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六月五日凌晨四点，关中平原上的启明星还没落，六十八岁的张德发已经套好了枣红骡子。他摸着牲口油亮的皮毛，像往常一样往车辕上挂犁铧，却摸到一把冰凉的铁锁——儿子张建国连夜把农具锁进了村合作社的仓库。
六月五日凌晨四点，关中平原上的启明星还没落，六十八岁的张德发已经套好了枣红骡子。他摸着牲口油亮的皮毛，像往常一样往车辕上挂犁铧，却摸到一把冰凉的铁锁——儿子张建国连夜把农具锁进了村合作社的仓库。
"爹，今天试机仪式，您就别下地了。"儿子举着遥控器对准院里的无人农机，银灰色机器立刻发出启动的蜂鸣。老张头抄起扫帚就往铁疙瘩上拍："滚！别惊着我的骡子！"
村口大槐树下，三台无人拖拉机正列队演示。戴着"智慧农业"蓝头盔的技术员举着平板电脑讲解："北斗导航精度达厘米级，夜间作业效率提升300%..."围观的老乡们啧啧称奇，唯有老张头蹲在碾盘上吧嗒旱烟，火星子溅在绣着"先进生产者"的搪瓷缸上——那是1982年公社奖的。
"老张叔，您这三十亩示范田可是重点改造对象。"村支书王富贵递过合同，老张头瞅见"土地流转"四个字，手背上的青筋突突直跳："我张德发扶了五十年犁，倒要看看铁疙瘩怎么种地！"
次日清晨，老张头被轰鸣声惊醒。扒着墙头望去，自家麦田里五台无人农机正编队作业，铁犁掀起的土浪整齐得像刀切的豆腐块。他趿拉着布鞋冲到田埂，抓起把土捻了捻，脸色骤变："墒情都没测就敢深耕？这要碰见伏旱..."
"张大爷，我们有土壤湿度实时监测系统。"技术员小刘亮出平板，屏幕上跳动着红蓝曲线。老张头却弯腰刨开犁沟，捏起块板结的黄土："机器认不得'驴脊梁'吧？这块地下面是古河道，得用套犁法！"
正说着，东南角的农机突然发出刺耳警报。小刘冲过去检测时，老张头已经蹲在冒烟的轮胎旁："胎压过高，沙土地吃不住劲。"他从裤兜掏出半截粉笔，在地头画出道弧线："拐弯半径得放大三成，当年骡子拉犁都这么转。"
当晚合作社的总结会上，老张头被请到前排。大屏幕播放着无人机拍摄的作业视频，当镜头扫过他画的粉笔线时，技术总监突然暂停画面："这个转弯轨迹比系统预设的更省能耗！"
矛盾在夏至那天爆发。气象台发布高温预警，合作社决定连夜抢收。老张头守着粮仓死活不肯交钥匙："露水没退就割麦，糟蹋粮食！"儿子急得跺脚："爹！云平台显示未来48小时降雨概率67%！"
凌晨两点，老张头拎着马灯摸到麦田。北斗导航的收割机群正在作业，金灿灿的麦粒瀑布般倾泻进运输车。他抓了把麦穗凑近灯罩，突然脸色铁青地冲向控制台："停机！麦粒含水率超了！"
技术员检测数据却显示正常，老张头直接把麦粒倒进搪瓷缸，架在酒精灯上烘烤。当电子秤显示18.6%的含水量时，年轻人们傻眼了——这比传感器数据高出整整3个百分点。
"刮西南风时，麦垄背阴面返潮。"老张头敲着粮仓铁门，"1958年大跃进那会儿，公社粮库霉了三千斤麦子，就因为..."他突然噤了声，月光下，二十台无人农机正列队驶来，车灯照亮他沟壑纵横的脸。
秋分这天，合作社挂起"智慧农业指挥中心"的铜牌。老张头的旱烟袋压在玻璃板下，旁边摆着带北斗定位的工牌：特级农机监理张德发。
"北坡地头第三根电线杆底下有鼠洞，播种机得绕开走。"老张头对着麦克风喊话，无人机立即传来实时画面。当看到无人播种机精准避开危险区域时，他得意地呷了口浓茶——茶杯上贴着二维码，扫进去是他录制的《关中农谚》短视频。
最让乡亲们津津乐道的，是老张头在直播间卖粮的架势。他穿着对襟褂坐在无人驾驶的收割机上，操着方言讲解："这麦粒上的北斗定位码，比骡子脚印还准成！"背景里，枣红骡子正悠闲地嚼着智能饲喂机吐出的草料。
冬至前夜，老张头在粮仓发现二十年前的老木犁。他摩挲着磨得发亮的犁把手，突然抄起焊枪，在无人农机的保险杠上刻了道凹槽——第二天技术员们发现，这个改良让农机转弯时的耗电量下降了15%。
腊月二十三祭灶这天，省农科院的专家团来取经。老张头演示"人机协同"耕作系统时，特意穿上儿子买的唐装。当无人农机沿着他年轻时踩出的田埂缓缓行进时，北斗导航仪突然发出提示音："检测到历史耕作轨迹，是否采用传统模式？"
"瞧瞧！铁牛认祖了！"人群哄笑起来。老张头却红了眼眶，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庄稼人得跟着时令走，但地气永不会变。"
如今合作社的展览室里，陈列着三件"镇馆之宝"：1982年的搪瓷缸、2023年的无人农机模型，还有张德发那杆铜烟锅——烟嘴处镶着芯片，据说存着十万条农耕数据。
春节前，村里给留守老人发智慧手环。老张头把玩着这个能监测心率的小玩意，突然灵光乍现。现在，他正带着技术员们研发"农机健康预警系统"，原理嘛，和他当年从骡子喘气声判断病痛的法子如出一辙。
后记
当记者问及"老农民是否会被淘汰"时，老张头磕了磕烟灰，指着正在调试的无人农机："你问它要不要吃饭？"众人愣神间，他笑着揭开粮仓："没有老把式教它们认墒情辨地气，这些铁疙瘩连麦苗和韭菜都分不清！"
夕阳把麦田染成金红色，二十台无人农机自动归仓。老张头打开手机直播，背景音乐是他新学的《在希望的田野上》。评论区跳出条留言："主播，您这农机监理还要徒弟吗？"老人眯眼笑着回复："先学会给骡子铲蹄铁，再学开铁牛！"
来源：酒讲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