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阿凡提故事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艺术现象。它很短小,却很深刻,它是零散的,又是连贯的;是矛盾的,又是统一的。它塑造出的阿凡提艺术典型是异常生动的、光辉的,同时也是相当复杂的。
从新疆的边远山乡到北京的大街小巷,从孩子们的儿童乐园到科学家的庄严会场,从各地报纸的副刊到一本本的笑话故事专集,到处流传着阿凡提的笑话。
阿凡提是一个光辉的喜剧人物,是一个世界性的典型。他是单纯的,如水晶般透明;又是复杂的,充满了各种矛盾。阿凡提是大智大勇的英雄,又是和蔼可亲的平民。
阿凡提故事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艺术现象。它很短小,却很深刻,它是零散的,又是连贯的;是矛盾的,又是统一的。它塑造出的阿凡提艺术典型是异常生动的、光辉的,同时也是相当复杂的。
如何来分析和认识这样一个复杂的艺术形象?
从50年代到现在,30多年来,人们在兴致勃勃地探索着,不断有所进展,出现了不少新颖可喜的评论文章。这些文章有些出自著名的专家学者之手,也有些是民间文学搜集者、翻译者的肺腑之言,还有些是青年人大胆探索的产物。他们都在探讨着“笑”的秘密。通过对阿凡提这个喜剧典型的分析,揭示喜剧人物之所以引人发笑的原理,这是非常生动而又深刻的“笑之研究”。
许多文章从各个不同的角度对阿凡提故事作了深入细致的分析,有从文艺学角度分析阿凡提形象复杂的思想内容和性格特征的,有从美学角度探讨阿凡提故事的美学意义与艺术特点的,有从民间文艺分类学角度研究阿凡提故事的归类所属的,有从比较文学角度论述阿凡提与国外同型故事的联系与区别的。还有其他种种研究探索接触到阿凡提笑话的许多方面,不能一一列举。
这些评论文章,有的短小精悍、字字珠玑,有的洋洋洒洒、内容丰富。许多专家的文章写得深入浅出、明白晓畅,既精辟深刻,又引人入胜。从这本书所选入的文章,大致可以看到我国阿凡提型人物研究发展的一个轨迹,可以看到“笑之研究”的一个大略。这些文章的观点并不一致。可以说一开始就有分歧。这种不同意见的争论是很好的。在讨论中,各种观点能畅所欲言,光明正大地进行争鸣,既尊重对方,又坚持真理,这是学术民主、学术良心与学术道德的体现,对提高学术水平无疑是很有裨益的。当然,也有些文章有初生牛犊的冲劲,但缺少深入的分析,在争论时出语轻薄、不以理服人,是需要克服的一种偏向。我们适当选入一点以见一斑,但并不等于我们同意这种作法。这是必须交代清楚的。在“阶级斗争为纲”的影响下,也出现了粗暴否定阿凡提故事的“大批判文章”,没有多少参考价值,我们没有选入。
本书中的文章大多已在报刊上发表过,有少数几篇文章是第一次发表。它们是《阿凡提漫话》《阿凡提传说试论》《笑的意义和力量》《成年期的史诗——阿凡提笑话》等几篇。这几篇新发表的文章是各有特点的。
《阿凡提漫话》是60年代初期所写的一篇小文,当时由于种种原因未能发表,稿纸已经发黄,但它所记述的几个镜头和一些观点,仍然是有一定参考价值的。几个小的片断描述可以看成是对民间文学进行描写研究的一个初步尝试。这种描写尽管简略,并且还是不自觉的。但却是阿凡提研究的一个重要方面,恰恰是过去做得不够今后需要加强的。我们希望新疆的同志们能对阿凡提故事进行深入调查,对它的流传、创作情况进行精细的观察,写出更详细而生动的描写研究的文章来。不管是调查报告、专题论文还是故事家传记、风情散文等描写研究的成果,都是富有学术价值和文艺价值的。它能给人们展示阿凡提故事的讲述环境、创作表演的情形与故事的社会功能、演出效果,再现民间文学的活的形态,就会使人们对故事的认识与了解大大深入一步。民间文学是活在人民生活中的活的文学,阿凡提故事是活在人民生活中的故事,它是怎样发生、发展的?