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冰冷而空旷的会议室里,技术总监高明宇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嘴角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讥讽。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刻意放大的、仿佛在介绍什么稀奇玩意的语调说道:“这位,就是集团总部特意从基层红星机械厂请来的‘老专家’,聂师傅。”
“下一位,聂振山。”
冰冷而空旷的会议室里,技术总监高明宇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嘴角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讥讽。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刻意放大的、仿佛在介绍什么稀奇玩意的语调说道:“这位,就是集团总部特意从基层红星机械厂请来的‘老专家’,聂师傅。”
他顿了顿,环视着会议桌旁一张张年轻而精英的面孔,那些海归博士、硕士们脸上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意。
“以后,聂师傅就负责咱们技术研发中心的工具间管理,主要确保大家的咖啡机零件坏了,能及时修好。”
“噗嗤——”
不知是谁先没忍住,整个会议室瞬间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这笑声像一根根烧红的钢针,扎向站在角落里的聂振山。
他今年五十岁,再过几年就要退休了。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脚上一双布鞋,手里还提着一个老旧的帆布工具包,包里装着他用了大半辈子的家伙事儿。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沟壑纵横,一双眼睛却沉静如水,仿佛外界的任何喧嚣都与他无关。
他只是沉默地站着,仿佛一尊被遗忘在角落的石雕。
他知道,这是一场乌龙。
人事部的一个小年轻,把他这个钳工聂振山,错当成了新上任副总的同名同音的亲戚,一纸调令,就把他从干了一辈子的车间,调到了这个全是液晶屏和高级仪器的集团总部。
这里的人,说的是他听不懂的英文缩写,讨论的是他看不懂的数据模型,连喝水都要用印着公司logo的精致马克杯。他那双布满老茧、能感知到千分之一毫米误差的手,在这里,唯一的价值似乎只剩下修理咖啡机。
“好了好了,安静。”高明宇故作大度地压了压手,心里却对这种效果满意极了。他就是要让所有人看看,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关系户”老头,在他们这个精英团队里是多么格格不入。
他正准备继续布置工作,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
一股清新的香风飘了进来,一个身穿白色职业套裙,气质干练清冷的年轻女人走了进来。她容貌绝美,眼神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楚总!”
刚刚还一片戏谑的会议室,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连高明宇都立刻换上了一副谦恭的笑容。
来人正是集团创始人的孙女,刚刚接任总裁的楚云溪。
“大家坐吧,我就是来看看‘天枢’项目的进展。”楚云溪声音清脆,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在角落里的聂振山身上停顿了一秒,略带一丝疑惑,但并未多问。
高明宇立刻像献宝一样,将楚云溪引到一台从德国进口的、价值千万的蔡司三坐标测量仪前,唾沫横飞地介绍着:“楚总您看,这就是我们为‘天枢’航天发动机项目引进的最顶级设备,精度可以达到0.5微米!有了它,我们对核心叶片的检测效率提升了……”
话还没说完,测量仪的操作屏幕上突然跳出一个刺眼的红色警报。
“滴滴滴——”
刺耳的警报声让高明宇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一个年轻的工程师急匆匆地跑过来,满头大汗地报告:“高总监,不行了!Z轴的锁紧伺服电机过载,里面一个M1.7的非标内六角螺丝滑牙了,现在整个Z轴卡死,动不了了!”
“什么?”高明宇的声音都变了调,“备用件呢?”
“那是德国特制的螺丝,没有备用件!现在订货,最快也要一个月!”
