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母把我许给鳏夫,同天,嫡妹被许给清远侯世子,可他原本是我夫君

B站影视 港台电影 2025-08-31 11:55 1

摘要:而就在同一天,我的嫡妹,裴疏月,风光无限地被许给了清远侯世子。讽刺的是,那位被誉为“光风霁月”的谢公子,原本是我的未婚夫。

我人生的分水岭,来得猝不及防。

继母为我“精挑细选”了一个夫婿——带着个拖油瓶的鳏夫将军。

而就在同一天,我的嫡妹,裴疏月,风光无限地被许给了清远侯世子。讽刺的是,那位被誉为“光风霁月”的谢公子,原本是我的未婚夫。

可我不想争。

情爱与婚姻,从来不是女子的唯一战场。若真要争,我便要为自己争一片山河锦绣,天地辽阔。

1. 归来与抉择

我从松阳老家回到京城那天,府里正张灯结彩,原来是为我那嫡妹裴疏月庆贺十六岁生辰。

隔着雕花回廊,我静静地站着,看着她满面娇羞,亲昵地挽住本该属于我的未婚夫——谢蕴。两人四目相对,柔情蜜意几乎要溢出眼眶,仿佛我才是个多余的外人。

夜深人静,父亲将我叫到主屋,灯火映着他毫无温度的侧脸。

“你自幼长在乡野,举止粗疏,如何配得上侯府的门楣?”他开门见山,语气僵硬,“世子与疏月在书院相识,早已两情相悦。此事我已与清远侯府商定,换疏月嫁过去。”

继母江氏端着一副慈母的架子,笑盈盈地将两份名册推到我面前,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

“虽说侯府非我们疏月不娶,但你父亲也舍不得委屈了你。这二位都是京中出类拔萃的青年才俊,你且选一个,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见我沉默不语,父亲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声音里透着警告:“过去你在祖父母跟前尽孝,我不便管你。如今既然回了京,就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医书都给我收起来!女子当以相夫教子为正道,别整日动些不该有的心思!”

这番话,已是最后的通牒,不容我有半分拒绝。

江氏浅笑着吹了吹茶沫,眼底的精明一览无余。这是怕我纠缠谢蕴,急着要把我这块绊脚石踢开呢?

我顺从地应下,只说人选需得考虑几日。

父亲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

谁知,裴疏月竟迫不及待地从屏风后绕了出来,对着我横眉竖目,毫不掩饰她的敌意:“裴清玹!今天你也看见了,你和世子是云泥之别!跟我一比,你就是地上的尘泥,而我是云端的凤凰!我劝你别对他动什么不轨之念,先掂量掂量自己配不配!”

我猛地抬手,攥住她纤细的手腕,将她一把拽到跟前,直视着她的眼睛:“你喜欢谢蕴,那他……喜欢你吗?”

“我们自然是两心相印,情深不渝!”她挺直了脊背,眼中的得意几乎要化为实质。

回院子的路上,侍女阿喜气得直跺脚:“那黑心肝的腌臜货!也不照照镜子就敢自比凤凰!若不是咱们夫人命薄,让江姨娘那贱婢扶了正,她如今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抢嫡姐的婚事……”

我轻拍她的背,为她顺气。怒气伤肝,最是要不得。

我与谢蕴的婚事,是母亲在世时定下的。那时谢家还未发迹,正值落魄。如今他们高楼起,门楣显赫,这门亲事于我而言,反倒成了枷锁。我本就打算寻个时机退了它。

既然裴疏月想要,那便送她好了。

此后的三天,我让阿喜从后门溜出去,将父亲和继母为我挑选的两个人打听了个底朝天。

一位是新科进士,家境贫寒,只有一个含辛茹苦将他拉扯大的老母亲。嫁过去,日子固然清苦,但好在人口简单,熬到夫君出人头地,也算有了盼头。若是熬不出头?那便是命了。

另一位,则是京都守备将军顾晏州。元妻早亡,留下一个三岁的嫡子。只是这位顾将军,有个放在心尖尖上的外室,本想抬进府做贵妾,却被老夫人以“嫡孙需要正经主母教养”为由强硬地拦了下来。

面摊上舀汤的大婶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说:“姑娘我跟你说,听说那位外室娘子可是将军的救命恩人,原配夫人啊,就是活活被她气死的!”说得活灵活现,好似亲眼所见。

阿喜喝完最后一口面汤,愁眉苦脸地望着我:“姑娘,这两个……咱还嫁吗?”

“嫁!”我放下筷子,语气坚定。

2. 洞房与下马威

裴疏月的肚子,等不及了。裴家攀附权贵的心,也同样等不及。

早在一个月前,父亲连发三封家书催我回京,我便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味。我擅长医术,尤精妇科。那日生辰宴上,我留意到她对青梅情有独钟,又对我出嫁之事异常热心,便寻了个机会,借着递茶的功夫搭上了她的脉。

果然是喜脉。

按照京中规矩,长姐未嫁,妹妹是断断不能先出阁的。无论我是否点头,父亲都会想方设法逼我让路。

时间紧迫,我没有太多选择。我选了顾晏州。

大婚前一天,顾晏州那位心尖尖上的外室余妙,竟找上了门。

这个女人的故事,裴疏月早就添油加醋地讲给我听,只为看我笑话。据说顾晏州在西南剿匪时中箭落崖,是余妙救了他。他想用金银报答,她分文不取,后来竟千里迢迢追到了京城。顾晏州感动不已,便在积云巷为她安了个家。如今原配过世,他想迎她进门,却遭到了老夫人的激烈反对,这才有了我这门续弦的婚事。

余妙泪眼婆娑地跪在裴府门口,哭求我、日后高抬贵手,给她留条活路,引得街坊邻里纷纷驻足围观。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裴疏月就抢先一步将她“请”了进来。

一进内堂,余妙立刻收起了那副可怜相,一双杏眼轻蔑地将我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我还当是何等天仙下凡,原来也不过如此。裴小姐,我劝你识相点,趁早退了这门亲,免得日后守活寡,蹉跎岁月。”

“余姑娘,”我心平气和地开口,“没有我,也会有别人,但那个人,绝不会是你。”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你放心,我这个人,向来只喜欢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至于情爱风月,我不会与你争抢。”

“说得好像你能争得过我似的!”余妙用帕子掩着唇,发出一声嗤笑,随即扬长而去。

裴疏月见状,抚掌大笑:“姐姐,我要是你,还不如选那个穷进士呢,有情饮水饱嘛!总好过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夫君和别的女人情深意重。不过说到底,不管你怎么选,这辈子都越不过我这个世子夫人了!”

