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张我们三个人的全家福，被我爸悄悄收进了书柜最底层的抽屉里，落了锁。

我爸再婚那天，天阴沉沉的，像一块湿透了的灰色抹布。

他拉着一个女人的手，走进家门。

那个女人，叫陈兰，以后就是我的继母。

她看起来很温柔，眉眼弯弯的，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她对我说话的声音，也轻轻的，像羽毛拂过心尖。

“小默，以后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我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我爸松了口气，他拍拍我的肩膀，力道有些重。

“小默长大了，懂事了。”

我不知道什么叫懂事。

我只知道，这个家里，再也没有妈妈的位置了。

那张我们三个人的全家福，被我爸悄悄收进了书柜最底层的抽屉里，落了锁。

陈兰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继母。

好得，让我害怕。

她记得我所有的喜好。

我喜欢吃糖醋排骨，但不能放姜。她做的排骨，酸甜可口，连一丁点姜末都找不到。

我睡觉喜欢抱着一个旧旧的毛绒熊，熊的耳朵掉了一只。第二天早上，我发现那只耳朵被她用一模一样的棕色线，细细密密地缝好了，针脚比原来还要整齐。

我的房间，永远一尘不染。我的书桌，永远整整齐齐。我的白球鞋，每次穿完放在门口，第二天总会变得像新的一样，连鞋带都洗得雪白。

她对我说话，从来都是轻声细语，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小默，今天学校有不开心的事情吗？”

“小默，要不要喝杯牛奶？我给你热好了。”

“小默，天气预报说要降温，我给你买了件新毛衣，你试试合不合身。”

她对我太好了。

好到不像一个继母，倒像一个……亏欠了我很多东西的亲人。

我爸很满意。

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了，他总说，陈兰是个好女人，我们家终于又像个家了。

是啊，像个家。

一个干净、整洁、温暖，却让我感到窒息的家。

我开始观察她。

我发现，她的温柔里，总是藏着一丝化不开的忧愁。

她看着我的时候，眼神会穿过我，飘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种眼神，我见过。

在我妈生病后期，看着窗外发呆时，就是那种眼神。

空洞，又充满了悲伤。

我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

她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她图什么？

图我爸的钱？我们家只是普通工薪家庭，没什么钱。

图我爸的人？我爸是个老实本分的中年男人，除了有点甩手掌柜的毛病，也没什么特别的魅力。

我想不通。

这种想不通，让我对她的好，始终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

我能看见，却感受不到真实的温度。

直到那天深夜。

我被一阵压抑的、细碎的哭声惊醒。

声音是从隔壁房间传来的。

是我爸和陈兰的房间。

我竖起耳朵，仔细听。

不是吵架。

我爸的鼾声均匀而平稳，显然睡得很沉。

是陈兰。

她在哭。

那哭声很轻很轻，像是怕吵醒任何人，又像是承受不住巨大的悲伤，从喉咙里溢出来的一点点碎片。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好奇心像一只小猫的爪子，挠着我的心。

我悄悄地爬下床，赤着脚，踩在地板上，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我走到他们房间门口。

门虚掩着，留着一条缝。

昏黄的床头灯光，从门缝里漏出来，在地板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光带。

我凑过去，透过那道缝隙，往里看。

我看见了陈-兰。

她背对着我，坐在床边，肩膀一抽一抽的。

她的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东西。

是一个小小的、上了锁的木盒子。

那种很老式的首饰盒，上面雕着简单的花纹。

她用一把小小的钥匙，打开了盒子。

然后，她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张照片。

照片已经很旧了，边缘都泛了黄。

照片上，是一个笑得很灿烂的小男孩，大概七八岁的样子，穿着一件蓝色的运动服，怀里抱着一个足球。

小男孩的眉眼，和陈兰有几分相像。

陈兰伸出手指，轻轻地，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照片上小男孩的脸。

她的眼泪，一滴一滴，砸在照片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她嘴里喃喃地念着什么。

声音太小了，我听不清。

我只能看到她的嘴唇在动，看到她脸上那种……天塌下来一样的绝望。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