一个月?楚云溪的眉头紧紧蹙起。“天枢”项目是军工订单,交货日期是写进合同里的,延迟一天,违约金就是天文数字。
“那就不能想想别的办法吗?”楚云溪的语气冷了下来。
高明宇急得满头大汗,围着那台精密的仪器团团转,嘴里不断重复着:“这……这可怎么办,这可是非标件,材料和螺纹精度要求极高,我们根本做不了啊……”
一群海归博士围着仪器,拿着平板电脑计算着各种参数,讨论着各种理论方案,却没一个人能拿出解决办法。他们习惯了依赖数据和现成的精密工具,一旦某个环节脱链,便彻底束手无策。
整个技术中心,陷入了一片死寂。
就在这时,一个沙哑而平静的声音响起。
“我看看。”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那个一直被当成空气的老钳工聂振山,不知何时走到了仪器旁。他甚至没有去看屏幕上的数据,只是微微俯下身,眯着眼睛,像一头审视猎物的老狼,盯着那个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螺丝孔。
高明宇顿时找到了发泄口,怒斥道:“你看什么看!一个管工具的懂什么?别在这儿添乱,给我出去!”
聂振山没有理他,只是伸出一根布满老茧的手指,在那个滑牙的螺孔里轻轻捻了一下,又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然后,他转身默默地走到车间角落的废料堆里,在一堆金属边角料中扒拉起来。几分钟后,他捡起一块不起眼的钛合金块,走到了旁边一台最老旧的台钳前。
所有人都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他要干什么?手搓一个螺丝?”一个年轻工程师忍不住笑出声,“开什么国际玩笑,那可是微米级精度的非标件!”
高明宇更是气得脸色铁青,正要叫保安把这个老疯子赶出去。
可楚云溪却鬼使神差地抬手制止了他,她那双锐利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聂振山那双手。
那是一双怎样的手啊。
皮肤粗糙,指关节粗大,布满了深深的裂口和黑色的油污,看起来笨拙而迟缓。可当他拿起锉刀的那一刻,整个人仿佛都变了。
他的眼神变得专注而锐利,所有的嘈杂和喧嚣都从他身边褪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手中那块金属和那把锉刀。
“唰……唰……唰……”
锉刀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每一次推动,每一次回转,都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没有图纸,没有卡尺,只有一双眼睛和一双手。金属屑如同银色的雪花,簌簌落下。
短短五分钟后,他停了下来。
他摊开手掌,一枚小巧精致的内六角螺丝,正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那螺丝在灯光下闪烁着金属独有的冷光,螺纹清晰,棱角分明,宛如一件艺术品。
他拿着螺丝,走到那台价值千万的仪器前,在所有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中,轻轻地将螺丝拧了进去。
不大不小,不松不紧,完美匹配!
“嗡——”
随着工程师按下重启键,仪器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屏幕上的红色警报消失,Z轴平稳地开始移动。
故障,排除了!
整个技术中心,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仿佛看到了神迹。一个海归博士下意识地喃喃自语:“这……这怎么可能?徒手打磨出微米级的精度……上帝,这是人能做到的吗?”
楚云溪的美眸中也充满了震撼,她看向聂振山的眼神,第一次发生了变化。
高明宇先是震惊,随即脸上闪过一丝嫉妒和慌乱。他绝不能让这个老东西抢了自己的风头!他立刻清了清嗓子,大步走上前,一把拍在聂振山的肩膀上,对着楚云溪笑道:“楚总,让您见笑了。我早就看出了问题所在,也制定了手工修复方案,这不,正指导聂师傅实践一下。事实证明,我的理论还是很有用的嘛!”
他뻔뻔하게도功劳를 가로채며, 마치 모든 것이 그의 지휘 아래 이루어진 것처럼 말했다.
