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还没说话,身后传来未婚夫的声音:“我就是晚回了几天,又不是死路上了!”
本篇故事为虚构内容,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我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得了状元,却没有如约回来娶我。
另一位竹马说:“要不然你嫁给我怎么样?”
我还没说话,身后传来未婚夫的声音:“我就是晚回了几天,又不是死路上了!”
1
江陵城西,有一处名为涴河镇的所在。
此镇之中,有一屠户,身形高大威猛,仿若那山间猛虎,气势非凡。
其为人真诚良善,恰似那潺潺溪流,润人心田。
听闻这屠户,原本竟是个侠士,仗剑天涯,行那侠义之事。
奈何世事无常,他竟短暂地落草为寇,当起了土匪。
然这土匪之生涯,并未长久。
第二次下山之时,他偶然邂逅了一位姑娘。
那姑娘的音容笑貌,如同一束光,瞬间照亮了他那有些灰暗的世界。
自那之后,他便下定决心,要金盆洗手,从此告别那刀光剑影的江湖。
大当家的听闻他要离去,心中满是不舍。
“兄弟啊,你这一走,咱们这寨子可就少了主心骨啊!”
屠户却目光坚定,说道:“大哥,我已然寻得此生挚爱,只愿与她相伴一生,还望大哥成全。”
那一夜,二人彻夜长谈。
屠户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终于将大当家的劝得回心转意。
大当家的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既然兄弟你有此决断,那大哥便支持你。从今往后,咱们全寨便当那义匪,只做那劫富济贫之事!”
然,我并非那令屠户倾心的姑娘。
我乃屠户之女也。
我自幼便继承了我娘的美貌,眉如远黛,目若星辰,肌肤胜雪,宛如那画中仙子。
又遗传了我爹的力气,身强体壮,寻常男子,亦难与我匹敌。
更有一手千金难求的丹青功夫,笔下之画,栩栩如生,仿佛那画中之物,皆能跃然而出。
这丹青之术,乃是跟周先生所学。
周先生之夫,顾先生,乃进士出身。
其在朝为官之时,因生性耿直,不够世故圆滑,故而常遭同僚排挤。
顾先生不堪其扰,遂辞了官职,携妻儿归隐于此,在我们这涴河镇上,当起了教书先生。
我初时听课,并未认真。
只觉那课堂之上,枯燥乏味,远不如那外面世界精彩。
然我虽未认真听课,却随手涂画,将那同学之模样,与一脸严肃的先生之神情,尽皆显现于纸上。
顾夫人偶然间瞧见我的涂画,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道:“此女真乃绘画之苗子也,若加以教导,日后必成大器!”
于是,顾夫人便收我为徒,教我学那画画之技。
我在顾先生家学画画之时,与顾先生之子,同在一间房之东西屋。
打小我便从心底觉得,那顾止行,真乃奇人也!
他只比我大两岁,却能一坐便学一整天,那专注之神情,令我钦佩不已。
而我呢,画半个时辰,便觉疲惫不堪,非得出来跑上两圈,方能缓解那困倦之意。
我第一次见他之时,已然在顾先生家学了好几天画画。
那一日,我画得累了,便在院子里溜达起来。
不经意间,我瞧见他的窗户开着,这才猛然想起,自己竟还未与周先生的儿子说过话呢。
彼时,我年仅六岁,心中虽有些羞涩,却仍忍不住扒在窗边,偷偷地看向屋内。
这一看,我便愣住了。
他长得真好看啊,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嘴唇红润,比镇上的其他小孩都好看许多。
我看得太久了,竟被他注意到。
他缓缓转过头来,目光与我相对。
我有些慌乱,忙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他微微一笑,道:“名止行。”
我点点头,装作一副很有学问的样子,道:“诚能自固如是,是山止川行之势也。”
他听闻此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认可地点点头,又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挺了挺胸膛,道:“我叫林柰。”
他若有所思,喃喃道:“弃捐药芷与杜衡兮,余柰世之不知芳何?”
我哪能听懂他说的什么呀,只是缓慢地摇头,道:“因为柰花是茉莉花,我阿娘喜欢。”
他听闻此言,先是一愣,随后便像吃年糕噎住了一样,转过头去看书,不再理我了。
同在一个屋檐下,日子久了,我们自然也混熟了。
大多时候,我俩会一同坐在廊下休息。
他则静静地思考那经史策论,眉头微皱,仿佛在思索着那世间难题。
我则甩手瘫坐,在地上打滚,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
时间长了,他便会主动跟我聊起天来。
“林柰,今日我学了好多新知识呢,你今日画画可有进步?”
我撇撇嘴,道:“也就那样吧,画画哪有你说的那些学问有意思。”
他又道:“对了,昨天我吃了个瓜,可好吃了,甜滋滋的。”
我眼睛一亮,道:“真的吗?下次有好吃的,可别忘了叫我。”
我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道:“你看,我把你读书的样子画下来了,像不像?”
他接过纸,仔细端详了一番,笑道:“还真有几分神似呢。”
我得意地笑了笑,道:“下次我给你带我娘做的栗子酥,那可好吃啦。”
2
知晓我在陆家学画之时,最为惊诧之人,当属陆鸣野。
我与陆鸣野乃是邻居,他同顾止行一般年纪。
他爹乃镇上南风镖局的总镖头,与我爹是拜过把子的兄弟,我俩自幼便厮混在一处玩耍。
我俩可是上树打果、下河摸鱼的绝佳搭档,在顾家一同读书时,那成绩也是一般无二的稀烂。
不过,我有顾止行给我悉心补课,成绩自是比他好了不少。
学画的第一日,放了学,我并未像往常一样与陆鸣野一同回家。
陆鸣野见状,满脸疑惑地问我:
“你今日怎的不与我同走?这是要去作甚?”
