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静园位于鞍山道10号,最初叫乾园,是北洋政府驻日公使陆宗舆的私宅。1929年末代皇帝溥仪购得了这座园子,携皇后婉容、淑妃文秀居住。为什么叫静园呢?看园内介绍是取“静观变化,静待时机”的意思。其时的溥仪幻想复辟,在这个意念的促使下,1931年离开静园潜赴东北投靠
王彬《花楸树下》发表于《当代长篇小说选刊》2025年4期
从生活中寻觅描写历史的出口
——《花楸树下》创作谈
作者 | 王 彬
几年,我到天津参加一个文学活动,活动之余,主办方组织大家去静园参观。
静园位于鞍山道10号,最初叫乾园,是北洋政府驻日公使陆宗舆的私宅。1929年末代皇帝溥仪购得了这座园子,携皇后婉容、淑妃文秀居住。为什么叫静园呢?看园内介绍是取“静观变化,静待时机”的意思。其时的溥仪幻想复辟,在这个意念的促使下,1931年离开静园潜赴东北投靠了日本侵略者。
静园主楼一层入口处,陈列着一个展柜,里面放着一张名片和一张门证。名片是白色的,左边印着“邵英”两个黑色大字,右下角是“新鲜胡同邵宅”红色小字。门证的正中是“邵越千”三个大字,顶端是“门证”二字,左侧是“吉第三号”,右侧是“乙丑年二月十二日”,围绕着覆斗形状的黑色线条做装饰。
新鲜胡同是北京东城的一条小巷,36号是新鲜胡同小学,在明朝是宦官魏忠贤的生祠,清朝改为正白旗觉罗学堂,民国时改为小学。著名作家梁实秋、李敖,以饰演周总理著称的演员王铁成都曾经在这所学校读书,2005年李敖曾经回到新鲜胡同小学探访。看到这张名片与门证,我当时的感受是,惊了一下似的,心底猛地涌起一股微澜,原本遥远的历史霎时被点燃明亮起来,历史不再幽暗,北京与天津也不再有任何距离而融为一体,那样一种既兴奋又清醒的感觉。
邵英我是熟悉的,曾经做过内务府总管,溥仪在《我的前半生》中说他是极恭敬的人。邵英,马佳氏,字越千,满洲镶黄旗人,生于1861年,卒于1925年,有《邵英日记》留世。1900年庚子事变,八国联军攻入北京,日本兵闯进邵英家里,邵英在日记中写道:“阖家在西北小院暂避,日本兵八名来搜,索银表等物而去。”门证中的“乙丑”,当是1925年,日期是“二月十二日”,这就说明邵英故世当在其后。然而,这张名片与门证却放错了地方。因为,根据溥仪回忆,他是在1925年二月二十三日夜间抵达天津,次日入住张园,1929年迁居静园。二者前后相差了十一天,那么邵英二月十二日的门证放在这里有什么意义呢?为此我写了一篇短文纠正此事,后来再去静园,那张放有邵英名片的展柜被放到入口处侧面,不再挡在门口了。
而在当时,举凡进入静园主楼的游客都必然要停在那张展柜前面,不由自主地观看展柜里邵英的名片,同时不禁将邵英与静园联系在一起,而我当时也是如此,这就说明只要有机缘巧合,我们便会从现实穿越到历史的幽隐之处,寻觅到历史的出口与某种可能。
2024年,我创作了一部反映抗日战争的长篇小说,涉及溥仪逃离天津的一段历史,溥仪在《我的前半生》中写道:
按照计划,我必须在这天傍晚,瞒过所有的耳目,悄悄混出静园的大门。我为这件事临时很费了一番脑筋。我先是打算不走大门,索性把汽车从车房门开出去。我命令最亲近的随侍大李去看看能不能打开车房门,他说车房门久未使用,门外已经被广告招贴糊住了。后来还是祁继忠想出了个办法,这就是把我藏进一辆跑车(即只有双座的一种敞篷车)的后箱里,然后从随侍里挑选了一个勉强会开车的,充当临时司机。他自己坐在司机旁边,押这辆“空车”,把我载出了静园。