怎样创作怎样变异的?怎样在社会上发生作用的?……这些都是饶有兴味的课题。关于这些问题的描写研究关于“描写研究”,参见《加强民族民间文学的描写研究》(《南风》1982年第2期)、《论民间文学的立体性特征》(《民间文学论坛》1985年第5期)和《民间文学的庐山真面目》(《新疆民间文学》第5辑)等文。不但会使我们的民间文学搜集工作进入一个新的境界,而且对民间文学的基本理论、对故事美学的研究发生深远的影响,可以使我们更具体地了解人民群众是怎样把生活中的喜剧因素集中在阿凡提这位笑神身上,怎样使他如此风趣幽默的,其中包含着许多喜剧美学的生动规律值得进一步探讨。
《笑的意义和力量》一文提出了“自嘲”的论点来解释阿凡提的傻行为,不失为一家之言,把问题的解决推进了一步。但否定阿凡提(霍加)故事是笑话,未免把笑话的概念看得太狭窄了,似有以偏概全之嫌。我们应该实事求是,而不能以一个先验的理论框框去套生动的现实。事实上,阿凡提故事短小风趣、喜剧性强,具有民间笑话的一切特点,如果认为只有暴露反面人物的才算笑话,自嘲型的就不算笑话,就未免不切实际了。维吾尔族人民是把它看成笑话的,它的喜剧性是很强的。
《阿凡提传说试论》也提出了自己的新看法,认为阿凡提故事是传说,这是有一定道理的。但传说本身也是故事的一种,说它是故事或传说都未尝不可。正如笑话是故事的一种体裁,说阿凡提故事是阿凡提笑话当然也是可以的。我以为故事与传说的概念都较大,笑话的概念较小,当以“阿凡提笑话”的提法为最恰切。
《成年期的史诗——阿凡提笑话》一文对阿凡提的艺术形象作了新的分析,很有启发性。作者把阿凡提的性格与国内外文学史上著名的典型形象和优秀作品联系起来进行分析,许多意见相当精彩,颇有见地。
我想这些文章的首次发表对阿凡提故事的研究将会起到一定的促进作用。
对阿凡提故事的争论不少,归纳起来主要是:(1)阿凡提是中国土生土长的,还是外国传入的?(2)阿凡提是正面人物、英雄人物还是不正不反、又正又反的复杂人物?怎样分析阿凡提的傻行为?(3)阿凡提是机智人物还是喜剧人物,是聪明人还是滑稽人?(4)阿凡提故事是笑话、趣事还是传说、逸事?是机智人物故事还是喜剧故事、幽默故事?……
许多文章就以上问题谈了自己的看法,有的意见针锋相对,有的则互相补充,使问题越发深入,但这些看法并非最后的结论。我们把这些文章结集出版,主要是想把过去30年的研究作一个小结,为新的开始做些必要的准备。阿凡提研究是一门学问,应该叫它“阿凡提学”,需要得到专门的研究,吸引更多的人参加,这是很有发展前途的一门学问。不光是中国,外国学者也在研究这门学问,戈宝权等同志介绍了外国学者研究的成果,大开了人们的眼界。1986年10月土耳其民间文学访华代表团的专家在北京座谈时谈到:经土耳其学者考证,霍加·纳斯尔丁是13世纪的一个历史人物,听说中国新疆10世纪有一个纳斯尔丁·阿凡提。他认为这是两个人物而不是一个人。这些问题当然还需要进一步深入探讨。我们希望阿凡提学繁荣兴旺,得到更深入更系统的研究,在进行民间文学普查的过程中,搜集更多阿凡提式人物的故事,发现更多阿凡提式的人物与故事家,作出生动具体的描写研究来,在比较文学研究中,在文艺学、美学、民间文艺学的理论探讨中,取得新的更大的成绩。
阿凡提还活着,不仅古老的阿凡提(霍加)故事如今继续在民间流传,在变异中发展,跟随时代前进,而且在民间还不断出现新的阿凡提式的人物。被人们称为“活着的阿凡提”的艾沙木,便是一个突出的代表。这位当代著名的幽默大师,能够以新的语言、新的技巧,将现实生活喜剧化,创造出许多新笑话,在民间广为传播,引起人们极大的兴趣。我们特选入几篇评论文章全面介绍艾沙木笑话的创作情况,特别是赵世杰同志的《艾沙木·库尔班和他的笑话》一文,对艾沙木在民间受欢迎的情况,作了生动的描述,它和其他几篇文章使我们领略了新的阿凡提式人物笑话的风貌,是很有意义的。“活着的阿凡提”与阿凡提式人物的笑话仍然活在民间,新的笑话还在层出不穷地创作出来,这些笑话是怎样创作的,怎样流传变异的,怎样发生社会作用的,很值得我们跟踪观察,进行“立体描写”,这将是非常有兴味的劳作,有很大的学术价值和文艺价值。
