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四方桌,三菜一汤,菜是中午的剩菜热了热,汤是新做的紫菜蛋花汤,蛋花飘在上面,有些散了。
傍晚七点,顾家的饭桌上气氛沉闷。
四方桌,三菜一汤,菜是中午的剩菜热了热,汤是新做的紫菜蛋花汤,蛋花飘在上面,有些散了。
“啪。”
顾泽凯把手机摔在桌上,屏幕亮着,上面是一张截图。
“妈,你自己看!”
他声音很大,带着压不住的火气。
“我哥现在是越来越不管我了!还有我那个好嫂子,程悦!我跟她说了半天,嘴皮子都磨破了,她就给我看这个!”
刘芳放下筷子,扶了扶老花镜,拿起顾泽凯的手机。
屏幕上是一张工资条的图片,抬头写着“工资明细”,下面一行行罗列着基本工资、绩效、补贴,最后扣除五险一金,实发金额那一栏,是一个刺眼的数字:5230.78元。
“这是……程悦的工资?”刘芳的声音透着怀疑。
“可不是嘛!一个月就五千出头!我那个VR体验馆的项目,前景多好啊!现在就差二十万的启动资金,我让她先掏十万出来,就当是技术入股,以后赚了大钱,少不了她的好处!结果呢?她就拿这个来堵我的嘴!说她自己花销都不够!”
顾泽凯越说越激动,指着程悦,唾沫星子都快飞到她碗里。
“嫂子,我这项目做起来,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我们顾家!以后赚了钱,我哥脸上也有光!你倒好,一毛不拔!你是不是就盼着我一辈子没出息,好让你看笑话?”
程悦没看他,只是安静地拨弄着碗里的米饭,一粒一粒,好像在数数。
刘芳把手机还给小儿子,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程悦,泽凯说的是真的?”
程悦抬起头,迎上婆婆的目光。
“妈,我的工资条,泽凯不是给您看了吗?”
“你别跟我打马虎眼!”刘芳的声调高了八度,“你嫁到我们家三年了,心里还向着外人!泽凯是你小叔子,他要干正事,你这个当嫂子的,不拉一把,还在旁边说风凉话?”
坐在一旁的顾泽宇终于开了口,他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刘芳碗里。
“妈,吃饭呢,有事吃完再说。悦悦她也没别的意思。”
“你给我闭嘴!”刘芳瞪了顾泽宇一眼,“娶了媳妇忘了娘!你弟弟的事,就是我们家的头等大事!程悦,我今天就把话放这儿,一家人,就要相互扶持。泽凯这个项目,我们都看过了,是未来的大趋势,肯定能赚钱。”
刘芳的视线重新锁定在程悦脸上。
“你看看,你这边能不能想想法子?都是一家人,泽凯出息了,你和你哥脸上不也有光吗?”
程悦放下了筷子,发出轻微的声响。
“妈,我一个月就五千块,每个月房贷、车贷,还有家里的日常开销,确实剩不下什么钱。”
“钱是死的,人是活的!”刘芳拍了一下桌子,“你那点嫁妆不是还在你手里攥着吗?先拿出来给你弟弟用!他还能亏了你不成?”
“那是我爸妈给我傍身的钱。”程悦的声音很平。
“什么傍身不傍身的,都嫁到我们顾家了,就是顾家的人!你的钱,不就是我们家的钱?”刘芳的逻辑不容反驳,“再说了,不行你就回你娘家问问,你爸妈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他们还能不帮你?二十万对他们来说,不难吧?”
空气像是凝固了。
顾泽宇的脸色有些难看,他不停地给程悦使眼色,嘴里打着圆场。
“妈,妈,别说了,嫁妆是嫁妆,两码事。小凯,你也少说两句,你嫂子工资不高,你也不是不知道。”
顾泽凯哼了一声,把头扭到一边。
这顿饭,最终不欢而散。
回到卧室,门一关上,顾泽宇就凑了过来。
“悦悦,你别生我妈的气,她就是那个脾气,刀子嘴豆腐心,其实没什么坏心思。”
程悦走到梳妆台前,开始卸妆,没有回头。
“她让我动我的嫁妆,让我回娘家借钱,去填一个连商业计划书都没有的项目,这叫没坏心思?”
“怎么能叫填呢?我弟那个项目,我看过了,真的很有前景!”顾泽宇的语气有些急,“再说了,不就是要十万吗?又不是让你把二十万全出了。”
他走到程悦身后,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你看,我弟也就这一次,他就这么一个念想,我们当哥嫂的,能不帮吗?”
程悦从镜子里看着他,看着这个自己爱了五年的男人。
“我怎么帮?我的工资你不是不知道。”
“你可以……可以找你朋友周转一下嘛。”顾泽宇的声音放低了,带着一丝恳求,“你那个闺蜜,不是在什么大公司当总监吗?十万块对她来说应该不算什么。”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自以为很体贴。
“我弟也知道你工资不高,没让你出大头,已经很体谅你了。”
体谅?
程悦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卸掉妆容的脸,清晰地映出她的表情。
她心里有个声音在问,拿着一张自己伪造的工资条来道德绑架,逼着自己去借钱,这也叫体谅?
“我朋友也都是普通上班族,大家赚钱都不容易,谁有十万闲钱借给我?”程悦的声音没有起伏,“顾泽宇,你弟弟二十五岁了,不是五岁。他想创业,应该自己去拉投资,去找合伙人,而不是在家里啃老,啃哥嫂。”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我们是一家人啊!”顾泽宇的音量也提了上来,搭在程悦肩膀上的手用了力。
“一家人,就是我必须无条件地付出,对吗?”程悦反问。
顾泽宇被问住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最后烦躁地一甩手。
“不可理喻!”