周围的年轻工程师们虽然心有鄙夷,却没人敢出声反驳。
聂振山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角落,擦拭着他那把心爱的锉刀。仿佛刚才那个震惊全场的壮举,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楚云溪深深地看了高明宇一眼,又看了看聂振山沉默的背影,眼神变得复杂起来。她没有戳穿,只是淡淡地说道:“高总监,我希望‘天枢’项目不要再出任何岔子。”
“是是是,楚总放心!”高明宇点头哈腰地保证。
风波暂时平息,但聂振山这个名字,却像一颗石子,在技术中心这潭看似平静的水里,激起了一丝微澜。
然而,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几天后,“天枢”项目的一个外围零件——涡轮导向叶片的良品率问题,成了高明宇团队新的噩梦。这个零件结构复杂,对材料应力要求极高,无论他们怎么用计算机模拟优化生产模具,良品率始终在30%左右徘徊,大量的昂贵材料变成了废品。
高明宇为了在楚云溪面前挽回颜面,夸下海口三天内解决问题。
三天三夜过去了,他的团队熬得双眼通红,尝试了上百种参数组合,可生产出来的叶片,不是有细微裂纹,就是有形变误差。
眼看样品送检的最后期限就要到了,高明宇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这天中午,所有人都去吃饭了,只有聂振山一个人留在了车间。他走到那套报废率最高的模具前,只是看了一眼,然后便从工具包里拿出几样不起眼的工具——一把小锤,几根长短不一的钢针,还有一小瓶机油。
他对着模具,这里敲敲,那里点点,偶尔用钢针在某个凹槽里轻轻划一下。他的动作看似随意,却仿佛蕴含着某种玄妙的规律。
半个小时后,他收起工具,像没事人一样,提着自己的搪瓷饭缸去食堂打饭了。
下午,生产线重启。
当第一批用聂振山微调过的模具生产出来的叶片走下生产线,送去质检时,所有人都没抱希望。
然而,质检报告出来的那一刻,整个技术中心都炸了。
“良品率……99%!天呐!几乎是完美品!”
高明宇拿着报告单,手都在发抖,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冲到生产线,拿起一片新生产的叶片,在灯光下反复查看,完美无瑕,简直是工业奇迹!
“怎么回事?你们改了什么参数?”他抓住一个工程师的领子吼道。
“没……没改啊高总监,就是中午重启了一下……”那工程师也一脸茫然。
这时,一个负责看守模具的老师傅,犹豫了半天,才小声说了一句:“中午……我好像看到聂师傅动了那套模具……”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了正在角落里喝茶的聂振山身上。
高明宇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又是这个老东西!他怎么可能做到?他连电脑都不会用,连数据模型都看不懂!
但他绝不能承认是这个老头解决了问题,那等于承认他和他整个海归博士团队都是废物!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聂振山面前,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聂师傅,运气不错嘛,随便敲敲打打,居然把问题解决了。”
他刻意把“运气”两个字咬得很重。
“不过我得提醒你,”他的声音陡然转冷,“这里是高科技研发中心,不是你那小作坊。以后别再乱碰公司的精密设备,出了问题,你赔得起吗?管好你的工具间就行了,别多管闲事!”
说完,他拿着那份完美的质检报告,趾高气扬地去向楚云溪报功了。
周围的工程师们看着聂振山,眼神里充满了同情、不解和一丝丝的敬畏。他们不明白,这个老人明明拥有神乎其技的本领,为什么甘愿承受这样的羞辱和误解。
聂振山却依旧平静,他只是吹了吹茶杯里的热气,呷了一口,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无人能懂的深邃。
他这一辈子,听过太多赞誉,也见过太多质疑。这些年轻人的喧嚣,于他而言,不过是车间里机器的嗡鸣,听听也就过去了。
但他没想到,真正致命的危机,已经悄然降临。
一周后,“天枢”项目最核心的部件——单晶涡轮叶片,在进行最终应力测试时,出现了致命问题。叶片在接近极限转速时,表面会出现一道微米级的瑕疵,这道瑕疵虽然肉眼完全不可见,但在超高温高压的环境下,足以导致整个发动机空中解体!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让整个集团高层都震动了。
斥资数亿的进口设备,几十名顶尖的海归博士,组成的攻关团队,面对这个微米级的幽灵,却束手无策。他们能检测到瑕疵的存在,却找不到它产生的原因,更谈不上修复。
德国专家团队被请来会诊,给出的结论是:叶片材料的晶体结构在铸造时就存在先天缺陷,无法修复,建议全部报废,重新研发。
重新研发?那意味着项目延期至少一年,集团将面临数十亿的巨额违约金,以及军方永久性的黑名单。
这等于直接宣判了公司的死刑。
董事会乱成了一锅粥,楚云溪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几天之内就憔悴了一圈。
高明宇作为技术总监,更是首当其冲,他把所有责任都推给了德国的材料供应商,声称自己被骗了。但他心里清楚,如果问题解决不了,他这个总监也当到头了。
会议室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聂振山作为工具间管理员,也被叫来旁听。他看着投影幕布上那放大了一万倍的叶片瑕疵扫描图,眉头第一次紧紧地皱了起来。
“这个问题,或许不是材料本身的问题。”他听着那些博士们毫无头绪的争论,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会议室里却格外清晰。
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高明宇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了:“你一个管仓库的,在这儿胡说八道什么!你懂什么叫单晶结构吗?你懂什么叫蠕变极限吗?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给我闭嘴!”