我如实答道:
“我要去陆家学画画。”
陆鸣野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你平日里坐在这听先生讲半个时辰都坐不住,怎的突然要去学画?这要学几天啊?”
我扬起下巴,坚定道:
“因为我想学。除却休沐之日,定要学会为止。”
待我学完画回家时,只见陆鸣野正坐在他家门口,眼巴巴地等着我。
一瞧见我,他便急忙问道:
“你还当真在那学画坐得住?那你学完画,还有空跟我一起玩耍吗?”
我龇着牙,咧嘴笑道:
“这天不是还没黑透嘛!自然有空与你耍!”
那时候我还年幼,无需到摊子上帮忙。
学完画,我便跟着陆鸣野到处疯玩,今日去东边抓蝴蝶,明日去西边掏鸟窝。
有一日,恰巧碰上顾止行出来买纸墨。
彼时,我俩正在树上摘杏子,瞧见顾止行,我赶忙叫住他:
“顾止行!你且等等!”
说罢,我便像只敏捷的小猴子一般,一溜烟地往下爬。
顾止行站在树下,皱眉看着我,轻声叮嘱道:
“你慢些,莫要摔着了。”
我爬下树,挑了几个又大又圆的杏子递给他,邀功似的说道:
“你尝尝,这杏子可甜啦!快谢我!”
顾止行接过杏子,轻轻咬了一口,嘴角微微上扬:
“嗯,确实很甜。”
当时我满心以为,不过是想与他一同玩耍,如今想来,怕是早就对他暗生情愫了。
于是,我又挑挑拣拣,拿了好多杏子,塞到他手里:
“你多拿些,回家慢慢地吃。”
陆鸣野在树上瞧见了,急得直嚷嚷:
“你都给他了,我吃什么?!”
我叉着腰,仰头冲树上喊道:
“酸的都给你留着呢!你且再多摘点,让他带回去孝敬先生!”
喊完,我便蹲在地上,将甜一点的和酸一点的杏子仔细分开。
顾止行吃完了那颗杏子,便不再吃了,小心翼翼地将剩下的杏子装好。
而后,他还往旁边站了站,为我挡住那炽热的阳光,轻声说道:
“莫要晒着了。”
3
最后一日学画之时,恰是我十五岁生辰的前一个月。
周先生于画艺一道,已然将能教我的,皆倾囊相授。
她端详着我的画作,轻叹道:“你这山水画,尚欠些火候,究其根源,乃是见得世面太少。人若不亲眼见那天地之广阔,便不知自己缺何种精神气韵。”
彼时,顾止行去年参加院试,竟一举夺魁,且是首次应考便得第一,成了涴河镇最年轻的秀才相公,一时风光无两。
正巧那日,有人上门为顾止行保媒。
来人言辞恳切,道是江陵城郑富商的独女,貌若天仙,对顾相公倾慕多年,情深意切。
顾止行并未出面相见,只遣两位先生前去招待,独留我俩在书房做功课。
我独坐廊下,百无聊赖。抬眼间,见他影子映在一旁,似是正专心致志地写字,笔走龙蛇,自有一番风骨。
不知怎的,我心里很不舒服。
那感觉,像是谁往我嘴里硬塞了一颗又酸又涩的梅子,酸得眼眶泛红,涩得心口发闷,却又觉得甚没来由,满心困惑。
尚未等我理清这莫名的情绪,他便已写完字,走过来坐在我身旁。
我俩并肩而坐,静听雨声淅沥,半晌皆是无话。
我终于忍不住,轻声问道:“……那郑小姐的事,你到底怎么想的?”
他侧过头,淡淡地看我一眼,道:“不如何,我没那个意思,何必耽误人家姻缘。”
我挑眉,故作调侃道:“你都没见过郑小姐,怎知没有意思?我曾给她画过像的,那模样,确实是花容月貌,倾国倾城。你就不怕错过这么一桩良缘?”
他神色淡然,道:“良缘自是我中意的才算。有人求功名利禄,有人重金银财宝,我自然也有不同于旁人的索求。”
这话越说越深奥,我本能地开始躲避,打岔道:“我都学完了,往后便不用日日都来了,有的是时间去玩喽。”
他似有些不高兴,眼睫微垂,轻声道:“那你以后再也不来了?”
我忙解释道:“也不是,还得给周先生看看我的画呢。你好好地读书,等你有空,我肯定来找你玩。”
顾止行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坐着。
过了半晌,雨势渐弱,快要停了。他才轻声说道:“可我想让你多来的。”
我怕耽误他读书,便想着隔三天再去找他。
谁料,不巧得很,第四天开始,我娘的馄饨铺便忙得不可开交。
我每日在铺子里帮忙,一连五天都没抽出空来。
直至第八天傍晚,我正埋头剁馅,剁得火星子都要冒出来了。
忽地,案前站了个月白色衣衫的人,宛如神仙下凡。
我抬头“啧”了声,没好气地道:“你往边上站站!这肉馅蹦到身上可不好洗,这衣服怕是要废了!”