他摔门而出,去了客厅看电视,震耳的电视声从门缝里传进来。
卧室里,只剩下程悦一个人。
夜深了,程悦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了她的脸。
“叮”的一声,微信进来一条新消息,是母亲王秀莲。
程悦点开,是一段长长的语音,她按了转文字。
屏幕上逐字逐句地跳出母亲的话。
“悦悦,今天你婆婆给我打电话了,话里话外都在问我们家能不能支持一下泽凯创业。我找了个借口,给挡回去了。”
程悦的心里流过一丝暖意,还没来得及回复,第二条消息又弹了出来。
“但是悦悦啊,妈知道你心里委屈。可你得听妈的,千万别在婆家露富。女人在婆家,手里钱太多不是好事,是祸根。你把钱都捏在自己手里,别让他们知道一分一毫,这才是保护自己的大智慧,你懂吗?”
紧接着是第三条。
“你老公顾泽宇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你不能让他因为钱的事,在自己爹妈面前难做人。家和万事兴,稳住这个家才是最根本的。有时候啊,忍一忍,让一让,事情就过去了。”
程悦反复看着屏幕上的那几行字。
“祸根”、“大智慧”、“为他着想”、“稳住这个家”。
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石头,压在她的心口。
她想笑,却发现自己连牵动一下嘴角的力气都没有。
程悦关掉微信,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点开了另一个应用。
那是一个电商平台的商家后台,界面简洁,数据清晰。
最顶端,一行加粗的红色数字,是今天的实时销售额。
数字很长,后面跟着一个“.00”的后缀。
这个数字,是那张5230.78元工资条的几百倍。
程悦看着那个数字,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又切回微信,看着母亲发来的“智慧箴言”。
窗外没有月光,房间里只有手机屏幕发出的微光。
程悦的脑子里,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拿起手机,找到顾泽宇的微信头像,点开,开始打字。
她没有删改,只是平静地,一字一字地输入。
“顾泽宇,我们聊聊离婚的事吧。”
第二天,餐桌上的气氛降到冰点。
顾泽宇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把剥好的鸡蛋放进程悦碗里。
程悦没动,直接起身。
“我今天加班,晚点回来。”
“悦悦……”
程悦没有回头,关门声隔绝了顾泽宇剩下的话。
她没有去公司,而是开车到了市中心一栋高级写字楼。
刷卡,上楼,指纹解锁。
门内,是一个完全属于程悦的世界。
近百平米的空间,一面墙是顶天立地的货架,摆满了各种家居用品的样品,从香薰到四件套,从餐具到装饰画,井然有序。
另一边是专业的直播区域,补光灯,高清摄像头,背景墙,一应俱全。
程悦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打开了三台显示器。
左边是客服后台不断跳动的信息,中间是电商平台的商家后台,右边是密密麻麻的排期和推广计划。
她戴上耳机,开始处理工作。
“一号链接的库存补一下,今天活动力度大,可能会爆。”
“告诉主播,介绍三号链接的时候,重点突出面料的支数和产地。”
“美工,详情页的视频再优化一下,前三秒的节奏太慢了。”
一道道指令从程悦口中有条不紊地发出。
她看着商家后台里,那个红色的实时销售额,数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滚动,刷新。
在这里,程悦不是月薪五千的行政文员程悦,不是被婆家算计嫁妆的儿媳程悦。
她是自己的女王。
……
顾家。
顾泽凯躺在沙发上刷着短视频,越刷越烦躁。
十万块,就差十万块,程悦那个女人就是不肯松口。
他就不信,一个在市中心上班的白领,五年下来,一点积蓄都没有。
肯定是藏了私房钱。
顾泽凯眼珠一转,看见顾泽宇随手放在茶几上的手机。
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他拿起手机,解锁屏幕,顾泽宇的手机从来不防着他。
他熟练地在手机里翻找,很快,找到了那个“查找手机”的功能。
地图上,一个代表程悦手机的蓝色光点,正在一个他没听说过的写字楼里。
“星光国际大厦?”
顾泽凯念出声,这不是程悦跟他们说的公司地址。
他把地址记下,一种抓到对方把柄的兴奋感涌了上来。
他换了身衣服,直接出了门。
傍晚,程悦结束了工作。
今天销售额又破了新高,她决定犒劳一下自己。
她背上那个新买的包,那是她上个月送给自己的礼物,庆祝公司单月流水突破八位数。
包是经典款,皮质细腻,logo在灯光下反射出低调的光。
程悦走出写字楼大门,心情很好。
不远处,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她肩上的包。
顾泽凯在楼下已经等了快一个小时。
当他看到程悦从这栋看起来就无比气派的写字楼里走出来时,心里的怀疑就变成了肯定。
再看到那个包,他几乎要喊出声来。
那个双C的标志,他女朋友的手机里存了不知道多少张图片,天天念叨着什么时候能有一个。
一个要上万块!
他立刻拿出手机,对准程悦,拉近镜头,清晰地拍下了那个包的特写。
“咔嚓。”
照片立刻发送给了刘芳。
后面跟着一行字。
“妈,你看她!口口声声说没钱,还背着上万的包!这叫没钱?”
程悦正在地铁上,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婆婆”两个字。
程悦走到车厢连接处,接通了电话。
“程悦!”
刘芳尖利的声音几乎要刺穿耳膜,带着怒火。
“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瞧不起我们顾家?啊?有钱买一万多的包,没钱帮你小叔子创业?”
“你那点工资,能买得起这种包?你老实交代,是不是背着我们家泽宇在外面藏私房钱了!”
质问声一句接一句,像是连珠炮。
程悦把手机拿远了一点,等她吼完。
周围的人都投来目光。
程悦没有理会,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
“妈,什么包?”
“还给我装!你小叔子都拍下来了!就在你那个什么破班的公司楼下!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在外面搞什么鬼!”
程悦明白了。
顾泽凯跟踪她。
“哦,那个包啊。”
程悦的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轻描淡写。
“妈,你想多了,那是个A货,高仿的。”
“高仿?”刘芳显然不信。
“对啊,三百块买的。”程悦面不改色地继续说,“我看网上样子还行,就买来背着玩玩,没想到还挺像真的。”
她顿了一下,补充道。
“你要是喜欢,我把链接发给你?那家店还有好几个颜色。”
电话那头,刘芳被这番话堵得一愣。
A货?三百块?
