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神族之人天生眉间便有印记,每向天祈祷一次,眉间的一点朱砂会愈来愈红。
第一章
我是大乾的祥瑞,是脸上长满红斑的太子妃。
太子李宗南说他不介意,他喜欢的是我的人。
可在我病重时迫不及待去找他的白月光。
后来,我的脸好了,他看向我的目光惊艳异常,对我也极为体贴。
可是我已经忘记他是谁了。
我是大乾的太子妃,太子李宗南唯一的妻子。
李宗南之所以娶我,只因我是神族的圣女。
神族之人天生眉间便有印记,每向天祈祷一次,眉间的一点朱砂会愈来愈红。
待朱砂如血一般殷红时,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他在求亲当日执起我的双手,含情脉脉地对我说:“仙儿若能辅助我登上太子之位,我此生绝不另娶他人。”
七年前江南连月暴雨,造成水患,江南饿殍遍地,是我跪在祭坛祈求上苍大雨停歇。
雨停后,原本没有存在感的三皇子李宗南便被皇上青眼相待,封了五珠雍王。
五年前,大乾极寒霜冻,南北受灾,险些造成民反,亦是我向天祈求大寒过去,迎来正常四季。
至此,隐忍多年的李宗南终于登上了太子之位。
每次祈祷之后我的脸部破相,长出红斑,眉间的一点从桃粉变成的红色。
李宗南嘴上说不介意我脸上的红斑,却将我困在东宫,若要出东宫需得到他的准允。
他与我说得对多的一句话便是“你身子不好,不要多动”。
这对我来说极不公平,可我心甘情愿,只因我自小心悦与他,嫁与他亦是我毕生所愿。
成亲当日他未碰我,直至今日我连他的手也仍未牵过,更别提更亲昵之事。
思及此我伤心不已,是否因我的脸,他才如此对我。
而我每次祈天之后生病躺在床上,浑身烧得滚烫,他一次都未来看过我。
我知道他是迫不及待去找他的白月光宁真兮庆祝去了。
若不是我有利用价值,而宁真惜是庶女,太子妃这个位子或许不会是我坐的。
“仙儿,在外头看到好吃的,便想着给你带回来了。”
李宗南欢喜地带了些宫外的点心放于我面前。
侍女打开食盒,我低头一看,是花生酥。
我对花生过敏,成亲七年,他仍不记得。
或者说,他从未将我放在心上。
但他嘴巴很甜,说着好话哄我吃。
我点了点头,不想扫他的兴,吃下一口,微笑着说:“好吃。”
他满意地要去找母后分享美食,未与我多说皇宫外面的京城如何热闹繁华。
吃下花生酥后,我便开始起红疹,痒得的整宿无法入睡。
而李宗南未进入我寝殿半步,也不曾问过我如何了。
成亲这七年来,李宗南待我不薄,他知晓我要的是什么,却一直不给,亦或是他不想给。
所以他嘴巴抹了蜜,哄得我高兴,我便不介意,他要什么给什么,从不拒绝。
“仙儿,她要替公主和亲,那越国野蛮,她若过去会死的。”
李宗南一次执起我的双手恳求道。
“你帮帮她吧。”
相触的地方传来酥酥麻麻之感,直击心脏,我脸颊发烫,点了点头。
当夜,我已故去的老祖化身成龙入我梦来,告知我不可再使用神力,否则我将付出惨重的代价。
我急切询问是何代价,老祖便涣散而去,梦境终止。
从床上惊醒,无力地坐起来,我这才发觉背上的寝衣已湿透。
我坐在镜前,仔细端详着自己的脸。
脸上覆盖大块的红斑,遮蔽原本的肌肤。
难怪李宗南不与我亲近,连我自己都觉得丑陋。
再也抑制不住情绪,我双肩颤抖,低低啜泣起来。
第二章
“仙儿,你什么时候去救她?”