我去过静园,且不止一次,还写过一篇有关静园的文章,因此看到这段文字,当时脑子里立即开始“过电影”:静园的喷泉、缤纷的绿植、西班牙风格的楼房,屋顶上红色的板瓦与大厅里齐肩高的深棕色的护墙板,突然间复活显身而流淌笔端了。现在回想,如果没有去过静园,没有对静园的亲身体验与思忖,写起来便不会那么从容而难免迟疑。
溥仪的汽车刚一驰出,“在离静园大门不远的地方,吉田忠太郎坐在一辆汽车上等着,一看见我的汽车出了大门,他的车便悄悄跟在后面”。“汽车停下之后,祁继忠把开车的人支到一边,吉田过来打开了车箱,扶我出来,一同进了敷岛料理店。早就等候在这里的日本军官,叫真方勋大尉,他拿出了一件日本军大衣和军帽,把我迅速打扮了一下,然后和吉田一同陪我坐上一部日军司令部的军车。”敷岛位于冲绳岛以西大约三十公里处,海水清澄,有丰富的水上活动。以敷岛为称的食品企业有“敷岛面包公司”,总部设在名古屋,1920年创立,是日本知名的食品企业。溥仪去的敷岛料理店与敷岛面包公司之间有什么关联吗?溥仪居住的静园是日本租界的核心区域,原来叫宫岛街,宫岛位于广岛县的西南部,濑户内海的广岛湾西部,是日本著名的旅游景点,以严岛神社和海上大鸟居著称。在租界里开设一家日式料理店是十分正常的,以敷岛料理店作为接送溥仪的据点也十分正常。坐上了日本的军车,溥仪他们很快来到了白河(今称海河)码头,见到三个日本人,一个是上角利一,一个是工藤铁三郎,一个是大谷。日本人扶着溥仪上了船,见到船长西长次郎和十个日本兵,带领他们的一名军曹诹访,船上堆着沙袋与钢板,和中国军人交手时作为防御工事。后来,工藤在日本《文艺春秋》杂志上发表了一篇回忆文章说,当时船上还放了一桶汽油,准备万一被中国人发现日本人偷渡溥仪时就放火把汽油点燃,让船上所有人与那艘“比治山丸”同归于尽,从而逃避偷渡溥仪的罪责而杀人灭口。
历史就是如此出人意料的残暴且惊心动魄地撕裂,这是小说家晨思夜想、枯坐牖下,编也编不出来的。这是历史馈赠小说家的礼物,也是对小说家的挑战。对比《三国志》与《三国演义》中火烧赤壁前后的文字,便可以看出小说源于历史记载的地方与在主体情节上的坚守,是一丝一毫也不会错谬的。这是历史小说的基本做法,但倘若是架空式的写作,那就另当别论,不在我们的讨论范畴。
鲁迅在《故事新编》序言中说,创造社的批评家成仿吾在“灵魂冒险”的旗子底下乱抡板斧,以“庸俗”罪名批评《呐喊》,“几斧砍杀了《呐喊》,只推《不周山》为佳作”,对此鲁迅“不能心服”。鲁迅认为《不周山》的后半是“很草率的,决不能称为佳作。倘使读者相信了这冒险家的话,一定自误,而我也成了误人,于是当《呐喊》印行第二版时,即将这篇删除”。为什么?鲁迅先生解释道:“对于历史小说,则以为博考文献,言必有据者,纵使有人讥为‘教授小说’”,也不以为意。因为这样的小说做起来要准备许多功课,筹备许多材料,方能下笔成文,“其实是很难组织之作”。“至于取一点因由,随意点染,铺成一篇,倒无需怎样的手腕”。这其中的甘苦,“‘如鱼饮水,冷暖自知’,用庸俗的话来说,就是‘自家有病自家知罢’”。
鲁迅先生的这些话,是我们创作历史小说的指针,而历史小说的弊病之一便是只写故事,以情节为由回避其时的历史语境,而后者是需要沉静入心,深潜历史肌理,通过语境获得时代质感,而质感是历史小说的重要元素,是不可以或缺的。我这部小说中一个主要角色盛薇是一位坚强的革命者,原本是北京的富家小姐,在她回忆离开家庭投身抗日洪流时,我顺便描写了一下她家的四合院:
起风了,会客室窗外的一株大柳树开始飘摆,丰满而摇曳的树冠,一会儿把天空遮住,一会儿又被天空挣脱,盛薇似乎看到了风在树中流动的形态,青碧的树枝翩翩飞舞,不时发出叹息似的微响,是风吹动了树,还是树吹动了风,一时不禁有些恍惚,突然想到北平家中的四合院,大红柱子,绿色栏杆,垂花门上莲花蓓蕾一样的柱头,描画着深蓝、墨绿、绯红的花瓣,风摆柳一样向里面旋转,美丽的抄手游廊把正房与厢房连接,娇嫩的花蕊将春梦似的金粉,洒落在美人焦艳丽的大红色的花瓣上。