这和她预想的剧本完全不一样。
她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痛斥程悦虚荣、自私、不把顾家当一家人。
现在,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如果真是假的,那她这一通兴师问罪,就成了一个笑话。
“你……你一个女孩子家,背个假货出去,不嫌丢人吗!”刘芳找不到别的攻击点,只能从道德上羞辱。
“有什么丢人的,”程悦的声音依旧平稳,“就是一个装饰品。再说,我也没钱买真的。”
这句话,像是一记回旋镖,又打回了刘芳自己身上。
是啊,你们不就是因为她“没钱”,才这么理直气壮地逼迫她吗?
刘芳气得说不出话,最后狠狠地挂了电话。
地铁到站。
程悦走出车厢,站在人来人往的站台上。
晚高峰的地铁站,喧嚣嘈杂。
她看着手机屏幕,通话结束的界面还停留在那里。
刘芳最后那句“不嫌丢人吗”,还在耳边。
她想起自己为了这个家,收起了所有昂贵的衣服和包,每天穿着几十块的T恤,用着普通的帆布袋。
她想起顾泽宇看到她工资条时,那种理所当然的表情。
她想起母亲发来的那些“大智慧”。
藏富,是为了保护自己。
可结果呢?
结果是他们觉得她就应该这么穷,就活该被他们拿捏,被他们算计。
她的退让和隐忍,没有换来家庭和睦,只换来了变本加厉的索取和理直气壮的轻视。
凭什么?
程悦关掉手机屏幕,放进兜里。
她抬起头,看着指示牌上家的方向。
不,那不是家。
一个需要她伪装、需要她被算计、需要她牺牲的地方,不是家。
程悦转身,走向了另一个出口。
她拿出手机,没有再看和顾泽宇的聊天界面,而是直接拨了一个电话。
“喂,周律师吗?我是程悦。”
“我想咨询一下离婚财产分割的协议问题。”
那个电话之后,程悦回到家。
客厅的灯亮着,顾泽宇坐在沙发上,电视开着,声音很小,他的注意力显然不在屏幕上。
听到开门声,顾泽宇抬起头。
“回来了。”他的语气很平淡。
程悦换了鞋,把那个惹事的包随手放在鞋柜上,动作没有半分迟疑。
顾泽宇的视线在那个包上停顿了两秒。
“妈今天给我打电话了。”他开口,眼睛看着程悦。
“嗯。”程悦应了一声,去厨房倒水。
“她说你那个包是假的。”顾泽宇跟了过来,靠在厨房门框上。
“是啊。”程悦喝了口水,“不然呢?你觉得我买得起真的?”
这句话把顾泽宇堵了回去。他当然知道程悦的工资水平,五千块,在这个城市里生活都紧巴巴的,更别说上万的奢侈品。
可是,他弟弟顾泽凯发来的那张照片太清晰了,那个包在阳光下,质感好得不像假的。
“你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顾泽宇的语气软了下来,“我就是担心你,在外面别被人骗了。现在很多高仿做得跟真的一样,但价格也要好几千,不划算。”
他走上前,很自然地拿起程悦放在餐桌上的手机。
“最近在看什么?我帮你参考参考。我有个同事,对这些东西挺懂的,能帮你避坑。”
他的手指已经滑向了购物APP的图标。
程悦看着他的动作,没有阻止。
她的手机里有两个购物软件。一个是给顾泽宇和这个家看的,里面是柴米油盐,打折的T恤,凑单的纸巾。另一个,隐藏在文件夹的深处,那才是她真正的消费世界。
顾泽宇点开了那个熟悉的橙色图标。
购物车里空空如也。
他又点开订单记录。
最近的一笔,是三天前买的一箱矿泉水,花了三十九块九。再上一笔,是办公室团购的抽纸,十几块。
全都是符合她“月薪五千”人设的消费。
顾泽宇一页页地翻,翻得很仔细。
程悦就站在旁边,安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名义上的丈夫,像审查犯人一样,检查着她的每一笔开销。
她觉得,自己像个被剥开的洋葱,一层一层,都要被审视,被盘问,被估价。
“没什么。”顾泽宇把手机还给程悦,脸上带着一点掩饰的尴尬,“挺好的,会过日子。”
他想用一句表扬来结束这场无声的审查。
程悦接过手机,锁上屏。
“是啊,”程悦开口,声音听不出什么波澜,“不会过日子,怎么帮你弟弟攒创业基金?”
顾泽宇的脸色变了变,最后只是叹了口气,走回了客厅。
这件事,就像一颗投入水里的石子,虽然没激起巨浪,但那份怀疑的涟漪,却在顾泽宇心里一圈圈荡开。
从那天起,他开始“关心”程悦的日常。
程悦下班晚了,他会问和谁在一起,做了什么。
程悦买了件新衣服,他会拿起吊牌看价格。
甚至有一次,程悦在阳台打电话,他都会不经意地走过去,假装晾衣服,耳朵却竖着。
程悦感觉自己活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罩里,一举一动都被监视。
而顾泽凯那边,终究还是没等到他的三十万。
他那个听上去就不靠谱的“潮牌工作室”,还没开张就黄了。
刘芳的电话又打了过来,这次不是质问,是哭诉,字字句句都在说顾泽凯有多惨,有多可怜,又因为这件事病倒了。
电话的最后,刘芳说:“这个周六,回家吃饭吧。泽凯心情不好,一家人,开导开导他。”
程悦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
但她还是去了。有些事,必须当面了结。
周六,顾家。
一进门,就是一股浓重的烟酒味。
顾泽凯一个人坐在饭桌旁,面前摆着几个菜,一瓶白酒已经空了一半。他双眼通红,满脸颓废。
刘芳在旁边唉声叹气,看到程悦和顾泽宇进门,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来了,快坐。”
一顿饭吃得死气沉沉。
刘芳不停地给程悦夹菜,嘴里念叨着:“小悦啊,你多吃点,你太瘦了。”
顾泽宇埋头吃饭,一句话不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酒过三巡,顾泽凯终于爆发了。
他把酒杯重重地砸在桌上,酒液溅了出来。
“哥,你娶她有什么用!”他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程悦,“一个只会花钱买假包,却见死不救的女人!”
刘芳立刻拉住他:“泽凯,你喝多了!”
