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个数字,像一颗生了锈的图钉,扎在我家客厅的墙上,不高不低,不冷不热,死气沉沉。妻子林惠端上最后一盘菜,是炒西蓝花,她知道我跑长途缺维生素。但盘子和桌面碰撞的声音,清脆得像一声叹息。
恒温空调的温度,被定死在了22度。
这个数字,像一颗生了锈的图钉,扎在我家客厅的墙上,不高不低,不冷不热,死气沉沉。妻子林惠端上最后一盘菜,是炒西蓝花,她知道我跑长途缺维生素。但盘子和桌面碰撞的声音,清脆得像一声叹息。
晚饭就在这22度的沉默里进行,只有女儿瑶瑶的勺子刮着碗底的声音,和新闻联播里字正腔腔的播报声。我扒拉着米饭,眼角余光瞥见林惠吃完饭,默默收拾了碗筷,走进厨房。水龙头哗哗地响,盖住了所有本可以有的交谈。过了一会儿,她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块抹布,擦完桌子,又径直走向卧室,拉开了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我看见她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相框,看了一眼,又飞快地塞了回去,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
“我走了。”我站起身,拎起门口那个磨得发亮的帆布包。每个月总有那么二十几天,这句话是我对这个家唯一的交代。
林惠没回头,声音从卧室里飘出来,和空调的嗡嗡声混在一起:“嗯。”
“这次去拉萨,来回……可能要十天。”我补充道,像是在寻求一点什么。
她顿了一下,终于走到门口,眼神却落在我身后的鞋柜上。“路上小心。”她说,“家里的事,你就别……”她的话说了一半,又咽了回去,最后只化为三个字:“照顾好自己。”
我喉咙发堵,点点头,换上那双厚重的工装靴。出门前,我回头看了一眼,林惠已经转过身去,留给我的,只有一个在22度冷气里显得有些单薄的背影。
关上门,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从深水里浮出水面。我的大货车,那台东风天龙,就停在楼下。发动引擎,熟悉的轰鸣声让我感到一阵心安。这十几米长的钢铁巨兽,才是我真正的世界。在这里,没有沉默,没有欲言又止,只有我和前方的路。
车子驶出小区,汇入城市的车流。临上高速前,我妈的视频电话打了进来。我把车停在路边,接通了。
屏幕上,我妈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凑得很近,画面晃动得厉害。“儿啊,你这……这咋看不见你人哩?”
“妈,你把手机拿远点,对,再远点。”我耐着性子,这是我每个月出车前的必修课。我给她买的智能手机,快一年了,她还是只会用微信视频。
“哦哦,这样?”画面终于稳定了,“哎,看见了。你这是要走了?”
“嗯,走了。”
“那……那个钱,你给林惠了吗?”她小心翼翼地问。我爸前阵子住院,我知道她指的是这个。
“给了。你别操心了。”
“那就好,那就好。”她念叨着,然后又开始新一轮的教学,“儿啊,那个……那个啥朋友圈,咋发照片哩?你王阿姨天天发她孙子,我也想发瑶瑶。”
我叹了口气,把方向盘当成桌面,一步步地教她:“你先点那个‘发现’,看到了吗?绿色的,像个小地球。然后点第一个,‘朋友圈’。再点右上角的相机……”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烦躁,但车窗外汽车的鸣笛声,和我心里的憋闷搅在一起,让我额头的青筋直跳。
挂了电话,车里又恢复了安静。我揉了揉太阳穴,把车开上高速。夜色渐浓,收费站的灯光一排排向后退去,像一场盛大的告别。
国道318,川藏线。这条路我跑了快十年,熟悉得像自己手掌上的纹路。路上的每一个坑,每一个急转弯,我都了然于心。但人心里的坑,我却永远也填不平。
我和林惠,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我想不起来了。好像就是从某一天开始,她的话越来越少,家里的温度,也像那个空调一样,被固定住了。我不是没想过沟通,可我一开口,就觉得累。跑车的苦,路上的险,跟谁说?说了她也只会说“那你别干了”,可不干了,房贷谁还?瑶瑶的学费谁交?
车子翻过二郎山,夜越来越深。远处是连绵的雪山轮廓,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白光。我打开收音机,里面正放着一首老情歌,歌词唱着:“相爱总是简单,相处太难……”
我自嘲地笑了笑,关掉收音机。情歌这玩意儿,都是骗人的。
凌晨两点,雅江县城外的一个临时停车区。我停下车,准备眯一会儿。刚熄火,车窗就被人敲响了。
我警惕地摇下一点车窗,外面站着一个女人,背着一个硕大的登山包,风尘仆仆。她穿着一件红色的冲锋衣,在这荒凉的夜色里,像一团快要熄灭的火焰。
“师傅,能……能搭个车吗?”她的声音有点发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怕的,“去理塘,或者再往前都行。”
我打量着她。一个人,深夜,在川藏线上搭车。要么是胆子太大,要么是脑子有问题。
“不搭。”我冷冷地拒绝。跑这条线的规矩,不随便搭人,特别是女人。麻烦。
她似乎没料到我拒绝得这么干脆,愣了一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钱包:“师傅,我给钱。我不是坏人,你看,这是我的身份证。”
我没看她的身份证,只是透过车灯,看清了她的脸。很年轻,大概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眼睛很亮,也很倔强。那眼神,让我想起了刚认识林惠那会儿。
“上来吧。”鬼使神使地,我松了口。
也许,只是因为这夜太长,太安静了。
引子 结束(约1500字)
第一章
女人拉开车门,把巨大的登山包费力地塞进后排卧铺,然后坐到了副驾驶。一股淡淡的、混杂着风霜和洗衣粉的味道飘了过来。
“谢谢师傅。”她系上安全带,声音里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我没作声,重新发动了车子。货车沉重的身躯再次融入无边的夜色。
“我叫肖沫,泡沫的沫。”她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
“王勇。”我言简意赅。
“王师傅,您这是去哪儿?”