他抿着唇,道:“……你不讲信用。”
我这几天本来就忙得头晕眼花,累得够呛,他又没头没尾地来这么一句,我顿时怒从心头起,“当啷”一声把菜刀立在菜墩上,大声道:
“顾小郎君,你说话也得有个凭据吧?我何时不讲信用了?”
顾止行毫不畏惧我的“淫威”,直视着我的眼睛,道:“你说过会来的,却食言了。”
我猛地一怔,倒想起确实有这么回事。
我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这不是怕打扰你读书嘛。这几天镇上修杏花巷的河堤,来这儿吃饭的工人多,实在是忙不过来呢。真不是故意不去找你的!”
我抬眼看向外边,确实有很多人正在吃饭,热闹非凡。
他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幼稚,清咳两声,白玉般的脸微微泛红,道:“是我唐突了。”
4
顾止行这人,当真是作怪得很呐!
我若超过三日不去瞧他,他定会出现在我家那热热闹闹的馄饨摊前,幽幽怨怨地望着我,那眼神,活似个被遗弃的小可怜儿。
待我去了他家,他又总是神神秘秘的,猝不及防地藏些东西,好似在玩什么有趣的把戏。
我瞧他那躲躲藏藏、忙前忙后的模样,都觉着累得慌,便道:“你干脆做完了那不能见我的事儿,我再过来便是。”
他却赶忙摇摇头,说道:“无妨无妨,不碍事的。”
镇上的姑娘及笄,皆要在那庄严肃穆的嫦娥庙办仪式。这流程繁琐得很,阿娘和周先生要为我加钗,还得换上好几套华丽的衣裳。
我心中并未有多欢喜,只觉浑身疲惫不堪。
前一日,我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今日却要摇身一变成为大姑娘了。
一觉醒来,我并未觉着自己有何变化,可人生却要往前迈出一大步,甚至还要担上一些莫名的责任。
黄昏时分,顾止行才寻了过来。彼时,我正坐在靠岸的一架乌篷船上,悠悠晃着腿,呆呆地望着远方出神。
这江陵城坐落于云梦大泽之畔,无数人家皆靠那莲塘讨生活,一眼望去,接天莲叶无穷碧,好一幅壮美画卷。
这船原是别人换了新的,停在这里尚未处置,我瞧着喜欢,便花了五十文买了下来。
顾止行轻轻坐在我旁边,温声道:“生辰吉乐。”
我俏皮地向他伸出手,笑道:“喏,我的生辰礼,快拿出来吧。”
他无奈地笑了笑,伸出那宽大的衣袖,轻轻掩过我的手。
他的指尖温热如春日暖阳,可放下的东西却触手微凉。
待那晴山蓝的布料撤走,我掌心赫然出现一根白玉簪。
这簪子玉料极好,没有一丝杂色,纯白无瑕,宛如天上明月。簪头是五朵栩栩如生的茉莉花,只一朵稍显棱角。
我心中顿时明了,笑道:“我道你前些日子躲躲藏藏的,原来是做这个呀。”
“怎的想到要做这个?可伤了手没有?”我心疼地问道。
顾止行顿了一下,缓缓伸出手给我看。只见那修长的指节上,有几道浅白的疤痕,如同细小的月牙。
我心下一片柔软,轻轻拉着他的手,嗔怪道:“哎呦,早知你做得这样费劲,让我别去不就好了?这种小伤最磨人了,疼不疼呀?”
他被我拉着手,耳朵尖瞬间通红,却还是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真诚道:“……我想给你个惊喜,又不愿时间太长见不到你。”
5
那轮炽热的太阳,终于彻底地沉入了西山之后,天边只剩几抹残霞,似是它不舍的余晖。
我与友人各自拱手作别,而后朝着家的方向悠悠归去。
待过了那座古朴的石桥,抬眼间,竟瞧见陆鸣野正闲适地坐在最后一节石栏之上。
他呀,两年前便跟着他爹一同走镖去了。这一趟出门前,他还特意来寻我,满脸歉意地说怕是赶不上我的及笄礼了。
我笑着宽慰他:“这又算得什么要事,你且在任务上专心些,莫要因我分了心。”
瞧如今这情形,看来他还是紧赶慢赶地回来了。
只见那少年眉眼清俊舒朗,嘴角噙着一抹笑意,马尾高高扎起,一袭轻袍箭袖上,还隐隐带着草木露水的清新香气,仿佛将那山野间的灵秀都沾染了来。
他瞧见我,眼睛一亮,起身迎了几步,朗声道:“柰柰,及笄喜乐,愿你此后岁岁无忧,平安喜乐。”
我走上前,笑着回道:“多谢你啦,能赶回来,我自是欢喜的。”
而后,我俩并肩一同慢悠悠地走回去,陆鸣野一路上兴致勃勃地给我讲着这次走镖途中的种种见闻。
“柰柰,你是不知,那途中有一座高山,山间云雾缭绕,宛如仙境一般,我险些都以为要遇见神仙了呢……”
回到家,阿娘笑盈盈地拿给我一个精致的盒子,说道:“柰柰,这是陆家那小子送来的。”
我接过盒子,满心好奇地打开。
只见里面有我托他帮我买的做颜料的矿石,那些矿石色彩斑斓,在灯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泽。
除此之外,还有他常给我带的一些路上见到的新鲜小玩意儿,有造型奇特的小木雕,还有五彩斑斓的小石子。
最底下是个小巧的檀木匣子,我轻轻打开,里面放着一块品相极佳的玉镯。
那玉镯晶莹剔透,仿佛一湾被定住的水流,在光线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分量虽不重,可我拿在手里,却觉得十分压手,仿佛拿的不是一只镯子,而是一份沉甸甸的心意。
我微微一怔,心中暗自思忖:陆鸣野从不曾送过我什么首饰,别人问起时,他总打着哈哈说:“哪有送兄弟首饰的,那也太奇怪了。”