李宗南问我。
我默不作声。
昨日我答应他救宁真兮,我如今后悔了。
梦里老祖的警告犹在耳边,我的害怕和担忧并不是没有由来的。
我的老祖便是为开创大乾百年盛世,殚精竭虑,不顾族人劝阻,向天求用其性命换大乾远离战争,得百年平静。
而今百年已过,越国强势,若不派人和亲,这场仗定是要打起来的。
眼下我不知如何向李宗南说清楚,只怕他觉得是我多虑,有私心,不想救宁真兮。
见不应话,李宗南收起平日温柔近人的面孔,带着厉色甩袖而去。
门哐啷一声,他踹门而出。
我第一次见他生如此大的气,为了宁真兮而与我翻脸。
泪水吧嗒吧嗒地砸在手背上。
这么多年,他对我表面呵护,如今遇上宁真兮的事,便不想再讨好再装了对吗?
李宗南,我才是你过门的妻子,为何你心里就不能再装下一个我呢。
一夜未眠。
我以为李宗南念在这七年的情分上会找我言和,可我又怕与我言和是为了宁真兮。
思绪混乱,甚是矛盾。
心中如被一块巨石压着,疼得我喘不过气。
自儿时我见李宗南的第一眼开始,我便喜欢上他。
他安静地站在月光之下,摊开掌心,是一枚我从未见过的美丽石头,他说这是送我的见面礼。
那时我还小,一直生活在神族部落,也未见过如此美丽的石头。
后来到了京城,我才知晓原来这石头是在海里捞出来的夜明珠。
东宫只有两颗,一颗给了我,而另外一颗在宁真兮那里。
而宁真兮那颗,李宗南比给我的早。
从抽屉翻找出那颗我一直珍藏着的夜明珠,十年过去,依旧还是那么美丽。
美丽到不像话。
如此耀眼。
如此高不可攀。
李宗南,我要怎么做,你才能让我走进你的心里。
我只是想让你多在乎我多一点,哪怕比宁真兮多一点也好。
可是你做不到,你的心里只有她一个人。
而我只是个局外人,我永远无法走进你的内心。
更深露重,偌大冷清的寝殿里,我双手捧着月明珠贴紧怀中,眼泪滚烫。
次日一早,李宗南带早食过来,依旧是往日温柔关怀之色。
“我听嬷嬷说你昨日晚膳未用,定是饿了吧。”
一碗白粥,两碟小菜,一碟花生酥。
看到花生酥,我的心一阵抽痛,他到底还是不愿花时间问一下伺候我的宫人,多了解我喜欢吃什么,不能吃什么。
这花生酥刺疼我的眼睛,也刺疼了我的心。
我摇了摇头,推开食盒。
李宗南原本冷下来的脸色又恢复此前那般温柔。
可说出来的话却跟刀子一样。
“吃完了便去祭坛吧。”
第三章
不管我是否答应,李宗南便拉着我要出殿门。
“我不去。”
我摇头,低低哀求。
在不知是何代价之前,我不去。
我没有亏欠过你什么,也未亏欠过大乾。
我该做的我也做了。
如今你却为了救她,连我也不在乎了。
我的脸,我的容貌,你是真的一点不在乎。
如此一想,我自嘲地笑了笑,他心里从未有过我,又岂会在乎我美丑?
“你这个疯子,笑什么?”
李宗南见我莫名大笑,眼中和善之意已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鄙夷。
不过也是一闪而过。
他骂我疯子,便是因为我不救宁真兮。
我的心好痛,扶着门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李宗南也不问我怎么了,拉着我往祭坛走。
为救下心属之人,哪怕是牺牲我,也在所不惜。
他一边拽着我一边走,我踉踉跄跄,磕磕绊绊,好几次摔倒在地上,他看也不看,拉我起来后一路往祭坛走去。
我看着越来越远的大门,越来越近的祭坛,我的心痛到极致。
“你爱我吗?”
他似乎没听清楚我说什么。
直到祭坛台阶之下,他才说:“什么。”
我笑着摇了摇头,又大笑起来。
望着几步之遥的祭坛,她宁真兮的命是命,我的命便不是命了么。
往时这东宫的荣耀,都是从我站在这祭坛开始的。
今日在我看来,这祭坛却已成了我的断头台。
老祖啊,我在嫁与李宗南之前,为何不告知我会有今日?
若你能在梦中提醒,我又岂会吃到这么多年的苦楚?
李宗南扯着我的手腕,让我跪地祈求上苍。
我连连后退。
“你答应过我会救她的!”
我哀伤地摇了摇头。
“那谁来救我呢?”
