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49年8月13日清晨,’同志,早去早回!’看守压低嗓音,像是叮嘱,又像是暗号。”范纪曼双手被铐,却听出了那声嘱咐里的微妙温度。生死一线,他立即意识到:有门。
“1949年8月13日清晨,’同志,早去早回!’看守压低嗓音,像是叮嘱,又像是暗号。”范纪曼双手被铐,却听出了那声嘱咐里的微妙温度。生死一线,他立即意识到:有门。
看守领着他穿过走廊,铁门吱呀作响。蒸腾的水汽混进了汗味,墙上的潮斑让人窒息。范纪曼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在汉阳兵工厂学校第一次听见“革命”二字时的悸动——那时他只有十九岁,还不知道牢房为何物,更没想过,今日的出路可能只剩这间厕所。
门闩落下,看守背身站在门口,一动不动。范纪曼装作胃痛,弯腰揉腹,在狭小空间里迅速打量:木窗框松动,墙外栅栏距地约两米,若能翻过去,上海法租界的弄堂就在不远处。他深吸一口气,手指摸到墙缝,冰冷粗糙,像北平冬夜的砖。
时间被拉长,记忆翻涌——1931年他在上海秘密印刷所学会了第一句俄文口号;1935年,他与罗瑞卿在津浦线上交换了日军兵力表;1937年,南京请愿惨遭镇压时,他护着同学退到下关,身上三处枪伤。每一次死里逃生,都像一张赌桌上的筹码,此刻又被推到前沿。
“快些。”门外传来一声轻叱。语气不严厉,却带着提醒。范纪曼听懂了:窗口只有短暂的真空。他踩上马桶,借力抓住窗台,手腕被铁链勒得生疼,仍猛然一跃——铁皮划破皮肤,血珠涌出,疼痛却激起更猛的求生欲。
翻过墙,一股黏腥的泥土味扑面而来。他压低身形,钻进废弃仓房。外头哨声突起,警灯一闪一灭。范纪曼贴着墙根匍匐,脑中反复盘算:去徐家汇的交通管制最松;静安寺一带有隐蔽联络点;但最近的安全屋在大西路,得先甩掉追兵。
倏地,一个脚步声逼近。巡逻兵自言自语:“真怪,怎么一眨眼人就没了?”范纪曼屏住呼吸,掌心紧扣地面,直到脚步远去,他才冒险沿着排水沟前行。凌晨五点,天色微亮,破旧的电车轨道像指向未来的灰线,延伸出一条脱险的路。
回想起来,这一夜的惊险并非偶然。早在抗战胜利后,他就被陈诚任命为“少将专员”。这个军衔听起来风光,骨子里却是地下党为刺探情报插入敌营的利器。陈诚看重他的多国语言本事,日、美、电码他都能对译。表面是秘书,背地里却把一份份军事要报复制两份,一份送给顾祝同,一份递进地下交通线。
然而,刀尖舔血的日子总有破绽。1949年春,沈寒涛被捕,牵出一串名单,范纪曼的化名“范允中”赫然在列。国民党上海警备司令部三次审讯,一次比一次狠,直到有人提出“直接枪决”,局势急转直下。范纪曼故作镇定,高喊自己与戴笠交情深厚,又写信托人四处关说,生生拖延了两个月。
拖延不代表安全。随着解放军逼近长江,警备司令部已不讲规矩,口号只有“宁错杀”。行刑令下达那晚,刑场的枪膛已擦拭完毕。看守却突然递来一支香烟,小声问:“真想活?”范纪曼点头。看守叹息:“早去早回。”那一刻,他确信对方在向未来下注——下注于人民即将接管的上海,也下注于自己的归宿。
逃出警备区后,他沿霍山路绕行,潜入外白渡桥下的码头仓库。夜风卷着江水味,汗水与血迹凝成硬块。为了避开搜捕,他在货堆中蜷缩三昼夜,其间靠几块发霉面包和一瓶汽水死撑。第四天夜里,地下交通员“小马”带着船只靠岸,才把他送到杨树浦安全屋。
9月,上海地下党负责人批准他转移至苏州河以北,协助筹备接管电信局。此时华东野战军正压境,城市解放进入倒计时。范纪曼换上灰布长衫,隐入人群。官办广播里依旧播放“决战到底”的口号,街头却已出现倒卖船票去台湾的门路,人人自危,空气像被时局攥住的肺叶,鼓不起来。
有意思的是,那个在厕所前说“早去早回”的看守,此后再无踪影。有传闻他随最后一艘驱逐舰南撤,也有人说他改名换姓留在了上海。当局接收档案时,并未找到对应的记录。若干年后,范纪曼向组织提笔报告,特意写道:“行刑前那人给予生机,若其在案可查,请酌情宽贷。”这句交代,没有标点,也无冗词,像他一生的行事风格,干净利落。
1949年10月,上海电信局准时交接。范纪曼带队检修设备,确保华东人民广播第一次播音顺利。嘈杂中,他看着长天高旷,想起那些牺牲在暗处的同志——沈寒涛再未等到此刻,张子羽也在掩护行动中中弹身亡。胜利的钟声虽已敲响,名单上的空缺却永远补不回来。
1950年春,他被授予华东军政委员会特别功绩奖章。仪式很简短,冷色灯光映着锃亮的金属。获奖名单宣读到“范纪曼”三字时,会场没有过多掌声,更多人沉默点头。替身、密令、诈降、越狱……这些字眼在座者都懂,却无人再提。因为战火刚熄,重建已迫在眉睫,谁也无暇在功勋里沉迷。
多年以后,范纪曼在档案室里审阅往昔电文。纸页泛黄,墨痕犹新。一封写于1932年的绝密电报上,他的译注仍端正清晰。下方批注:“译者存其人,价值不可估量。”这行小字像一面镜子,映出地下战线的百态:有的壮烈牺牲,有的含糊无名,也有的在厕所前一句“早去早回”中改变了自己与他人的命运。
来源:妙言本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