“我没喝多!”顾泽凯甩开刘芳的手,指着程悦的鼻子,“我说的不是事实吗?我的项目,就差那么一点点!只要她肯帮忙,早就成了!现在全完了!都是因为你!程悦!你这个冷血无情的女人!”
“你嫁到我们顾家,吃我们家的,住我们家的,心里却一点都没有我们!你就是个外人!”
骂声一句比一句难听。
顾泽宇的脸色很难看,他站起来,“顾泽凯,你闭嘴!”
“我凭什么闭嘴!我说错了吗?她要是有钱买那个一万多的包,就没钱帮我?她就是看不起我!看不起我们全家!”
程悦一直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顾泽凯表演。
等他吼完了,程悦才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用餐巾纸擦了擦嘴。
然后,程悦抬起头,直视着顾泽凯。
“第一,那个包是三百块买的A货。你要是觉得它值一万,只能说明你眼光不行。”
“第二,你的项目启动资金要三十万。不是三千,不是三万,是三十万。”
程悦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清楚楚。
“我一个月工资五千,扣掉五险一金,到手四千多。我不吃不喝,需要六年才能攒够。我想问问你,这笔钱,你让我怎么给你?”
程悦看着顾泽凯,又扫了一眼刘芳和顾泽宇。
“是让我去裸贷,还是让我去卖血?”
整个客厅,一片死寂。
顾泽凯被问得哑口无言,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刘芳的表情也僵住了。
就在这时,顾泽宇突然动了。
他一把抓住程悦的手臂,用力往后一拽,压低了声音,话语里全是责备。
“程悦!你少说两句!”
“他喝多了,还是个孩子,你跟他计较什么!”
“一家人,非要闹得这么难看吗!”
程悦的手臂被他抓得生疼。
但程悦感觉不到。
程悦只是侧过头,看着顾泽宇。
看着这个她朝夕相处了三年的丈夫。
孩子?
一个二十五岁,有手有脚,却只会啃老算计哥嫂的巨婴,是个孩子。
而她,这个被无端指责、被谩骂的妻子,就必须忍着,让着,因为要维护这可笑的“家庭和睦”。
他的温和,他的体谅,从来都不是给程悦的。
是给他的弟弟,他的母亲,他的原生家庭。
而程悦,只是一个需要为这份“和睦”不断牺牲、不断让步的工具。
在他们眼里,程悦的委屈不重要,程悦的感受不重要,程悦的尊严,更不重要。
程悦忽然觉得,过去三年里所有的隐忍和退让,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藏富,是为了保护自己,保护这个家。
结果,却让他们觉得程悦就该这么穷,就活该被他们踩在脚下,理直气壮地索取,肆无忌惮地伤害。
程悦看着顾泽宇紧紧抓着自己的手,看着他脸上那种“你怎么这么不懂事”的表情。
内心深处,某个一直紧绷着的弦,彻底断了。
程悦没有挣扎,甚至没有再看他一眼。
程悦的目光越过他,看向饭桌上那一家人。
刘芳的闪躲,顾泽凯的怨毒,还有顾泽宇的理所当然。
程悦忽然笑了。
很轻,很淡的一个笑。
“顾泽宇,”程悦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你说的对。”
“是该少说两句。”
说完,程悦用另一只没被抓住的手,拿起了自己的包,站了起来。
“你们慢慢吃。”
程悦甩开了顾泽宇的手,转身,走向门口。
“程悦!你去哪儿!”顾泽宇在她身后喊。
程悦没有回头。
开门,关门。
将那一屋子的荒唐和算计,彻底隔绝在身后。
门在身后关上,将顾家的一切都隔绝在外。
程悦没有回头,一步都没有停。
夜风吹在脸上,很凉,却让她感觉到了久违的清醒。
没有回家,那个所谓的家,程悦现在不想回。
程悦打了辆车,报出一个地址。那是程悦用自己的钱,在三环边上买的一个小公寓,一室一厅,没人知道。
打开门,房间里的一切都整整齐齐。
程悦脱掉高跟鞋,光着脚踩在地板上,走到冰箱前拿出一瓶水。
水很凉,顺着喉咙下去,浇熄了心底最后一点火。
程悦拿出手机,打开购物软件,在搜索框里输入了三个字。
录音笔。
选了一个看起来最像普通钢笔的款式,下单,选择最快的同城闪送。
做完这一切,程悦才走进浴室,打开花洒。
热水冲刷着身体,也冲不掉那深入骨髓的疲惫。三年,一千多个日夜,程悦以为自己嫁给了爱情,结果只是嫁给了一个家庭的索取。
第二天,程悦照常上班。
化了淡妆,穿着得体的职业装,在公司里依旧是那个温和安静的行政文员程悦。
没人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顾泽宇。
程悦走到无人的楼梯间,接通电话,同时按下了录音笔的开关。
“程悦,你昨晚去哪儿了?一晚上不回家,像什么样子!”顾泽宇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
“有事吗?”程悦的声音很平静。
“你这是什么态度?我问你话呢!”
“我在上班。”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顾泽宇的语气软了下来,带着一丝哄劝的意味。
“悦悦,我知道你昨天受委屈了。泽凯他就是喝多了,口无遮拦,你别往心里去。他就是个孩子,你跟他计较什么?”
又是这句话。
孩子。
程悦没有接话。
“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非要闹得这么僵吗?你就不能大度一点?回来吧,晚上我给你做饭,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好不好?”
“顾泽宇,”程悦开口,“什么叫‘算了’?”
“你还想怎么样?非要泽凯给你跪下道歉吗?你就不能为这个家想一想,牺牲一下小我,成就大家吗?妈这几天心情也不好,你就不能让她省点心?”
牺牲小我,成就大家。
程悦录下了这句话。
“我还有工作,先挂了。”程悦没有给他再说话的机会,直接切断了通话。
刚挂断,另一个电话就打了进来。
是婆婆刘芳。
程悦看着屏幕上的名字,再次按下了录音键。
“程悦!你长本事了是吧!敢夜不归家了!我们顾家是娶了个媳妇,不是娶了个祖宗!”刘芳的声音尖锐,充满了指责。
“你一个做媳妇的,不知道孝顺公婆,不知道帮衬小叔子,现在还敢跟我儿子甩脸子!你懂不懂什么叫贤惠?你懂不懂事?”