李宗南皱眉。
我低低地笑着。
很好,我好些年没见过眼中带着疑惑的李宗南了。
他一直是那么聪明,儒雅。
也精于算计。
他知道没有我文仙儿,便没有今日东宫的荣耀。
如若当年娶的不是神族圣女,他还坐不上这东宫之位。
那么多年,他嘴上爱我护我,却没有一句是出自真心的。
如今宁真兮遇险,他已失去理智,摘下多年的面具,与我撕破脸。
“夫君,我问你一句,你可有对我动过情,哪怕是一丝?”
我问出多年所想。
那么多年我从不敢去问,一是担心答案不是我想听的,二是怕听到假的答案。
其实自己心里有数,又何必苦苦追问?
那么多年,他碰都没碰过我,至今还是完璧之身,不就是答案了么。
为何还要问呢?
李宗南看到我时哭时笑,面露困惑之色,不过很快便清醒过来了。
“我爱你,仙儿,我心里是有你的。”
闻言我放声大笑。
笑到喘不过气来。
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他,放肆大笑。
换做以前,我可能会信,可如今你强行拉我上这祭坛,不管我要付出什么代价,让我如何信你。
我悲哀地摇了摇头。
李宗恒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抵在自己的颈项上。
“若你不信,刀给你。”
言罢,手腕一转,刀尖向他自己,刀柄向我。
我缓慢地伸出手,微微颤抖着接过刀。
用刀尖在掌心缓慢且沉重得割出一道血痕。
鲜血低落在神坛上,我双腿跪地,向苍天张开双臂,缓缓闭上双眼。
而后双手合十,指尖抵在眉间。
开始祈祷。
第四章
我不知代价是什么,老祖再也未入我梦来。
可自从我为宁真兮祈祷之后,我眉间的一点红已变成殷红色,那血色的红刺得我眼疼,致使我内心一直惴惴不安。
自那以后,时而我会对着夜明珠喃喃自语,时而对着窗外没有人的庭院说话。
东宫里的太监宫女在背后传我疯了。
疯没疯,又有什么关系呢,没有人关心在乎。
只要我还活着,大乾的祥瑞便还在。
凉风扬起我的长发,我一袭白衫,衣袂翻飞。
今日我在祭坛上跳舞,旋转,点地,跳跃,脚尖磨到出血也未察觉。
直到用自己的血在祭坛上画符箓,宫人们才跑过来阻止我。
他们担心我画的是诅咒之符。
我嬉笑道:“你们放心,我不会害太子的。”
然后赤着脚跑了。
夜里我对着镜子梳头,侍女帮我包扎伤口。
李宗南进来了,脸上没有往日的温和。
“你在祭坛上的画的是什么。”
我抬眼看他,失笑不已。
李宗南拧眉。
“真是个疯子。”
我转身对着铜镜轻抚长发,眉间一点红很是明显。是啊,我好像有些疯了呢。
我跟李宗南第一次见面是在何处?
抬手敲了敲脑袋,在宫里,还是在部落,我有些记不清了。
记忆好像出现了重叠,甚至是混乱。
“你来干什么。”我歪头眨眼看他。
他被我气得不轻,深呼吸几口气,把我从镜子前拽走。
“那么丑,还整日对着镜子。”
被李宗南拽到床榻上,看也不看我的脸一眼,便甩袖而去。
李宗南,既然来了,为何不问我伤势如何,哪怕假装关心我也好,哄我开心些,我愿为你做的可以更多。
可你连装都不装了。
你的宁真兮,想必快要逢凶化吉脱离险境了罢。
你一定很高兴。
才不会在乎我疼不疼。
“李宗南,我的心好疼啊。”
东宫每个角落我走了个边,连房顶也不例外。
我甚至会在大殿的琉璃瓦上大笑着跳舞。
太监宫女他们想要爬上来,被我推倒了梯子。
我在顶上肆意奔跑,夕阳之下,是我不羁的身影。
待我玩累了,便坐在顶上,双手支腮,好好欣赏这落日熔金的美景。
原来这宫墙的外面,是如此广阔的天地。
那为何我会被困在此地呢?
我为何来这儿?
疑惑间,一股力量将我拉扯。
回过神来,是李宗南将我抱在怀里,带我下了殿顶。
李宗南很是恼怒地将我丢在地上。
“你把我弄疼了!”
我抬手,看到掌心还包扎着纱布,困惑地皱起眉头。
我是什么时候受伤的?是我爬假山之时弄伤的,亦或是爬树时刮到的?