我不置可否:“所以,你不是我,你我终究不同。”

裴疏月所求的,无非是良人专情,或是高门显贵。但这些,从来不是我的心之所向。

我垂下眼帘,神色渐渐肃穆。

幼时,我曾亲眼目睹母亲因胎位不正而难产,最终母子俱亡。她本可以活下来,却因恪守那可笑的“男女大防”,宁愿活活痛死,也绝不让男郎中近身。

从那天起,我便立誓,此生定要做一名女医。

我央求祖父母将我带回松阳老家,正是因为我知道,在这深宅大院里,我永远不可能接触到真正的医术。那些年,我跟着乡医研读医书,跋山涉水尝草采药,替老叟除过脓疮,也为产妇接过生。

直到乡医长叹一声,对我说:“孩子,我能教你的都教了。寻常病症你已能应对自如,但若想在妇科上更进一步,恐怕只有去寻那位姜老先生了。”

那位姜老先生,是本朝妇科的泰山北斗。我曾去拜访,却被他拒之门外。

“女子行医,受礼教束缚,远比男子艰辛百倍。”他言辞恳切,“老朽即便收徒,又为何非你一介女子不可?小姐请回吧,莫要强求。”

可我偏要强求。

姜老虽不收徒,却在太医局任职授课。想得他指点,唯有考入太医局这一条路。然而,太医局创立至今,从未有过女子入学的先例。

我需要一个机会,一个打破常规的机会。

选择顾晏州,无关情爱,只因他是太子近臣。 唯有太子这样的储君,才能助我实现这个看似痴人说梦的愿望。

我走的每一步,做的每一个选择,都只为我心中的那条路。

至于裴疏月?她大概还不知道,谢蕴的院里,早已有一个身怀六甲的通房丫头。这个消息,唯独瞒着她。不知当她知晓,自己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如意郎君,在让她珠胎暗结的同时,也与别的女子颠鸾倒凤,是否还能笑得如此得意。

3. 新婚与反击

七月初七,我与顾晏州大婚。

喜房里烛火摇曳,更深露重,我的新郎却迟迟未归。

我以为他今夜不会来了,正半梦半醒间,一个高大的身影赫然立在床头,一把掀开了我的喜被。

顾晏州颀长的身躯带着一身寒气,眼神冰冷地审视着我:“昨日你到底对妙妙说了什么?她一个弱女子,你竟能狠下心肠,逼得她投缳自尽!这就是你身为当家主母的气量?”

撂下这句话,他拂袖而去。

我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才后知后觉地明白,那个余妙,根本不信我的承诺。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喧闹声。

阿喜面色惨白地跑进来,声音都在发颤:“姑娘,不好了!老夫人院里来人,说……说府里的小少爷发了高热!”

“请郎中了吗?”我一边穿鞋,一边沉声问道。

一个神色倨傲的婆子已经闯了进来,将一块西瓜皮扔在我脚边,声色俱厉:“小少爷吃了夫人院里的瓜果,回去不到一个时辰就烧了起来!老夫人有令,请夫人立刻去祠堂跪着!”

新媳妇进门头一晚就罚跪祠堂,这是明摆着欺我裴家门第不高,要给我一个下马威。

“姑娘……”阿喜“噗通”一声跪下,眼泪瞬间涌了出来,“那时您刚歇下,我见一个小童在院外探头探脑,便随手给了他一片瓜。可那瓜我也吃了,绝对没有问题啊!”

我将她扶起,目光平静地迎上那婆子的视线,又重复了一遍:“郎中怎么说?”

那婆子被我盯得有些不自在,撇了撇嘴道:“外头的余娘子身子不适,府医被将军带走了。这会儿去请郎中的小厮,还没回来呢!”

我不再理她,推开门,对阿喜道:“走,去看看小少爷。”

我进门时,一眼便看到床上的小人儿虽然双颊烧得通红,呼吸粗重,但睡得还算安稳,身上和床铺也十分干净,并未有呕吐腹泻的痕迹。

我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顾家老夫人端坐在太师椅上,见我进来,厉声斥道:“谁让你来这里的?还不快去祠堂跪着!”

恰在此时,小厮领着一位年轻郎中匆匆赶到。

那郎中望闻问切了好半天,才拧着眉道:“恐是西瓜性凉,伤了肠胃。”说罢,便开了一副驱寒的方子。

“不可!”我上前一步,出声制止。

老夫人勃然大怒:“你给我跪下!我看你就是存心要害我孙儿!先是喂他生冷之物,现在又阻挠医治!我原以为你没了生母,在祖父母跟前长大,会是个温顺贤良的,没想到竟是个蛇蝎心肠的毒妇!”

话音未落,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便压住了我的肩膀,强迫我跪下。

膝盖撞在地上的瞬间,我疼得皱了皱眉,却还是挺直了脊背,安然跪坐。

一碗汤药很快灌了下去,可半个时辰过去,小少爷的热度不降反升,甚至开始说起了胡话,紧接着又将喝下的药吐了大半。

老夫人彻底慌了,抱着孩子直哭:“我的心肝儿啊!都怪那个天杀的余妙!快,快去把府医给我追回来!”

看着孩子烧得通红的小脸,我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随即缓缓站起身,看向那个满头大汗的年轻郎中:

“先生可曾想过,小少爷患的,或许是小儿奶疹?”

4. 交易与对峙

奶疹,多发于二至五岁的孩童,典型症状便是高烧不退,疹出烧退。其病根在于风温时邪侵肺,肠胃不和只是表象,而非病因。用驱寒之药,无异于火上浇油。

那小郎中闻言,眼睛瞬间亮了,连连作揖:“对,对!正像是奶疹!我怎么就没想到!是被那瓜果之说给误导了!”