“我告诉你,你要是还想当顾家的儿媳妇,今天就给我老老实实回来,给泽凯道歉!不然你就永远别回来了!”
程悦安静地听着,一个字都没说。
直到刘芳骂累了,喘着气,程悦才淡淡地开口。
“说完了吗?”
“你……”
“说完我挂了。”
程悦挂断电话,将录音笔收好。
世界清静了。
下午,程悦正在核对一份报表,手机又一次疯狂震动起来。
是顾泽宇。
程悦皱了下眉,走到外面接通。
电话一通,顾泽宇焦急的声音就冲了出来。
“程悦!你快来医院!妈出事了!”
“怎么了?”
“急性阑尾炎!疼得在地上打滚,刚送到医院,医生说要马上手术!不然会穿孔!”
“哪个医院?”程悦问。
顾泽宇报了市一院的名字,然后声音一顿,变得有些迟疑。
“那个……悦悦,手术要交两万块钱押金。我跟泽凯的钱都不够,你……”
“知道了。”
程悦挂了电话,跟主管请了假,直接打车去了医院。
手术室门口,顾泽宇和顾泽凯正焦急地踱步。
看到程悦,顾泽宇像是看到了救星,立刻迎了上来。
“你总算来了!快,先把钱交了,医生等着呢!”
程悦看着他,没有动。
“钱呢?你不是说知道了?”顾泽宇的语气变得强硬起来,带着命令的口吻。
“我什么时候说要出钱了?”程悦反问。
顾泽宇愣住了,旁边的顾泽凯也冲了过来。
“程悦你什么意思!我妈都躺在里面了,你还见死不救?你有没有良心!”
“我妈?她是你妈,不是我妈。”程悦看着顾泽宇,一字一句地说。
顾泽宇的脸色彻底变了。
他一把抓住程悦的手,将她拖到一旁的角落,压低了声音,话语里全是命令和责备。
“程悦!你闹够了没有!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耍脾气!”
“我说了,那是我妈!你嫁给了我,我妈就是你妈!给她看病,天经地义!”
“你是不是非要看着她疼死你才甘心?你的心怎么这么狠!”
程悦的手臂被他抓得很疼。
程悦看着他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看着他眼中理所当然的谴责。
程悦忽然觉得,一切都清晰了。
在顾泽宇心里,程悦,永远排在他的原生家庭之后。
程悦的付出是应该,程悦的退让是本分。
“好。”
程悦突然开口。
顾泽宇一怔,没反应过来。
“我说,好。”程悦重复了一遍,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这钱,我出。”
顾泽宇的表情松懈下来,抓着程悦的手也松了力道,语气缓和了许多。
“这就对了,一家人,就该……”
“但是,”程悦打断了他,“这笔钱,算我借给你的。”
顾泽宇的话卡在喉咙里,眼睛瞪大了看着程悦,仿佛不认识她一样。
“你……你说什么?”
“我说,这是我婚前财产,是我爸妈怕我受委屈,给我留的压箱底的钱。现在拿出来给你妈治病,可以。但是,你要给我打一张欠条。”
“程悦!你疯了!”顾泽宇的声音都变了调,“你跟我算账?跟自己家人算计这个?”
“是啊。”程悦点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我就是在算计。毕竟,我一个月工资才四千多,这两万块,我要不吃不喝攒小半年呢。”
“你……”顾泽宇气得说不出话,一张脸憋得通红。
“写,还是不写?”程悦看着他,“医生还等着钱做手术。你可以选择不写,然后自己去想办法。或者,写了,我马上转钱。”
走廊里,护士又出来催了一次。
“病人家属!手术费交了没有!再不交麻醉师就去下一台手术了!”
顾泽宇的额头上全是汗。
他看着程悦,程悦的表情很平静,没有商量的余地。
他求助似的看向顾泽凯,顾泽凯早就被这场面弄懵了,缩在一旁不敢出声。
最终,顾泽宇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我写。”
程悦从包里拿出纸笔,递给他。
“借款人,顾泽宇。身份证号写上。”
顾泽宇的手抖着,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借款事由,为母亲刘芳支付急性阑尾炎手术费用。”
“借款金额,人民币贰万元整。”
“还款日期……这个空着吧,我怕你还不起。”程悦的声音很轻。
顾泽宇写完最后一个字,把笔重重地拍在纸上,将那张欠条推到程悦面前。
“现在,可以了吧!”
程悦拿起那张纸,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小心地折好,放进自己的包里。
然后,程悦拿出手机,当着顾泽宇的面,操作转账。
“好了,两万,已经转到你卡上了。去交钱吧。”
程悦说完,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你去哪儿!妈还在手术!”顾泽宇在她身后喊。
程悦的脚步没有停顿。
“我的义务,已经尽完了。”
程悦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清晰,又决绝。
“剩下的,是你这个做儿子的事。”
手术费缴纳成功的提示音,在医院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
顾泽宇握着手机,指尖发凉,屏幕上那个“转账成功”的字样,像一记耳光,火辣辣地抽在他脸上。
他刚刚才交完钱,转身就看到顾泽凯凑了过来,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的手机屏幕,而不是手术室的灯。
“哥,两万块,她真给了?”顾泽凯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兴奋。
顾泽宇没说话,把手机揣回兜里,心里乱成一团麻。
“她不是一个月才四五千吗?怎么可能随手就拿出两万块?她肯定藏私房钱了!还藏了不少!”顾泽凯一拍大腿,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别胡说,那钱是她爸妈给的。”顾泽宇烦躁地辩解了一句。
“她爸妈给的?那不还是她的钱!哥,你糊涂啊!”顾泽凯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哥,“她让你打欠条,这说明什么?说明她心里根本没把我们当一家人!这钱她宁愿烂在手里,也不想给我们花!”