我怎么记不清了。
“不用老是显摆你的伤,我知道你不过想提醒我救过兮儿。”
这似乎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到他叫她的闺名。
如此亲密,带这些缱绻。
我的手,也是为了她才伤的?
心又开始隐隐作痛,我捂着心口,眉尖微蹙。
“以后不许爬那么高,这次是你遇见我,下次可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李宗南言罢抬脚离开。
我攥住他的下摆,他动作一顿,回过头来。
“我的心好痛。”
他请太医来给我诊治。
太医摸不着头脑,说我没有大碍。
在李宗南眼里我不过是为博取他的同情装病罢了。
于是他生气地拂袖而去,连太医也一并拽走了,丢下我一人在寝殿。
翌日。
寝殿的大门被李宗南一脚踹开。
他气冲冲地奔着我而来,我方才坐起身,便被他掐住脖子。
“你不是已经求上天了么!为何兮儿还要和亲!”
第五章
我不明所以。
“你在说什么。”
我艰难地开口。
他虎口蓦然收紧,令我喘不过气。
我拍打他的手,但他力气好大,大到我无法进气,而且他腥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我的脸,手上愈发用力。
他当真是要杀我吗?为了宁真兮,他连东宫之位都不要了?
李宗南,你为了爱情豁出去的样子,真是令人感动呢。
嘴角勾出一抹笑,我释然地垂下双手。
杀了我吧,我的灵魂便可以出这困住我的四方天地了。
我悲哀地闭上双眼。
李宗南,我想把你的样子记住,从少年到如今,你对我好的样子,我都想记住。
可为什么你的脸越来越模糊了,甚至在梦里见到你,我都将你认错成别人了。
我是不是真的疯了?
“我不会那么容易便让你死了。”
李宗南松开手,把我甩在床榻上。
“若兮儿不能活着回来,我会让你陪葬。”
放下狠话,李宗南摔门而去。
我坐在榻上不断咳嗽,咳到喉咙似着火一般,后来又干呕不止,眼泪直掉。
在他的心里,永远只有宁真兮。
文仙儿你又算得了什么?
堂堂东宫太子妃,要给一个庶女陪葬。
在他心里,你当真是一点位置都没有。
李宗南,我累了,好累好累。
不知何时,我哭着睡了过去。
待我醒来,没有宫人在身边候着,一个也没有。
许是李宗南吩咐过的,不许人来探视我。
我偷听到宫人在私底下议论我,说是太子认为我神志不清,行如疯子,要软禁我,怕我丢了东宫的脸。
但碍于我神族圣女的身份,却不能杀了我,只能任我自生自灭。
难怪,近日的饭食不好吃,也没有水果,宫人们看到我都避开我,连我去荷花池捞鱼他们也不阻止了。
可他们有没有想过,若我死了,他们要陪葬。
坐在镜子前。
恍惚间,我似乎看到镜子中的自己与往日有些不同。
好像......红斑消了一些。
我不敢相信地起身凑近铜镜。
真的,额头处的红斑消失了。
我用手搓了一下额头,未搓出任何颜色。
怎么消的?
我垂眸思索片刻。
再见到李宗南的时候,他整个人憔悴许多。
听闻宁真兮去和亲了,和亲的队伍已出京城。
他握住我的肩膀咬牙切齿。
“你不是神族圣女么!怎么连她也救不了!”
我记忆有些混乱,险些记不住李宗南的名字。
只是觉得这个人发什么疯。
看到我一脸呆滞地看他,未给他回应,便一拳砸在柱子上。
柱壁上擦出血迹,我执起他的手给他吹吹。
“吹一吹便不疼不疼啦。”
他用力挥开我的手,我错愕地站在原地看他,眼巴巴地看着他。
以前别说是受伤,哪怕他吃东西烫着舌头,我都心疼到手忙脚乱。
如今见他这般,我的心好似没那么痛了。
是什么原因?
我当真是疯了?
