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晚饭后,我坐在小区的长椅上,和对门的王婶子一边剥毛豆一边拉家常。七月的风裹着柏油马路的热气,路边的银杏树叶子被晒得有些发蔫。
晚饭后,我坐在小区的长椅上,和对门的王婶子一边剥毛豆一边拉家常。七月的风裹着柏油马路的热气,路边的银杏树叶子被晒得有些发蔫。
“听说了吗?张家那闺女高考六百多分,一本线上了一百多,硬是不上大学,要去什么网络主播培训班。”王婶子压低声音说,“人家张明亮气得摔了饭碗,现在天天和老婆住一个屋不说话呢。”
我笑笑没接茬,左手的毛豆掉在了地上。
这事儿我能不知道吗?那个不肯去上大学的,就是我女儿小雯。那个摔碗的,就是我丈夫老陈。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小雯打电话回来说,“妈,我考了623分。”
电话那头她声音平静,好像在报菜价。我却激动得手抖,连忙喊老陈过来。
“爸,我考了623分。”
“好啊,好啊!”老陈的眼睛都笑没了,“这分数咱们县城前五十!想上哪个学校?北京的还是上海的?”
“我不想上大学。”小雯说。
电话两端都沉默了。我以为信号不好,问道:“小雯?你刚说什么?”
“我说,我不想上大学。”
老陈的笑容凝固了,他抢过电话,“胡闹!考这么高的分数不上大学干什么?”
“我想去杭州一个直播培训机构学习,然后做网络主播。”
“网络主播?就是那种浓妆艳抹、哗众取宠的网红?”老陈的脸立马黑了下来,“我老陈拼死拼活二十年,好不容易培养出个有出息的女儿,你却要去当网红?你是不是被某个小男生骗了?”
“爸,现在已经不是你那个年代了。互联网行业发展很快,做主播一个月能赚——”
“住嘴!”老陈吼道,“不上大学就是不孝!你这是要气死我和你妈啊!”
我看老陈说得有些过分,轻轻拉他的袖子,“你先别急——”
“你别拦我!”老陈甩开我的手,对着电话吼,“小雯,你给我听好了,要么好好填报志愿上大学,要么以后就别认我这个爸爸!”
电话那头小雯沉默了片刻,“爸,我决定好了。”然后挂了电话。
老陈气得脸色煞白,摔了手里的饭碗,大步走进了卧室。
那个晚上,我发了好多条信息给小雯,她只回了一句:妈,相信我,行吗?
我不知道该信什么。我只知道老陈从小就是孤儿,初中没毕业就跟着建筑队东奔西跑,挣了点钱开了个小超市,熬到了四十多岁才有了小雯。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女儿身上,恨不得她成为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人。
晚上,我敲了敲卧室门,想和老陈说说话,门锁着。我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啜泣声。
第二天一早,我起床时,发现老陈的行李不见了,床头柜上压着张纸条:
“我出去透口气,你劝劝小雯吧。”
老陈真的走了,一走就是三年。
头半年他偶尔会给我打个电话,问问小雯的情况。每次我都实话实说——小雯去了杭州,在一家叫”星动”的直播公司做主播培训。老陈听完就沉默,然后匆匆挂电话。
半年后,电话越来越少,最后只在春节时发条短信:新年快乐。
我和小雯的视频通话倒是越来越频繁。起初,我看着屏幕里浓妆艳抹的女儿,也有些不适应。但渐渐地,我发现她眼里有光彩,说话比以前有自信多了。
“妈,我现在已经有八万粉丝了!”小雯兴奋地说,“公司说我很有天分,现在让我主持一档科普类直播节目。”
“科普?”我有些意外,“就是讲知识那种?”
“对啊,我这不是高中理科学得好嘛。我现在每周做三期天文科普直播,粉丝们可喜欢了。”
渐渐地,我发现小雯的直播并不是我想象中那种卖弄风情、哗众取宠的表演。她主要讲解天文知识,偶尔也会聊物理、化学的有趣现象。她认真备课,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讲解复杂的科学概念,还自学了视频剪辑和特效制作。
一年后,小雯的粉丝突破了五十万。她开始接一些科技公司的广告,收入也稳定了。她在杭州租了间小公寓,每个月都会给我打钱。
“妈,我这个月给您转了五千块,您自己花。”
“不用,你自己留着。”
“您就收着吧。对了,爸爸有消息吗?”
