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一个激灵坐起来,外面院子里已经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动静,是发小王浩他们在给我准备婚车。红色的双喜字,彩带,还有一大捧鲜艳的玫瑰,把那辆借来的黑色轿车装点得喜气洋洋。
天还没亮透,窗户纸上刚蒙上一层鱼肚白,妈就把我从被窝里拽了出来。
“磊子,快起了,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可不能误了吉时。”
我一个激灵坐起来,外面院子里已经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动静,是发小王浩他们在给我准备婚车。红色的双喜字,彩带,还有一大捧鲜艳的玫瑰,把那辆借来的黑色轿车装点得喜气洋洋。
我叫张磊,今年二十八,是市里一家大型机械厂的高级钳工。说白了,就是个手艺人,靠一双手吃饭。我的手,长年跟冰冷的钢铁和油污打交道,布满了老茧和细小的伤疤,但这双手也能把一堆零件,严丝合缝地组装成精度达到微米级的机器。
师父常说,我们这行,靠的是心静,是手稳,更是良心。一个零件的公差不对,整台机器就可能报废,甚至出事故。所以,我做人做事,也跟做零件一样,讲究个规矩,求一个踏实。
今天,我要用这双粗糙的手,去牵我最心爱的姑娘,李娟。
李娟是我的高中同学,在一家商场做导购。她人长得不算顶漂亮,但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能照进人心里去。我们谈了五年,从青涩到成熟,感情一直很好。她懂我工作辛苦,从不抱怨我没时间陪她逛街看电影;我心疼她站一天腿肿,一有空就去接她下班,给她捏腿捶背。
我们两家的条件都一般,为了这场婚礼,我拿出了工作以来所有的积蓄,又跟亲戚朋友凑了些,总算是在城里首付了一套小两居,彩礼也按她家的意思,给了八万八,图个吉利。
妈一边给我系着胸花,一边絮絮叨叨:“磊子,到了小娟家,机灵点。伴堵门要红包,别小气,大方给。这是规矩,也是给亲家面子。咱家不富裕,但在理儿上不能让人挑出错。”
我笑着点头:“妈,你放心吧,我懂。”
我心里暖烘烘的,兜里揣满了厚厚薄薄的红包,最大的一千,最小的也有一百。我想着,今天就是天上下刀子,我也得把我的新娘子高高兴兴地接回家。
镜子里,我一身崭新的西装,头发梳得油亮,胸口的大红花衬得我脸膛发红。除了那双一看就是干粗活的手,怎么看都是个意气风发的新郎官。
王浩在门外大喊:“磊哥,时辰差不多了,出发!”
我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咧嘴一笑。
张磊,加油。
今天,是你这辈子最重要的“活儿”,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第一章 一道关,两重天
婚车队一路吹吹打打,在清晨的街道上格外引人注目。到了李娟家楼下,鞭炮声震天响,红色的纸屑铺了一地,像一条通往幸福的红毯。
我整了整领带,捧着花,带着王浩和几个兄弟,雄赳赳气昂昂地往楼上走。
李娟家住五楼,老式居民楼,没有电梯。我们一口气冲上去,累得微微喘气,但心里那股兴奋劲儿,把疲惫全都冲散了。
喜庆的红色大门紧闭着。
“新娘子,我们来接你啦!”王浩扯着嗓子喊。
门里传来一阵哄笑声,是伴娘和李娟的妹妹李静的声音:“想接新娘子,可没那么容易!先过我们这关!”
这是预料之中的环节,叫“堵门”,也叫“讨喜”。我笑着对王浩使了个眼色。
王浩心领神会,从包里掏出一大把红包,从门缝底下塞进去。
“各位美女姐姐行行好,红包拿好,让新郎官见见新娘子吧!”
门里叽叽喳喳的,像一群快乐的小鸟。
“不行不行,太少了,打发叫花子呢!”
“就是,我们娟姐可是百里挑一的大美女,哪能这么轻易就让你接走?”
我也不急,笑着说:“姐姐们开个价,只要我张磊能办到,一定满足。”
气氛很热烈,充满了善意的玩笑和打趣。我们按照她们的要求,唱歌、做俯卧撑,又塞了好几轮红包,脑门上都见了汗。楼道里挤满了看热闹的邻居,个个脸上都挂着笑。
闹了大概半个多小时,门里的声音渐渐小了。我以为这“第一关”总算要过了,正准备再加把劲,门却突然开了一道缝。
探出头的不是伴娘,而是李娟的弟弟,李伟。
李伟今年二十,高中毕业就没再读书,整天游手好闲,换工作比换衣服还勤。我见过他几次,印象不算好,觉得这小伙子有点眼高手低。
他斜着眼打量了我一下,嘴角一撇,说:“姐夫,光给红包不管用啊。”
我愣了一下,笑着说:“小伟,那你说,怎么才管用?”