顾泽凯的话,像一把锥子,精准地扎进了顾泽宇心里最难受的地方。
是啊,欠条。
夫妻之间,竟然要写欠条。
“不过,这也是好事!”顾泽凯的语气突然又变得活络起来,“这说明她真有钱啊!你想想,两万块,说拿就拿,眼睛都不眨一下。那她手里得有多少个两万?”
手术室的灯灭了。
医生走出来,说手术很成功,人已经送到病房了。
顾家两兄弟松了口气,立刻赶到病房。
刘芳刚从麻药里醒过来,脸色苍白,但精神头却不差。她看见两个儿子,眼泪就下来了。
“妈,没事了,手术做完了。”顾泽宇上前安慰。
“钱……钱是哪来的?”刘芳虚弱地问,眼睛却死死盯着大儿子。
顾泽宇的脸僵了一下,还没开口,旁边的顾泽凯就抢着把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妈,你是没看见,我哥被逼得当场写了欠条!程悦才把钱拿出来!两万块啊!她就这么逼我哥!”
“什么?!”刘芳的声音一下拔高了,挣扎着就要坐起来,“她敢!她一个嫁进我们顾家的女人,花她点钱怎么了?还让你写欠条?反了天了她!”
“妈,您别激动,医生说要静养。”顾泽宇赶紧去扶她。
“我能不激动吗!”刘芳一把推开他,“我算是看透了,那个女人,就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有钱就了不起了?有钱就能看着我疼死?”
顾泽凯在旁边连连点头:“就是!她心里根本没有这个家!哥,你不能再这么惯着她了!”
正说着,病房门被推开,几个亲戚拎着水果和补品走了进来探望。
刘芳的眼睛一转,刚才还中气十足的嗓门,瞬间变成了哭腔。
“哎哟,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她对着前来看望的亲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起来。
“我养了个好儿子,什么都想着我,可有什么用呢?娶了个媳妇,心根本不向着我们家啊……”
“我这阑尾炎,疼得在床上打滚,她有钱,就放在手里看着,硬是说没有!最后还是我儿子,给她写了借条,才肯把钱拿出来救我这条老命……”
“我们顾家是造了什么孽,娶了这么个铁石心肠的女人进门……”
亲戚们听得义愤填膺,纷纷开始谴责程悦。
“泽宇,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能让媳妇把钱攥得那么紧?”
“就是,这还没怎么样呢,就敢拿钱拿捏婆婆,以后还得了?”
“一个女人家,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家里的钱,就该男人管着!”
顾泽宇站在一旁,听着亲戚们的你一言我一语,听着自己母亲的哭诉,脑子里嗡嗡作响。
所有人都告诉他,是程悦错了。
是程悦自私,是程悦冷血,是程悦不把顾家当自己家。
那张两万块的欠条,成了铁证。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顾泽宇打开门,客厅的灯亮着。
程悦正坐在沙发上,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似乎在处理工作。
她听到开门声,只是抬了下眼皮,又继续忙自己的事,连一句“回来了”都没有。
这副平静的样子,和医院里那场闹剧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彻底点燃了顾泽宇积压了一天的怒火。
他走过去,“啪”的一声合上了程悦的电脑。
“程悦,我们谈谈。”
程悦看着自己被打断的工作,眉头皱了一下,但还是把电脑放到了一边。
“谈什么?”
“你今天在医院,做得太过分了。”顾泽宇的声音压抑着怒气,“我妈刚做完手术,你就不能让她省点心?”
“我让她不省心了?”程悦反问,“手术费我不是出了吗?”
“是,你出了!可你让我写了欠条!”顾泽宇的音量陡然提高,“现在所有亲戚都知道了!都知道你程悦有钱,却逼着自己老公写欠条才肯救婆婆!你让我的脸往哪儿搁!”
“你的脸面,比你妈的命重要?”程悦的语气很平静。
“你!”顾泽宇被噎得说不出话,胸口剧烈起伏,“你这是在狡辩!你就是自私!你手里明明有钱,为什么一直瞒着我?瞒着这个家!”
他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口,把母亲和弟弟的话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我们是夫妻!你的钱,就是我的钱,就是我们家的钱!你凭什么藏着掖着?”
“程悦,我今天把话说明白了。你把你的存款都交出来,家里的钱,以后我来统一管理!”
顾泽宇的眼神变了,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硬。
“这样最公平,也省得以后再出今天这种事。而且,泽凯的创业项目也需要钱,他跟我说了,大概要五十万。你是我老婆,他是我弟,你这个做嫂子的,理应支持他!”
程悦看着他,像是第一天认识这个男人。
从要求她出钱治病,到逼她交出所有存款,再到理直气壮地替他弟弟要五十万。
贪婪的欲望,在一天之内,就膨胀到了这个地步。
“顾泽宇,你是在命令我?”
“这不是命令,这是我们作为夫妻应尽的本分!”顾泽宇说得理直气壮,“钱放在我这里,统一规划,才能更好地建设我们这个家!”
“如果,我不给呢?”程悦问。
“由不得你!”
顾泽宇的耐心彻底耗尽,他猛地朝程悦扑了过去,目标是她放在沙发上的手机。
“把手机给我!我现在就要看看,你到底背着我藏了多少钱!”
他的动作很快,带着一股狠劲。
程悦的反应更快。
在顾泽宇的手碰到手机的前一秒,她已经将手机拿在了手里,然后侧身站起,躲开了他的扑抢。
客厅里,两人对峙着。
顾泽宇因为扑空而有些踉跄,稳住身后,眼神凶狠地盯着程悦,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程悦!你把手机给我!”
程悦没有反抗,也没有争吵。
她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看着这个自己曾经爱过的男人,此刻因为金钱而变得面目全非。
一切都清晰了。
一切都该结束了。
程悦看着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顾泽宇的耳朵里。
“顾泽宇,你确定要知道我到底有多少钱吗?”