李宗南也盯了我许久,双眼发红,好似要吃了我一般。
目光阴鸷的用带血的手掐住我的脸。
“文仙儿,你给我等着。”
言罢扬长而去。
而我脸上,是他的血。
第六章
过了几日,我对镜梳妆,虽然眉间之红仍是殷红之色,但细看脸左颊的红斑消退不少,我甚是欢喜,连李宗南威胁我的事都抛诸脑后了。
我开心地想要找人分享,一出门便撞到一道肉墙。
抬眼一瞧,又是李宗南。
他眼下乌青,似是多日未睡好,精神萎靡。
但他身上却是穿着铠甲。
他一把扼住我的脖子,摁在门壁上,雕花硌到我的后背,疼得我惨叫。
他却不管不顾,自顾自地说:“兮儿被蛮国掳了去,我要去救她。”
救啊,为何要告知与我。
“若她活不成,你也一起死。”
我觉得真正疯了的是李宗南,他堂堂一个太子,为了一个女子出征,怕是不要命了。
太子若有何闪失,这江山社稷岂不是动荡?
真是疯了。
“你也是疯子。”
我笑嘻嘻地拍手。
他松开手,我跌落在地,却还笑他。
“你知不知道,我每次看到你这张脸我就觉得无比恶心。”
这世间所有的声音在他话音落下那一刻戛然而止。
长时间的静音令我捂住双耳,茫然地环顾四周。
满脑子都是恶心这两个字。
恶心。我竟然是恶心。
原来这么多年,在李宗南的心里却是是恶心。
他隐忍不发,处处算计,便是差这之后一步,为何不继续演下去呢?
在你的心里,我只配得上恶心二字。
我那么多年对你的爱慕依赖,在你眼中全是令人作呕的丑态。
含泪看向他,我硬挤出一抹笑容来。“好的。”
他一怔,不过也是瞬间的事,厌弃地撇我一眼,李宗南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要去救心上人了。
那个女子等了他十余年,也很痛苦吧。
或许我们三人之间,我若退出了,大家都会好过些。
思及此,我整理略微凌乱的衣衫,赤脚走到书房。
书桌上除了文房四宝之外,还有一些书信,看字迹是女子所写。
这是李宗南的书房,我从未踏入过,他平日也不许我进入。
磨墨,提笔。
便是这样过去半月。
我愈来愈不记得东宫里的人,平时服侍我的太监宫女的名字要么记混,要么记不得。
行止愈是乖张,旁人愈是疏远我。
我坐在大殿上,遥遥一见,是东宫的仪驾。
是他回来了。
我笑嘻嘻地跑到他跟前,仰头问他。
“你去哪里了。”
李宗南居高临下睨着我,一鞭子抽在我身上。
吓得众人赶紧制止。
那鞭子力道之大,把我打倒在地。
一旁的侍女战战兢兢地扶我起来,扯住我不让我跟上李宗南的仪驾。
夜里,我对照铜镜,脸上的红斑几乎淡去了,若不细看,当真是看不出来。
李宗南不在的日子里,我睡好吃好,过得逍遥自在,宫人们似乎愿意跟我多说说话了,也不在背后偷偷议论我是丑八怪。
反而还夸我变了。
变美了。
寝殿的门被推开了,我转过头去,夜色之下,是李宗南高大的身影。
那么晚了他来这里做什么?
我连他名字都快记不住了。
他将殿门合上。
手里拿着的,是一把剑。
第七章
“她死了。”
谁死了?
我拧眉,宫里没见发丧呢。
他在说什么啊。
他拔剑指向我:“我说过,她若死了,你也要陪葬!”
寒光闪过,刺痛我的双眼,我抬手遮挡,那剑一下刺进我的肩窝。
往下三寸便是心口。
他当真要杀我!
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刺进我肩膀的利刃,再抬眼看他。
“为什么。”
为何我与你要走到如今的地步?为何你不再等等?
“你该死!你骗了我!”
他眸中含着怒火,手上用力,剑刃没入得更深。
我疼得浑身颤抖,握住他的剑刃。
他这般冲动,若传出去,太子妃死于他之手,他这个太子还能当吗?