李伟伸出一只手,张开五根手指,在我面前晃了晃。
王浩在旁边问:“五百?”
李伟嗤笑一声。
“五千?”
李伟还是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轻蔑。
我的心微微一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涌了上来。
“小伟,有话就直说。”我的声音平静了些。
李伟把手收回去,慢悠悠地说:“我姐养这么大,嫁给你,总得有点表示吧?我也不多要,图个吉利。六万六,顺顺当当。拿来,我立马让我姐出门。”
他话音一落,整个楼道瞬间安静了。
看热闹的邻居们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面面相觑。王浩他们几个兄弟也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六万六。
这不是个小数目。彩礼我们已经给了,酒席、婚庆、房子,哪一样不是花钱?为了这场婚礼,我家底都掏空了,还欠着外债。现在张口又要六万六的“开门钱”,这已经不是“讨喜”,这是“要挟”。
我看着李伟那张年轻却写满算计的脸,感觉心里的那团火,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小伟,你这是开玩笑吧?”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
“姐夫,你看我像开玩笑的样子吗?”李伟靠在门框上,一副吃定我的样子,“我妈也同意了。她说,这是考验你对我姐的诚意。没这点诚意,这婚,我看也别结了。”
他把“我妈”两个字咬得很重。
我的心,彻底凉了下去。
我能想象得到门里是怎样一番景象。李娟的妈妈,那个平时对我嘘寒问暖、一口一个“好孩子”的阿姨,此刻恐怕就站在李伟身后,默许着这一切。
而我的李娟呢?她是在哭,还是在劝,或者,她也觉得这个要求是理所当然的?
一道薄薄的门板,此刻却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隔开了两个世界。门外是喜气洋洋的迎亲队伍,门里却是冰冷无情的金钱算计。
我捧着的那束玫瑰,花瓣上的露水还没干,却仿佛已经开始枯萎了。
第二章 红包与人心的秤
楼道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喜庆的红色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刺眼。邻居们的窃窃私语像针一样,扎在我的后背上。
“这……这是干啥呀?哪有这么要钱的?”
“小伟这孩子,真是被他妈惯坏了。”
“新郎官看着挺老实的一个人,这下可难办了。”
王浩第一个反应过来,他脾气火爆,当即就恼了:“李伟!你小子是不是想钱想疯了?彩礼不是给了吗?堵门要红包是图个喜庆,你这叫抢劫!”
李伟脖子一梗:“怎么说话呢?这是我们家的事,我姐嫁人,我这个当弟弟的要点‘下车钱’怎么了?给不起就别结,没人逼你们。”
“你!”王浩气得脸都红了,要不是我拉着,他恐怕就要冲上去了。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的情绪。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不能闹僵,更不能动手。我得把李娟接走。
我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把里面所有的现金,大概五千多块,连同剩下的一沓红包,一起递过去。
“小伟,你看,我今天身上就带了这么多现金。六万六确实太多了,我一时半会也凑不出来。你先拿着这些,算我这个做姐夫的一点心意,行吗?别让你姐和亲戚朋友们等急了。”
我的姿态放得很低。我觉得,为了李娟,受点委屈不算什么。
李伟看都没看我手里的钱,只是冷笑一声:“五千多?打发谁呢?张磊,我跟你明说吧,今天少一分钱,这门你都别想进。我姐说了,她就值这个价。”
“她就值这个价。”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捅进我的心脏。
我认识的李娟,不是这样的。她会因为我给她买了一支她喜欢的口红而高兴好几天,会把省下来的钱给我买一件暖和的羊毛衫。她从来不是一个用金钱来衡量感情的女孩。
一定是李伟在胡说,或者,是她妈妈逼她的。
我心乱如麻,抬头看向那扇紧闭的门,仿佛想透过它看到李娟的脸。
“娟儿!李娟!”我大声喊道,“你出来一下,我们谈谈!”
门里没有回应,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一会儿,李娟妈妈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带着一丝不耐烦:“磊子啊,小伟说的就是我的意思。你也是个男人,别这么小家子气。这钱,就算我们借你的,以后你们过日子,我们也会帮衬。今天亲戚朋友都在,你别让我们家下不来台。”
这话听着像是通情达理,可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用软刀子割我的肉。
什么叫“借”?什么叫“下不来台”?