原来，她也有自己的秘密。

一个藏在温柔笑容背后，不能言说的伤口。

我没有再看下去。

我悄悄地退回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脑子里，全是她抱着照片哭泣的画面。

那个小男孩是谁？

是她的儿子吗？

他现在在哪里？

一连串的疑问，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

从那天起，我再看陈兰，眼神就不一样了。

我不再觉得她的好是虚伪的，是别有所图的。

我开始觉得，她的温柔里，带着一种深深的歉疚和补偿。

她在透过我，看着另外一个人。

那个照片里的小男孩。

我开始有意无意地试探。

有一次吃饭，我故意把我碗里的青椒挑出来，放在一边。

这是我从小就有的习惯，我妈在的时候，总是会把我碗里的青椒夹到她碗里。

陈兰看到了。

她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然后，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用她的筷子，把那些青椒夹走了。

她的动作，那么自然，就像做过千百遍一样。

我爸看到了，笑着说：“小默这挑食的毛病，就是被他妈惯出来的。陈兰，你可别惯着他。”

陈兰笑了笑，那笑容有点勉强。

“男孩子嘛，总有不爱吃的东西。没关系。”

我低着头，扒着饭。

心里却翻江倒海。

还有一次，我故意把一本我妈以前给我买的，关于星空的科普书，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那是我最喜欢的一本书，书页都翻得卷了边。

我妈以前是天文爱好者，她总是在夏天的夜晚，带我到阳台上，指着天上的星星，给我讲牛郎织女的故事，讲猎户座和北斗七星。

她说，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个逝去的人的眼睛。他们在天上，守护着自己爱的人。

我妈走后，我就再也没看过那本书。

我怕看到那些星星，就会想起她。

我把书放在那里，就是想看看陈兰的反应。

她打扫卫生的时候，看到了那本书。

她拿起书，轻轻地拂去上面的灰尘。

她的手指，停留在封面上那片璀璨的星河上，很久很久。

我躲在房间门口，偷偷地看她。

我看到她的眼圈，一点一点地红了。

她飞快地眨了眨眼睛，把眼泪憋了回去。

然后，她把书，轻轻地放回了原处。

我的心，又被刺了一下。

疼。

是一种说不出的，又酸又麻的疼。

这个女人，她的心里，到底藏着一片怎样悲伤的海？

我决定，要弄清楚真相。

不是为了揭穿她，只是为了……让自己心安。

我开始留意那个小木盒子。

她把它藏在衣柜的最深处，用一堆旧衣服盖着。

她以为我不知道。

其实，那天晚上之后，我就知道它在哪里了。

我需要一个机会。

一个她和爸爸都不在家的机会。

机会很快就来了。

周末，我爸单位组织去邻市团建，两天一夜。

他本来想带上陈兰，但陈兰说，要在家陪我。

我爸很高兴，觉得她真是个贤妻良母。

我却说：“爸，你带陈兰阿姨一起去吧。我自己在家没问题的，我都这么大了。”

我爸有些犹豫。

陈兰也说：“是啊，让小默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我坚持道：“没事的，我会自己做饭，也会照顾好自己。你们就当去度个假。”

我表现得异常懂事和独立。

最后，他们被我说服了。

周六一大早，他们就出发了。

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空荡荡的房子，安静得能听到灰尘落在地上的声音。

我的心跳，却越来越快。

我走到他们的房间，打开衣柜。

一股樟脑丸和旧衣服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

我拨开那些层层叠叠的衣服，找到了那个小木盒子。

盒子是锁着的。

但我知道钥匙在哪里。

那天晚上，我看到她把钥匙，放在了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里，一个不起眼的铁盒子里。

我找到钥匙，手有些抖。

“咔哒”一声。

锁开了。

我的呼吸，都停滞了。

我慢慢地，打开了盒子。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

只有一些属于一个小男孩的东西。

一张泛黄的，满分的数学试卷，上面有一个大大的红勾，和一个稚嫩的签名：王一杰。

一支用得很短的铅笔。

一个奥特曼的小玩具，漆都掉光了。

还有，一本画册。

画册的封面，画着一片深蓝色的夜空，和几颗歪歪扭扭的星星。

我翻开画册。

第一页，画的是一个穿着宇航服的小人，站在月球上，对着地球挥手。

旁边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我的梦想，是当一个宇航员。

第二页，画的是一家三口，手牵着手，在看星星。

那个妈妈的脸，就是年轻时的陈兰。

我一页一页地翻下去。

画册里，全是关于星空，关于宇宙的想象。

画得很幼稚，却充满了童真和热爱。

我翻到了最后一页。

那一页，是空白的。

只在右下角，画了一个小小的，没有上色的土星。

旁边，有一行小字：妈妈，等我长大了，我带你去看真的土星光环。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我终于明白了。