“拉萨。”
“真巧,我也去拉萨。”她听起来很高兴,但我从后视镜里看到,她的笑容有些勉强。
接下来的路,我们没怎么说话。车里只有发动机的轰鸣和轮胎碾过路面的声音。我偶尔会瞥她一眼,她大多数时候都看着窗外,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但她就那么一直看着,好像窗外有另一个世界。
她的侧脸很干净,鼻梁很高。我想,这样的女孩子,怎么会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来。和男朋友吵架了?还是工作不顺心出来散心?我心里胡乱猜测着,这几乎成了我长途驾驶中唯一的娱乐。
大约又开了一个多小时,前方路段出现了警示牌:前方塌方,道路中断。我心里咯噔一下。这条路就是这样,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我们被堵在了一条长长的车队里,前后都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车灯。
“看来今晚是走不了了。”我熄了火,靠在椅背上。
肖沫似乎并不着急,她从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拧开喝了一口热水。“王师傅,你也喝点吧?”
我摆摆手。
她把杯子收好,然后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我:“王师傅,你好像不怎么开心。”
我愣住了。我们才认识不到两个小时,她竟然这么说。我扯了扯嘴角:“跑我们这行的,哪有开心的。”
“是因为家里的事吗?”她又问。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人窥探到了最隐秘的角落。我皱起眉:“你什么意思?”
“刚刚……我上来之前,看到你在打电话。”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好像在教妈妈用手机,很不耐烦,但又很有耐心。挂了电话,你一个人坐了很久。”
我没说话。那份被强压下去的烦躁,此刻又翻涌了上来。
“我爸也一样。”她轻声说,“我教他用视频软件,教了不下二十遍。每次他都说‘会了会了’,下次打电话过来,还是把摄像头对着自己的耳朵。”
她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带着笑,眼睛里却好像有水光。
我心里某个地方,被轻轻地触动了一下。
“我以前也觉得烦。”她继续说,“后来我想,我们小时候,他们不也是这样一遍遍教我们说话,教我们走路的吗?那时候,他们肯定没觉得我们烦。”
【扎心金句1】有时候,我们对陌生人的一点善意,都吝于分给最亲的家人。
这句话像一根针,不偏不倚地扎在我心上。我想起出门前,林惠那半句没说完的话,想起我妈在视频里小心翼翼的询问。我一直以为,我把钱拿回家,就是尽到了全部的责任。可我好像忘了,她们要的,或许不只是钱。
“你……也是出来散心的?”我终于主动开了口。
她摇摇头,看着前方堵死的车流,轻声说:“我来找人。”
“男朋友?”
她又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夜,越来越深。车里的空气有些凝滞。我从储物格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想了想,又塞了回去。
“王师傅,你女儿多大了?”肖沫忽然问。
“六岁了。”提到瑶瑶,我的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了一些。
“她一定很可爱。”
“嗯,就是有点皮。”我想起瑶瑶,那个小小的、软软的身体,她总是喜欢抱着我的脖子,用小脸蹭我下巴上刚冒出来的胡茬,咯咯地笑。有一次我教她骑自行车,她摔了,膝盖磕破了皮,哭得惊天动地。我心疼得不行,想抱她,她却推开我,自己爬起来,抹着眼泪说:“爸爸,我不疼,我再来一次。”
那一刻,我感觉心里被一种巨大的、滚烫的东西填满了。我觉得我所有的辛苦,所有的奔波,都是值得的。
可现在,这份滚烫的感觉,隔着一千多公里的路,变得有些遥远,有些模糊。我甚至快要记不清,上一次陪她骑自行车,是什么时候了。
“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呀?”这是瑶瑶每次跟我视频时,问得最多的一句话。
而我的回答,永远是:“快了,瑶瑶乖,爸爸很快就回来了。”
可我一次又一次地食言。
车窗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外面的世界变得朦胧。我看着前方红色的车尾灯,连成一片模糊的光晕,就像我此刻混乱的思绪。
我拿出手机,想给林惠发个信息,告诉她路堵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通。可我打开对话框,输入了几个字,又一个一个地删掉。
我说什么呢?说我想她了?还是说我想家了?
我说不出口。我们之间,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话了。我们谈的,永远是钱,是女儿的学费,是家里的开销。
最终,我只是在家庭群里发了一句:【路堵了,勿念。】
发完,我就把手机扔到了一边。
“王师傅,你爱你的妻子吗?”肖沫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这深夜的宁静。
我猛地转过头看她。
她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就那么直直地看着我,不带任何评判,只是单纯地发问。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爱”这个字,沉重得我说不出口。
爱吗?当然爱。当初,我追她的时候,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的。那时候,她爱笑,眼睛弯弯的,像月牙。我们在一起,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
可是现在呢?