我接过他重开的方子,仔细看过后,斟酌道:“虎杖药性过烈,小少爷体虚,恐难承受。不如换成羚羊角,助其从体表散热,更为稳妥。”

一剂新药下去,小少爷的烧果然退了大半。

老夫人看向我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半晌,才冷冷地发话:“今夜本是你的洞房花烛,笼不住男人的心,在这些旁门左道上倒是门儿清。行了,回去吧。”

我却没有走,而是亲自端来温水,为小顾衍擦拭身体。

没有母亲的孩子,总是要可怜一些。

天蒙蒙亮时,顾晏州带着一脸倦容的余妙回来了。

他先是朝老夫人行了一礼,而后掷地有声地宣布:“母亲,昨日妙妙磕破了头,府医诊治时才发现,她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如今主母已进门,您总不能忍心看着顾家的骨血继续流落在外吧?”

“一个乡野女子装神弄鬼,你就巴巴地带着府医跑了!你的亲生儿子昨晚高烧一夜,你可曾回来看过一眼?”老夫人气得将手中的茶盏狠狠掷在地上。

我刚踏进门,那碎裂的瓷片正好在我脚边炸开。

她抬眼瞥见我,话锋一转,顺势道:“罢了!你既已娶妻,这些后宅之事何须来问我?主母点头便可。”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余妙更是心领神会,立刻膝行至我脚边,摆出谦卑至极的姿态,只待我发作。

“当心碎瓷。”

我俯身将她扶起,没等她开口,便温婉笑道:“余姑娘既有身孕,理当早日接入府中,好生安胎,为将军开枝散叶才是。”

话音刚落,老夫人端茶的手明显一顿,狠狠地剜了我一眼。顾晏州盯着我眼下的乌青,神情复杂,唯有余妙,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错愕。

5. 和离与试探

我回门那日,恰逢余妙入府。

一路行来,只见一箱箱的绫罗绸缎、金玉摆件,源源不断地送往西院。阿喜咋舌道,这排场,比寻常人家的正室夫人还要风光。

余妙此人,高傲骄纵,长此以往,顾家这点基业怕是不够她挥霍的。不过府中中馈尚在老夫人手中,日后的热闹,有得她们婆媳瞧的。

回裴府的马车上,我竟意外地看到了顾晏州。

原来他去看顾衍时,正撞见阿喜与老夫人的丫鬟冬芷,为了一锅山药枣泥粥争执。那粥是我特意为顾衍熬制的,最是补气养身,冬芷却要将它倒掉。

顾晏州说,他尝了一碗,味道很好,足见我用心。

这人虽在风月事上糊涂,却并非不辨是非的冷血之辈。

当晚,他歇在了我的院中。余妙那边派人来请了两次,都被我拦下了。

“将军,”我将早已备好的和离书在他面前缓缓展开,“我有话想与你说。”

随着纸上的字迹映入眼帘,顾晏州脸上的温和一点点褪去,直至冰冷。

我微微福身,坦然道:“这桩婚事,非我所愿,亦非将军所求。将军既钟情于余小娘,我裴清玹自当成人之美。我们以三年为期,三年后,我自请下堂。届时余小娘诞下子嗣,老夫人想必也不会多加为难,她可扶正为妻,我们各得其所。”

“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他眼底晦暗不明,半晌才冷冷开口,“你既嫁入我顾家,便是顾家的人。此事,休要再提!”

“这三年,我会做好顾家的主母,其余的……”我深深一拜,“我心意已决,还请将军成全。”

“看似谦卑,实则句句都在挑衅!我为何要成全你!”顾晏州怒极反笑,猛地起身,甩袖而去。

我看着那份墨迹未干的和离书,轻叹一声。终究,还是我低估了这世道加在女子身上的枷锁。

6. 设局与反击

七月刚过,老夫人便将府中中馈交到了我手上。

我翻开账本,余妙入府不过一月,账面上已是赤字。老夫人这是想让我拿嫁妆出来填这个无底洞。

我只笑着吩咐阿喜:“西院要什么便给什么,好吃好喝地供着,万万不可怠慢。”

这些时日,我“贤惠”的名声不胫而走,京中贵妇的帖子也纷至沓来。在一次宴会上,我再次见到了裴疏月。

她被一群官眷簇拥着,下巴抬得高高的,像只骄傲的孔雀。只是那厚重的脂粉,也难掩她眼底的憔悴与乌青。我听说,她入侯府不久,便因一个有孕的通房大闹一场,结果自己不慎滑了胎,气得婆母当场就黑了脸。

宴会散场时,她恶狠狠地拦住我,咬牙切齿道:“裴清玹,我最恨你这副与世无争的死人脸!我偏要撕下你虚伪的面具,让所有人都看看你的真面目!”

此后,但凡有我的场合,她必到场,装着与我姐妹情深,实则句句不离顾家的那点糟心事,意图激怒我。

我从太子妃的堂妹,李御史夫人那里得知,太子的亲妹妹睿阳公主患有见风症,每到换季便面部红肿瘙痒,宫中太医束手无策。我便留了心。

眼看太子妃举办的琼华宴在即,为免裴疏月从中作梗,我心生一计。

我雇了个小乞儿,给她的贴身婢女递了个消息。第二日,一则“清远侯世子妃漏月巷捉奸”的丑闻,便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整个上京。

妙就妙在,世子妃捉到的“奸夫”,竟是个男人。

据说,那唱戏的小倌衣衫不整地缩在谢蕴怀里,哭得梨花带雨。谢蕴恼羞成怒,当众甩了裴疏月一个响亮的耳光。

这一闹,裴疏月在整个侯府,算是彻底失了宠。

7. 收网

琼华宴上,我借机为睿阳公主诊治,用一手漂亮的针灸之术,当场便缓解了她的症状。太子妃大喜,当即命人送来厚赏。

我带着赏赐回到顾府,却见顾晏州和老夫人黑着脸,坐在正厅等我。

“看你当的好家!”老夫人一拍桌子,几个下人立刻跪在我面前哭诉,无非是月例发不出,吃穿用度都降了等次,丢了顾府的脸面。

原来今日顾晏州回府,竟被堵门的菜农和布庄伙计拦下讨要欠款。

“你可有什么话说?”他冷冷地看着我,眼中尽是失望。

我不慌不忙,让阿喜搬来账册,一笔一笔地念给他们听。西院的血燕、人参、名贵首饰、高档脂粉……府中的银钱去了何处,一目了然。

就在这时,余妙被丫鬟扶着,捧着肚子袅袅而来,一进门便跪倒在地。

“将军,妾冤枉啊!”她哭得楚楚可怜,“院里的东西都是夫人送来的,妾也曾推辞,可夫人执意如此。后来府医说,孕期大补,恐致胎大难产,妾这才不敢再用,便将那些东西变卖了存放起来。将军千万别怪罪夫人,想来她也是一片好心!”