垂花门是北京二进院的入口,具有典型的北京地域色彩。垂花门前面有两根短柱,下面的柱头雕刻为蓓蕾形状,在上面描画涂上颜色的花瓣,而且微微有些向内旋转的姿态,因此称其为“风摆柳”。就这样,通过莲花柱头的形状与色彩,将盛薇的家庭状态精细地呈现出来,这就是语境无言的深邃作用,可惜被我们淡忘得太久了。
作者简介
王彬,学者、作家。致力于叙事学、传统文化、北京历史地理研究与文学创作。学术著作主要有《水浒的酒店》《红楼梦叙事》《无边的风月》《从文本到叙事》《中国文学观念研究》《禁书·文字狱》《北京街巷图志》《北京老宅们(图例)》《北京微观地理笔记》等。文学作品主要有话剧剧本《蛙地》《客厅》、散文集《旧时明月》《三峡书简》《袒露在金陵》、长篇小说《丰泰庵》以及若干短篇小说等。
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
花楸树下(节选)
……
杨排长听说,立即派士兵捉拿,然而当士兵跑到小巷转角处时,马勃利早已不见踪影,只见几只褐色的麻雀,在泥地上啁啾蹦跶,寻找草籽一类食物,听见士兵的脚步声便“轰”地飞走了。小巷空空荡荡,泥地上留有几个轻浅鞋印,远远可以看到小巷外面,暮色苍茫,人家屋顶的烟囱冒出袅袅的蓝色炊烟。风从远方吹来,浅浅的栗色灰尘,穿过橙色的夕阳,软软地闪动迷离的温柔光芒。马勃利和他的父亲马凤阁昨天下午追踪到临江,根据细作报告知晓了婉容的住处,马凤阁派马勃利前去侦察,没想刚露头就被发现了,幸亏跑得快,否则就得蹲笆篱子了。马勃利摸摸后脑壳感到后怕,马凤阁却不给情面,尽管是他儿子,没有拿到那些珍宝——他已经把它算在自己账上,拿不到等于自己的珍宝丢了,珍宝就是大洋钱,在钱与亲情上,他选择钱,因为这些钱拴在他的肋骨上,钱没了命也就没了,还是把他狠狠责骂了一顿。
士兵回来向杨排长汇报,杨排长让他们注意警戒,夜间多安排哨兵。杨排长仍不放心,立即向盛薇汇报,盛薇认为事态严重,马上向贺鎏汇报。贺鎏也认为问题严重,指示她迅速寻找隐蔽的住宅,将婉容尽快转移至新址。他说,上级指示,婉容是伪满洲国的皇后,在政治斗争中具有重要价值,必须严密保护不得出现任何闪失。盛薇点点头,她深知重要性,但是她刚刚来到临溪,对这里,包括房屋情况实在不清楚,找不出更好的地方,哪里会想到胡子的鼻子竟然这么灵!在找不到合适的住宅前,只能让杨排长加强保护,将警戒范围扩大,在小巷外面安排流动哨兵。
暂时也只能这样处理了。
第二天,也就是来到临溪市的第四天,贺鎏被上级机关任命为临溪市市长兼城防司令。
3
飞机翅膀上的螺旋桨焦灼地旋转。
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飞机依然在沈阳机场上空盘旋,一圈、一圈、一圈又一圈,仿佛在半天画圆似的,尽管从舷窗上可以清晰地看到机场的灰白跑道,而且已经画了无数个圆,但塔台的答复始终是,“航空管制,不能降落”。又过了十分钟,飞机终于被允许降落,机场人员急忙跑过来,把溥仪迎接到候机大厅,说是在这里等候一架大飞机,乘这架飞机去日本。日本人说,溥仪乘的是“双发”小飞机,去不了日本,必须乘大飞机。
然而,一杯咖啡没喝完,便蓦地传来震耳的轰鸣声,很快灰色的天空上飞来三架飞机,起落架刚刚沾地,飞机还没停稳,舱门就打开了,冲出几十名头戴船形帽、肩挎41式波波沙冲锋枪的苏军士兵,迅速控制了机场,将日本人抓起来。一名领口佩戴金星的少将疾步走进候机大厅,来到溥仪跟前:“你是溥仪吗?”