我不知道。
我选择了沉默,而肖沫也没有再追问。她似乎很懂得在什么时候该闭嘴。
我们就这样在驾驶室里坐着,一个看着前方,一个看着窗外,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被困在这进退两难的路上,也困在各自进退两难的生活里。
第一章 结束(累计约3400字)
第二章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堵死的车流终于开始缓慢地向前蠕动。我被后面传来的喇叭声惊醒,脖子因为睡姿不对,僵硬得像块石头。
旁边的肖沫也醒了,她揉着眼睛,脸上带着疲惫。“通了?”
“嗯。”我发动车子,汇入车流。
清晨的空气带着高原特有的清冽,吸进肺里,让混沌的脑袋清醒了不少。我们沉默地开着车,直到太阳从雪山后面跳出来,金色的光芒洒满大地。
“真美。”肖沫由衷地感叹。
我嗯了一声。这条路上的风景,我看了十年,早就麻木了。在我眼里,这些壮丽的雪山,湍急的江流,都只是路标,提醒我离目的地还有多远,离家还有多远。
中午,我们在理塘县城停下吃饭。我带她去了一家我常去的川菜馆。老板是个四川人,跟我很熟。
“王哥,这次够快的啊。”老板递过来两份菜单。
“路上堵了一晚。”我把菜单推给肖沫,“你点吧,想吃什么点什么。”
她也没客气,点了两个菜,一个回锅肉,一个麻婆豆腐,都是最家常的。
吃饭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是林惠。我心里一紧,走到饭馆外面去接。
“喂。”
“钱收到了吗?昨天给你转的。”她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公事公办的语气。
“收到了。”
“嗯。瑶瑶的兴趣班该交费了,我今天去交。”
“好。”
然后是长久的沉默,只有风声从听筒里传来。
“你……在那边怎么样?”我终于还是没忍住,多问了一句。
“就那样。”她说,“你呢?路还顺利吗?”
“昨天堵车了,在雅江耽搁了一晚。”
“哦。那你自己注意安全。”
“知道了。”
通话就这么结束了。全程不到一分钟,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在进行一场例行汇报。我捏着手机,站在理塘正午的阳光下,却感觉浑身发冷。
回到饭馆,肖沫正小口地吃着米饭。她抬头看了我一眼,问:“嫂子的电话?”
我点了点头,坐下来,却没什么胃口。
“吵架了?”
“没有。”我扒拉了两口饭,“我们不吵架。”
【扎心金句2】比争吵更可怕的,是沉默。因为那意味着,连沟通的欲望都没有了。
肖沫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把一筷子回锅肉夹到我碗里。
吃完饭,我们继续上路。翻过海子山,路边的风景愈发荒凉壮阔。肖沫的话也多了起来,她给我讲她旅行的趣事,讲她在大学里读过的书。我发现她懂的很多,从地理到历史,从文学到哲学,都能说上一些。
我听着,偶尔应和一两句。我很久没有这样跟人聊天了。和车队里的其他司机,我们聊的永远是路况、运费和女人。和林惠,我们聊的永远是账单、孩子和双方的父母。
像肖沫这样,纯粹的、不带任何目的的聊天,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我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我跟她讲我第一次上路时的紧张,讲我遇到过的危险,讲我在路上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这些话,我从来没跟林惠讲过。我觉得她不会懂,也不想让她跟着担惊受怕。
这是我作为男人的“体贴”。可现在我忽然觉得,这或许只是一种自以为是的剥夺。我剥夺了她了解我世界的权利,也关上了让她走进我内心的大门。
车子行驶到巴塘附近时,发动机忽然传来一阵异响,然后动力骤减。我心里一沉,赶紧靠边停车。
“怎么了?”肖沫紧张地问。
“不知道,我下去看看。”
我跳下车,打开发动机盖,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我检查了一圈,发现是涡轮增压器出了问题。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叫救援都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从工具箱里拿出工具,开始自己动手修理。高原上氧气稀薄,稍微一动就喘得厉害。汗水顺着我的额头流下来,滴进眼睛里,又涩又疼。
肖沫也下了车,她站在一边,看我满头大汗,便从自己包里拿出一瓶水和一条干净的毛巾递给我。
“谢谢。”我接过来,大口地喝着水。
“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吗?”她问。
“不用,你站远点,别沾了一身油。”
她没听,反而蹲了下来,帮我打着手电,递着扳手。她的动作很笨拙,有好几次都递错了型号,但我没有骂她。看着她那张被手电光照亮的、认真的脸,我心里的烦躁竟然平复了不少。
我们俩就这么在荒无人烟的国道边,一个修,一个递工具,倒像是一对配合默契的搭档。
花了将近两个小时,我终于把问题解决了。我累得瘫坐在地上,浑身都是油污。
肖沫把毛巾用水浸湿,递给我:“擦擦脸吧。”
我接过来,胡乱地在脸上一通抹。她看着我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你现在……像个大花猫。”
我也忍不住笑了。这一笑,仿佛把连日来的憋闷都笑了出去。
我们重新上路,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车里的气氛比之前轻松了很多。
“王师傅,你真是个好人。”肖"沫忽然说。
我愣了一下,自嘲地摇摇头:“好人?算不上。”
我的标志性动作——用粗糙的拇指摩挲着方向盘上的纹路——又不自觉地做了出来。十年了,方向盘都被我摸得油光水滑。
“你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她很肯定地说。
“是吗?”我反问,“一个一年有三百天在外面跑,连女儿都快不认识他,连妻子都懒得跟他说一句话的丈夫和父亲,算好吗?”
肖沫沉默了。
车子开进芒康县城,我们在一家小旅馆住下。我开了两个房间。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白天的对话,像电影一样在我脑子里回放。
我真的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吗?