说着,她身后的丫鬟便捧上一个装满银票的木匣。

好一个“胎大难产”!

顾晏州看我的眼神瞬间变得阴鸷狠戾:“一片好心?你莫不是忘了,裴清玹,你善医!”

他冰冷的声音仿佛淬了毒:“焉知你此举不是欲擒故纵,惺惺作态?”

我看着他们,心中再无波澜,也懒得再做辩解。

我指着那个装满银票的匣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正厅:“余小娘拿府里的银子,在外面放印子钱,就只赚回了这么点吗?”

余妙眉梢眼角的得意与泪痕,瞬间僵在了脸上。

8

阿喜早就摩拳擦掌,不等我下令,已经像老鹰抓小鸡一样,带着人把西院那个负责放钱的管事给扭送了进来。

起初,那管事还想嘴硬到底,可当那本记录着所有高利贷交易的账册被从他家里搜出来,白纸黑字,条条清晰,他瞬间像泄了气的皮球,无力抵赖。

余妙的眼泪说来就来,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声嘶力竭地指责这是我早就布好的局,目的就是为了陷害她。

我故作忧虑地叹了口气,转向将军:“将军深得太子殿下的信赖,今天在琼华宴上,太子妃娘娘看重将军的面子,才特意让海公公送我回来。您要知道,在本朝,放印子钱可是掉脑袋的大罪。今天这事要是轻轻揭过,万一将来被哪个有心人捅了出去,耽误了将军的大好前程,那可如何是好?”

这番话的分量,顾晏州不可能掂量不清。

几记重重的板子下去,那管事便扛不住了,竹筒倒豆子般把所有事情都吐了个干净。

真相远比想象的更惊人。余妙的手脚不仅伸向了府中的名贵药材,就连顾晏州早年送她的那些玉器首饰,也早被她悄悄换成了做工粗劣的赝品。

她拿着这些变卖和挪用的银钱,在外面大肆放着高利贷,利滚利,钱生钱。后来更是胆大包天,用这些黑心钱在城郊置办了水田和房产,等到手头更宽裕了,甚至还把当初典当的一些真品给赎了回来。

这简直是一场无本万利的惊天豪赌。

“我竟纵容你到如此无法无天的地步!”顾晏州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捏得发白,仿佛要将手里的那个装着银票的匣子生生捏成齑粉。

余妙(现在该叫她余小娘了)狼狈地扑上去,死死拽住他的衣襟,泣不成声:“将军,我错了!妾身只是一介无依无靠的孤女,若不为自己攒些银钱傍身,将来一旦被您厌弃,那便只有死路一条!将军,求您看在孩子的份上,就原谅妙妙这一次吧!”

她话锋一转,又试图把脏水泼到我身上:“对,孩子!我放印子钱是事实,可裴清玹想害我腹中孩儿,也是千真万确的!”

都到这个地步了,她还妄想着反咬我一口。

这时,厨房的几个嬷嬷被叫了过来,她们的证词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们说,平日里若是哪天没有及时奉上血燕、牛乳这些滋补品,余妙的贴身丫头就会指着她们的鼻子,把她们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个遍,那些用词之龌龊歹毒,简直不堪入耳。

府里财政的亏空是真,她们长久以来受余妙的压榨也是真,自然没有一个人愿意为她说半句好话。

其中一位嬷嬷的儿子恰好在门房当差,前些日子酷暑难耐中了暑,是我的一碗汤药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也正是这个机灵的小厮,无意中发现了管事账目上的不对劲,偷偷报给了我,这才让我抓住了余妙的致命把柄。

我本无意将事情闹得如此难堪,撕破最后一层脸皮,实属无奈之举。

老夫人端着茶盏的手微微颤抖,最终,她放下茶盖,脸色铁青地一锤定音:“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就直接打出府去。这种不知廉耻的贱妇,留下来只会败坏我顾家的门风。”

余妙一听,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尽,瘫软在地,只剩下无声的泪水。

我心中微叹,上前一步,用温和的语气打破了僵局:“不如先把外头那些账目产业处理干净,免得夜长梦多。至于余小娘,就先关进柴房思过几日吧。正好她身怀六甲,吃几天清茶淡饭,对安胎也有好处。之后如何处置,全凭将军定夺,您看如何?”

我话音刚落,满屋子的人都愣住了,视线齐刷刷地投向我。

顾晏州沉默着,脸上看不出喜怒,但他那悄然松开的拳头,却暴露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毕竟是救命之恩,又是多年的陪伴,他又怎会真的舍得下狠手处置余妙。

柴房门口,余妙叫住了我。她死死咬着下唇,目光复杂地盯着我:“你为什么要帮我?还是说,你只是想在我面前炫耀,炫耀如今这顾府上下都已对你马首是瞻,你女主人的位置已经坐得稳如泰山,所以特意来羞辱我一番?”

我平静地回视着她的眼睛,语气淡然:“我只是可怜你我同为女子,十月怀胎,实属不易。更何况,我很欣赏你没有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男人身上,懂得为自己筹谋。”

只可惜,她不该用放印子钱这种方式,更不该妄图构陷于我。

余妙的眼眶蓦地红了,她没再多说一句话,转身钻进了阴暗的柴房。

我对所谓的夫君宠爱毫无兴趣,更不屑于卷入后宅的勾心斗角。从我们第一次见面起,她就应该相信我。

9

接连三天,我奉命进入东宫,为太子的亲妹妹睿阳公主敷药。

公主所患的“见风症”,其实就是风疹,在春日百花齐放的时节尤为常见。我斗胆用了一个民间偏方,没成想竟收到了奇效。

公主端详着铜镜里自己光洁如初的脸蛋,兴奋得像个孩子:“宫里的太医们一个个都束手无策,只会让我调理调理再调理,那见效比蜗牛爬还慢!顾少夫人你倒好,几剂药下去,我这脸上的红疹就全消了。依我看,你才应该进医官局当差呢!”