我当时也没当回事,还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的,毕竟我俩自小就如兄弟一般亲近。
想起前些日子,刘家姐姐特意来请我,说是要我去给她画一幅相,用作亲事之用。
我应下后,到了刘家,只见她和夫婿端坐在那,肩挨着肩,看向对方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情意,那眼神里的温柔与眷恋,仿佛能将人融化。
我的生活呀,有画不完的画,每一幅画里都藏着我对这世间的热爱;有干不完的活,虽忙碌却也充实;还有找不完的乐子,山间的野花、溪边的小鱼,都能让我开心许久。
我又觉着自己年纪还小,几乎从来不去想那情爱之事。
我手里有笔,能绘出心中的万千世界;兜里有钱,可买自己喜欢的东西;爹娘和睦,家庭幸福美满,我并不需要什么男人啊、情爱啊来让我开心。
所以我更不愿意将就,心里想着,遇不到那个对的人,就爱不上;不是那个人,便没结果,何必勉强自己呢。
可我今日见到刘家姐姐与未婚夫如此恩爱,不知怎的,脑海里居然浮现出顾止行的身影。
我暗自琢磨,他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呢?又会对心上人如何呢?
想了许久,我还是轻轻叹了口气,把那镯子重新放回了匣子里,小心地收了起来。
6
七月初,骄阳似火,蝉鸣阵阵。
陆叔叔风尘仆仆,有事登门而来。
他满脸喜色,拱手道:“贤侄女,我们镖局近日接了个美差,要护送一位官家小姐从锦城前往渝州外祖家。这活儿轻松,酬金还颇为丰厚,这般天大的好事,竟不知怎的落到了我们镖局头上。”
“只是咱们镖局皆是些粗莽老爷们,多有不便之处。故而想请柰柰帮个忙,与我家阿野一同走这一趟。这一路上风景奇绝,定能让你灵感如泉涌,多作几幅佳画。且不须你出一分钱,还有酬金可拿!只需你在路上多照顾照顾那位官家小姐便好。”
我爹一听,眉毛瞬间倒竖,如利剑出鞘,大声喝道:“不行!我女儿从未出过这么远的门,我实在放心不下!”
陆叔叔赶忙赔着笑脸,诚恳说道:“林兄,我知晓你拿女儿当眼珠子般疼爱,我家又何尝不是将柰柰当作亲女儿一般看待!这一趟当真不会有什么险事,我同你发誓,定会将柰柰毫发无损地带回来,一根头发丝都不会少!”
我听得满心欢喜,心动不已,也不顾我爹在一旁把眉毛横来竖去,好似那乱舞的柳枝,当即便一口答应下来:“爹,女儿想去,陆叔叔都这般保证了,您就应了我吧。”
傍晚时分,我怀着满心的兴奋,蹦蹦跳跳地去找顾止行,将此事一五一十地与他说了。
“诗文里描绘的三峡何等壮阔雄伟,不知亲眼见到会是什么模样。这一趟要走一个多月呢,待我回来,你乡试都考完了吧?”
我头一次要出这么远的门,心中满是期待,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等我一股脑儿地说完,转头看向顾止行,却见他脸色并不好,犹如那阴沉的天空。
他剑眉微蹙,眼中满是担忧,问道:“你跟陆鸣野?就你们两个人去?”
我连忙摆手解释道:“哪能啊,还有几个镖局里的哥哥一同前往呢。”
顾止行沉默片刻,又问道:“……那你是想跟他一起去?”
我愣了一下,心想我要是不愿意跟他一起玩,又怎会答应,便如实说道:“那当然了,毕竟是一起长大的情分嘛。”
顾止行脸色一黑,犹如那锅底一般,眉毛蹙得更紧了,仿佛能夹住一只苍蝇。我向来看不得他不开心,他这般模样,好似那尊玉面郎君像要裂开了一般,让我心疼不已。
我凑到他身边,打趣道:“顾小郎君,你怎么了?是嫉妒我要出去玩,而你只能在家读书,心生郁闷了?”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那你就一个多月见不到我了,只能跟陆鸣野在一起。”
我心想我又不是三岁孩童,这点小事还不知道,便说道:“这有什么,不过一个多月罢了。”
“……你喜欢跟他在一起?”顾止行又追问道。
我瞪大了眼睛,没好气地说道:“顾小郎君,我又不是有痴症!谁会愿意跟不喜欢的人一起出门,在一块儿一个多月啊,那不是自讨苦吃嘛。”
他听我这么说,眉毛渐渐松开了,眼睫低垂,好似那蝴蝶轻颤翅膀,我本能地觉得他好似要化掉了,心中一阵慌乱。
后来,任我怎么逗他,他都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一尊沉默的雕像。
过了两天,我们整装待发,准备出发。只因船不顺水,需先骑马前往锦城。
阿爹前几日还对我答应此事没好气,此刻却好似换了个人一般,这位八尺高的汉子,眼里竟闪着泪花,紧紧拉着我的手,千叮咛万嘱咐:“柰柰,遇事千万要保全自己,莫要让自己受了委屈。”
阿娘在一旁,用手帕轻轻擦去阿爹眼角的泪水,又递给我一张纸,温柔地说道:“柰柰,你大了,许多事自己要有主意。这纸是顾止行常用的那种,你且看看。”
我接过纸,只见上边只写了两行字:一行是【一路平安】,另一行是【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
7
从锦城至渝州城,不过需乘舟顺长江而下,便能悠然抵达江陵。
此段水路,说长不长,说短亦不短,恰似人生一段闲适旅程。
然若要去锦城,却只能跨上骏马,一路驰骋。
这安排,实叫我万分想不通,心中暗自嘀咕:“这等差事,怎就落到了百里之外的南风镖局头上?莫非其中另有隐情?”