我给家里挣钱,我承担了所有的经济压力,我以为这就是“好”。可林惠的沉默,瑶瑶那句“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像两记耳光,火辣辣地打在我脸上。
我拿起手机,点开林惠的朋友圈。她很少发东西,上一条还是半年前,瑶瑶幼儿园得了朵小红花。
我往下划着,划了很久,才看到一条一年前的动态。那是我过生日,她发了一张我们俩的合照,是刚结婚那会儿拍的。照片上的她,笑得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配文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我的鼻头一酸。
我有多久,没见过她那样笑了?
第二章 结束(累计约5200字)
第三章
第二天,我们起得很早。芒康是滇藏线和川藏线的交汇点,路上的人和车都多了起来。
经过一个观景台时,肖沫让我停车。我们下了车,站在悬崖边上,脚下是奔腾的澜沧江,对面是层峦叠嶂的雪山。风很大,吹得人衣袂翻飞。
“我以前总觉得,人应该像山一样,沉默、坚定。”肖沫对着远方的大山喊道,“后来才发现,人是会累的,山也会塌方。”
我看着她的侧影,忽然觉得她心里,也藏着一座随时会塌方的山。
接下来的路,要翻越觉巴山和东达山,这是川藏线上最危险的路段之一。我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不敢有丝毫懈怠。肖沫也很安静,她似乎知道这段路的险峻,只是默默地抓着扶手,偶尔提醒我喝水。
车子在盘山公路上缓慢地爬升,窗外的景色越来越壮阔,也越来越荒凉。我的手机信号时断时续。在一个信号稍微好点的地方,林惠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我接了,开了免提。
“王勇,你是不是又把钱借给你弟了?”她的声音又冷又硬,像冰雹一样砸过来。
我心里一咯噔。我弟最近做生意,确实跟我借了五万块钱。我怕她不同意,就没跟她说。
“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你弟媳妇都发朋友圈炫耀新车了!王勇,你拿我当什么?我们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瑶瑶的钢琴课你嫌贵,你弟买车你就这么大方!”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充满了委屈和愤怒。
“那是我弟!他有困难我能不帮吗?”我也火了,在狭小的驾驶室里,争吵显得格外刺耳。
“帮你弟?他那是困难吗?他那是好高骛远!上次开饭店赔的钱还没还我们呢!你就是个扶弟魔!”
“你说话别那么难听!”
“我难听?你做的事就好听了?王勇,这日子你还想不想过了?不想过趁早说!”
“不过就不过!”我吼了出来。
吼完,我就后悔了。
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寂静。然后,传来了瑶瑶的哭声:“妈妈,你别跟爸爸吵架……我要爸爸……”
接着,电话被挂断了。
我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一声刺耳的长鸣,在空旷的山谷里回荡。
完了。
这次真的完了。
我把车停在路边,双手抱着头,趴在方向盘上。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戳破的气球,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肖沫递过来一张纸巾。“擦擦吧。”
我没接。
她也没再劝,只是默默地把车里的音乐关了。
我们就这样在路边停了很久。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是现在掉头回家,跪下来求她原谅?还是继续往前开,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我的懦弱让我选择了后者。
我重新发动车子,面无表情地往前开。
车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扎心金句3】夫妻之间,钱是最小的问题,也是最大的问题。因为它背后,藏着尊重、信任和说不出口的委屈。
开到邦达草原的时候,天阴了下来,零星的雪花开始往下飘。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短信。
是林惠发来的:【天气预报说藏区要降温,你那件最厚的羽绒服我放在你卧铺最里面的格子里了。自己找出来穿上,别感冒了。】
短短的一句话,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像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在我心里。
我把车停下,钻到后排卧铺,打开最里面的格子。那件黑色的、厚重的羽绒服,被整整齐齐地叠放在那里。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保温杯,是瑶瑶上幼儿园时,学校发的奖品,上面印着一只傻乎乎的小熊。
我抱着那件羽绒服,蹲在狭小的空间里,喉咙发紧,视线瞬间模糊了。
我用力地吞咽着,把脸别过去,不想让肖沫看到我的失态。
这个女人,她跟我吵得那么凶,恨不得马上跟我离婚,却还记得提醒我加衣服。她把我的冷暖,刻在了脑子里,变成了本能。
而我呢?我给了她什么?除了钱,除了无尽的等待和沉默,我还给了她什么?
我换上羽绒服,回到驾驶座。肖沫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
车子继续前行。雪越下越大,路面开始变得湿滑。我的心情,也像这天气一样,沉入了谷底。
我知道,有些东西,一旦裂开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和林惠之间,已经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而我,亲手把这道口子,撕得更大了。
(第三人称视角切换)
同一时间,千里之外的家中。
林惠挂了电话,无力地坐在沙发上。瑶瑶抱着她的腿,还在小声地抽泣。
她把女儿搂在怀里,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不是心疼那五万块钱,她是心疼自己。心疼自己这么多年的付出,在丈夫眼里,好像都比不上他弟弟的一句话重要。
她擦干眼泪,拿起手机,点开天气软件,输入“西藏昌都”。看到未来几天都是雨雪天气,最低温度零下五度,她的心又揪了起来。
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编辑了那条短信,发送了出去。
发完,她把手机扔到一边,抱着女儿,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久久没有动弹。客厅里的恒温空调,依旧固执地显示着22度。她忽然觉得好冷,从心里往外地冷。她起身,想把温度调高一点,可手指放在按钮上,却迟迟没有按下去。
这么多年,都习惯了。
(视角切换结束)
我不知道林惠在家里的挣扎。我只知道,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开到业拉山垭口时,雪已经很大了。著名的“怒江72拐”就在眼前。蜿蜒曲折的山路,像一条巨龙盘踞在山间,一边是悬崖,一边是峭壁。
我打起精神,小心翼翼地驾驶着。肖沫也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就在一个急转弯处,对向车道一辆失控的小轿车,打着滑就朝我冲了过来!