可惜,医官局的门槛,我连边都还没摸到。

我的心跳瞬间如擂鼓,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如果我趁现在……

“睿阳,休要胡言。女儿家怎可入朝为医官。”

不知何时,太子妃已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她亲昵地点了点公主的鼻尖,语气温柔却不容置喙。

公主噘着嘴,很是不解:“宫里不是也有医女吗?”

“那不一样。”

是的,这不一样。医官局每年只从太医局中选拔最优秀的毕业生,一旦进入,便是有品有级的宫中太医,前途无量。而女子学医,大多是家学渊源,或是跟着丈夫耳濡目染,从未接受过系统的医科教育,医术自然有其局限。那些所谓的医女,更多是做些熬药、上药的辅助工作,连品级都谈不上。

医者,在许多自命清高的君子儒生眼中,本就是“贱业”。一个女子想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从男人的世界里分一杯羹,其艰难险阻可想而知。

事情了结后,太子妃特意抽空接见了我。

“前几日想赏赐你,你却说病症未愈,不便见人。本宫只好随意挑了些东西送去,今天你可想好了,要向本宫讨些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还不够,现在的分量还远远不够。

仅仅是治好了公主脸上的风疹,这并不足以成为我叩开太医局大门的筹码,更不足以为天下女子争得一个进入医官局的机会。

“能为贵人分忧,是臣妇的本分,万万不敢再邀功请赏。”我屏住呼吸,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太子妃轻笑一声,迈着莲步亲自将我扶起:“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是个知大体、识分寸的。日后可常进宫来陪本宫坐坐。顾家的事我也听说了,如今你贤名在外,要早日为将军诞下嫡子,到那时,这顾府上下,就再也没有人能越过你去……”

这番话,听着是安抚,实际上却是一种提点。她是在告诉我,只有顾晏州的家宅安宁了,他才能更好地为太子效忠。在太子妃眼里,我不是裴清玹,也不是什么女医,我唯一的身份,是顾家妇。

窗外,乌云密布,沉闷的雷声滚滚而来。

不过几句话的工夫,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转瞬间就汇成了遮天蔽日的雨幕。

回去的路上雨势越发凶猛,阿喜早就撑着伞在车外焦急地等着。

见我下了马车,她干脆把伞一扔,不顾一切地朝我奔来,声音都变了调:“姑娘,不好了,余小娘她……她早产了!”

10

我刚冲到西院,就听见余妙撕心裂肺的哀嚎声,一盆接着一盆的血水从产房里端出来,触目惊心。

而顾衍,那个年仅四岁的孩子,正双掌朝上,直挺挺地跪在瓢泼大雨里。

一寸粗的军棍,一下下地狠狠抽在他的掌心。

每打一下,顾晏州便厉声质问他:“知错了吗?”

“我没错!”顾衍的双手已经高高肿起,血肉模糊,但他的脊背却挺得像一杆小小的标枪。

“你疯了吗?他才四岁!”我一个箭步冲上前,夺过顾晏州手中的军棍,狠狠扔到一边,然后将瑟瑟发抖的顾衍紧紧搂在怀里。

这孩子本就胎里不足,是我用药膳精心调养了大半年,才让他看起来壮实了些。

顾晏州双目赤红,怒视着我:“四岁就知道蓄意害人,长大了还得了!今天要是余妙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我定要这逆子下去给她们赔罪!”

来的路上,阿喜已经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我。余妙今天刚从柴房被放出来,就被顾衍从台阶上狠狠撞倒,这才动了胎气。

只是,顾衍平日里虽然沉默寡言,却是个沉稳懂事的孩子,绝不会无缘无故做出如此出格的举动。

我将他带到廊檐下,用袖子细细为他擦去脸上的雨水,放柔了声音问:“阿衍,告诉姨母,你知错了吗?”

小家伙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这个称呼,这个温柔的语气,自从他的生母去世后,就再也没有人这样对他了。

或许是我的温柔触动了他心底的委屈,顾衍猛地推了我一把,用尽全身力气吼道:“我没错!就是这个女人气死了我娘!冬芷姐姐也说了,要是她生下孩子,爹爹就再也不会喜欢我了!”

一旁的顾晏州身形微微一滞,随即对手下挥了挥手,想来是去抓那个在背后唆使的丫鬟了。

我不再多言,直接将顾衍拉进了产房的外室。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女人的惨叫声、稳婆的呵斥声,声声入耳,近在咫尺。

顾衍终究是个孩子,哪里见过这等骇人的场面,小脸当场就吓得煞白。

我望着内室紧闭的房门,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女人生产,如同在鬼门关走一遭,九死一生。当年你的母亲,也是这样痛了好几天才生下你。她因为生你耗尽了元气,产后得了下红之症,身子一直没好,才不得已那么早地离开你。你已经四岁了,是个小男子汉了,要学会自己分辨,谁是真心对你好,谁又是假意利用你。”

“今天你撞倒了余小娘,如果她因为早产,生下孩子就去了,那你的弟弟或妹妹,就会变得和你一样,成为一个没有母亲的可怜孩子。到了那个时候,你会开心吗?”

这些事我曾向府里的老人打听过。顾衍的生母是一位豁达善良的女子,当年正是她力排众议,支持顾晏州将余妙接入府中。夫妻二人虽无多少浓情蜜意,却也算得上相敬如宾。只可惜她素来体弱,生下顾衍后更是元气大伤,撑了不到两年便撒手人寰。

正说着,内室突然传来余妙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

府医满头大汗地从里面冲了出来,对着顾晏州“噗通”一声跪下,声音颤抖:“将军,小娘子胎位不正,是足先露!保大还是保小,您得尽快拿个主意,再拖下去,恐怕……恐怕要一尸两命了!”

顾衍听到这话,“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抱着我的腿,泣不成声:“我错了!姨母我错了!你救救她,求求你救救她!”

我强行按捺下心中的慌乱,拨开早已六神无主的顾晏州,急切地问:“到底是哪种胎位?”