所有的一切，都明白了。

为什么她看到我的星空书会眼红。

为什么她会对我那么好。

因为，在她的世界里，有一个和我很像的，也喜欢星空的小男孩。

那个叫王一杰的小男孩。

他，是她的儿子。

盒子的最底下，压着一张被折叠起来的报纸。

我展开报纸。

是一张旧报纸，本地的晚报。

日期是五年前的夏天。

社会新闻版块，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则小小的报道。

标题是：《痛心！一小学生过马路被撞，当场身亡》。

报道里说，一个叫王一杰的八岁男孩，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为了捡一个滚到马路中间的足球，被一辆超速行驶的卡车……

后面的内容，我看不下去了。

我的手在抖，报纸从我手里滑落，飘到了地上。

原来，是这样。

原来，那张照片里灿烂的笑容，永远地定格在了八岁那年。

原来，那个想带着妈妈去看土星光环的梦想，再也无法实现了。

原来，她所有的温柔和小心翼翼，都源于一场无法弥补的失去。

她不是在对我好。

她是在对她的儿子好。

她把所有没来得及给儿子的爱，所有对儿子的愧疚和思念，都加倍地，补偿到了我的身上。

因为我，和她的儿子一样，喜欢着同一片星空。

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抱着那个木盒子，哭了很久很久。

我不是在为自己哭。

我是在为她哭。

为这个把自己的伤口藏得那么深，却用尽全力去温暖别人的女人。

我把所有的东西，都原样放回了盒子里，锁好，放回了衣柜的最深处。

我把那张报纸，也叠好，放了进去。

然后，我回到自己的房间。

我拿出我的画笔，和那本我妈留给我的，关于星空的书。

我翻到了介绍土星的那一页。

书上说，土星有一个美丽的光环，是由无数的冰晶和石块组成的。

在望远镜里，它像一顶草帽，戴在土星的头上。

我看着那张照片，开始画画。

我画了很久。

从中午，画到黄昏。

我画了一个巨大的，彩色的土星。

它的光环，是那么的绚烂，闪着金色的光芒。

在土星的旁边，我画了一个小小的宇航员。

他没有回头，只是对着遥远的，深蓝色的地球，敬了一个礼。

画的右下角，我写了一行字：

“妈妈，你看，我到家了。”

我把画，小心翼翼地撕下来，折好。

第二天，陈兰和我爸回来了。

她还是像以前一样，对我嘘寒问暖。

“小默，一个人在家害怕吗？”

“小默，吃饭了吗？阿姨给你带了你最喜欢吃的烤鸭。”

我看着她，第一次，对她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

“不害怕。我很好。”

我看到她愣了一下。

然后，她也笑了。

那笑容，好像比以前，轻松了一点点。

晚上，趁她去洗澡的时候。

我悄悄地，把那幅画，塞进了那个小木盒子的旁边。

我没有把它放进盒子里。

我怕她觉得，是我窥探了她的秘密。

我只是想让她知道。

我知道了。

我懂了。

从今以后，我会替那个叫王一杰的小男孩，好好地爱她。

那天晚上，我没有再听到她的哭声。

我睡得很安稳。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的时候，看到餐桌上，摆着我最爱吃的，没有放姜的糖醋排骨。

旁边，还有一盘切好的青椒，上面淋了香油和醋。

陈兰从厨房里走出来，围着围裙，对我笑。

“小默，快来吃饭。今天阿姨特意做了个凉拌青椒，你尝尝，这个味道，你应该会喜欢。”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洒在她的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边。

我看到，她的眼睛，有点红肿。

但是，她的眼神，不再是空洞和悲伤的了。

那里面，有光。

是那种，在漫长的黑夜之后，终于看到了黎明的光。

我走过去，坐下来，夹起一块青椒，放进嘴里。

酸酸的，脆脆的，带着一点点香油的味道。

很好吃。

“好吃。”我说。

她笑了，眼泪却掉了下来。

她没有擦，就让它那么流着。

“好吃……就好。”

我爸从房间里出来，看到这一幕，有点懵。

“怎么了这是？一大早的，怎么还哭了？”

我站起来，走到陈兰身边，轻轻地，抱了抱她。

她的身体，很瘦，很单薄。

我能感觉到，她在发抖。

“爸，没事。”我对他说，“阿姨是高兴的。”