我瞳孔猛缩,下意识地猛打方向盘!
“小心!”肖沫尖叫起来。
货车沉重的车身在湿滑的路面上发生了侧滑,车头重重地撞在了山壁上!
第三章 结束(累计约7200字)
第四章
剧烈的撞击让我整个人都懵了,安全带勒得我胸口生疼。车头凹陷进去一大块,挡风玻璃碎成了蛛网状。
“你……你没事吧?”我第一时间扭头去看肖沫。
她脸色煞白,紧紧抓着扶手,摇了摇头:“我没事……王师傅,你呢?”
我动了动胳膊腿,除了胸口疼,好像没有大碍。真是万幸。
我们下了车,那辆小轿车也停了下来,车主是个年轻小伙,吓得腿都软了。看样子是新手,第一次跑这种路。
报了警,等交警来处理。雪还在下,我们俩就站在冰天雪地里,冻得瑟瑟发抖。
“对不起。”肖沫忽然开口。
“你道什么歉?又不是你开的车。”我呼出一口白气。
“如果不是为了送我,你就不会走这条路,不会遇到这种事。”她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看着她冻得通红的鼻尖,心里那点因为撞车而起的火气,莫名其妙就消了。
“说什么傻话。”我说,“这是我的工作。就算没你,我也得走这条路。”
交警来了,判定是对方全责。但我的车头受损严重,开是肯定开不了了。只能等拖车。
我们就这样被困在了业拉山上。手机没有信号,联系不上外界。天色越来越暗,气温也越来越低。
我们只能回到驾驶室里。车子发不动,没有暖气。我们把所有能穿的衣服都穿在了身上,还是冷得直打哆嗦。
“王师傅,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肖沫的声音带着颤抖。
“不会。”我斩钉截铁地说,“明天天亮,就会有路过的车。放心。”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我心里也没底。这鬼地方,晚上气温能降到零下十几度,真要冻一晚,后果不堪设想。
车里一片死寂,只有我们俩越来越重的呼吸声。
为了不让自己睡着,我开始找话跟她说。
“你……还没说,你来拉萨找谁?”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找我爱人。”
果然是男朋友。我心里想。
“吵架了?跑这么远来找他?”
“没有吵架。”她说,“他……在这里工作。”
“做什么工作的?这么远。”
“跟你一样。”她的声音很轻很轻,“也是个司机。”
我愣住了。
“他以前,也跑这条线。”她看着窗外,眼神悠远,“他总跟我说,这条路上的风景有多美。他说,等他跑完最后一趟,就带我一起来看。”
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他人呢?”我小心翼翼地问。
她没有回答,只是把头埋进了膝盖里。我看到她的肩膀,在黑暗中微微地颤抖。
我什么都明白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任何语言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我只能默默地从包里拿出那个印着小熊的保温杯,拧开,递给她。里面还有一点温水。
她接过去,喝了一口,然后把杯子紧紧地抱在怀里。
“谢谢。”
【扎心金句4】我们总是在别人的故事里,才能看清自己的执迷不悟。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我和林惠之间那些所谓的矛盾,那些关于钱的争吵,都变得那么微不足道。
和生死比起来,其他的一切,都只是擦伤。
夜,越来越漫长。寒冷像无数根针,扎着我们的皮肤。我感觉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
就在我快要撑不住的时候,远处传来了车灯的光。
是救援的拖车来了。
我们得救了。
车被拖到了左贡县城。我联系了保险公司和修车厂,剩下的事,就只能等了。这一等,就是三天。
我和肖沫都住在县城的小旅馆里。这三天,我们几乎没怎么说话。撞车和那个未说完的故事,像一块巨石,压在我们心头。
第三天,我接到了林惠的电话。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王勇,你是不是出事了?”她的声音很急,带着一丝不易察াক察的颤抖。
“我……我没事。”
“你别骗我了!跟你一起出车的李哥都打电话给我了!说你车在业拉山撞了!你人呢?人有没有事?”她几乎是喊出来的。
我眼圈一热。原来,她还是在关心我的。
“我真没事,就是车坏了,在左贡修车。”
电话那头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听到她带着哭腔的声音:“王勇,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急忙说。
“你混蛋!”她骂了一句,然后就哭了。
我听着她的哭声,心如刀绞。
“你别哭了,我真没事。等车修好了,我就回去。我……我以后不跟我弟乱借钱了。”
“钱不重要!”她哭着说,“你人没事就好……你人没事就好……”
我们俩就这么隔着电话,一个哭,一个听着。好像要把这么多年的委屈和隔阂,都融化在这电波里。
挂了电话,我坐在旅馆的窗前,看着外面灰色的天空,心里五味杂陈。
我和林惠的口头禅是“知道了”。以前,我说“知道了”,是敷衍,是终结话题。她说“知道了”,是无奈,是妥协。而刚刚电话里,我说“知道了”,是愧疚。她说“知道了”,是原谅。
同一句话,在不同的情境下,竟有如此天差地别。
晚上,肖沫来敲我的门。
“王师傅,明天我就要走了。”她说。
“去哪儿?”