府医擦了把冷汗,哆哆嗦嗦地说:“是……是倒足位!”

话音未落,稳婆在里面惊叫起来:“不好,孩子的脚已经出来了!快!快想办法塞回去!”

我只觉得眼前一黑。

倒足位,足先露,这意味着胎儿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产妇几乎是必死之局。

当我踏入内室时,余妙已经气若游丝,半只脚踏入了鬼门关。

我握紧了那套只在人偶身上反复练习过的金针,俯身问她:“信我吗?”

她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容:“我本就是一条贱命,能拼一次,也值了。”

“灌参汤,让她嘴里含住参片,吊住那口气!”我一边沉着地吩咐,一边将金针在烛火上飞快地消毒。

用金针刺激穴位来逆转胎位,这套针法凶险异常,还需要经验丰富的稳婆在一旁精准配合。

至阳穴、至阴穴、中脘穴、气海穴……

一针针落下,然后是堵臀法,在产妇宫缩阵痛袭来时,用手掌死死抵住产道,如此反复,以求最大限度地扩张。

“转过来了!是臀位了!”稳婆惊喜地叫道。

我再次下针,希望能转成头位,但胎儿却迟迟不再有动静。不能再等了,再拖下去,余妙会力竭而亡,胎儿也有窒息的风险。

我凑到她耳边,用尽全力吼道:“成与不成,就看你自己的了!”

11

当婴儿嘹亮的哭声响彻整个西院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是个女儿,长得很好,虽然早产了一个多月,但哭声洪亮,身子骨看着就结实。

我将那个皱巴巴的小生命捧到余妙面前,恍惚间,她的脸与我记忆中母亲的脸慢慢重叠,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是个女儿,母女平安。”

床上虚弱的女人与我对视了一眼,滚烫的泪水簌簌落下,她抱着怀里的小东西,亲了又亲。

外面的顾晏州和顾衍听到哭声,第一时间冲了进来,连顾衍都踮着脚尖,好奇地凑上去看他的小妹妹。

我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个温情的画面。

第二天清晨,顾晏州叩响了我的房门,他的肩膀还带着清晨的露水。

我们相对无言,直到第三盏茶喝尽,我终于忍不住开口:“将军有事?”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那目光深沉复杂,久到我以为要把我的脸盯出一个洞来。最后,他才用一种生硬的语气说:“那份和离书,拿出来吧。”

我心中掠过一丝意外,但还是很快从妆匣深处找了出来。

他提笔,蘸墨,就在印章即将落下的那一刻,顾晏州的动作顿住了:“那日回门,我看你父母对你的态度……若是和离归家,他们绝无可能善待于你。到那时,你又该何去何从?”

和离,虽不像休弃那般不堪,但对娘家而言,终究是件脸上无光的事。等待归家女子的,往往不是祠堂孤寂,便是青灯古佛。我父亲薄情,继母严苛,他这番话,倒是确确实实在为我担忧。

我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天大地大,何处不可为家。”

他与我同住一个屋檐下近一年,却形同陌路,本就没什么情分可言。我心领他的好意,却不愿透露更多。

他不再犹豫,鲜红的印章重重落下。

我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纸上尚未干透的印记,顾晏州注视着我,眸光微动,最终说道:“若你想走,不必等到三年期满。若你愿意留下,你永远是这顾家的主母。”

我目送着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淅淅沥沥的雨幕中,嘴角缓缓勾起一抹释然的笑。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从这一刻起,我不再是裴家的女儿,不再是顾家的主母,我只是裴清玹,为自己而活。

这场雨,连绵不绝地下了三天。

大半个月后,淮南的灾情急报送达天听。淮河汛期提前到来,暴雨连降月余,洪水最终冲垮了堤坝。而暴露在外的,不是坚固的黏土和石块,竟是成堆早已腐烂的麦秆。

天子震怒,下令彻查到底。

琼州的百姓,在顷刻间失去家园与稻田,流离失所,饱受摧残。太子主动请命,亲赴琼州赈灾,顾晏州则率领大军随行护卫。

得到消息的当晚,我便收拾好了行囊,准备追随他们的脚步,前往琼州。

阿喜张开双臂,像一堵墙一样拦在院门口,眼眶通红:“如今大水刚过,那地方定是饿殍遍地,蛇虫横行,姑娘你为何非要去冒这个险!您要是非去不可,那阿喜就陪着您!”

我摇了摇头。

她说的都对,灾祸过后,必定是人间炼狱。即便开路的队伍中有军医,太子身边也有御医随行,但琼州需要更多的大夫。

我就是大夫,我必须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可阿喜不一样。她有自己喜欢做的事,也有自己放不下的人,她的人生不该永远与我捆绑在一起。

这一年里,顾衍虽住在老夫人院中,却常常来我这里蹭饭。冬芷被处置后,阿喜成了这个四岁孩子唯一依赖和亲近的人。她真心喜欢顾衍,也疼爱刚出生的顾筝。

我永远记得,幼年时,我和阿喜躺在松阳老家的草垛上数星星。我说我长大了想做一名女医,她咯咯地笑起来,说她想做娘。

我笑她小小年纪,就想着嫁人生子,不知害臊。

“小小姐,”她的大眼睛在夜色里亮得惊人,“我想做你的娘,也想做阿喜自己的娘。我想让全天下所有没有娘的娃娃,都能做阿喜的孩子。”

那是一个多么伟大的心愿。

所以,孤身上路又如何?每个人,都有自己那条非走不可的路。

12

赈灾的队伍由军队开路,行进速度极快。我雇了马车在官道上拼命追赶,却依旧被甩开了好几天的路程。

等我终于抵达琼州地界时,看到的却是城门紧闭,城楼上戒备森严,俨然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下面的人听着,琼州已经封城了,赶紧离开!”城楼上的士兵高声喊话。

封城?为什么?

我甩开心头的疑虑,深吸一口气,用最恳切的语气喊道:“官爷,我本是琼州人士,听闻家乡遭了灾,父母兄弟都还在城里,生死未卜,求求您放我进去看一眼吧!”

