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认为翻译中国文学的译者,不仅要具备深厚的语言功底,更需深谙中国文化的精髓。对于原作所处的历史背景、文化语境,乃至作家个人的生命体验,都应有一定的了解。毕竟,中国文化博大精深、包罗万象,是我们一辈子也学不尽的。
我认为翻译中国文学的译者,不仅要具备深厚的语言功底,更需深谙中国文化的精髓。对于原作所处的历史背景、文化语境,乃至作家个人的生命体验,都应有一定的了解。毕竟,中国文化博大精深、包罗万象,是我们一辈子也学不尽的。
地方方言作为地域文化的鲜活载体,也应纳入译者的关注范畴。尤其是在处理特定作品时,若其中蕴含着浓郁的方言特色,译者更需对相关的背景、文化和方言进行细致考证——唯有如此,才能让译文既不失语言的精准,又能传递出原作独有的文化温度与地域风情。
前不久我看到一段短视频,内容是一位外地吃播博主在厦门的海鲜自助餐厅用餐。他和伙伴们风卷残云般消灭了一大桌子海鲜之后,对服务员说:“你好,帮我翻个台。”服务员一脸茫然,显然没听懂他的意思。博主连忙补充:“就是收拾一下啦。”原来,他是想让服务员把餐桌重新收拾,摆放新餐具,方便他开启“下一波进货”。
2024年9月,杜光民在北京居庸关长城。
这里的“翻台”为餐饮行业用语,在一般词典里很难查到,往往要通过深入行业实践,或者多接触相关经营场景,才能领会其含义。看完这段视频,我颇有感触:即便是大家通用的普通话,在不同行业语境中,也可能产生理解障碍,需要加以解释才能沟通顺畅。这也让我意识到,有必要进一步了解不同领域的文化特质,毕竟语言的细微差别背后,往往藏着行业文化的独特密码。
有时候,受方言发音习惯的影响,一些词汇在流传中也会悄然“变形”。比如“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中的“孩子”,其实原本指的是“鞋子”。因为“鞋”在一些方言中读作“孩”,久而久之也就以讹传讹了。这提醒我们,理解中文词汇不能仅凭普通话的音与义。有些词语,或许得回溯到方言的语境,才能理解它的意思;有些词汇,也要结合方言的韵律,才能品出它最初的意味。
今年6月,杜光民在新疆喀什古城参加“世界汉学家看中国・新疆行”活动。
上世纪九十年代,我在缅甸报刊的中文词汇栏目里第一次见到“土豆”这两个字。当时我十岁出头,只知道“马铃薯”,尚不知“土豆”指何物。“土豆”逐字译成缅甸语是“[mjè bɛ']”,意思是“花生”,我便猜想它或许指花生。我又想起闽南语里“塗豆”常写作“土豆”,指的也是“花生”,似乎佐证了我的猜想。然而,刊物里“土豆”旁边标注的缅文分明是“[ʔàlú](马铃薯)”,这让我完全摸不着头脑。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土豆”就是马铃薯的俗称,不同地域对同一事物的称呼竟如此不同。我恍然大悟:语言里藏着地域文化的印记,翻译时不能只看字面,得先理解词语在特定文化里的真实所指。一个“土豆”,让我早早懂得了语言与地域文化的深层关联。
在把中国文学作品翻译成缅甸语的过程中,还有一个有趣的事情,就是翻译小说人物的名字。由于缅甸至今还没有一个将中文人名转写成缅甸语字母的标准规范,译者在翻译人名的时候,便有了自由发挥的空间——他们可以根据中文普通话发音,选择能体现人物性格的译法。这一点和外国人名的中译方式有些相似,例如:“Johnson”可译为“约翰逊”“强森”“强生”“詹森”等,“Macbeth”能译作“麦克白”或“马克白”。中文有一音多字,缅甸语则有“一音多拼”,同一发音可以用不同的拼法呈现,它们各自所代表的意思也随之不同。译者可以利用这种方式译出小说人物的名字,既精准反映人物性格特征,又能规避在缅甸文化语境中看起来或读起来不合适的表达。
杜光民翻译的缅文版《文城》封面
翻译小说时,有时候需要对一些词汇进行译音,尤其涉及故事背景中的方言发音时。例如,在余华小说《文城》中,林祥福听到年轻女子说“给小人穿”,忆起小美曾提过“那时候这衣裳里面有一个小人了”,由此认定文城就是溪镇。这里“小人”若仅译其意,不如保留译音更好。因为作者已经在文中明确“小人”指“孩子”,而林祥福听到的是溪镇方言里的“小人”。如果简单译作“孩子”,就无法体现作者想要表达的意思;只有采取译音的方式,才能让读者明白“溪镇人把孩子叫做小人”。译音的时候,最好是根据小说背景的方言发音来处理。
基本上,我翻译的作品都是我所喜欢的。我喜欢一位作家、喜欢一部作品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就是因为能打动我。在我看来,喜欢一个人或一件事,是不需要很多理由的,一部作品最重要的就是能够触动人心。到目前为止,我翻译过最多的中国当代文学作品是莫言和余华的作品。《蛙》是我翻译的第一部莫言长篇小说,《活着》则是我翻译的第一部余华长篇小说。从这两部作品中我深深感受到,“姑姑”的挣扎与坚守直抵人性深处,“福贵”在苦难中的生命韧性直击心灵——他们用最本真的生命状态,让文字有了穿透时空的力量,这正是作品能打动人心的最好证明。
我们翻译出来的作品,必须有温度、有心跳、有生命,这样才能感动读者。用最贴近原著作者感动读者的方式,去感动译文读者,便可以算是好的翻译作品了。译者要了解作者,在翻译过程中,不仅要掌握好语言,还要揣摩作者创作时的心境与时代背景,全身心“入戏”。翻译文学作品的时候,译者既像导演,更像演员,要先忘掉自己,化身原作者,把剧本里的角色完美地诠释出来,再用目标语言准确地翻译出来。
翻译,是不同文化间的桥梁。翻译家便是架桥之人,以其力量促成各国文化互通、文明互鉴、民心相通。作为译介中国图书的译者,更需把中国文学与文化丰富、完整、准确地呈现给本国读者,推动中国与各国之间的相互理解、尊重与信任。如此,世界方能更好地了解中国文学。
作者:[缅甸]杜光民(Kaung Min) 缅甸翻译家,中华图书特殊贡献奖青年成就奖获得者
来源:中国新闻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