“拉萨。”
“你的车票我帮你买吧。”
“不用。”她摇摇头,“我还是想搭车去。我想走完他走过的路。”
我看着她倔强的眼睛,点了点头。
“王师傅,谢谢你。”她向我鞠了一躬,“也对不起,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别这么说。”
“等到了拉萨,办完事,我请你吃饭。”她说。
“好。”
第二天,她走了。我站在旅馆门口,看着她背着那个巨大的登山包,拦下了一辆去拉萨的越野车。红色的冲锋衣,在高原清晨的阳光下,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我的车,还要两天才能修好。
这两天,我哪儿也没去,就待在旅馆里。我想了很多。我想起了我和林惠刚认识的时候,那时候我还是个穷小子,开着一辆破旧的小货车。她不嫌弃我,跟着我吃了不少苦。
我们是在阳台上确定关系的。那天也是一个清晨,大概六七点钟,阳光刚刚好。我鼓足了勇气,对她说:“跟我吧,以后我肯定让你过上好日子。”她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点了点头。
那个阳台,现在堆满了瑶瑶的玩具和不用的杂物。
我有多久,没和她一起在阳台上看过日出了?
车修好了。我没有直接去拉萨,而是掉转车头,往家的方向开去。
那批货,我赔了违约金,让公司另外派车去送了。
我现在只想回家。
第四章 结束(累计约9200字)
第五章
归途的路,似乎比来时要短一些。我归心似箭。
开到雅安的时候,我接到了瑶瑶的视频电话。是林惠用她的手机打过来的。
屏幕上,瑶瑶的小脸蛋凑得很近。“爸爸!”她开心地喊。
“哎,瑶瑶。”我看着女儿,心里软成了一片。
“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我想你了。”
“爸爸在路上了,很快就回来了。”
“真的吗?”她歪着小脑袋,“妈妈说你出差要好久好久呢。”
“这次是真的。”我笑着说。
瑶瑶好像想起了什么,忽然凑到摄像头前,压低了声音,像在说一个天大的秘密:“爸爸,我跟你说哦,你不在家的时候,妈妈偷偷哭。”
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地攥住了。
“她以为我睡着了,就一个人跑到储物间里哭。我听见了。”瑶瑶说得一脸认真,“爸爸,你是不是欺负妈妈了?你快回来跟妈妈道歉。”
孩子无意识的话语,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刺得我体无完肤。
储物间,那个不到五平米的、阴暗狭小的空间。我从来没想过,那里竟然是她宣泄情绪的地方。
“瑶瑶乖,爸爸没有欺负妈妈。”我的声音有些发紧,“爸爸……爸爸很快就回来,跟妈妈道歉。”
“拉勾!”她伸出小小的手指。
我用我那沾满灰尘的粗糙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拉勾。”
挂了视频,我把车停在服务区,点了一根烟。烟雾缭rou绕中,我的眼睛有些发涩。
我一直以为,我是在为这个家遮风挡雨。到头来,家里最大的风雨,却是我带来的。
我回到家那天,是个黄昏。
我没有提前告诉林惠。我想给她一个惊喜。
我用钥匙打开门,家里静悄悄的。客厅的空调,依旧显示着22度。
林惠不在客厅。我走到卧室门口,门虚掩着。我看到她正坐在梳妆台前,背对着我,手里拿着那个小相框。
就是我出车前,看到她从抽屉里拿出来的那个。
我走近了,才看清,那不是我们的合照。
照片上,是年轻时的林惠,和一个我不认识的、戴着眼镜的斯文男人。他们笑得很灿烂。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过头。看到我,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手里的相框“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你……你怎么回来了?”她声音发抖,眼神里充满了惊慌。
我没有回答她。我死死地盯着地上的照片,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他是谁?”我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她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我什么都明白了。
怪不得她总是那么冷淡,怪不得我们之间没有话讲。原来,她心里一直装着另外一个人。
我感觉一股怒火从脚底直冲头顶。
我气得浑身发抖。
我想骂人。
我想砸东西。
“王勇……你听我解释……”她慌乱地想去捡照片。
我一把推开她。
“别碰我!”
我冲出了家门,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我跑下楼,钻进我的货车驾驶室。关上门,我狠狠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
疼。
的疼。
心比手更疼。
我发动车子,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在城市的街道上疯狂地乱窜。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我只想逃离,逃离那个让我窒息的家。
【扎心金句5】信任就像一张纸,揉皱了,即使抚平,也恢复不了原样。
我开着车,在外面转了一整夜。天亮的时候,我把车停在了一个公园门口。
我一夜没睡,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我该怎么办?
离婚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的心就像被撕裂了一样。
瑶瑶怎么办?她才六岁。
我想起她那张天真的小脸,想起她在视频里让我跟妈妈道歉。
我的心,乱成了一团麻。
手机响了,是肖沫。
“王师傅,你到家了吗?”
“到了。”我的声音嘶哑得不像样。
“你怎么了?声音不对。”
我没说话。
“出什么事了?”她追问。
我再也忍不住了,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我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把所有的痛苦和愤怒,都倾泻了出来。
电话那头,肖沫一直安静地听着。
等我说完,她才缓缓开口:“王勇,你有没有想过,那个人,或许不是你想的那样?”
“什么意思?”