每次谈到老陈,我们都有些沉默。我只能说:“他偶尔发短信,说在外地工作挺好的。”
其实我知道老陈在哪里。他去了远房亲戚开的建筑队,在云南的一个小县城帮忙管工地。亲戚悄悄告诉我,老陈变得沉默寡言,经常一个人对着手机发呆。
两年过去了,小雯的科普主播事业越做越大。她创办了自己的工作室,开始和国家天文台合作,制作专业的天文科普内容。她的直播间经常有院士、专家做客,她也常受邀去各地的科技展和学校做分享。
有次,我在小区里买菜,听见隔壁李家的小孩兴奋地喊:“妈妈快看,是’星空小雯’!我最喜欢她讲的黑洞知识了!”
我鼻子一酸,差点掉下眼泪。
三年后的一天,我收到了一个快递,是一本杂志《科学教育》。我翻开一看,惊讶地发现里面有一篇关于小雯的专访,标题是《从高考生到科普主播:新媒体如何激发青少年科学兴趣》。
文章里提到小雯的科普直播已经覆盖了全国上千所中小学,她创办的”星空课堂”公益项目已经帮助偏远地区的孩子们通过网络接触到前沿科学知识,还获得了教育部的表彰。
我马上拍照发给了老陈。这次,他回复得很快:“真的吗?”
我把杂志的链接发给他,还有小雯工作室的官网。
三天后的傍晚,我正在厨房切菜,听见门铃响了。打开门,看见老陈站在门口,头发花白了许多,眼睛里布满血丝,手里提着一个破旧的行李包。
“我回来了。”他哑着嗓子说。
饭桌上,老陈一直沉默不语,眼睛却时不时瞟向墙上小雯的照片。那是她最近参加科普讲座时的照片,穿着整洁的职业装,站在讲台上侃侃而谈。
“小雯知道你回来了吗?”我问。
老陈摇摇头,“我不敢告诉她。”
我叹了口气,“你把碗洗了吧,我出去买点水果。”
出门后,我立刻给小雯打了电话,告诉她老陈回来了。
“真的吗?爸爸他…还好吗?”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看起来老了很多,说话也少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妈,明天我回去。”
第二天一早,门铃响了。我特意没告诉老陈小雯要回来,想给他个惊喜。
打开门,小雯站在门口,比记忆中成熟了许多。她身后跟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提着几个箱子。
“妈,这是我助理小王。”
我把他们迎进门,老陈从卧室出来,看见小雯,愣在了原地。父女俩隔着客厅对视,谁都没说话。
最后,小雯开口了:“爸,好久不见。”
老陈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他的眼睛红了,慢慢走到小雯面前,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爸!您这是干什么!”小雯吓坏了,连忙去扶他。
“对不起…爸爸错了…”老陈的眼泪夺眶而出,“我不该不信任你,不该干涉你的选择…我…我现在才明白,你比我强多了…”
小雯也哭了,她抱住老陈的肩膀,“爸,你快起来,你永远是我最敬佩的人。”
老陈抹了把眼泪,指了指小雯的助理,“这是…你男朋友?”