为了他们的面子,就要把我的尊严放在地上踩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楼道里的人越聚越多。我带来的婚车队司机也上来看热闹了,他们交头接耳,脸上带着看好戏的表情。
我感觉自己像个小丑,穿着不合身的戏服,在众目睽睽之下,表演着一出荒诞的闹剧。
王浩凑到我耳边,压低声音说:“磊哥,要不……我打电话凑凑?这事儿闹大了不好看,先把人接走再说。”
我摇了摇头。
这不是钱的问题。
如果我今天妥协了,用钱“买”回了我的新娘,那以后呢?以后是不是他们家一有事,李伟一缺钱,就可以拿我和李娟的感情来要挟我?
我的婚姻,我的家庭,难道要建立在这样一个无底洞之上吗?
我是一名钳工,我最懂一个道理:地基不稳,盖起来的房子迟早要塌。一个零件的尺寸不对,整台机器都会出问题。
今天这六万六,就是我们婚姻地基里的一道裂缝,是一个尺寸错误的零件。如果我现在用钱把它糊弄过去,未来的某一天,它一定会引发一场更大的崩塌。
我看着李伟那张志在必得的脸,看着那扇隔绝了我和李娟的门,心里的温度一点点降下去,直到结成了冰。
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九点四十分。
从我们八点钟到这里,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吉时早就过了。
我爸妈还在酒店里等着我们,亲戚朋友们也都在等着见证我们的幸福。
而我,却被堵在这里,像个乞丐一样,乞求着用钱换取我的妻子。
我突然觉得很可笑。
我辛辛苦苦,凭手艺吃饭,堂堂正正做人。我以为我娶的是爱情,没想到,临门一脚,却变成了一场赤裸裸的交易。
我慢慢地把手里的钱和红包收回口袋。
我的心,也跟着那扇门一样,关上了。
第三章 两个小时的煎熬
时间像生了锈的齿轮,卡着,不动了。
楼道里的人群渐渐散了一些,大概是觉得这出戏没什么新花样了。只剩下几个好事的大妈还在远处指指点点,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蚊子一样钻进我耳朵里。
“都快十点了,这婚还结不结了?”
“新郎官脾气也真是好,换个暴躁的,早踹门了。”
“还不是为了新娘子,忍着呗。可这女方家也太不像话了……”
我和王浩他们几个兄弟,像一排被霜打蔫了的植物,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没人说话,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王浩几次想去砸门,都被我用眼神制止了。
砸门?然后呢?冲进去跟他们一家人撕破脸皮大吵一架?还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李娟从她又哭又闹的家人手里抢出来?
那样的婚礼,还有什么意义?
那样的我,和强盗又有什么区别?
我不是来抢亲的,我是来迎娶我的爱人。我带来了我的全部积蓄,我的全部诚意,还有我对未来生活最美好的期盼。
可这一切,都被堵在了这扇门外。
我闭上眼睛,脑子里乱糟糟的。
我想起了我和李娟刚认识的时候。那时候我们都穷,约会就是去公园里散步,渴了就买一瓶矿泉水,你一口我一口。但那时候的我们,笑得比谁都开心。
我想起了我评上高级钳工那天,我拿着证书和奖金,第一时间跑去找她。她抱着我,在我满是油污的脸上亲了一口,说:“我男人就是最棒的!”
我想起了我们一起去看那套小房子的那天。房子不大,还是毛坯,但我们俩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规划着未来。这里放沙发,那里放电视,阳台上要种满花。李娟说:“磊子,以后我们就有自己的家了。”
那些画面,一帧一帧,在我脑海里闪过,曾经有多甜蜜,此刻就有多讽刺。
家?
一个还没开始,就先被金钱和算计蒙上阴影的家,还能叫家吗?
我忽然想起了我的师父,一个干了四十年钳工的老爷子。他总说,做活儿如做人,来不得半点虚假和将就。一个零件,差一丝一毫,就是废品。一个焊点,有半点虚焊,就是隐患。
他说:“张磊,咱们手艺人,挣的是辛苦钱,更是良心钱。可以穷,但不能没骨气。手要稳,心要正。”
手要稳,心要正。
我的手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心寒。我的心,也开始动摇了。
我掏出烟,想抽一根,但摸了摸口袋,才想起为了婚礼,特意把烟和打火机都放在了家里。我不想让李娟闻到我身上的烟味。
真是可笑啊。我处处为她着想,可她和她的家人,又是怎么对我的?