“你有没有问过她,那个人是谁?那张照片,又为什么会在那里?”
我愣住了。
我没有问。我当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我只相信我眼睛看到的。
“王师傅,”肖沫的声音很平静,“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你只给了她惊慌,却没给她解释的机会。”
挂了电话,我坐在车里,呆呆地看着公园里晨练的老人。
肖沫的话,像一盆冷水,把我浇醒了。
是啊,我为什么不问清楚呢?
我的核心缺陷,我那该死的逃避和沟通障碍,又一次把我推入了绝境。我习惯了用沉默和猜测来代替交流,最终,也必将被这种习惯反噬。
我调转车头,开回了家。
第五章 结束(累计约11200字)
第六章
我回到楼下,把车停好。在地下车库里,我坐了很久。
我害怕上去。我怕看到林惠的眼泪,也怕听到那个我无法接受的答案。
最终,我还是硬着头皮上了楼。
家门没有锁。
我推开门,林惠正坐在沙发上,眼睛红肿,像是一夜没睡。茶几上,放着那个相框。
看到我回来,她站了起来,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我们在客厅里对峙着,像两只受伤的刺猬,想靠近,又怕刺伤对方。
“他是我哥。”
最终,是她先开了口。声音沙哑,带着哭过的痕跡。
我愣住了。“你哥?你不是独生女吗?”
“他是我的表哥。”她说,“也是……我的初恋。”
我的心,又沉了下去。
她指了指沙发:“你坐下,我……我都告诉你。”
我坐到了离她最远的那个单人沙发上。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好。大学毕业那年,我们说好了,等他工作稳定了,就结婚。”
她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
“后来,他去了山区支教。他说,他想为那些孩子做点什么。我支持他。”
“我们每天都通信,他说,等支教结束,他就回来娶我。”
“可是……”她的声音开始颤抖,“他没能回来。一场泥石流,学校塌了。他为了救学生,自己被埋在了下面。”
我震惊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这张照片,是他走之前,我们俩一起去拍的。他说,等我们老了,就拿出来看,看我们年轻时候有多傻。”
她拿起那张照片,用手指轻轻地摩挲着。
“我……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怕你觉得,我心里还装着别人,对你不公平。”
“我嫁给你,就是想好好跟你过日子的。王勇,我真的……想跟你好好过日子。”
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
我看着她,心里翻江倒海。
原来,这就是她所有沉默和疏离的根源。她的心里,埋着一个不能说的秘密,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而我,这个自以为是的丈夫,不仅没有发现她的伤痛,还在上面狠狠地撒了一把盐。
我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坐下。
我从她手里,拿过那个相框。照片上,那个戴眼镜的男人,笑得温和而干净。
“对不起。”我说。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郑重地对她说这三个字。
她哭得更厉害了。
我伸出手,笨拙地把她揽进怀里。她的身体在我的怀里颤抖着。
“对不起。”我又说了一遍,“是我不好。我……我从来没想过要了解你。”
我们在厨房准备早餐的时候,窗外的天已经大亮。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暖洋洋的。
林惠在煎鸡蛋,我在旁边煮着粥。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但气氛不再是冰冷的。一种久违的温情,在小小的厨房里慢慢流淌。
“王勇。”她忽然开口。
“嗯?”
“以后……别再一个人扛着了。”她说,“不管是什么事,我们一起分担。”
我点点头:“好。”
吃早饭的时候,瑶瑶睡眼惺忪地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到我,她愣了一下,然后欢呼着扑了过来。
“爸爸!你真的回来啦!”
我把她抱起来,在她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爸爸回来了。”
那天,我哪儿也没去,就在家陪着她们母女俩。我陪瑶瑶搭了积木,给她讲了故事。下午,我们一家三'口去了公园。
在公园的草地上,瑶瑶在前面跑,我和林惠跟在后面。黄昏的阳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王勇,谢谢你。”林惠忽然说。
“谢我什么?”
“谢谢你……回来了。”
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有些凉,但很柔软。
【扎心金句6】家,不是一个讲理的地方,而是一个讲爱的地方。道理讲赢了,感情可能就输了。
晚上,我收到了肖沫的信息。
【王师傅,我到拉萨了。】
【我见到他了。】
后面附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块墓碑。墓碑前,放着一束白色的菊花。
墓碑上刻着:【爱夫 张远之墓】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一个把生命献给公路的司机】
我看着那张照片,久久不能言语。
(第三人称视角切换)
拉萨郊外的一处公墓。
肖沫跪在墓碑前,把脸贴在冰冷的大理石上,就像贴着爱人的脸颊。
“阿远,我来了。”她轻声说,“我来看你了。我走了你走过的路,看到了你说的风景。真的很美。”
“这一路,我遇到了一个和你一样的司机。他也是个好人,就是……不太会爱人。”
“我好像,帮了他一点小忙。”
“阿远,你在那边,还好吗?我……我很想你。”
风吹过,墓碑前的经幡猎猎作响,像是远方爱人的回应。
(视角切换结束)
我把手机收起来,走进卧室。
林惠已经睡着了,瑶瑶像只小猫一样蜷缩在她身边。
我走过去,轻轻地帮她们盖好被子。
然后,我走出了卧室,来到客厅。
恒温空调的显示屏,依旧亮着,那个22度的数字,刺眼又固执。
我伸出手,指尖停在了“+”号键上。
第六章 结束(累计约13800字)
第七章
我在那个“+”号键上停留了很久。
我想把它调到26度,一个林惠会觉得温暖的温度。
可我又犹豫了。
我知道,改变一个数字很容易,但改变一个人的习惯,改变一种已经固化的相处模式,很难。
这一个动作,像一个仪式。按下去,就代表着过去那个沉默、固执、自以为是的王勇,将要死去。而一个新的王勇,将要诞生。
我准备好了吗?