“我是溥仪。”身穿灰色西服的溥仪从浅黄色皮沙发上站起来。
“我以苏联政府的名义要求你投降,请交出武器!”少将威严地命令。
溥仪巡视一下将枪口对着他的苏军士兵,不情愿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精致的Luger P08小撸子,慢慢地放在桌子上,他纤细的手指微微颤抖,极力扣好西服纽扣——手枪是从西服内袋摸出的,而后转向跟从他的人们说:“你们也都拿出来吧。”
侍从们怏怏交出藏在身上的花眼撸子、王八盒子、韦伯利转轮手枪,放在栗子壳色的茶几上,少将命令士兵将这些武器取走。
溥仪痴心等待的那架日本大飞机,自始至终没有来。
后来有历史学家考证,根本就没有这架飞机。
这一天,是8月19日,关东军宣布投降,但同时又密令各地日军不要轻易交出武器以便伺机待动。驻扎在临溪市北部、长白山南坡山谷里的G联队也接到了这个密令。
G联队是关东军驻扎在南满的守备部队,有两千余人,司令官是石原次郎大佐。石原是一个狂妄之人,他打算将这支部队带回日本“勤王”保护天皇。
贺鎏以临溪市城防司令的名义,发出最后通牒,要求石原立即放下武器无条件投降。石原不理睬,他认为共军不值一击,唯一让他忌惮的是苏军,距离他三十公里有个苏军步兵旅。如果苏军与贺鎏联手,就不好对付了。
这天黄昏,乌鸦开始归巢,夕阳将要落到森林后面时,从沈阳跑来一个日军军官,关东军副参谋长乃木金典少将。石原指示士兵,把他带到会客室等候,抽了两根烟才慢腾腾走进去。1946年之前,日本社会是有贵族与平民之别的,军队中的等级制度更是壁垒森严,平民子弟很难做到将军,对他们来说“将军”是一道难越的“坎儿”!今天这个落魄的贵族乃木金典少将前来投奔他,石原从心里涌出一种说不清的复杂情绪。见到石原,乃木果真不像往常傲慢,而是主动站起来:“你好呀,石原君,可见到你了!”
“欢迎将军阁下。”石原不情愿地说,“山田司令现在何处?”
“山田司令和司令部的同僚,一锅端做了苏军俘虏,被押送到赤塔去了。”
“将军怎么……”石原只说了一半,狐疑地看着他,那意思是你怎么没做苏军俘虏?
“那天贱恙在家,侥幸逃脱了。”
对石原这样平民出身的军官,乃木从心里看不起,何况石原还是从大阪出来的兵!