他指着聂振山的鼻子,毫不留情地羞辱道:“我们这里讨论的是科学,是数据!不是你那种靠手感和运气的江湖把戏!滚出去!”
聂振山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默默地退出了会议室。
他知道,跟这些只相信仪器和数据的人,是说不通的。那个瑕疵,不是裂纹,而是一种应力集中的表现。问题不出在材料,而出在叶片曲面的加工应力上,只需要用一种特殊的手法进行微应力敲击,就可以抵消。
这是老一辈匠人代代相传的“去应力”手艺,教科书上根本找不到。
但他没机会说了。
与此同时,在总裁办公室里,焦头烂额的楚云溪正疯狂地翻阅着爷爷留下的资料。她不相信,爷爷一生心血创立的公司,会这么轻易倒下。
突然,她在一个尘封的牛皮纸档案袋里,发现了一份手写的备忘录。
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那几个字却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进了她的眼里。
“公司遇生死危机,可求‘鲁班’。”
鲁班?这是什么?一个代号?一个人名?
楚云溪的心猛地一跳,她立刻叫来公司的元老,询问这个代号。几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都摇了摇头,表示从未听说过。
楚云溪不甘心,她将公司成立以来所有的高级技术专家档案都调了出来,一一比对,却一无所获。
这个“鲁班”,到底是谁?
危机一天天加重,公司的股价开始暴跌,竞争对手已经开始蠢蠢欲动,准备恶意收购。高明宇在巨大的压力下,决定铤而走险。他查阅了国外一篇前沿论文,决定采用一种“激光冲击强化”的方案来修复叶片。
这是一种极具风险的实验性技术,成功率不到10%。
但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在最终测试的前一夜,高明宇带着他的心腹,秘密进入了实验室。他要抢在所有人前面,“解决”这个问题。
然而,当高强度的激光束打在叶片表面时,奇迹没有发生。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的声响,在仪器内部响起。那道微米级的瑕疵,在高能冲击下,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扩展成了一道不可逆的细微裂纹!
完了!
高明宇的脸瞬间血色尽失,他知道,这片价值百万的核心叶片,彻底报废了!而他,将成为公司的千古罪人!
恐惧和恶念,瞬间吞噬了他的理智。
他看了一眼实验室的监控,一个恶毒的计划在他脑中形成。他先是删除了自己进入实验室的监控录像,然后,他看到了深夜还在工具间盘点工具的聂振山的身影。
一个完美的替罪羊!
他立刻伪造了一系列的实验记录和仪器使用日志,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那个在深夜违规进入实验室,“胡乱操作”导致叶片报废的“关系户”——聂振山。
第二天一早,当叶片彻底报废的消息传出,整个公司都陷入了绝望。
董事会紧急召开,高明宇在会上声泪俱下,痛斥聂振山一个外行胡乱操作,毁掉了公司最后的希望,并“悲痛”地呈上了他伪造的“证据”。
所有人都被激怒了!
一个靠关系进来的老废物,不仅帮不上忙,还在最关键的时刻捅了致命一刀!