我素来贪恋路上景色,每至一处,皆要细细品味那山川之美、风土之异。
故而,我常于半夜时分,借着那清冷月光,在纸上打草稿,将所见所感一一记录。
待白日里,便蜷缩在放物资的马车里,补上一觉,养足精神,好继续接下来的旅程。
这一日,终于到了锦城。
我下车之时,因一路颠簸,脚步一软,险些跌倒。
恰在此时,陆鸣野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来接。
我一个踉跄,差点就栽在了他怀里,脸颊不禁微微泛红,心中暗道:“好险,好险。”
沈小姐此番要游山玩水,不愿匆匆赶路,便决定走那条慢悠悠的水路。
她本就是个美人,眉如远黛,目若星辰,肤若凝脂,唇若点朱,一举一动,皆透着几分娇俏与灵动。
可不知为何,她对我却隐隐有些敌意,每每相见,眼神中总带着几分审视与防备。
上船的第二天,我闲来无事,便画了一张她的像。
画毕,我拿着画走到她面前,笑道:“沈小姐,你看我这画得如何?”
她接过画,细细端详了一番,见我画得确实不错,将她的神韵都勾勒了出来,不禁展颜一笑,道:“林姑娘,你这画技真是了得,竟将我画得如此好看。”
我谦逊道:“沈小姐过奖了,不过是随手画画罢了。”
她拉着我的手,道:“林姑娘,我以前听闻南风镖局的少镖主陆鸣野,乃是风流倜傥、飒踏流星的少侠!前日一见,果真如此,我心里便隐隐地有些爱慕。
这些天,我见他对你如此珍视,事事都以你为先,不自觉地就拿你当情敌了。
如今,你把我画得这样好看,可见你不是什么心理曲折、工于心计之人,我便拿你当姐妹了!
从前,同我一起的都是些闺阁小姐,每日里不过是绣绣花、弹弹琴,无趣得很。
我一直很想认识一个你这样的女侠,行侠仗义,快意恩仇,那才叫一个痛快!”
我听了她的话,心中暗自好笑,真想说:“沈小姐,你话本子看得太多了,这世间哪有那么多行侠仗义之事。”
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笑道:“沈小姐谬赞了,我不过是略通武艺罢了,哪算得上什么女侠。”
沈小姐心思单纯,毫无心机,这两三日来,与我打得火热,亲密无间,好得能盖一条被子,无话不谈。
后来的日子,便都是我俩和她的侍女在船头看风景、闲聊。
陆鸣野则抱着剑,静静地站在我们身后,如同一尊守护神,默默地守护着我们。
沈小姐望着陆鸣野的背影,眼中满是倾慕之色,道:“陆少侠真的好英俊啊!那身姿,那气度,真是世间少有。
若我和他一同长大,必定及笄之前就同他定亲,哪还轮得到别人。”
我听了她的话,心中暗自比较了一番,道:“……还好吧,我认识一个人,比他要好看几倍呢。
我觉得,天下没有比他更好看的郎君了。
他往那儿一站,便似那谪仙下凡,不染尘埃。”
沈小姐听了,大眼睛里发出些光亮,紧紧拉着我的手,道:“真的?那郎君是做什么的?
快与我说说,我倒要听听,是何等人物,能让你如此称赞。”
我笑道:“读书的,江陵城最年轻的秀才相公,如玉君子,温文尔雅。
他的一言一行,皆透着几分书卷气,让人如沐春风。”
沈小姐听了,眼中满是羡慕之色,道:“柰柰你可真幸福,认识这样两种风情的帅哥。
一个风流倜傥,一个温文尔雅,真是让人羡慕不已。”
我忍了忍,还是没说出劝她少看话本的话,只是笑道:“沈小姐谬赞了,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
8
夜已深沉,万籁俱寂之时,我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索性披衣而起,信步至船头,任那江上夜风拂面,带来丝丝凉意,倒也驱散了几分困意。
恰逢陆鸣野值夜,他见我来,微微一笑,与我并肩而坐。
江上夜风颇大,吹得衣袂猎猎作响,船行得极快,如离弦之箭,破浪前行。
两岸青山连绵不绝,此刻却似走马灯一般,匆匆掠过眼前。
那露出的一角穹顶,时而被云雾遮掩,时而又豁然开朗,变幻莫测。
江水浩浩汤汤,奔腾不息,一眼望去,竟好似没有尽头一般。
我不禁暗自思量,我们莫不是要一直这般飘荡下去,一辈子都不会靠岸了罢?
