可能是儿媳妇家条件特别好,要显摆一下。
晚饭后,村支书来老张家坐,脸上带着神秘的笑。
“老哥,我跟你说个事。”
老张正在院子里抽烟,“什么事?”
“李老三今天来找我,说他出五十张桌布。”
老张一愣,“他出干啥?”
“说是沾你的光,他家二小子当年高考,你送了两箱梨,解了燥热,考得好。”
老张笑了笑,“哪有那么邪乎,就是解渴而已。”
村支书继续道:“还有王婶,说给你包二十斤饺子,算是份子钱。徐屠户说送两头猪,欠你的梨钱,一并还了。”
老张瞪大了眼睛,烟灰掉在裤子上都没发觉。
村支书笑得更开心了,“还有刘木匠,说给小军做一套家具,就当送小两口的礼物。”
“他…他们…”老张嘴唇哆嗦起来。
“哦,对了,最让我意外的是村东头的王麻子,你知道他最抠门了,居然说要出十箱好酒。我问他为啥这么大方,他支支吾吾的,说是还人情。”
老张猛地站起来,“王麻子?是他砍的树?”
村支书摆摆手,“你别急着下结论。我看他那样子,不像。再说了,现在谁砍的不重要了,重要的是…”
重要的是什么,村支书没说完,因为老张家的门被敲响了。是刘木匠,背着工具箱,满头大汗。
“老张,我量尺寸来了。你看看要啥样的床?现代点的还是老式的?”
老张还没回过神,杜大姐已经把人迎进来了。
接下来的几天,老张家门庭若市。有送菜的,有送米的,有借桌椅的,甚至还有从城里专门回来帮忙的老乡。村委会大院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支起了十几个凉棚。
老张忙得晕头转向,但脸上的笑就没断过。小军和未婚妻也提前回来了,看到这阵势,惊得说不出话。
“爸,这…这得花多少钱啊?”小军担心地问。
老张拍拍儿子肩膀,“花不了多少,都是乡亲们帮忙。”
“可是…”
“没啥可是的,”老张笑道,“你爸我在村里还算有点面子。”
婚礼当天,天气格外好。太阳不烈,还有点小风,吹得凉棚上的彩旗哗啦哗啦响。村委会大院里摆了六十多桌,村里几乎家家都来了人。
小军和新娘穿着喜服,挨桌敬酒。新娘是个白净姑娘,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一看就是个实在人。老张和杜大姐跟在后面,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酒过三巡,村支书站起来要说话,全场安静下来。
“今天是个好日子,咱老张家喜事,全村同乐。有件事我想跟大家说说…”
老张心里咯噔一下,生怕村支书提那棵梨树的事,赶紧站起来想打断。但村支书冲他摆摆手。
“老张,你别急。我就是想说,你那棵梨树的事,其实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全场更安静了。
村支书继续道:“去年夏天那场大雷雨,你记得不?梨树被闪电劈了一半,眼看就要倒,可能砸到路过的人。当时村里几个年轻人商量着把它锯了,免得出事。是半夜干的,没来得及告诉你,第二天一看你那么难过,又不好意思说了。”
老张愣在那里,嘴巴张着,半天合不拢。
“那为啥…为啥没人承认?”
村东头的王麻子站起来,脸红红的,“那不是…不是怕你生气嘛。你那树多少年了,你那么在乎。再说了,我们是偷偷锯的,确实不地道。”
老张摇摇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这时,徐屠户端着一大碗什么走到老张面前,“老哥,你尝尝这个。”
老张低头一看,碗里是切成小块的梨,泡在蜂蜜水里。
“这…这是?”
“你那棵梨树的最后一批果子,”徐屠户笑道,“我们摘下来,一家分了一点。这是我家那份,一直冻在冰箱里,留着今天给你吃。”
老张拿起一块,放进嘴里。梨已经不脆了,但还是甜的,带着点蜂蜜的香。
“还有这个,”村支书递过来一个小树苗,“我们合计着,既然老树没了,就栽棵新的。这是从你那树桩子旁边长出来的新芽,我们移栽的,养了大半年了。今天正好,你和儿媳妇一起种下,传宗接代,多吉利。”
老张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了。他抱着那棵小树苗,像抱着个婴儿一样。
“你们…你们…”
杜大姐赶紧过来扶他,“行了行了,大喜的日子,别哭了。”
“我不是伤心,”老张抹着眼泪,声音有点颤,“我就是…就是…”
“爸,”小军走过来,搂住父亲的肩膀,“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全村人一起把那棵小梨树苗种在了村委会大院的中央。老张和杜大姐,小军和新娘,四个人一起培土、浇水。
“来,大家一起喝酒!”徐屠户举起大碗。
“等等,”老张突然说,“我有句话想说。”
所有人都看着他。老张站得笔直,比平时看起来高了一截。
“我谢谢大家…不对,不是谢谢…我就是想说,在这个村里生活,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说完,他一口气喝干了碗里的酒。
人群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那一刻,老张明白了,他失去的不只是一棵树,得到的也不只是一场婚礼。在这个他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在这些朝夕相处的人中间,有些东西比一棵老树,比一场酒席,重要得多。
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分,是落叶归根的安心,是春风化雨的滋养。
等酒席散了,夜深人静,老张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抽烟。天上的星星格外多,像撒了一把细盐。他想起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夜晚,他爷爷抱着他,指着那棵梨树说:“这树啊,会结很多梨,甜着呢,够你吃一辈子。”
现在梨树没了,新的又种上了。老张突然笑了,他知道,这新树结的梨,会更甜。
第二天一早,村里人发现老张家门口的树桩不见了。老张把它搬进了院子,磨平锯口,刷了清漆,做成了一张小圆桌。以后每到梨熟的季节,他就把摘下的梨放在这张桌子上,招呼过路的人随便吃。
小圆桌的一角,有一道很深的裂痕,那是雷电留下的。老张没有修补它,因为有些伤痕,值得被记住,也值得被原谅。
就像人生一样。
来源:白开水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