从那天起，我们家，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陈兰还是对我很好。

但那种好，不再是小心翼翼的，带着补偿意味的了。

是一种，坦然的，发自内心的关爱。

她会跟我开玩笑，会因为我考试没考好而板起脸教训我，也会在我取得进步的时候，毫不吝啬地夸奖我。

她开始像一个真正的母亲。

而我，也开始把她，当成一个真正的亲人。

我会主动跟她讲学校里的趣事。

我会记得她的生日，用我攒了很久的零花钱，给她买一条她很喜欢的丝巾。

我会在她累的时候，给她倒一杯热水，学着我爸的样子，给她捶捶背。

我们谁也没有再提起那个叫王一杰的小男孩，没有再提起那个木盒子，也没有再提起那幅画。

但我们都知道。

他一直都在。

他化作了天上的星星，化作了我们之间，那份心照不宣的默契和温暖。

我们没有试图去忘记过去。

我们只是带着各自的想念，和对彼此的疼惜，努力地，好好地，生活在一起。

后来，有一年暑假。

陈兰对我说：“小默，阿姨带你去个地方。”

她带我去了市里的天文馆。

那是我妈以前最喜欢带我来的地方。

巨大的穹顶上，模拟出璀璨的星河。

解说员用温柔的声音，讲述着宇宙的奥秘。

我看到了猎户座，看到了北斗七星，也看到了那个带着美丽光环的土星。

陈兰就坐在我身边，静静地看着。

她的侧脸，在黑暗中，被星光勾勒出一个柔和的轮廓。

我看到，她的眼角，有晶莹的东西在闪烁。

我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很凉。

我用力地，握紧了些。

她转过头，看着我，对我笑了笑。

“真美啊。”她说。

“嗯。”我点点头，“真美。”

我们都知道，我们说的，不仅仅是眼前的这片星空。

也是我们心里，那片用爱和思念，共同点亮的星空。

回家的路上，她对我说：“小默，谢谢你。”

我说：“阿姨，应该是我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重新有了一个家。

谢谢你，让我明白了，爱不是遗忘，而是带着想念，更好地走下去。

又过了很多年。

我考上了大学，学的是天体物理学。

我爸和陈兰，一起来送我。

在校门口，陈兰帮我整理了一下衣领，就像送自己孩子远行的母亲一样。

她的头发，已经有了些许银丝。

眼角的皱纹，也深了。

但她的眼神，很亮，很温柔。

“小默，到了学校，要好好照顾自己。”

“嗯，我知道了，陈阿姨。”

她顿了顿，说：“以后，别叫阿姨了。”

我愣住了。

她看着我，眼睛里有期待，也有一丝不安。

我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我深吸一口气，轻轻地，叫了一声：

“……妈。”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她用力地点着头，一遍又一遍地说：“哎，哎……”

我爸站在旁边，这个不善言辞的男人，也红了眼圈。

他走过来，一手揽着我，一手揽着陈兰，把我们三个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那一刻，我感觉，我们才真正成了一家人。

一个由破碎的心，重新拼凑起来的，完整的家。

大学的第一个寒假，我没有回家。

我用我拿到的第一笔奖学金，买了一台小型的天文望远镜。

除夕夜，万家灯火，鞭炮齐鸣。

我一个人，在学校空旷的操场上，架起了望远镜。

我把镜头，对准了土星。

在目镜里，我清晰地看到了那道美丽的光环。

它安静地，悬浮在深邃的宇宙里，散发着柔和而坚定的光芒。

就像陈兰。

也像我的母亲。

她们都是我生命里的星星。

用她们的光，照亮了我前行的路。

我拿出手机，给家里打了个视频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屏幕上，是陈兰和我爸的笑脸。

他们正在包饺子，背景里是春晚热闹的声音。

“小默，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爸，妈。”

我把手机镜头，对准了望远镜的目镜。

“妈，你看。”

屏幕晃动了一下，然后，清晰地映出了那颗带着光环的星球。

“这是……土星？”陈兰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嗯。”我笑着说，“我带你来看真的土星光环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我只能听到，她压抑着的，细微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说：

“……真好看。”

“嗯。”

“谢谢你，儿子。”

“不客气，妈。”