顾泽宇的动作停住了。
他看着程悦,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安。
程悦举起自己的手机,屏幕对着他,但没有解锁。
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一字一句,敲在顾泽宇的心上。
“知道了,你可能就没家了。”
那句“知道了,你可能就没家了”,像一个开关,瞬间关闭了客厅里所有的声音。
顾泽宇准备扑过去的动作僵在半空,他看着程悦,那个他以为自己很了解的女人,此刻的脸庞熟悉又陌生。
“你……你什么意思?”顾泽宇的声音干涩,刚才的气焰消失得无影无踪。
程悦没有回答。
程悦只是把手机放回口袋,拿起沙发上的外套穿上,又拎起了自己的手提包。
整个过程,她的动作不急不缓,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
“程悦!你把话说清楚!你要去哪儿?”顾泽宇追上去,想抓住她的手。
程悦侧身躲开,手已经放在了门把上。
“你不是想让我把钱都交出来,让你统一管理,去建设你的家吗?”程悦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进顾泽宇的耳朵里。
“现在,我成全你。”
“你好好建设你的家吧。”
门“咔哒”一声开了,又“砰”的一声关上。
程悦走了。
客厅里只剩下顾泽宇一个人,站立在明亮的灯光下,刚才的怒火,此刻变成了巨大的空洞和不安。
他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程悦没有回家,甚至没有回父母家。
她直接打车,去了自己工作室附近的一家酒店,用自己的身份证开了间房。
房间里很安静,程悦把包放下,没有急着休息,而是拿出笔记本电脑,开始搜索本市最有名的离婚律师。
第二天上午十点,程悦准时出现在一家律师事务所的会客室里。
“张律师,你好。”
对面的中年男人点点头,“程小姐,你好。电话里你提过,主要是想咨询离婚财产分割的问题,特别是关于婚前财产的界定。”
“对。”程悦把一份文件从包里拿出来,推了过去,“这家公司,是我婚前两年注册的,所有注册资金和启动资金,也都是我婚前的个人存款。我想确认一下,如果离婚,这家公司会怎么分割。”
张律师拿起文件,仔细看了看,又扶了扶眼镜。
“程小姐,根据婚姻法规定,婚前个人财产,不因婚姻关系的延续而转化为夫妻共同财产。这家公司是你婚前成立的,属于你的个人财产,这点很明确。”
“那公司在婚后产生的收益呢?这部分算是共同财产吗?”这是程悦最关心的问题。
“这部分相对复杂。”张律师解释道,“婚后由公司产生的经营性收益,理论上属于夫妻共同财产。但具体分割时,法院会考虑双方在婚姻存续期间对家庭的贡献,以及公司资产的增值主要是源于你个人的经营管理,还是市场等其他因素。你有给你丈夫和家庭的转账记录吗?”
“有。”程悦点头,“每个月,我都会从我个人卡里,转五千块到我们共同的生活账户。另外,家里所有的大件开销,包括这次他母亲的手术费,都是我个人支付的,所有转账记录我都有保存。”
张律师听完,露出了然的神情。
“这就很有利了。程小姐,你做得非常周全。这些记录可以明确证明,你已经尽到了对家庭的经济责任。综合来看,即便分割婚后收益,你也能占有绝大部分的份额。”
“我明白了。”程悦的心彻底定了下来。
她要的不是钱,是公平。
是彻底斩断这段已经腐烂的关系。
另一边,顾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顾泽宇一夜没睡,第二天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了医院。
刘芳一看到他这副样子,立刻就明白了。
“她没回来?那个女人真的敢夜不归宿?”刘芳的声音尖利起来,“反了天了!这是心虚!她一定是怕你查她的钱,所以跑了!”
顾泽宇疲惫地坐在床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给程悦打了十几个电话,全都无人接听。发了几十条微信,也石沉大海。
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无比烦躁。
“哥!妈!你们快看!”
顾泽凯一阵风似的冲进病房,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手里举着手机,屏幕几乎要戳到顾泽宇的脸上。
“我查到了!我查到了!”
“你查到什么了?大呼小叫的!”刘芳不耐烦地呵斥。
“程悦!是程悦的把柄!”顾泽凯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我就说她不对劲!我没事就在网上搜她的名字,你们猜我搜到了什么?”
他把手机屏幕亮给顾泽宇和刘芳看。
屏幕上,是一个企业信息查询的页面。
公司名称:悦诚家居科技有限公司。
法人代表:程悦。
注册资本:叁佰万人民币!
“三……三百万?”刘芳的眼睛瞬间瞪圆了,她一把抢过手机,死死盯着那个数字,好像要把它看穿。
顾泽宇也凑了过去,当他看到“法人代表:程悦”那几个字时,脑子里“嗡”的一声。
原来,这才是她真正的底牌。
不是那张两万块的欠条,也不是什么存款。
是一家公司!
“我就说!我就说这个女人藏着私心!”刘芳一拍大腿,声音里充满了狂喜和怨毒,“三百万!她居然背着我们藏了这么多钱!难怪她敢跟我叫板,敢让你写欠条!原来是有恃无恐啊!”
顾泽凯在一旁添油加醋:“妈,这还只是注册资本,天知道这家公司现在值多少钱!嫂子可真行啊,平时装得跟个小白兔似的,一个月挣五千块,结果背地里是个大老板!”
顾泽宇看着手机上的信息,所有的不安和困惑,在这一刻都找到了答案,然后迅速转化成了滔天的愤怒和一种扭曲的理所当然。
被欺骗的愤怒。
以及,这笔巨款本就该属于他的理所当然。
“我们是夫妻,她的公司,就是我们家的公司!”顾泽宇咬着牙说。
“对!”刘芳立刻附和,“儿子,你才是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这家公司凭什么是她的?法人必须换成你的名字!钱,必须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
“没错,哥!”顾泽凯也说,“你当了法人,我来给你当副总!我早就想创业了,这下好了,钱和公司都有了!咱们兄弟俩联手,肯定能干一番大事业!”
一家人仿佛已经看到了金山银山在向他们招手。
顾泽宇被母亲和弟弟的话彻底鼓动了,他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理直气壮过。
他掏出手机,再次拨通了程悦的电话。
这一次,电话响了很久,就在他以为又要无人接听时,对面接了。
“喂。”程悦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程悦,我都知道了。”顾泽宇开门见山,声音强硬,“你名下那家公司的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顾泽宇以为程悦在想措辞,他冷笑一声,继续说:“我也不跟你废话。我给你一天时间,马上去工商局,把公司法人变更为我的名字。”
这已经不是商量,是命令。
“否则,”顾泽宇加重了语气,把早就想好的威胁说了出来,“我就去你的公司闹,把你藏钱不顾婆婆死活的事,告诉你公司所有的人!我让你在外面也装不下去!”