我用力拔出他的利剑,手背割伤,捂着伤口踉跄地坐回铜镜前。
看着镜子中苍白的脸,我用手上的血在唇上点了些颜色,让我在这昏暗的夜里看起来靓丽一些。
青丝如瀑,面如皎月。镜子中的我好美,从未有过的美丽。
加之眉心一点红,更衬托出清丽凄冷之美,与记忆中丑陋的脸相比,当真是云泥之别。
若成亲这些年,我有这样一张貌美的脸,我是否可以过得好些。
李宗南是否能多爱我一些。
有了美貌,走入李宗南的心是否更易一些。
我吃吃地笑起来,却流下两行清泪。
身上的伤很痛,可我的心也好痛。
踉跄地站起身来。
“我疯了。”
一步一步走近他。
李宗南反而后退了。
关外的风霜令他黑了不少,看起来壮实许多。
愈靠愈近。
下一刻我抬手抚上他的脸,送上自己的唇。
而他似乎是愣住了,没有后退。
他的唇很冰冷,如冬夜里的霜雪。因为他对我没有情。
我的伤口仍在流血,我的气息愈来愈不稳。
脑子里一片混乱。
我都记不清楚为何我要吻他。
许是这一副身体已不受控制,看到李宗南便想要亲近些。
唇齿辗转,气息交换。
我双眼微阖,对上他深邃纠结的眼眸。
“把我的骨灰扬到海里。”
言罢,我执起他的长剑,往自己身体用力一刺。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我与李宗南这十年来的爱恨情仇,在这一剑之后结束了。
满足地闭上双眼,我缓缓倒在李宗南的怀里。
我每天都记错人和事,可又不想忘记一些重要的事情。
不管他人说我如何疯癫,痴心妄想,我都不管了。
我只想记住你。
很努力地记住你。
我甚至已记不得你所爱的人叫什么名字,我想爱屋及乌的,可我真的做不到。
一个人的心怎可以容纳下两个人呢?
所以我只好退出。
这般,你,我,她三人都能过得好些。
可你这一剑,断的是你太子的前途。
好傻,为了爱情,太傻了。
李宗南抱着我,嘴里喊什么,我已经听不到了。
只觉得身子好轻,好轻。
我要飞起来了。
飞过着困住我的高墙,离开锁住我七年的东宫。
还有牵绊十年的你。
若我当初能果断一些,不贪恋你,便不会有如今的下场。
说来也是我咎由自取。
我错了,可我不后悔。
至少我死前还能在你怀里,了无遗憾。
第八章
身子好沉,好痛。
我呜咽地转动脑袋,眼皮也好重,漆黑一片,我看不见。
好像听到谁一直叫我的名字,我都飞到半空中了,身下是繁华的京城,眼瞧着快要飞入西方的云彩里。
头疼欲裂,好不容易睁开眼。
看到一个人坐在我身边,在不断唤着我的名字。
我扬了扬手,示意他不要再叫了。
“好些了吗?”
他问我。
我扶额,头疼,肩膀疼,手也疼。
“你是谁?”
他一怔。
见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了。
目光寻找哪里有水,正要下床去,被他制止了。
他帮我拿了水,还体贴地地喂我喝下。
缓过来之后,他静静地看着我。
我抬手摸了摸脸,我的脸上是有什么东西么?
“我是你的夫君。”
我被呛着了,咳了好久。
他轻抚我的后背。
“我叫李宗南。”
我点了点头。
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可我记不得了。
“我们在哪见过?”
他长得很眼熟,可脑子里一片空白,我记不起来。
他笑了笑,笑容有些凄苦。
后来他出去了,换别人来伺候我。
我身上有很多伤,新上加旧伤。
后来我才知道,我原来是东宫的太子妃,那男子是太子,我的夫君。
但每次见他,都如陌生人一般,我与他单独待在一处时颇为尴尬。
便是连同台用膳,我也是不自在的。
我不了解他。
他似乎也不大了解我。
侍女对他说,我对花生过敏,食不得花生酥,他这才提着花生酥走。
他当真是一点不了解我,又怎会是我的夫君。
我颇为疑惑。
若不是我身处东宫,执掌太子妃玉印,我连自己的身份都怀疑了。
自那以后,他再不拿花生酥给我吃了。
他会问侍女平日我吃什么,喜欢什么颜色的锦衣。
每日进我殿里的宫人不是来送东西的,便是来嘘寒问暖的,太医一日来三次,着实烦得很。
我坐在矮几旁吃着合欢酥,好不快乐,他却在此时进来了。
“好吃吗?”
我点了点头。
他执起我的手,就着我的手吃下我咬过的半块糕点。
“李......”