“滚滚滚!城里闹了瘟疫,现在严禁任何人进出,想死也别来这儿送死!”巡逻的兵士显得极不耐烦。

洪涝过后,最易引发时疫。这一点,我曾在医书上读到过。加上南方天气日渐炎热,食物、伤口、尸体都极易腐败,这无疑会加速疫病的传播。

琼州的局势,比我想象的还要严峻。那么太子呢?顾晏州呢?他们是否还被困在城中?

情急之下,我用尽全身力气大喊:“我是大夫!我能帮忙!”

“你?”城楼上的兵士眉头紧锁,犹豫了片刻,最终丢下一句:“等着。”

我在城外焦灼地等待了许久,久到双腿都有些发麻,紧闭的城门才终于打开一道狭窄的缝隙。来的人,是顾晏州。

他眼窝深陷,满脸疲惫,只有在看到我的那一刻,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才闪过一丝震惊。

“裴清玹,你来这里做什么?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他的声音沙哑而决绝。

我死死抓住他的手臂,仰头盯着他的眼睛,几乎是在祈求:“带我去见太子殿下。你知道的,我一定能帮上忙。”

长久的沉默后,顾晏州终究还是妥协了。

他拉着我,步履匆匆地朝着府衙的方向走去,那里想必是太子和赈灾官员的临时居所。

“殿下抵达琼州后,立刻组织人手重修堤坝,开凿泄洪口,并发放粮食。就在前几日,一位老者在领粮时突然口吐白沫,倒地身亡。我事后查明,他在十天前因为饥饿难耐,误食了腐肉,而在他死前,已经接触过了许多人。”

顾晏州一边快步走,一边言简意赅地向我介绍情况。

“目前已有十一名病患,全部被隔离在城东一座废弃的文庙里。我们这边加上军医、御医和城中原有的郎中,总共只有六名大夫。向京城求援的奏疏已经八百里加急送出,但远水解不了近渴。”

一路走来,满目疮痍。房屋瓦舍在洪水中变得破败不堪,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熏艾草药味。百姓们衣衫褴褛,光着脚踩过泥泞的街道,在街边的粥棚前排着长队。

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残破,却又在混乱中维持着一种脆弱的秩序。

“太子殿下为何不撤离?”我冷不丁地问道。

顾晏州冷哼一声,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屑和一丝敬佩:“殿下心系天下万民,岂是那种会因为区区时疫,就抛下子民仓皇逃命的人。”

在琼州府衙,我终于见到了这位传说中宅心仁厚的太子殿下。

他听完我的身份介绍,眼睛骤然一亮:“是你,治好了睿阳脸上风疹的那位女医。”

我恭敬地回答:“民女早年随家师在乡野行医时,曾遇到过类似的病例。一个病人因误食野味而染上急症,并迅速传染给了家人。此次琼州的疫症,或许可以借鉴当时的方子一试。”

几位负责制药的医者都在府衙后院忙碌,奉太子之命,我得以加入他们。

然而,仅仅半天之后,我心中的希望就几乎被浇灭了。

城中现有的药方,对病情只能起到暂时的缓解作用,却始终无法根治。而我根据过往经验开出的方子,效果也与之大同小异。

试药的病人喝下我的药后吐了三次,到了傍晚,高烧复又卷土重来。

我的方子,没用。

13

自我入城,又过去了整整十日。

六位大夫累倒了三个,剩下的人也都心力交瘁,几乎失去了信心。所有人都像在等待判决一样,期盼着京城的御医能够早日到来。

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瘟疫如同一只无形的猛兽,来势汹汹。所有百姓都被勒令待在家中,每日的饮食由军士统一配送。

每一天,都有新的人被确诊,伴随着的是绝望的嚎哭。

每一天,都有人死去,家人红着眼眶,在悲痛中为他们收尸,然后一把火将一切化为灰烬。

我每日用香油浸过的棉球塞住鼻孔,用厚厚的纱布蒙住口鼻,穿梭于府衙和城东的文庙之间。总能看见有人双手合十,眼神空洞地跪在地上,向着虚无的神明祈祷。

他们把最后的希望寄托于神明。即便当朝太子亲临坐镇,百姓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也即将断裂。

我的高烧,是在这天半夜里悄然降临的。

在意识到自己不对劲后,我别无选择,只能连夜将自己转移到了城东的文庙。

文庙里如今已经住满了三十三名病患。这么多天下来,唯一的好消息是,病患从发病到死亡的时间,被拖长到了半个月左右。

托顾晏州的“福”,我在这里拥有一个独立的单间。他甚至派人将我需要的医典、药炉、草药,一并送了过来。

“这一次,成与不成,就看你自己的了。”他站在门口,眼中布满了血丝,声音沙哑得厉害,听不出太多情绪。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这句话,是我当初在产房外对余妙说的。

没想到不过短短两月,顾家的生活点滴已经开始从我脑中淡去,我又回到了从前那种孤身行医的日子。只是这一次的琼州,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惨烈太多。

油灯下,我研墨提笔,在我的行医日志上,记录下第一日的症状:【低烧,四肢无力,偶有腹泻,舌苔黄白相间……】

第二日:【持续低烧,伴有轻微呕吐,舌苔转为黄腻,脉象滑数虚浮……】

到了第三日,来给我送饭的,是城南宋大夫的女儿,宋巧。

顾晏州的士兵分成了三班,日夜不停地轮换,但已经有人陆续出现了感染的症状,人手变得越发捉襟见肘。

宋巧告诉我,这几日不断有百姓按捺不住,从家中冲出来,跑到府衙门口闹事,更有甚者,试图冲击城门。没有人愿意被困在这里活活等死。

她忧心忡忡地坐在门口,托着腮帮子说,她曾在家中的一本旧药典上看到过一个故事。古时有座录城,为了抵御外敌入侵而封城数月,城中粮草断绝,最后竟到了人吃人的地步。

闻言,我控制不住地手脚微颤,心跳如雷。

既然是药典,就不可能无缘无故记载一个攻城的故事,后面一定还有关于医药的记述!