他等着程悦的惊慌,等着她的求饶。
然而,电话那头,程悦的回应,只有两个字。
“好啊。”
顾泽宇愣住了。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你来。”程悦的声音依旧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公司地址是滨江路环球中心A座18楼,全层都是。你记一下,别找错了。”
顾泽宇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跟不上程悦的节奏。
只听程悦的声音还在继续,不带一丝波澜地从听筒里传来。
“对了,最好把你妈和你弟都带上,毕竟是家庭内部事务,人到齐了才好解决。”
“环球中心楼下安保很严,你们可能进不来。我建议你们可以提前联系几家本地的媒体,就说豪门儿媳虐待婆婆,丈夫上门讨公道,他们对这种新闻很感兴趣,说不定会帮你们冲进来。”
“到时候,人越多越好。”
说完,程悦顿了顿,最后补充了一句。
“我等你们。”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
顾泽宇举着手机,呆立在病房里。
刘芳和顾泽凯凑过来,“怎么样?她怎么说?她是不是怕了?”
顾泽宇没有回答。
他只是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升起,瞬间窜遍了全身。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第二天一早,刘芳就办了出院手续。
那张两万块的欠条,顾泽宇没还。
刘芳也没再提。
区区两万块,现在谁还看得上?
一家三口在医院门口拦了辆出租车,直奔环球中心。
“妈,等会儿拿了公司,您就别住那老破小了,咱们直接去市中心买个大平层!我房间得朝南,带个大阳台!”顾泽凯已经开始规划未来的生活,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激动。
刘芳靠在后座上,脸上是病后的憔悴,但眼神里全是精光。
“没出息的东西,就想着自己!你哥才是家里的主心骨,公司法人换成你哥的名字,你哥说买什么就买什么!”
嘴上训斥着,刘芳心里却乐开了花。
大平层,豪车,还有佣人,过去想都不敢想的日子,现在就在眼前。
她瞥了一眼旁边的顾泽宇,语气变得语重心长:“泽宇,你是男人,待会儿你说话要硬气点!程悦她再怎么厉害,也是你老婆,她的钱就是你的钱,就是我们家的钱!这道理走哪都说得通!”
顾泽宇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那点因为程悦反常态度而升起的不安,早就被母弟的吹捧和对财富的渴望冲得一干二净。
没错,他们是夫妻。
夫妻一体,财产共有。
程悦背着他藏了这么大一笔家业,这就是背叛!
他今天不是来抢,是来拿回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
“我知道了,妈。”顾泽宇应了一声,握紧了拳头。
出租车在环球中心楼下停稳。
三人下了车,抬头仰望。
高耸入云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反射着光芒,穿着精致的白领们进进出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职业化的疏离。
刘芳和顾泽凯从没来过这种地方,一时有些发怵。
“这……这就是她公司?”刘芳有点不确定。
她想象中的公司,怎么也该是个大仓库,或者临街的铺面,而不是这种看起来就贵得吓人的写字楼。
“滨江路环球中心A座,没错,就是这儿。”顾泽宇核对着地址,心里也有些打鼓。
他硬着头皮,领着母亲和弟弟往里走。
“您好,请问有预约吗?”
刚进大堂,他们就被两个穿着制服的保安拦了下来。
顾泽宇清了清嗓子:“我们去18楼,悦诚家居。”
保安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手里的访客登记表:“不好意思先生,没有您的预约信息,您不能上去。”
“什么预约?我找我老婆还需要预约?”顾泽宇火了。
“哥,她不是说安保很严吗,还真让咱们进不去啊?”顾泽凯在一旁咋咋呼呼。
刘芳一听,立刻戏精上身,一屁股就想往地上坐:“哎哟!还有没有天理了!儿媳妇发了财不认婆婆,还不让我们进门!这是要逼死我啊!”
大堂里人来人往,不少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保安的眉头皱了起来,对讲机已经拿在了手里。
顾泽宇脸上挂不住,连忙拉住刘芳:“妈!您干什么!别在这闹!”
他想起程悦在电话里说的话,让他联系媒体。
难道她早就料到这一步了?
就在他进退两难的时候,大堂的闸机门忽然打开,一个穿着职业套裙,看起来十分干练的女人走了出来。
“请问是顾泽宇先生吗?”
顾泽宇一愣:“我是。”
“我是悦诚家居的副总,林薇。”林薇的目光在他们三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刘芳身上,“程总让我在楼下等你们,怕你们上不来。这边请。”
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态度客气,但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
顾家三人对视一眼,心里有些犯嘀咕。
程总?
但来都来了,总没有退缩的道理。
顾泽宇挺了挺胸膛,带着家人跟在林薇身后,穿过闸机,走进了专属电梯。
电梯里,气氛压抑。
刘芳和顾泽凯偷偷打量着林薇,这个女人看起来比电视里的那些精英还要有气势。
程悦的公司,还有副总?
电梯“叮”的一声到达18楼。
门一开,一个巨大的LOGO墙就映入眼帘——“悦诚家居”。
底下还有一行英文,“YUECHENG HOME TECHNOLOGY”。
整个楼层被完全打通,宽敞明亮。
近百个工位上,员工们都在低头忙碌,键盘敲击声和电话沟通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活力和效率。
这哪里是什么小作坊!
这分明就是一家规模庞大、运营正规的现代化公司!
刘芳和顾泽凯的嘴巴张成了“O”型,彻底看傻了。
顾泽宇的心也沉了下去。
眼前的一切,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他原本以为程悦只是运气好,开了个网店,赚了点小钱。
可现在看来,这根本就是一个商业帝国。
林薇将他们的震惊尽收眼底,嘴角划过一丝不易察异的弧度。
她将三人引到一间玻璃会议室门口,停下脚步。
“程总在里面开会,请三位稍等一下。”
来源:不凡艺术家VMBzJn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