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九四三年的东北,寒冬来得格外早。才刚进十月,天上就飘起了鹅毛大雪,北风呼啸着掠过光秃秃的树梢,发出呜呜的声响。
一九四三年的东北,寒冬来得格外早。才刚进十月,天上就飘起了鹅毛大雪,北风呼啸着掠过光秃秃的树梢,发出呜呜的声响。
秀娥裹紧了身上那件打满补丁的棉袄,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刺骨的寒风立刻灌了进来,吹得她打了个寒颤。她眯着眼朝外望了望,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院子里的积雪已经没过了脚踝。
“这天气,说变就变。”她喃喃自语,将门稍稍掩上,只留一条缝。炕上的婆婆翻了个身,咳嗽起来。
“秀啊,谁来了?”婆婆声音嘶哑地问。
“没谁,娘,我看看雪停了没。”秀娥应着,心里却盼着这场雪能再下大些,这样就不用担心地主赵有财又来催租了。
两年前,她男人上山砍柴时遇上狼群,再也没回来。村里人只找着他被撕烂的衣裳和一把斧头。从此秀娥就成了寡妇,守着多病的婆婆和这三间破草房过日子。
婆婆又咳嗽起来,一声接一声,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秀娥赶紧走到炕前,给婆婆捶背。
“娘,喝口水压压。”她端来一碗温水,小心地喂婆婆喝下。
“我这身子骨不中用了,拖累你了。”婆婆喘着气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愧疚。
“娘说啥呢,您把我拉扯大,我伺候您是应该的。”秀娥勉强笑了笑,“您躺着,我去熬点粥。”
灶台上的米缸已经见了底,秀娥舀出最后半碗高粱米,想了想又倒回去一些。这日子还得熬多久,她心里没底。
天黑透了,风越刮越猛,雪粒子打在窗户纸上,啪啪作响。秀娥伺候婆婆吃完粥,自己胡乱喝了几口米汤,便坐在炕沿上缝补衣裳。油灯的光晕黄暗淡,映着她二十四岁的脸庞,本该是鲜活饱满的年纪,却因常年劳作和营养不良而显得憔悴。
忽然,外头传来几声狗吠,接着是急促的敲门声。
秀娥心里一紧,这大雪夜的,会是谁?莫非是赵地主又来催租?
“谁呀?”她警惕地问,手里紧紧攥着剪子。
门外没有回应,只有更急促的敲门声,夹杂着风雪呼啸。
秀娥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门边,小心地拉开一道缝。
一个黑影猛地倒进门来,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秀娥吓得后退几步,定睛一看,竟是个男人,浑身是雪,衣服破烂不堪,脸上还有伤痕。
“救…救命…”男人微弱地说了一句,便昏死过去。
秀娥愣住了,不知如何是好。这年头不太平,万一是逃犯或者土匪…
“秀啊,咋回事?”婆婆在里屋问。
“没、没啥,风把柴火堆刮倒了,我出去看看。”秀娥撒了个谎,心里七上八下。
她蹲下身,试探着推了推那人:“喂,醒醒!”