“开除他!必须追究他的法律责任!让他赔偿公司的全部损失!”
“这种人,就应该送去坐牢!”
董事会的股东们咆哮着,楚云溪看着那些“铁证”,也感到了深深的无力和背叛。她虽然欣赏聂振山的手艺,但纪律就是纪律,在如此巨大的损失面前,她百口莫辩。
“立刻把聂振山给我带过来!”她声音冰冷地命令道。
几分钟后,聂振山被两个高大的保安一左一右地架进了会议室。他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脸上带着一丝茫然。
“聂振山!”楚云溪将一叠文件狠狠地摔在他面前,“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聂振山看着那些伪造的记录,愣住了。他想解释,说自己昨晚根本没进过核心实验室。
但高明宇根本不给他机会,他指着聂振山的鼻子,义正言辞地怒吼:“你这个公司的罪人!你毁了我们所有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不是竞争对手派来的商业间谍?”
一盆盆脏水,毫不留情地泼向这个沉默的老人。
聂振山百口莫辩,他看着周围一张张愤怒、鄙夷的脸,第一次感到了刺骨的寒意。他一生与钢铁为伴,人心,原来比最坚硬的合金还要冰冷。
“把他给我赶出去!立刻!马上!”一个董事愤怒地咆哮。
两个保安粗暴地架起聂振山,就像拖着一条死狗一样,往公司大门外拖去。
公司的员工们都围在走廊两边,对着他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就是他,那个关系户,把公司给毁了。”
“真是个害人精,一把年纪了还不安分。”
“活该!这种人就该枪毙!”
羞辱和谩骂,像潮水一样涌来。聂振山佝偻着背,任由他们拖着,他那双能创造奇迹的手,此刻无力地垂着。
就在他被拖到公司大门口,一只脚已经踏出大门的瞬间。
“等等!”
一个颤抖的、带着哭腔的女声,从他身后传来。
是楚云溪!
她像疯了一样从会议室里冲了出来,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写着“鲁班”字样的备忘录。就在刚才,决定开除聂振山后,她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一个荒谬到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头。
她冲到聂振山面前,死死地盯着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因为激动和紧张,她的声音都在发颤。
“您……您认识‘鲁班’吗?”
被保安架着的聂振山,身形猛地一震。
他缓缓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射出两道骇人的精光。他盯着楚云溪,仿佛要看穿她的灵魂。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刻静止了。
良久,他沙哑地开口,只说了三个字。
“你爷爷,还好吗?”
轰!
楚云溪的脑子像被一道惊雷劈中,瞬间一片空白。
鲁班,这个代号,只有她爷爷和极少数几个国家最高层的人才知道。那不是一个人的名字,而是一个计划的代号,代表着这个国家最顶尖、最不可替代的一批国宝级工匠!
而聂振山,就是“鲁班”计划中,最核心的那个人!是连她爷爷,那位创立了这家庞大集团的商界传奇,都要三顾茅庐,恭恭敬敬称一声“聂工”的隐世国匠!
当年,她爷爷想请他出山担任集团技术总顾问,被他以“不习惯办公室,闻不到机油味睡不着”为由,干脆地拒绝了。
原来……原来他就是那个传说!
那个徒手修复过在海外被专家断言报废的国宝级青铜器,秘密参与过多项国防尖端设备攻坚,被誉为“长着一双工业母机的手”的男人!
而他们,竟然把这样一位国之重器,当成一个修咖啡机的废物,当成一个扫地出门的罪人!
楚云溪的眼泪,瞬间决堤。她看着聂振山布满老茧的双手,看着他洗得发白的工装,一瞬间,悔恨、羞愧、震惊……种种情绪涌上心头,让她几乎窒息。
“聂……聂工……”她嘴唇哆嗦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周围的人都看傻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冰山女总裁,怎么会对一个老废物……如此失态?