这等巍峨壮丽之景,我生平还是头一遭见到。
抬眼望那明月高悬,洒下银辉万缕,与江水交相辉映,真正是“月涌大江流”之景。
再看那两岸连峰,高耸入云,恰似“连峰去天不盈尺”,而那峭壁之上,枯松倒挂,姿态奇绝,令人叹为观止。
直至此时,我才真切地意识到,这天与地是何等的辽阔无垠,而人在其间,又是怎样的渺小如尘。
思绪飘飞,我不由得想起顾止行曾教过我的诗文:“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
又忆起周先生所言:“人不亲眼见天地之广大,就不知道自己缺什么精神,唯有见过了天地,方能知晓自身之不足,方能有所追求。”
正沉思间,忽觉身上一暖,原是陆鸣野给我披上了一件衣服。
我竟浑然未觉他何时起身去取的衣服,又何时回来为我披上,心中不禁涌起一丝感动。
“在想什么呢?这般出神。”陆鸣野轻声问道,声音温柔似水。
我回过神来,接过他递过来暖身的薄酒,轻抿一口,顿觉一股暖流涌遍全身。
“在想若是我的才学也够好,便能将此刻所见的这等美景,也写出一首诗来,流传个百十来年,让后人也能知晓这江上之夜的壮美。”我悠悠说道,眼中满是憧憬。
陆鸣野闻言,微微一笑,道:“词句不过是文人墨客的画笔罢了,用以描绘心中所感所想。”
“柰柰你的丹青已然出神入化,以画笔记录下这世间美景,自然也能名留千古,何须羡慕他人作诗呢?”
此间江上,青峰如黛,月色皎洁,明净如水,当真是适宜对酌赏月、聆听竹笛之音的好时候。
陆鸣野随意地拿起竹笛,吹了一曲小调,那笛声悠扬婉转,如泣如诉,在江面上飘荡开来。
我轻声地跟着哼唱,却忘了词是什么,只觉得那旋律与这江上之景相得益彰,令人心醉神迷。
“柰柰。”陆鸣野忽然停下笛声,那双深邃的眼睛诚挚地望着我,目光中似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绽放出一朵绚烂的花来。
我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觉得他此刻的眼神格外真诚,却又带着几分沉重,仿佛有千言万语欲说还休。
但他最后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道:“你看,今夜月亮很亮。”
我抬头望向天空,只见空中一轮下弦月,清冷皎洁,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今日已是七月二十三了,算算日子,离家已经大半个月了。
回去时想来能赶上中秋佳节,只是那乡试,却应当是已经考完了。
9
入了夜,那夜景着实美得醉人,似一幅晕染开来的绝美画卷,引得我忍不住又踱步至船头,悠悠坐下,任那轻柔的夜风拂过面庞。
今日,沈小姐瞧见我出来,忙莲步轻移,亲昵地挽住我的手臂,巧笑倩兮道:“柰柰,昨日我于这夜色中听闻那悠扬笛声,只觉潇洒至极,仿若仙人吹奏,今日呀,我还想再听上一听。”
我微微一笑,这次倒是把心中所想直言而出:“沈小姐,依我看,那些话本虽有趣,可也莫要看得太多啦。”
彼时,陆鸣野正立于一旁,手持长笛,悠悠吹奏起来,那笛声婉转悠扬,似潺潺流水,又似林间鸟鸣。
沈小姐侧耳倾听片刻,忽而转头问我,目光中满是好奇:“柰柰,你方才在想些什么呢?怎的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我微微仰头,望着那浩瀚夜空,轻声吟道:“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
沈小姐微微地一愣,旋即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那笑容里似藏着万千思绪,叫我实在难以捉摸,只听她轻声问道:“柰柰,这位‘君’究竟是何人呢?”
她这一问,倒把我问得一愣,连日来,这句诗总是不自觉地在我心头萦绕,可细细想来,却又不知自己究竟在思念着谁。
不多时,船至渝州。沈小姐平安抵达外祖家,那外祖家人热情好客,盛情挽留我们多玩几日。
我与沈小姐携手漫步于渝州街头,逛至一处玉器小摊前,只见摊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玉器,琳琅满目。
我的目光忽然被一只丁香紫玉佩吸引,那是一只最普通的祥云如意锁,在灯光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刹那间,顾止行的模样在我脑海中浮现,尤其是他那双眼睛,瞳孔边缘泛着淡淡的紫色,恰似这玉佩的颜色。周先生也曾说过,顾家祖上有胡人的血统,故而有这般独特的眼眸。
那双眼睛啊,更多时候映着的是书上的文字,与同窗论道之时,满是从容不迫之态。而当那目光落在我身上时,又总是那般温柔、那般包容,仿若夏日的晚霞,轻柔地洒在身上;又似融化的冰雪,带着丝丝暖意;更如昨日天尚未黑透时,那抹朦胧又迷人的色彩。
这一刻,我仿若恍然大悟,困扰我心头多日的阴云渐渐散开,那轮皎洁的月亮终于露出真容,好似寻到了某种答案。
次日,渝州城举办灯会,热闹非凡。我与陆鸣野一同前往,想凑凑这热闹劲儿。可那人群如潮水般涌动,差点将我们挤散。
陆鸣野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我的手腕,关切道:“柰柰,小心些。”
待站稳脚跟,他忽然问道:“对了,怎得不见你戴我送你的那只镯子?”