“李宗南。”
他的名字我老是记不住。
许是我不打把他放在心上的缘故罢。
“你也可叫我夫君。”
我睨他一眼。
“不要。”
让我叫一个陌生人做夫君,怎叫得出口。
好生尴尬。
他作势要喂我吃,我闪躲了。
不想跟他太过于亲昵,我连他名字都记不住。
过了些日子,他一如既往地对我那般好,那般爱护。
按照侍女说的,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我去哪儿他便要去哪儿,令我好不自在。
我一心想甩掉他,自己去疯耍,可又被他逮到,拖回房间去,被他好一通说教。
我捂着耳朵大喊,不去听他那些喋喋不休的话语。
来来回回无非那几句,听烦了。
待把我说到生气了,他才罢休。
转眼便到了除夕。
按照民间的规矩除夕要清扫,去尘。
宫人们搬走书房旧物件时,我正坐在殿门前,双手支腮,悠闲地看着他们忙碌。
一封信从旧物堆中掉出来。
我好奇地捡起来,拆开。
“和离书?”
第九章
和离书。
这是我写给李宗南的和离书。
我的头剧烈地疼起来,疼得满地打滚惨叫。
那些碎片的记忆不断涌进脑海里,挤压着,旋转着,好乱好乱。
李宗南跑过来看到地上的和离书,立刻明白了。他将那和离书撕了个粉碎,把我抱进寝殿里,召太医来。
太医把脉之后摇了摇头,没跟我说什么,把李宗南叫出去。
我好奇太医跟李宗南说些什么,
半刻之后,李宗南回来了。
没跟太医说多长时间,定是我没什么太大问题。
“仙儿,太医说你只是头疼症发作了,没事的。”
李宗南坐下来执起我的双手,声线温和地说道,可眼里却是担忧之色。
“和离书是我写给你的么。”
我与李宗南既然和离,为何我还在东宫,是他不同意么。
“那是你与我置气时写的,不作数。”
不作数。
他说不作数便不作数了。
我与他一点儿都不熟悉,定是他做什么令我伤心极了的事情,我才会写那和离书罢。
闹到要和离,定是很严重的事。
可我已记不得从前的事。
许是那些日子过于痛苦,我才选择遗忘。
自我醒来,我从不问过往,既然忘却了,定是上天安排。
我让李宗南放我走,他紧张地将我抱在怀里,嘴里喃着不允许。
挣脱开他的怀抱,我缩到床角,与不熟悉之人如此亲昵,我是万万做不到的。
见我这般,李宗南叹了口气,神色哀伤地扶额,一副不知该拿我怎么办才好的神色。
夜风徐徐,一轮弯月立于树梢。
李宗南推开我寝殿的门,此时我还未入睡。
他怀中抱着薄被,似乎是要与我同寝。
“你不要过来。”
但他脚下没有要停顿的意思,径直往我床榻边走来。
将被子盖在身上,我警惕地看着他。
“你与我本是夫妻,不应分床而眠。”
李宗南直接躺下了,还很主动地把被子改好,看似是不打算走了。
不行,我办不到,我与其他一起共眠无法入睡。
我宁可寻一处地方睡去。
随后我跳下床去,还未站稳,便被拖去一个怀抱。
李宗南桎梏我的腰身,我是半点也动弹不得。
“你放开我。”
当真是动不得一点,也不知他力气竟如此之大。
他静静地看着我,指尖抚上我眉间的一点朱砂,而后吻上我的唇。
我当即一愣,竟也忘记推开他。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
可他已是收不住了,手在我身上不老实。
他这是要做什么,无耻之徒!