高明宇的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聂振山看着楚云溪,眼神中的精光缓缓敛去,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他轻轻挣脱了保安的手,淡淡地说道:“孩子,别哭了。带我,去看看那片叶片。”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一个小时后,决定公司命运的最后一次技术听证会,在集团最大的会议中心举行。
会场里座无虚席,不仅有集团所有的董事和高管,还有来自军方的代表、国家科学院的专家,以及数十家闻风而来的媒体记者。
所有人都知道,今天,这家工业巨头将迎来它的最终审判。
公司的股价已经跌停,银行的催款电话被打爆,竞争对手的收购团队就坐在第一排,脸上带着胜利者般的微笑,仿佛在等待一头巨兽的轰然倒塌。
听证会的气氛,凝重得像一块铁。
高明宇作为污点证人,第一个上台发言。他打着领带,衣冠楚楚,脸上却带着悲痛和愤怒。他添油加醋地将自己伪造的证据一一展示,将聂振山描绘成一个居心叵测、破坏公司财产的商业间谍、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就是他!这个我们曾经无比信任的老员工,却在最关键的时刻,给了我们致命一击!我请求董事会,对他进行最严厉的追责!”
他的演讲极富煽动性,场下的气氛被彻底点燃,所有人都对那个“罪魁祸首”恨得咬牙切齿。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后门被推开。
楚云溪陪着聂振山,一步一步,缓缓地走了进来。
聂振山换下了他的工装,穿上了一件干净的中山装,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他虽然身材不高,但此刻走进来,却带着一股渊渟岳峙的宗师气度,让全场的喧嚣都为之一静。
“楚云 F! 你把他带来干什么?这个罪人!”一个董事愤怒地站起来。
楚云溪没有理他,而是走上主席台,拿起话筒,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语气说道:“我宣布,刚才高明宇总监的所有证词,全部作废。现在,我们将进行‘天枢’叶片的最后一次修复尝试,主导人,是聂振山,聂工。”
全场哗然!
“疯了!楚云溪疯了!”
“让一个罪人去修复?她是想让公司死得更快一点吗?”
高明宇更是脸色大变,尖叫道:“楚总!你不能这样!他会彻底毁了那片叶片的!”
“闭嘴!”楚云溪猛地一拍桌子,眼神凌厉如刀,“高明宇,你敢不敢对天发誓,那道裂纹,真的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高明宇被她看得心头发虚,但还是硬着头皮喊道:“当然没有!就是他干的!”
楚云溪冷笑一声,不再理他,而是对着聂振山,深深地鞠了一躬:“聂工,拜托您了。”
在全场所有专家、媒体、竞争对手质疑、嘲讽、看好戏的目光中,那片被宣判了死刑的涡轮叶片,被小心翼翼地推到了会场中央的测试台上。
旁边,摆满了各种昂贵的激光仪器、超声波探伤仪、光谱分析仪……
然而,聂振山看都没看那些高精尖的设备一眼。
他只是提着他那个老旧的帆布工具包,走到了叶片前。
他打开工具包,里面没有电脑,没有精密的电子工具,只有一排排被摩挲得油光发亮的手工器具——大小不一的锤子,形态各异的锉刀,还有几根看不出用途的钢钎。
全场都愣住了。
“他要干什么?用这些破铜烂铁来修复航天发动机的叶片?”
“这是在搞笑吗?还是说这家公司已经破罐子破摔了?”
媒体的闪光灯疯狂地闪烁,记录下这荒诞的一幕。
高明宇更是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原始人吗?哈哈哈哈!我倒要看看,他怎么用锤子敲出微米级的精度!”
然而,下一秒,所有人的笑声都戛然而止。
聂振山戴上了一副老花镜,伸出两根手指,在叶片上轻轻地敲击着,同时侧耳倾听。
“咚……咚咚……嗒……”
他的手指,像最精准的音叉,每一次敲击,都在聆听金属内部最细微的回响。
几分钟后,他停了下来。他已经通过声音,在脑海中构建出了一幅比任何仪器扫描都更精准的内部应力分布图。
然后,他从工具包里,拿出了一把小小的,头部带着圆弧的锤子,和一根比绣花针还细的钢钎。
他左手持钎,右手握锤,深吸一口气。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叮!”