男人毫无反应,脸色苍白如纸。秀娥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再看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雪水浸透,破处露出道道伤痕。
秀娥心软了。不管他是谁,总不能见死不救。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男人拖到灶房角落的草堆上。关好门后,她打来温水,小心地擦去男人脸上的血污。
这是一张陌生的面孔,约莫二十七八岁,眉骨很高,鼻梁挺直,虽然此刻昏迷不醒,但仍能看出几分英气。不像本地人,秀娥心想。
她解开男人湿透的外衣,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胸前和后背布满纵横交错的伤痕,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在渗血。
这是遭了多大的罪啊,秀娥心想。她拿来家里仅剩的一点金疮药,小心地涂抹在伤口上。男人在昏迷中疼得抽搐了一下,但没有醒来。
忙活完这一切,秀娥已是满头大汗。她给男人盖上一床破棉被,自己坐在一旁发呆。
这人是谁?从哪来?为什么伤成这样?无数疑问在她脑中盘旋。
夜深了,风雪依旧。秀娥不敢睡,守着灶火,时不时探探那人的额头。高烧不退,她只好不停地换冷毛巾敷着。
“水…”后半夜,男人忽然发出微弱的声音。
秀娥赶紧端来温水,小心地喂他喝下。男人睁开眼看了看她,眼神迷茫,很快又昏睡过去。
天快亮时,雪终于小了。秀娥累得眼皮打架,却不敢合眼。婆婆还在里屋睡着,要是知道她收留了个来历不明的男人,非得气病不可。
“秀啊,一晚上没睡?”婆婆的声音突然从里屋传来,吓了秀娥一跳。
“就睡了,娘。”她慌忙应道,看了眼仍在昏迷的男人,轻手轻脚走进里屋。
婆婆已经坐起身,正要下炕。秀娥赶紧上前搀扶。
“我听见外头有动静,是不是来人了?”婆婆问,眼睛直往外瞅。
“没有,风大,吹得门响。”秀娥心虚地说,“娘,您再躺会儿,我去做饭。”
说是做饭,其实也就是把昨晚剩的米汤热一热。米缸快见底了,得想个法子弄点粮食。秀娥想着,不自觉地往外屋瞥了一眼。
那男人还在昏睡,脸色似乎好了一些。
天亮后,雪停了。秀娥伺候婆婆吃完早饭,说要出去借点米。
“又去麻烦人家,我这老不死的拖累你了。”婆婆叹气。
“看您说的,邻里邻居的,互相帮衬应该的。”秀娥安慰道,心里却打着鼓。这年月谁家都不宽裕,借米哪有那么容易。
她先去了东院的李大娘家。李大娘儿子去外地做工了,就剩她和一个闺女过活。
“秀娥来了,快进屋坐。”李大娘热情地招呼,“你婆婆身子好些没?”
“老样子,咳嗽不见好。”秀娥说着,有些难以启齿,“大娘,我想…想借点米,过几日打了柴换钱就还您。”
李大娘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叹气道:“秀啊,不是大娘不帮你,我家米缸也快见底了。赵地主家前几日又来收租,哪还有余粮啊。”
秀娥心里一沉,勉强笑道:“没事儿,我再去别家看看。”
“等等,”李大娘叫住她,压低声音,“听说昨晚赵地主家遭贼了,丢了不少粮食,现在正带着人在全村搜呢!说是可能藏在谁家了,要是查出来窝藏,同罪论处!”
秀娥只觉得腿发软,勉强站稳:“是、是吗…那我得赶紧回去了,婆婆一个人在家。”
她转身就往回走,心跳如鼓。家里那个男人,莫非就是…
快到家门口时,秀娥看见几个身影在她家院子外转悠,其中一人正是地主赵有财。她心里暗叫不好,急忙小跑过去。
“赵老爷,您怎么来了?”秀娥强作镇定地问。
赵有财五十来岁,胖墩墩的,穿着缎面棉袄,与周围破败的景象格格不入。他眯着眼打量秀娥:“秀娥啊,这么早去哪了?”
“去李大娘家借点米,”秀娥老实回答,“婆婆病了,家里没米下锅了。”
“哦?”赵有财意味深长地应了声,眼睛往她屋里瞟,“听说昨晚有生人进村了,没上你家来吧?”
秀娥手心冒汗,嘴上却说:“没啊,我一早就出门了,要不您问我婆婆?”
赵有财对身后两个跟班使了个眼色:“既然来了,就进去看看吧,也好还你家一个清白。”
秀娥急了:“赵老爷,我婆婆病着,经不起吓唬…”
“看看就走,不打扰老人家。”赵有财不由分说,推开院门就往里走。
秀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跟在他们身后,脑子飞快转着,想着万一被发现该怎么解释。
就在这紧要关头,屋里突然传来婆婆的声音:“秀啊,是你回来了吗?快来看看,这耗子咋这么大动静,把灶房的瓦罐都打翻了!”
秀娥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赶紧对赵有财说:“赵老爷您看,我婆婆叫我了,怕是又难受了。您要查就快些,我还得照顾婆婆呢。”
赵有财狐疑地瞅了眼灶房方向,最终还是摆摆手:“算了算了,量你也没那个胆藏人。走吧走吧,去下一家。”
看着赵有财一行人远去的背影,秀娥长舒一口气,赶紧跑进屋。
灶房角落,男人仍然昏迷着,但身边的草堆被重新整理过,挡住了大半个身子。婆婆站在灶房门口,眼神复杂地看着秀娥。
“娘,您怎么起来了…”秀娥心虚地说。
婆婆叹了口气:“秀啊,你跟娘说实话,那是什么人?”