自从阿凡提故事在报刊上发表以后,推动了我国其他民族机智人物故事的搜集整理工作,各民族阿凡提式的人物纷纷出现在书刊之中。1962年1月初发表的拙作《阿凡提和他的兄弟们》将这类人物联系起来集中分析,是一个新的尝试。16年后,1978年出版了《少数民族机智人物故事选》,编者祁连休同志将这类人物叫做“机智人物”,这是一个新的概括。这些机智人物都是喜剧人物,实际上可以说是“阿凡提式的人物”,阿古登巴被称为“藏族的阿凡提”,巴拉根昌被称为“蒙古族的阿凡提”……几乎各个民族都有自己的机智人物、喜剧人物,当然各有特色,但也有共同之处。他们都是聪明机智、幽默风趣并且有斗争性的喜剧人物,其性格以阿凡提为最丰富、最全面、最有代表性,在国内外影响最大。这类人物不但少数民族有,汉族也有很多,近几年来已发现二三百个,像湖北的杜老么、钱六姐,河北的韩老大与五娘子等人物的故事都出过专集。因篇幅所限,我们这本评论集只编入了对新疆阿凡提式人物的评论文章。各民族阿凡提型人物的比较研究是很有趣的,发现了各民族同型故事的异同,就可以更好地认识其民族特点和互相影响,可以追根溯源做不少探索。这方面的研究还是大有发展前途的,需要进一步加强,以便通过比较研究更全面地揭示笑的秘密,掌握笑的规律,使“阿凡提学”的研究更加深入。
西方有谚曰:“谁笑在最后,谁就笑得最好。”人民笑看那些曾经横行霸道的专制暴君、贪官污吏、地痞奸商、政治骗子,一个个失败了、灭亡了,而人民的正义事业却如日方升、蒸蒸日上。阿凡提型故事是人民斗争的胜利记录,是人民乐观主义的艺术结晶。
人民在生活中离不开笑,马克思曾经说过:“精神的最主要的表现形式是欢乐、光明……我把可笑的事物看成是可笑的,这就是对它采取严肃的态度……”《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56年版,第7—8页。笑,是有力量的表现。恩格斯说:“……工人证明了他们现在是有教养的人……同时他们大都是抱着幽默态度进行斗争的,这种幽默态度是他们对自己事业满怀信心和了解自己优越性的最好的证明。”《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8卷),人民出版社1964年版,第565页。爽朗的笑声好像明媚的阳光把人们的心儿照亮,笑门福来,在我们建设美好的社会主义幸福生活的过程中需要更多更好的笑话。但是,由于种种原因,不少人对笑话的价值估计不足,往往看轻它,似乎喜剧作品总不如悲剧来得深刻。其实这是一种误解。笑话作为一种喜剧艺术,比悲剧具有更高的艺术品格。“黑格尔曾经说过,实际上,喜剧高于悲剧,理性的幽默高于理性的激情。”《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5卷),人民出版社1963年版,第587页。这个观点对于阿凡提故事当然完全适用,因为喜剧的性格是喜剧的最高表现形式。
国际喜剧大师卓别林曾经深有体会地说过:“智力愈发达,喜剧就愈成功。”确实如此,人是理智的动物,野蛮人是缺乏幽默感的。笑正是理性的一种表现形式,是对事物矛盾的顿悟,是一种高级的艺术思维之表露。我们希望,对阿凡提这位笑神的笑加强研究,以便不断创作出更新更好的阿凡提故事来。让我们更加愉快地去迎接光明的未来。
(1987年1—3月于北大燕园,原载《笑之研究——阿凡提笑话评论集》,新疆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
来源:思想与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