日本军队采取地方征兵制。“二战”前夕,日本有十六个地方师团和一个中央师团——也称近卫师团——总计十七个师团。“二战”爆发后扩容为一百零五个师团。原来的十六个师团,称甲种师团,每个师团配有四个联队,每个师团对应一个地方,称师管区,每个联队对应一个地方,谓之为联管区。比如,第一师团的师管区是东京,因此这个师团也称东京师团,下面四个联队对应着甲府、佐仓、麻布与本乡,分别称甲府联队、佐仓联队、麻布联队与本乡联队。第二师团的师管区是仙台,四个联队对应的是仙台、福岛、新发田与高田。第三师团的师管区是名古屋,四个联队对应的是名古屋、岐阜、静冈与风桥。第四师团的师管区是大阪,四个联队对应的是大阪、神户、和歌山与埽。第五师团的师管区是广岛,四个联队对应的是广岛、山口、浜田与福山。第六师团的师管区是熊本,四个联队对应的是熊本、大分、鹿儿岛、冲绳与都城。第七师团的师管区是旭川,四个联队对应的是旭川、函馆、钏路与札幌。第八师团的师管区是弘前,四个联队对应的是青森、山田、盛冈与山形。第九师团的师管区是金泽,四个联队对应的是金泽、富山、靖江与敦贺,等等。而那个中央师团,则在全国各地募兵。
地域不同,民风不同,贫困地区的兵,把入伍作为改善命运的机会,大多凶悍而不畏战,比如第二、第六师团,对应的仙台与熊本都是苦地方,因此这两个师团的兵异常凶残。攻破南京屠杀我国三十万同胞,第六师团便是参与暴行的主要部队之一,烧杀奸淫,无恶不作,当时的师团长是谷寿夫,不仅放纵部下,其本人也强奸了不少中国妇女,是个典型的食人恶魔,抗战胜利后1947年被押解到南京枪决。第四师团对应的大阪,是商业区,兵源来自商人,打仗从不卖命,但是生意做得精,头脑灵活,炮火伸展到哪里,他们的生意就追到哪里,从而被日军鄙视,且处于鄙视链的末端。石原早先是第四师团的兵,祖父是大阪郊区卖菜的贩子,夤缘攀附,进了关东军系列,乃木鄙夷他就是这个原因。然而现在情况不同了,关东军已经被打碎,那些精锐的部队被消灭了,现在可以依赖的只有石原这样菜贩子出身的基层部队,这有什么办法?为了增加自己的筹码,看着石原,乃木笑了笑,脑海里飞快旋转,虽然现在尚不能够断定,但在此时此地,即使没有也不能说没有,于是说道:“有一支从东宁退下来的地方部队,大概有三千人,过几天就会来到临溪。这支残部的部队长是我的学生,叫桥本奈何。到时两支部队会集到一起,我们带领他们从临溪过江到朝鲜,再从那里回日本。”
“兵多是好事,但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现在的后勤保障已经自顾不暇,桥本的部队再来了,我去哪里筹划这么多钱粮呢?”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们在临溪市的边上,当然要靠临溪市。而且临溪市处于三国交接之地,商贾纷繁人流如织,有铁路、铁矿,是个富裕城市,从临溪那里筹款应该是没问题的。而且那里有不少白俄,白俄女人的味道还是不错,脸蛋红润,身材高挑,大腿白嫩。占领了临溪,什么白俄、朝鲜女人多的是。”
“是吗?我们什么时候动手?”对白俄女人,石原没有什么兴趣,认为她们体臭,皮肤虽然白,但汗毛多,粗糙不光滑,他关心的是“勤王”大事,赶紧回到日本保卫天皇。
“等桥本的部队到了我们就动手。”
“好极了!”听了乃木的话,石原不禁高兴,他原本担心那支苏军的旅级部队,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没搭理他,如果真的要带部队过鸭绿江回日本,苏联人未必肯通融,交起手来,石原的部队未必占上风,所以他一直缩在驻地不动,现在多了三千个兵,就不怕老毛子了!
“对苏军,石原君不必担心,”乃木说,“我知道这个部队,我们那里有潜伏人员,代号叫‘聂赫留朵夫’,必要时把他唤醒。”
“是这样?”