挂掉电话，我一个人，在寒风里站了很久。

我抬起头，看着满天的繁星。

我想，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一定有两个人在微笑。

一个是我的妈妈。

一个是那个叫王一杰的小男孩。

他们没有离开。

他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伴在我们身边。

他们成了夜空中最亮的那两颗星。

守护着我们这个，由爱和思念，重新建立起来的家。

而我，会带着他们所有的期望和爱，继续走下去。

走向更远的星辰，和更广阔的未来。

因为我知道，无论我走到哪里，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回家的路。

那条路，铺满了星光。

温暖，而明亮。

大学毕业后，我留在了国家天文台工作。

每天和星辰作伴，日子过得简单而充实。

我和家里的联系，主要靠视频。

陈兰学会了用智能手机，经常会发一些她和我爸的日常给我。

今天去公园跳广场舞了，明天又学了个新菜式。

照片里的她，笑得很开心，是那种发自内心的，没有任何阴霾的开心。

我爸也老了，头发白了大半，但精神头很好。

他退休后，就成了陈兰的“专职司机”和“摄影师”。

陈兰去哪，他就跟到哪，手机里存满了她的照片。

他说，要把以前亏欠的，都补回来。

有一年，我负责的一个项目，有了重大突破。

我作为团队的主要成员，接受了电视台的采访。

节目播出那天，我提前给家里打了电话。

陈兰激动得像个孩子。

“小默，你真的要上电视了？哪个台？几点播？我要把你爸隔壁的王大爷，楼下的李阿姨都叫来一起看！”

我笑着说：“妈，就是一个小采访，别那么兴师动众的。”

“那怎么行！我儿子出息了，我必须得炫耀炫耀！”

电话里，她的声音充满了骄傲。

我知道，这份骄傲里，有两份。

一份是给我的。

另一份，是给她那个永远长不大的，也梦想着星空的孩子。

节目播出的时候，我正在观测室里值班。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陈兰发来的照片。

照片里，我家的客厅，挤满了人。

都是些熟悉的街坊邻居。

他们围在电视机前，指着屏幕上的我，笑得合不拢嘴。

陈兰和我爸，坐在最中间。

陈兰的眼睛，亮晶晶的，比我身后的星图，还要亮。

照片下面，附着一句话：

“儿子，你是我们全家的骄傲。”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我回了一句：“妈，谢谢你。”

谢谢你，把我当成你的骄...傲。

我知道，你看的不是电视上的我。

你看的是，那个叫王一杰的小男孩，实现了他的梦想。

又过了几年，我谈了一个女朋友。

她是我同事，一个很开朗，很爱笑的姑娘。

我们感情很好，决定结婚。

我带她回家见父母。

陈兰比我还紧张。

提前半个月，就开始打扫屋子，研究菜谱。

“你女朋友喜欢吃什么？辣的还是甜的？我得多准备几个菜。”

“她有什么忌口没有？可千万别做错了。”

我笑着安抚她：“妈，你别紧张，她什么都吃，不挑食。你平时做什么，就做什么。”

女朋友来的那天，陈兰做了一大桌子菜。

几乎把我从小到大，喜欢吃的菜，都做了一遍。

饭桌上，她不停地给女朋友夹菜，嘘寒问暖，生怕怠慢了人家。

女朋友是个很会说话的人，几句话，就把陈兰和我爸逗得哈哈大笑。

家里的气氛，前所未有的融洽和温馨。

吃完饭，陈兰拉着女朋友的手，进了她的房间。

我有些好奇，也跟了过去。

我看到，陈兰从手腕上，褪下来一个玉镯子。

那镯子，通体翠绿，水头很好。

我知道，这是她母亲留给她的遗物，是她最珍贵的东西。

她把镯子，戴在了我女朋友的手上。

“孩子，阿姨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这个镯子，是我妈传给我的，现在，我把它交给你。希望你们以后，能好好的。”

女朋友有些受宠若惊，连连推辞。

“阿姨，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陈兰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

“不贵重。再贵重的东西，也得传下去，才有意义。”

她看着我女朋友，眼神里，是母亲对儿媳的慈爱和认可。

然后，她转过头，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里，有欣慰，有祝福，还有一丝我读得懂的，释然。