我不知道。
最终,我的手指还是没有按下去。
我转身走进厨房,倒了一杯温水,放在林惠的床头。然后,我拿起那件我从左贡带回来的、沾满了风霜和油污的羽绒服,没有直接扔进洗衣机,而是走到阳台,拿起了刷子和洗衣皂。
阳台上,堆满了瑶瑶的各种玩具车,还有一个落了灰的自行车打气筒。我把它们一件件地挪开,清理出一小块空间。
清晨六点半,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东方的天空,泛着鱼肚白。
我一下一下地刷着那件羽绒服,泡沫在晨光中泛着五彩的光。我的动作很慢,很认真,仿佛在清洗的不是一件衣服,而是我这十年来,积攒在心里的所有尘埃。
林惠醒了。
她没有说话,就站在我身后,静静地看着我。
我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但我没有回头。
“我……”我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我想,以后我不跑长途了。就在本市找个活儿,开开短途,或者去物流公司也行。钱少点,但……能天天回家。”
身后,是一片长久的沉默。
我心里有些打鼓。她会同意吗?她会不会觉得我没出息了,挣不了大钱了?
“好。”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定心丸,让我瞬间安稳了下来。
我转过身,看到她眼睛里,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
她走过来,从我手里拿过刷子,说:“我来吧,你手上有伤。”
我这才看到,我那天砸方向盘时,被划破的伤口,已经结了痂。
“没事,小伤。”我没让她接。
我们俩就这么在小小的阳台上,一个要洗,一个不让,拉扯着。阳光从我们之间穿过,给她的头发镀上了一层金边。
那一刻,我仿佛又看到了许多年前,那个眼睛弯弯的、爱笑的姑娘。
“爸,妈,你们在干嘛?”瑶瑶揉着眼睛,也走到了阳台。
“爸爸在洗衣服。”林惠笑着说。
“爸爸羞羞,洗衣服是妈妈的事!”瑶瑶奶声奶气地说。
林惠愣了一下,然后蹲下来,认真地对瑶瑶说:“瑶瑶,你要记住,家里的事,是爸爸和妈妈两个人的,没有谁应该做,谁不应该做。”
我看着她,心里百感交集。
我知道,她在教女儿,也是在告诉我。
吃完早饭,我送瑶瑶去幼儿园。
临走前,林惠帮我整理了一下衣领。这个动作,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路上开车慢点。”她说。
“知道了。”我回答。
还是那句“知道了”,但这一次,我们都笑了。
我开着我的东风天龙,行驶在熟悉的城市街道上。这是我最后一次,开着它上路了。我已经联系好了买家,下午就去办过户。
把瑶瑶送到幼儿园,我没有马上离开。我坐在车里,看着幼儿园门口,孩子们在家长的带领下,叽叽喳喳地走进去。
我给肖沫发了条信息:【谢谢你。祝你……以后都好。】
过了很久,她才回复:【你也是。】
我发动车子,准备去过户。
车子开过一个路口,我看到路边有一家花店。鬼使神使地,我停下了车。
我走进花店,买了一束玫瑰。
红色的,像火一样。
我抱着那束花,回到了家。
林惠正在拖地,看到我手里的花,她愣住了。
“你……”
我有些不好意思,把花递给她:“送……送你的。”
她没有接,只是看着我,眼圈一点点地红了。
“王勇,你是不是……”
“不是。”我打断她,“我没做错事。我就是……就是想送你花了。”
她终于接了过去,把脸埋在花里,我看到她的肩膀,在轻轻地耸动。
晚上,我们一家三口,第一次挤在客厅的小沙发上,看了一部动画电影。瑶瑶坐在我们中间,一手抓着我,一手抓着林惠,笑得前仰后合。
电影结束了,瑶瑶也睡着了。
我把她抱回房间。出来的时候,看到林惠站在客厅,看着墙上的空调。
她回头,对我笑了笑。
“王勇,我觉得22度,也挺好的。”
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
“我觉得,可以再暖一点。”我说。
我的手,覆在她的手上,一起伸向了那个控制着我们家“温度”的开关。
我的手指,轻轻地按了下去。
空调的显示屏上,数字开始跳动。
23,24,25……
最终,它停在了26度。
窗外,夜色温柔。
我知道,我和林惠的路,还有很长。那些过去的伤痕,不会凭空消失。但至少,我们已经学会了,如何去温暖彼此。
第二天清晨,我醒来时,林惠已经不在身边了。
我走出卧室,看到厨房里亮着灯,有“滋啦滋啦”的声音传来。
我走过去,看到她正在给我煎鸡蛋,哼着我从未听过的小曲。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这辈子,就这样,也挺好。
我没有走过去,只是靠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
她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目光,回过头,看到了我。她没有说话,只是对我笑了笑。
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互动引导
这个故事,让我感触最深的是王勇最后那个未完成的动作——他想去调高空调温度,却又停住了。生活中的改变,往往不是一蹴而就的。
大家觉得,压垮一段婚姻的,究竟是那些惊天动地的大事,还是日积月累的沉默和忽视呢?欢迎在评论区留下你的看法。
来源:德才兼备香瓜1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