“不是,爸。”小雯笑了,“他是我工作室的技术助理,帮我处理设备和后期的。”
小王有些尴尬地笑笑,把手里的设备箱放下,“陈叔叔好。小雯姐说您可能想了解她这些年的工作,所以我们带了些设备,想给您看看她的直播和节目。”
老陈点点头,眼睛还是湿的。
客厅里,我们架起投影仪,播放了小雯这几年制作的科普视频集锦。有她在雨夜讲解流星雨的形成原理,有她在沙漠中演示日影测量地球半径的古老方法,还有她和中学生们一起做物理实验的欢乐场景…
最后,播放了一段小雯在大凉山支教的视频。画面上,她站在简陋的教室里,用自带的望远镜让山里的孩子们第一次看到了土星的环。孩子们惊叹的表情和闪亮的眼睛,让我们都红了眼眶。
“我一直以为,”老陈哽咽着说,“只有上名牌大学才能有出息,才能做有意义的事。我错了…”
小雯握住他的手,“爸,其实我当初也有点叛逆。但后来我发现,通过互联网,我可以把科学知识传播给更多人,尤其是那些没机会接触好教育的孩子们。我现在每月能接触到的学生比大多数大学教授还多。”
“而且,”小王补充道,“小雯姐现在也在读大学了,是华东师范大学的科学传播专业,边工作边读的在职研究生。”
老陈惊讶地看着小雯。
“我去年开始读的,”小雯笑着说,“做了两年科普后,我发现自己需要更系统的知识,所以就报考了研究生。我现在的梦想是创办一个青少年科普教育平台,让全国各地的孩子都能平等地接触到最前沿的科学知识。”
老陈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把脸埋在手掌里无声地哭泣。
小雯搂住他的肩膀,“爸,我知道您一直希望我能出人头地,让您骄傲。我只是选了一条您不熟悉的路,但目标是一样的。”
晚上,我们一家三口围坐在饭桌前,气氛比三年前和谐多了。老陈已经恢复了一些,他小心翼翼地问小雯各种关于直播、科普的问题,像个好奇宝宝一样。
“所以你现在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啊?”老陈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小雯笑了,“比您想象的多,爸。我现在有固定的科技公司赞助,还有出版社合作出书,加上直播平台分成,年收入过百万了。”
老陈的筷子差点掉在地上,“真的假的?那不比当医生律师还挣钱?”
“重要的不是钱,爸。”小雯认真地说,“是能做自己喜欢的事,还能帮助别人。”
饭后,我去厨房收拾碗筷,听见客厅里父女俩的谈话。
“爸,我给您看个东西。”小雯打开手机,调出一段视频。
视频里,是小雯第一次直播时的画面。那时她还很青涩,讲解太阳黑子的原理时紧张得结巴。弹幕区有人刷:“这姑娘长得不错,怎么讲这么无聊的东西?”
“看到了吗,爸?我刚开始做主播时,很多人也不理解我为什么不走’颜值路线’。但我坚持做自己想做的内容,因为我从小就喜欢天文,这都是因为您。”
“因为我?”老陈疑惑地问。
“记得我小时候,您下班后总带我去县城外的小山上看星星,给我讲北斗七星和牛郎织女的故事。您还给我买了第一本《十万个为什么》,是不是?”
老陈愣住了,眼睛又湿润了,“你还记得啊…”
“我一直记得。虽然您后来忙着赚钱养家,很少有时间陪我了,但那些夜晚种下的种子一直在我心里生长。所以当我有机会选择自己的路时,我选择了把这份对星空的热爱传递给更多人。”
我站在厨房门口,看见老陈紧紧抱住了小雯。
“女儿,爸爸对不起你…我太固执了…”
“没关系的,爸。”小雯轻轻拍着他的背,“我们都需要时间去理解彼此。”
第二天早上,老陈早早起床,煮了小雯最爱吃的鸡蛋面。
“爸,您不用这么麻烦的。”小雯从卧室出来,揉着眼睛说。
“不麻烦。对了,”老陈突然想起什么,急忙跑进卧室,拿出一个布满灰尘的盒子,“这个给你。”
小雯打开盒子,是一台旧望远镜,她小学时用过的那台。
“我离家前把它收起来了,原本…原本打算等你大学毕业送给你的。”老陈不好意思地说,“现在看来有点多余了,你工作室肯定有更好的设备…”
“不,这太珍贵了!”小雯激动地说,“爸,我工作室下个月要去新疆做一期关于高山天文台的直播,您愿意和我一起去吗?带上这台望远镜?”
老陈愣了一下,然后咧开嘴笑了,“当然愿意!”
我看着他们父女俩,突然想起墙角那个积灰的行李包,老陈三年来的心事都藏在里面。现在,尘埃落定,阴霾散去,我们家的天空又见阳光了。
王婶子每天八卦谁家的鸡毛蒜皮,大概永远也想不到,今年暑假,她会在电视上看到我们一家人站在新疆的星空下,向全国的观众介绍夏季星座的奥秘。
有时候,幸福就是如此简单:理解与被理解,尊重与被尊重。
哦,还有一件事。昨晚临睡前,我收到小雯发来的短信:
“妈,替我谢谢爸爸。如果不是他当初的反对,我可能不会这么努力证明自己选择的道路是对的。有时候,阻力反而成了前进的动力。”
我没有回复,只是笑着将手机放在枕边。窗外,一颗流星划过夜空,像是宇宙对我们家故事的祝福。
来源:宝贝是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