我知道，那一刻，她心里的某个结，彻底解开了。

她不再仅仅是王一杰的母亲。

她也是我的母亲。

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她把过去，安放在了心里最柔软的角落。

然后，用更坦然，更坚定的姿态，拥抱了现在和未来。

婚礼很简单，但很温馨。

我们没有请很多人，都是些最亲近的亲戚和朋友。

婚礼上，司仪请双方父母上台讲话。

我爸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就说了句“希望你们幸福”，就匆匆下台了。

轮到陈兰。

她穿着一身红色的旗袍，化了淡妆，显得格外精神和美丽。

她拿着话筒，看着台下的我们，笑了。

“今天，是我这辈子，最高兴的日子之一。”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看着小默，从一个不爱说话的小男孩，长成一个有担当的男子汉，还娶了这么好的一个媳妇，我心里……真的很高兴。”

“我没什么大道理要讲。就想对你们说一句话。”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

“往后余生，要好好爱，好好生活。别留遗憾。”

“因为，不是所有的明天，都会如约而至。”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很轻，却像一块巨石，砸在了我的心上。

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我知道，这句话，她是说给我们听的，也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更是说给，那个永远停留在昨天的，她的孩子听的。

婚礼结束后，我们一家人，拍了一张全家福。

我，妻子，我爸，还有陈兰。

四个人，笑得都很灿烂。

摄影师按动快门的那一刻，阳光正好。

我仿佛看到，在我们的身后，还有两个人，在微笑着。

一个是我的母亲。

一个是那个叫王一杰的小男孩。

我们，终于有了一张，真正意义上的，全家福。

一张跨越了生死，用爱和思念连接起来的全家福。

后来，我的妻子怀孕了。

陈兰比我们还激动，立刻从老家赶了过来，要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她煲的汤，总是那么好喝。

她削的水果，总是那么甜。

她会在天气好的下午，陪着我妻子在小区里散步，跟她讲我小时候的糗事。

看着她们俩亲如母女的样子，我常常会感到恍惚。

生命，真是一个奇妙的轮回。

一个生命的逝去，带来了长久的伤痛。

而一个新生命的即将到来，又带来了无限的希望和慰藉。

孩子出生那天，是个男孩。

很健康，哭声很响亮。

陈兰抱着那个小小的，软软的婴儿，眼泪又一次掉了下来。

这一次，不是悲伤的泪。

是喜悦的，是感动的，是释怀的泪。

她抱着孩子，在我耳边，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地说：

“小默，你看，他回来了。”

我的心，猛地一颤。

我看着那个孩子。

他闭着眼睛，小嘴巴一张一合，睡得很香甜。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回来”了。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来了。

他的到来，像一道温暖的光，彻底照亮了陈兰心里，那片尘封已久的，悲伤的角落。

也让我们这个家，变得更加完整，更加充满了烟火气。

我们给孩子取名叫“念星”。

纪念我们生命中，那些像星星一样，照亮过我们的人。

也希望他，能像星星一样，永远闪亮，永远充满希望。

念星渐渐长大。

他很像我，也喜欢看星星。

每个晴朗的夜晚，我都会像我母亲当年那样，抱着他，站在阳台上，指着天上的星星，给他讲那些古老而美丽的故事。

陈兰也常常会搬个小板凳，坐在我们旁边，静静地听着。

她的脸上，总是带着满足而安详的微笑。

有一次，念星指着夜空中最亮的一颗星，问我：“爸爸，那颗星星叫什么名字？”

我说：“那是天狼星，是夜空中最亮的恒星。”

念星又问：“那上面，住着人吗？”

我还没回答，旁边的陈兰，就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住着呢。上面住着一个很勇敢，很帅气的小哥哥。”

念星好奇地问：“小哥哥叫什么名字？”

陈兰看着远方的星空，眼神悠远而温柔。

“他叫……王一杰。”

“他会在天上，保佑我们念星，健康快乐地长大。”

这是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当着我的面，坦然地，说出这个名字。

没有悲伤，没有躲闪。

只有无尽的温柔和想念。

我转过头，看着她。

晚风吹起她花白的头发，她的侧脸，在星光下，像一尊慈祥的雕像。

我明白了。

她已经和自己的过去，和解了。

她把那份沉重的思念，化作了对未来的，最美好的期许。

她把他，安放在了天上。

让他成为一颗永恒的星，守护着我们这个家。

而我们，会带着这份守护，继续好好地，生活下去。

因为我们知道，爱，不会因为死亡而终结。

它只会，以另一种方式，永远存在。

就像天上的星星。

即使相隔亿万光年，它们的光，也终将抵达我们的眼底。

温暖，而明亮。

永不熄灭。

来源：残雪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