半个时辰后,宋巧气喘吁吁地从自家药堂的桌脚夹层里,为我取来了那本六朝时期的民间药典。

书上记载,录城最终等来了援军,但城中百姓却因食用了腐肉而患上一种怪病,十室九空。最后,是一位随军的医官,研制出了一剂药方,其中最关键的一味药,便是野生厚朴。

琼州本地,没有这味药。而最近的城镇,远在五百里之外。

顾晏州问我有多大把握,我只能苦笑着摇头。

野生厚朴并非寻常药材,这意味着即便快马加鞭赶到别的城镇,也未必能够找到。

但他还是立刻上禀了太子,亲自挑选了几名精锐,快马加鞭,星夜出发。

在这座绝望的孤城里,我们互相信任,竟培养出了一种生死与共的默契。

又是三天过去,顾晏州将一包沉甸甸的药材扔给我,便又匆匆离去。城中的军队,已经快要镇压不住那些因绝望而暴动的百姓了。

城东文庙,宋巧正在为我熬药。此时的我,已经烧得浑身滚烫,呕吐不止,连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接下来的几个日夜,我以身试药,根据自己服药后的身体反应,在那本古药典的基础上,不断调整着厚朴与其他药材的配比。

心如明镜,身如药田。

五日后,在宋巧的搀扶下,我和另外几个最早试药并痊癒的患者,一步步从城东的文庙走出,穿过死寂的街道,最终稳稳地站在了府衙门口。

我们的面容虽然依旧憔悴,但眼神清明,气息平稳。

宋巧喜极而泣,用尽全身力气,向着府衙门口对峙的人群嘶吼道:“成了!新药方成了!”

那些原本剑拔弩张的将士和百姓,纷纷转过身来,呆滞地扔掉了手中的锄头和刀械,干涸的嘴唇颤抖着,不敢置信地问:“……成了吗?”

“成了!”

我会活着,我们所有人,都能活着。

14

当我因平息琼州瘟疫之功,得太子看重,最终站在了金碧辉煌的重光殿上,面向着大晋朝最高贵的掌权者时,琼州那段炼狱般的经历,恍如一场大梦。

负责修建淮河堤坝的官员,当初是由在户部任职的谢蕴引荐的。朝廷下拨的巨额拨款,一桩桩一件件,最终都落入了他的私囊。此事牵连甚广,清远侯府奉旨抄家下狱,连带着我的娘家裴家,也受到了牵连。

天子赏罚分明,在处置完一干罪臣之后,又将此次赈灾有功的官员一一封赏。

最后,轮到了我。

宝座上的陛下用威严的声音宣布:“顾夫人临危不惧,以身试药,挽救一城百姓于水火,堪为天下女子之楷模。着,封一品诰命夫人,赏黄金百两。”

我没有谢恩,而是从袖中取出那份和离书,高高举过头顶,恭敬地叩首拜下:“启禀陛下,顾将军与民女早已和离。民女不求诰命,亦不求钱财。”

顾晏州也随即出列,证实了我的话。

御座上的人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他眯起双眼,审视着我:“那你想要什么?若是想为裴家求情,就不必开口了。”

我再次深深拜下,用无比郑重,无比清晰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民女恳请陛下,恩准太医局开设女子擢考,为我大晋选拔、培养优秀的女医!”

我的额头紧紧贴着冰冷坚硬的金砖,手心却因为紧张和激动而渗出了一层细汗。

大殿之上,陷入了片刻的死寂,随即响起了群臣的窃窃私语。

我赌的就是这一刻。太子曾无意中提及,皇后娘娘近一年来凤体欠安,宫中陆续召见过不少民间医女。再加上此次琼州之事,我想,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

只是,从松阳一路走到这里,我深刻地明白,仅仅我一个人的成功,是远远不够的。

民间有句古话:“宁医十男子,不医一妇人。”

女子的病症,本就复杂多变。千百年来,她们因为身份低贱而得不到及时的医治,因为封建礼教的束缚而羞于启齿,更因为许多郎中对此不甚精通而延误病情,最终香消玉殒。

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最终都化作了史书上那轻飘飘的四个字——红颜薄命。

天下的女子需要女医,但她们更需要的,是一个能够成为女医的机会。

有了这个机会,她们便可自医,可言说,可将妇科的精妙医术传承光大。她们可以此为生计,可以此为事业,甚至,可以此建功立业。

女子,唯有如此,方能自救。

良久,宝座之上传来一声意味深长的轻笑:“倒是个有志气的。”

15

太医局入学仪式那天,阿喜特意从她创办的幼善堂告了假,和余妙一起,领着顾衍和顾筝两个孩子来为我送行。

我与宋巧,以及另外四位通过了首次擢考的女医并肩站在台阶之下,静静聆听着太医局局令的教诲。

在我们身旁,是四十五位同样通过了考试的男性学子。

他们打量我们的目光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与不屑。

“太医局是什么地方?是你们这些小娘子该来的吗?”

“女子嘛,迟早是要回家相夫教子的,何必来这里浪费一个宝贵的学医名额。”

“别跟她们废话了。女人能成什么气候?到时候看见些血淋淋的场面,准保一个个哭着鼻子跑回家找娘。”

宋巧听不下去了,当即嗤之以鼻地反驳道:“开设女医擢考,可是陛下的旨意,你们这是在质疑天子吗?再说了,裴清玹可是此次擢考的头名,你们这群只会耍嘴皮子功夫的,可有哪一个考得过她?”

“第一又如何?像她这样抛头露面,将来能不能嫁得出去都是个问题。”一个男人酸溜溜地说道。

他们不敢公然质疑天子,论实力又不如女子,最终只能拿出“婚嫁”这块遮羞布来嘲讽。

可是,谁说女子的一生,就非得嫁人不可?

另一位女医也轻笑出声:“那些嚷嚷着让我们回家嫁人的,不过是一群害怕被我们比下去的懦夫罢了。他们只有把天下的女人都赶回家里,自己才能安稳地占据着这些位置,否则,哪里还有他们的机会?”

她们说得没错。

当女医擢考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后,仅仅过了三年,从全国各地赶来京城参加考试的女子,便已多达百人。而最终入选的人数,也从最初的六人,增加到了十人。

从太医局顺利结业后,我婉拒了太子留我担任宫中女医官的邀请,选择重拾行囊,四处游医。

我相信,总有一天,女医的身影,会遍布我大晋的每一个角落。

总有一天,天下的女子,都能自由地选择自己所期望的人生。

来日方长。

来源:霁月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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