一声清脆如磬的鸣响。
他落锤了。
不重,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叮……叮……叮……”
他开始以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频率和韵律,在叶片表面的特定位置,进行着极其精微的敲击。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的犹豫,仿佛不是在修复,而是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没有人看得懂他在做什么,但所有人都被他那种极致的专注和自信所震撼。
那已经不是技术,而是“道”。
半个小时后,聂振山放下了锤子,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摘下老花镜,用他那粗糙的手掌,在叶片上缓缓抚过,就像在安抚一个沉睡的孩子。
“好了。”他沙哑地说道。
好了?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这就好了?那道裂纹呢?就这么敲几下,裂纹就能消失?
“装上测试台!”楚云溪立刻下令。
工作人员半信半疑地将叶片重新装上离心测试台。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高明宇双手抱在胸前,脸上挂着残忍的冷笑,等着看聂振山身败名裂,等着看这家公司彻底完蛋。
测试开始!
转速,一万转……两万转……五万转……
大屏幕上,代表应力数据的曲线平稳得像一条直线。
十万转!突破了之前出现瑕疵的极限转速!
曲线依旧平稳!
十五万转!
二十万转!
“天呐!快看数据!”一个科学院的老专家突然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指着屏幕,声音都在发抖。
只见屏幕上,代表叶片性能输出的功率曲线,在突破二十万转后,非但没有下降,反而开始疯狂飙升!
“性能……性能提升了15%!”
“还在涨!20%!”
“我的上帝!30%!性能比原设计标准,整整提升了30%!”
全场死寂!
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呆呆地看着那个不可思议的数据。
这……这已经不是修复了!这是点石成金!是神迹!
聂振山不仅完美地修复了那道微米级的裂纹,更通过他那神乎其技的“微应力重构”手法,优化了整个叶片的内部晶体结构,将它的性能,硬生生提升了一个档次!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高明宇面如死灰,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嘴里神经质地重复着。他引以为傲的科学、数据、理论,在眼前这个老人神鬼莫测的“手艺”面前,被碾压得粉碎。
“轰——”
死寂过后,会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那些之前还在嘲讽的专家、记者,此刻全都站了起来,用最热烈、最崇敬的掌声,向那个站在台前,云淡风轻的老人致敬。
军方代表当场宣布,追加一百亿的订单!
国家科学院的院长,更是直接冲上台,紧紧握住聂振山的手,激动地说道:“聂工!我代表国家感谢您!请您务必来我们科学院担任总顾问!”
“聂工!我是《大国重器》栏目的记者,我们想给您做个专访!”
“聂工……”
闪光灯、欢呼声、掌声,将聂振山彻底淹没。
他的“鲁班”身份,也随之曝光,整个华夏工业界为之震动!
当初那些嘲笑他、羞辱他的年轻工程师,一个个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第二天,他们排着长队,堵在工具间的门口,手里拿着拜师帖,只求能得到聂工的一句指点。
楚云溪当众宣布,开除高明宇及其所有党羽,并移交司法机关,追究其商业陷害和泄露机密的责任。
然后,她走到聂振山面前,在全公司的注视下,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聂工,对不起。我代表集团,正式聘请您为终身S级首席技术专家,授予您最高权限。”
她递上了一份金色的聘书。
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受尽了委屈的老人,会迎来他人生最辉煌的时刻。
然而,聂振山只是摆了摆手,把聘书推了回去。
他脱下那件不太合身的中山装,换上他那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将那个老旧的帆布工具包重新挎在肩上。
“我还是习惯待在车间里,听听机器响。”
说完,他转身,在所有人崇敬的目光中,一步一步,向着那个他待了一辈子的,充满了机油味的喧嚣车间走去。
他佝偻的背影,不再显得苍老,反而像一座巍峨的山,成为了一个时代的传奇。
来源:职场t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