我微微低头,轻声说道:“那镯子太过贵重,我怕不小心磕坏了。”
陆鸣野又问:“那不如我们再玩几日?最近水流湍急,一日便能到江陵。”
我轻轻摇了摇头,脑海中浮现出家的模样,轻声吟道:“渝州虽云乐,不如早还家。”
10
到家那日,恰是八月初五,彼时乡试方毕,余心犹带几分疲惫与释然。
阿爹闻我归来,急匆匆迎出,绕着我转了好几个圈儿,口中念念有词:“吾儿此去赴考,可有伤着?让为父好好瞧瞧。”
我被他转得头晕目眩,忙笑道:“阿爹放心,孩儿安然无恙。”
阿娘则在一旁,细细端详我带回的腊肉,眉眼含笑:“这腊肉瞧着便不错,明日娘给你做顿好的,好好补补。”
陆鸣野那厮,不过休息一日有余,便又被唤去出一趟镖,说是中秋当日方能归来。
我心中暗自思量,他这一去,倒是少了些热闹。
我亦不敢懈怠,连夜将打的草稿细细描绘,成画两幅,欲拿去顾家,请周先生指点一二。
至顾家时,顾家父母皆不在府中,唯有顾止行在书房中,静心读书。
他见我前来,微微一怔,眼中似有光芒一闪而过,随即起身相迎:“你来了。”
我心下暗喜,暗道:“今日真是鸿运当头,天助我也!”
遂去画室搬了个凳子,置于他身旁,笑盈盈道:“乡试既已考完,顾小郎君怎的还在埋头苦读?何不休息片刻,养精蓄锐?”
顾止行轻笑一声,摇头道:“此乃杂书,用以解闷,并不累及脑子。”
言罢,我将卷轴缓缓打开,置于案上,指着画中景致道:“你且看我这笔下,两岸青山,壁立千仞,孤帆远影,天际流连。”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只见他眼中先是惊喜,继而欢喜,嘴角微扬,赞道:“画得极好,下笔之间,竟有鹄峙鸾翔之意,实乃佳作。”
他转过头来时,我俩相距极近,鼻尖不过三寸之余,彼此呼吸,皆变得轻柔而微妙。
顾止行似觉不妥,忙挺直腰板,向后撤去,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仿佛要参禅悟道,坐地登仙。
我见状,不禁笑出声来,拿起桌上的笔,递到他面前:“顾小郎君,既如此,便请你为我提两句诗吧。将来这画若能传千古,也带上你一份功劳。”
顾止行接过笔,沉吟片刻,问道:“嗯……你想写些什么?”
我望着他那双连日来频繁浮现于梦中的眼瞳,边上一点难以察觉的紫色,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愫:“便写‘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吧。”
言罢,我心中暗自思量,那颗又酸又涩的梅子,竟不知何时已生根发芽,如今已结出甜酸的果,悄然占据我心上最柔软的角落。
11
那天去顾家忘了带玉佩,后来也找不到什么机会给,我想着干脆等到他过生辰吧。
八月十四乡试放榜,顾止行不但中举,还得了解元。
顾家父母没什么意外,只顾先生捋着胡子说“不可骄矜自傲,放松懈怠”。
中秋佳节,申时初我坐在最里面的桌子包馄饨,正发着呆,眼前出现一身眼熟的月白色袍子。
这场景熟悉的过分,袍子还是那身袍子,人也还是那个人。
“……顾小郎君,怎么跑出来了?今日你家不是很多规矩?”
他抿着唇,微皱眉,轻轻地摇了摇头。我知道他这是脾气上来了,要等他自己愿意说。
“这些你都要包完吗?”
“也不用,弄百十来个就够了。今日不是有灯会吗,我酉时就可以出去玩啦。”
他点点头,去后厨洗了手,要同我一起包。我教他这样那样捏一下,结果他一捏就把馅挤爆了。
我在旁边憋笑得一抖一抖,他有些无措,我去拿了布巾给他擦手。
江陵城最年轻的解元学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包得有模有样。
申时过半来了许多人,我在前厅忙活,他仍坐在那儿包。我路过跟他说不必包了,明天该不新鲜了。他乖乖地点头,看着我忙活。
不知道第几碗馄饨端上去,阿娘叫我别忙了,跟顾小公子出去吧,人家等你这么久了。
我把围裙一甩,拉着他就往外跑,生怕我娘反悔。
此时华灯初上,天都尚未黑透。
有一家猜灯谜的铺子,挂着一盏巧夺天工的宫灯,里外两层可各自旋转,漂亮极了。
我在研究这灯到底怎么两层各自能转,顾止行却直接拉过我钻进去,要猜那个灯的题。
“公子,这个灯谜可要打中里面的圆盘,在它旋转时看清题目,再答对才能获得。”
那圆盘七寸大在八步外,旋转起来更难以看清。但一听我就来劲了。从小打不过陆鸣野,但我目力极好,准头更佳,投壶射箭绝对是五条巷子内的头筹。
搭弓上箭一气呵成,擦过铜圆盘的边。转了两圈半,正好把谜题那面向这边。
老板有些惊讶,片刻后给转了回去,而我俩已经记住了。
顾止行当然能答对,但老板耍赖,非要他再连解五个。身边挤进来一个书生笑道:“你就是让他解一百个他也解得出!老板不认识他吧,他可是今年的解元,人家考了一次就考上了!”