“是的。还有中国人内部也有可以利用的势力。”看看站在会客室里给他们提供服务的日本兵,乃木闭上嘴不说话,石原挥挥手,将他们轰出去,二人便蚊子似的压低了嗓音。
乌鸦扇动夕阳的翅膀,聒噪着从窗外掠过去,太阳的光线不再温煦明亮,沉沦到军营背后的森林里,开始散发阴凉的森林特有气息。
第二章
1
飞机飞到临溪市区北郊了,夜空里,下弦月昏昏沉沉,只有几粒星星失眠似的眨着暗蓝微光,顾化石从舷窗里盯着看那几粒萤火虫似的星星,一会儿闪到飞机后面,一会儿又闪到飞机侧面,领航员走过来低声说:“顾将军,临溪到了。”
“好的。”顾化石整理了一下降落伞的带子,在断续红光与催促的蜂鸣声中走到机舱门口,下意识地扫了一眼驾驶舱,仪表灯与信号灯发出绿或者白色的光泽,白光与绿光在边缘处交织,泛出混杂而暧昧的颜色,飞行员厚实的肩膀黑沉沉地将驾驶舱遮住一半。顾化石暗暗骂一句“他妈的”,便一头扎进乌黑的夜空。几乎在降落伞展开的刹那,顾化石的脑海里迅速闪过南京城里的鸡鹅巷,三天前他还在军统局接受任务,今天便飞到这里,也就是一闪念的瞬间,飞机黑森森的影子就从头顶飘过去,只有翼尖和尾舵上小灯还在飘摇的夜影中闪烁,过了一会儿也消失在茫茫夜色里了。
顾化石是一名军统少将,奉南京命令到临溪市与余临海接头,成立临溪市国民政府。余,是本地人,在伪满时期,是国民党的潜伏人员,为重庆政府提供了不少情报。见到顾化石后,余临海十分激动,几乎落泪:“终于见到组织了!”说完这句话,余临海觉得自己的感触还没有尽情抒发出来,便又说:“余生有幸,复见汉官仪也!”他曾经在北京中法大学读书,民国十五年回到临溪继承祖业经商,“九一八事变”后被军统秘密吸收为临溪市的谍报员,虽然离开学校十多年了,却依旧没有摆脱读书人的习气,喜欢读旧书、掉书袋,闲时下下棋。
“你这些年辛苦了。”顾化石说话简洁,没有更多的话,只是摆出上级派头安慰他。听了顾化石的话,余临海感动得有些呜咽:“这些年,不好过呀!”因为抗日嫌疑,他被日本人投进监狱,吃尽了口头,满口的牙都被敲掉了,幸亏临溪市商会出头把他保下来。说到日本人,余临海咬牙切齿,告诉顾化石,在临溪附近有一支日本的G联队,拒不投降,应该将他们处理掉,越快越好,否则难免生事。顾化石听了哈哈大笑,打开手提箱取出一纸密令给余临海看,“我这次来临溪就是要将这支残寇控制住,让他们服从我们的指挥。”又说,“中共的大部队已经出关,占领了沈阳、长春、通化等大城市,我们的部队还在南方,在缅甸,在新加坡,在越南的海防,在南边的南边,没有美国盟军的飞机,还得晚,我们比共军晚了八春!我们当下的任务是和共军赛跑争取时间,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什么胡子啦,伪满军警啦,包括关东军,都要把他们接收过来,对这支残寇也是这样,等我们在临溪站稳脚跟再消灭他们!”
“明白了,登高山之巅,方见滔滔长河万里,不畏浮云遮望眼,顾将军登高望远,鄙人不及,佩服,佩服!”
“我们过两天就在临溪市挂出牌子,你做市长。”
通化省 委任状 第五号
委任 余临海 为本省临溪市长
(通化省政府钤章)
中华民国三十四年八月廿一日
看看委任状,余临海叹了口气:“可惜呀,共军委任的市长已经到位了。”
“他这个市长中央同意了吗?省里同意了吗?我们是南京派来的!他们要听我们的。我们马上挂牌子。把他们撵走!”
“这怎么可能!我们手中没有一兵一卒,一枪一炮,共军可有一个旅哪!”
“所以要控制G联队,以日制共!”顾化石坚定地说,“不要忧虑,共军里有我们的人,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眼里,我已经启动这颗定时炸弹了。”
顾化石下意识地挺挺胸口,眼睛里闪过一道坚毅的光,看他这个举动余临海苦笑了一下,他本质上是商人,给南京提供情报是出于爱国热忱,原以为日本人走了,他的苦日子熬出头,苦尽甘来做商人安稳过日子,不再舞刀弄枪,没承想顾化石找上门,国军不好惹,但共军岂是好惹的?!
想到这里,余临海不禁叹口气,树欲静而风不止呀!
天上的灰云走得飞快,东风畅快地从大海方向吹过来,推着灰云向西北飘,飘走了一层,又推上一层,一层一层没完没了,天空阴暗起来,空气开始夹带来自大海沉重的咸味,湿乎乎的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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