秀娥知道瞒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在婆婆面前:“娘,我错了,昨晚他昏倒在咱家门口,浑身是伤,我实在不忍心…”
婆婆摇摇头,颤巍巍地走到男人身边,仔细看了看:“这不是村里人。”
“我知道,可是…”
“扶我回屋吧,”婆婆打断她,“等他伤好些,赶紧让他走。这年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秀娥连忙点头,搀扶婆婆回炕上。
一整天,秀娥坐立不安。她趁着婆婆睡午觉,又给男人换了次药。他的烧退了些,呼吸也平稳多了。
黄昏时分,男人终于醒了过来。他警惕地环顾四周,看到秀娥,愣了一下。
“你醒了?”秀娥小声问,“感觉好些没?”
男人点点头,声音沙哑:“是你救了我?”
“你昏倒在我家门口,”秀娥端来一碗米汤,“喝点吧,家里没什么好吃的。”
男人接过碗,狼吞虎咽地喝完,显然饿极了。秀娥又给他盛了一碗。
“多谢大姐,”男人喝完第二碗,气色好了些,“我叫周铁柱,是…是从外地逃难来的。”
秀娥心里一惊。这几年年景不好,确实有不少逃荒的人。
“那些伤…”秀娥试探地问。
铁柱眼神一暗:“路上遇上劫道的,不肯给钱,他们就往死里打。我拼了命才逃出来。”
秀娥沉默了。她想起自己男人,要是当初也能逃过一劫…
“大姐放心,我伤好点就走,绝不连累你。”铁柱看出她的担忧,赶紧保证。
秀娥摇摇头:“不急,你养好伤再说。对了,我叫秀娥。”
正说着,外头又传来敲门声。秀娥心里一紧,示意铁柱别出声。
“秀娥姐,在家吗?”是王二媳妇的声音。
秀娥松了口气,对铁柱使了个眼色,这才去开门。
王二媳妇端着个碗站在门口,笑眯眯地说:“我家今天烙饼,多了一张,给你和婆婆尝尝。”
秀娥接过碗,连声道谢。饼还热乎着,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赵老爷今天没为难你吧?”王二媳妇压低声音,“听说没抓到人,正发火呢。你说那贼人能藏哪去?”
秀娥勉强笑笑:“谁知道呢,也许早就跑远了。”
王二媳妇眼睛往屋里瞟了瞟,秀娥赶紧侧身挡住视线。
“那啥,婆婆该吃药了,我就不留你了。”秀娥说。
王二媳妇意犹未尽,但还是点点头:“行,那我回去了。有事叫我啊。”
送走王二媳妇,秀娥回到灶房,把饼分成两半,一半给婆婆,一半给铁柱。
“这怎么好意思…”铁柱推辞道。
“吃吧,你伤得重,需要补补。”秀娥把饼塞到他手里,“刚才那是隔壁王二媳妇,人不错,就是嘴碎爱打听事。你在这的事可不能让她知道。”
铁柱郑重地点头:“我明白。秀娥姐,你的恩情我记下了,将来一定报答。”
秀娥笑了笑没说话。将来?这兵荒马乱的,谁还敢想将来。
夜里,秀娥睡不着,坐在炕沿发呆。婆婆忽然开口:“秀啊,那后生怎么样了?”
“好多了,能吃东西了。”秀娥老实回答。
婆婆叹了口气:“也是个苦命人。明天你把那只老母鸡杀了吧,炖汤给他补补。”
秀娥惊讶地看着婆婆:“娘,那母鸡还下蛋呢…”
“鸡蛋哪有命重要,”婆婆摆摆手,“我看那后生面相不坏,救他一命,积德。”
秀娥眼眶一热:“谢谢娘。”
“睡吧,明天还得早起呢。”婆婆翻了个身,不再说话。
秀娥吹灭油灯,躺在炕上却毫无睡意。窗外月光照在雪地上,明晃晃的。她想起两年前,自己男人还在的时候,虽然日子苦,但有个依靠。如今…
灶房里传来轻微的响动,也许是铁柱翻身的声音。秀娥心里莫名地踏实了些。
至少今夜,这冰冷的屋子里不止她一个人醒着。
来源:冬梦雨谈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