周围人纷纷感叹,顾止行作揖道“赵兄”,我也跟着一拱手。
赵兄摇着折扇道:“哈哈!他今日碰上你也算是倒霉了!老板,快把灯给人家吧!小心人家把你这铺子灯都赢来讨美人欢心呢!”
许多人都在起哄,老板皮笑肉不笑:“今日就算我倒霉了!举人老爷把我这宝贝赢走了,可就别再来了啊!”
12
这灯挺重的,我俩一人提一会儿,从街头逛到街尾,抱着一堆买来的吃食玩意儿去莲塘。镇上有许多赏月好去处,这边叫我俩捡了个便宜。
他还是有些心事,我钻进船舱里,摸出一支竹笛:“顾小郎君,你还没听过我吹笛子吧?”
一时间我也想不起什么别的曲子,随便地吹了个简单些的什么小调。
万顷波光摇月碎,一天风露藕花香。正是良辰吉日,明月清荷,心悦于侧,我林柰真是艳福不浅。
顾止行似乎终于憋到了头,语调平静又难掩心情地说:“昨日成绩出来,我爹要我进翰林院,但我想走仕途。
“他说人心诡谲,不如进翰林院研究学问,不枉君子风骨。我知道我爹在仕途上吃了亏,不愿我重蹈覆辙。他情急之下说话有些太难听,我有些生气罢了。
“旁人都道我聪明,也是一身难得的君子风骨,可我爹还时常想让我再完美些。柰柰,我想他不是不懂人无完人,只是还对我不够满意。
“柰柰,我不知道要怎么让他满意。从前我喜欢读书,参加科考是顺势。如今我连连夺魁,又不知为了些什么。”
顾止行是十里八乡难得的人才,连清光山上土匪的儿子都知道,顾相公有文曲星罩顶。寻常孩子最活泼好动的时候他也能一坐学三个时辰,周先生常叫我去拉他出来玩,别累坏了眼睛。
他不论什么情况都能学进去。从前有一回房子漏雨,我俩盘腿坐在桌子上,抱着一堆书本、画卷打着伞,场面这样滑稽,他还能岿然不动地读《史记》。
我说顾小郎君,你这样用功读书,皇帝看了定要封你个宰相。他放下书看向我,说并不为平步青云,修经纂史或为国效力都是好的。
“以前你说不在乎的,现在怎么想走仕途?”
他眼里出现了些沉重的东西,叹了口气道:“从前我觉得修经纂史也不失为乐趣,为官做宰并非没有能力。如今朝廷有些积弊沉珂,不是长久之计。江陵如今是世外桃源,但世上却还有许多水深火热之处。纵我偏安一隅,这世上并非太平无虞。
“我不想说做什么神仙,拯救黎民。但我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刻在心里的就是『为天下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哪怕是南墙,我不撞不死心。”
那一刻我竟觉得,有点喜欢他这奇怪的英雄病。
从小我就知道的,他心底的坚持谁也动摇不了。顾小郎君人如其名,山止川行,坚不可摧,行不可阻。
“你这不是知道为了什么吗?这是你的路,旁人替不了你过日子。顾止行,你我都知道,什么都拦不住你的,不是吗?”
视线相对,两双清亮的眼睛盈满笑意。
13
后来又聊了很久,聊到我都有些饿了。翻找吃食的时候却摸到一块微凉的石头。我细细地摸了一番,发现是那块紫玉佩,今日让我带出来了。
眼前荷叶上的露珠映着一轮圆月,我心想千万要得嫦娥娘娘保佑。
我要他伸手,轻轻地放到他手上。可惜我没有大袖的布料来掩,一眼就能看见。
“这是我在渝州买的,回来一直忘了带给你。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正好。”
文曲星此刻看起来有些痴,两手捧着那块玉佩借着灯光端详,平日执笔有力的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纹理。
“祥云如意纹?这是一般姑娘家的璎珞锁吧?”
“哎呀!这块玉料的颜色很难得嘛,不要在意这细枝末节的!”
“有什么难得?我好歹是为了雕玉做过功课的,你莫不是让人给诓了吧?”
我急得恨不得拿竹笛敲他一个爆栗:“这颜色同你的眼睛很像啊!”
他并不惊讶,也不意外,眉眼弯弯地看着我。
我意识到这是上当了,他方才是在激我自己说。
咬着后槽牙瞪了他一眼,把身子转向一边不理他。
“柰柰?别生气。”
我又拿垂着的腿踢了他一脚。
他的指尖同我的紧紧地挨着,食指轻轻地蹭着,写字的薄茧磨得人心痒。
我把头扭回去,想叫他别蹭了,却不知何时他靠过来的,像那天看画的情景。
他笑着,真诚道:“柰柰,你愿不愿意……当状元娘子?”
可能是气氛到了,可能是色迷心窍,我看着那双日思夜想的眼,贴上了那张近在咫尺的唇。
我本能地闭眼,其他的感官却更加敏锐。我感觉到他微微地颤动,唇瓣柔软微凉,带着一些湿润的荷花香。
刚才他喝的饮子,原来是荷花酿。
“我不要当状元娘子,我要当顾止行的夫人。”
来源:桃气故事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