我开始躲避,却被他凌乱气息扰了心神。
李宗南的唇是温热的。
我好像在什么时候也跟他这般亲昵过,记忆中他的唇是冷的。
脑袋在此时又疼起来。
看来不能想,一想便头疼。
他似乎看到我的不适,将我放开,我卷起被盖逃也似地出了寝殿。
既然李宗南去我的寝殿,那我便去他的寝殿,依旧是各自安眠,互不打扰。
我心满意足地盖上被子,地龙烧得整个寝殿暖暖地。
“仙儿,你是不是在里面。”
寝殿的门在外头被扣响了,传来李宗南的声音。
他怎么找到这儿来了,他不是在我寝殿睡了么。
不过还好我将殿门在里面插了个横杠,锁上了,从外头推不开。
李宗南进不来。
我得意地朝殿门方向做了个鬼脸,倒头便睡。
不知睡到什么时辰,我醒来,外头天还黑着。
翻来覆去睡不着,侧耳听门外是否还有动静。
这正月的天还下着雪,外头可冷了。
冰天雪地的,李宗南不会那么笨罢,冷了回去睡便好了。
但若是他冻死在殿外,我也要一同陪葬呢。
为了自己的小命,还是去瞧一瞧。
想了许久,抵不过良心谴责,我下床去。
走到殿门,撤去卡门的横杠,打开门一瞧。
第十章
李宗南竟坐在地上,抬眼看我,未说话。
“你怎么还在这儿。”
我把他扶起来。
不知他坐了多长时间,他整个人行动有些僵硬。
我带他到殿里暖和暖和。
我将被子盖在他身上,一层又一层。
用手背试探他是否发热。
还好,不烫。
看来平日习武不少,体魄强健。若换做别人,怕是冻僵死在这冰天雪地里了。
雪落时是没有声音的。
我与他并肩坐在床榻上,都没说话。
“你为何这么傻。”
实在忍不住了,我先开口。
“因为以前傻,不懂得珍惜。”
他沉声回答,话里似乎带着很多遗憾。
我点了点头,似懂非懂。
“仙儿,不要离开我了。”
我皱起眉头,想要捂住他的嘴,让他不要再说这些令我不适的话。
不管以前如何,我有多喜欢或者不喜欢李宗南,那都是过去的事情,而今我自认为过得挺开心的,我与他之间保持一定距离,相敬如宾,不也很好吗?
若他想要的是我的感情,那我给不了。
他对于我来说,和一个熟悉的陌生人没什么区别。
他突然抱住我,一边一边在我耳边说对不起。
这次我没有推开他。
他在跟以前的文仙儿道歉,不是现在的我。
说到最后,感觉到我肩膀上传来一阵温热,他是伤心极了罢。
抬手轻拍他的后背,安抚他的情绪。
他对以前的我是有愧疚的,但那些都已过去了,执着不放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仙儿,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不好。”
我回答得果断。
“我已经放下了,你也应该放下,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自那一夜之后,李宗南便没怎么来找我了。
我乐得其所。
宫人们偶尔会在背后议论我时而正常,时而疯癫。
我也不在乎他人说什么,自己活的开心便好。
一日,我梦到老祖。
此次他入梦不再是幻化成的龙身,而是他在世间临走前的皮相。
他说我已渡情劫,付出代价,是时候了。
当我要开口问他是时候是何意思时,他又涣散而去。
冬去春来,本应是万物复苏之际。
大乾迎来百年第一场瘟疫,多地郡县封城,乱葬岗尸首横陈。
而瘟疫,也蔓延至京城来了。
谈瘟色变,整个大乾笼罩在疫情的阴霾之下。
我似乎感应到什么,双脚有些异样。
在东宫门口站了许久,等李宗南下朝回来。
时近午时,李宗南才回东宫。
“我是与你道别的。”
闻言,李宗南眼眶微微泛红。
我赤着脚同他说话,而后低头看着自己散发出淡淡金光的双脚。
“是不是再也不见了。”
他话音刚落,猛然将我抱入怀中,快要把我揉碎了般。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指了指殿顶。
“我要上去了。”
熟练地爬上殿顶,这次换我居高临下地看站在地上的李宗南。
他同样看我。
李宗南,你很好,希望你余生过得幸福,安康。
我朝他微微一笑,纵身一跃。
眉间的一点红乍出金光,双臂幻化为翅膀,双腿褪去成爪,身上长出金色流光的羽翼,振翅高飞,长啸一声乘风而去。
我化为七彩凰鸟,飞到蓬莱仙岛取下梧桐枝,沾了神水,飞到人间。
神水变成细雨洒落大乾的土地上。
原本病恹恹的黎民百姓喝下神雨之后,便能下床走动了。
民众聚集在街上等雨,甚至在雨中载歌载舞。
灾难消除,原本死气沉沉的土地上,一株小草顽强地探出头来。
我在天上盘旋,看到祭坛上用血写的符箓,那是我祈求上天保佑李宗南健康长寿的祈语。
李宗南在东宫仰头看我,我朝他挥了挥羽翼,而后拍打翅膀往更高处飞去。
来源:江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