时间又过去了很久。
我的手机响了,是我爸打来的。
“磊子,怎么回事啊?怎么还没到?酒店这边客人都到齐了,都在问呢。”我爸的声音很焦急。
我走到楼梯拐角,压低声音:“爸,没事,这边……有点小情况,马上就好。”
我不敢说实话。我怕我爸那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听到这事儿会急火攻心。
挂了电话,我感觉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又干又涩。
王浩走过来,递给我一瓶水。“磊哥,喝口水吧。你脸色太难看了。”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说:“磊哥,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这么耗着吧?婚宴十二点就开席了。”
我拧开瓶盖,猛灌了一口冰凉的水,那股凉意顺着食道一直滑到胃里,却浇不灭心里的那股燥火。
我抬起头,看着那扇依旧紧闭的门。
门里,是我的爱情,我的新娘。
但门上,却贴着一张六万六千块的价签。
我突然想明白了。
这不是考验,这是羞辱。
这不是习俗,这是勒索。
他们不是在嫁女儿,而是在卖女儿。
而我,在他们眼里,不是一个即将成为家人的女婿,而是一个可以随意拿捏的冤大G。
两个小时了。
整整两个小时的煎熬,足以让一个人的热情、期盼和爱意,全部消磨干净。
我站直了身体,拍了拍西装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我对王浩说:“走,我们下去。”
王浩一愣:“下去?去哪儿?不接了?”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挣扎和痛苦,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
“去把兄弟们都叫上,我们回家。”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空旷的楼道里,却异常清晰。
王浩呆呆地看着我,过了好几秒,才像是明白了什么,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这鸟气,咱不受了!”
我转过身,最后看了一眼那扇门。
再见了,李娟。
再见了,我曾经以为会是我一辈子归宿的地方。
我捧着那束已经开始打蔫的玫瑰,一步一步,走下楼梯。
我的脚步很稳,就像我每次走向我的工作台时一样。
第四章 门里的争执,门外的决定
在我决定转身离开的那一刻,门里的世界,也正上演着一场风暴。
李娟穿着一身洁白的婚纱,坐在床边,妆容精致的脸上挂满了泪痕。
从一开始伴善意的玩笑,到弟弟李伟突然发难,她整个人都是懵的。
“小伟,你疯了!你怎么能跟张磊要那么多钱!”她冲着弟弟低吼,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李伟一脸无所谓地剔着牙:“姐,你吼什么?我这是为你好。你看他那抠抠搜搜的样子,连六万多块钱都舍不得为你花,以后能对你好到哪儿去?妈也说了,这是最后考验他一次。”
李娟的妈妈,刘芬,正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嗑着瓜子,闻言把瓜子皮一吐,说:“娟儿,你懂什么?男人嘛,就得逼一逼。他家为了娶你,房子都买了,酒席也定了,还能因为这点钱不结了?你放心,他耗不过我们。这钱要过来,妈先给你存着,以后还不是你们小两口的。”
“妈!”李娟快要崩溃了,“这不是钱的事!这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打他的脸!你让他在他朋友面前怎么做人?让我在他家怎么做人?”
“什么脸不脸的,脸能当饭吃?”刘芬眼睛一翻,“我养你这么大,容易吗?他娶你,出点血不是应该的?你看看隔壁王家的闺女,嫁了个开公司的,彩礼就三十万!咱家要的这点,算什么?”
李娟的爸爸,李建国,一个老实木讷的男人,一直在旁边抽着闷烟。他听不下去了,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摁灭,闷声说:“行了,都少说两句!这么闹,像什么样子?让人看笑话!”
刘芬立刻把矛头对准了他:“李建国,你就会说风凉话!这个家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我告诉你,今天这钱,张磊必须拿!不然这女儿,我不嫁了!”
几个伴娘面面相觑,尴尬地站在一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喜庆的气氛早就荡然无存,屋子里只剩下争吵和压抑。
李娟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想冲出去,想告诉张磊不是这样的,她不想用这种方式来开始他们的婚姻。
可她刚站起来,就被她妈一把拉住。
“你干什么去?给我坐下!女孩子家家的,有点矜持!哪有自己跑出去的道理?”
李娟被死死按在床上,动弹不得。她听着门外张磊一遍遍地喊她的名字,心如刀割。
她想回应,可是她妈妈的眼神像刀子一样盯着她,弟弟李伟更是堵在门口,寸步不让。
她感觉自己不是一个待嫁的新娘,而是一个被绑架的人质,绑匪,就是她最亲的家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门外的声音渐渐稀疏,最后,彻底安静了。
李娟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她知道,张磊的耐心,可能已经被耗尽了。
她了解张磊,他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尤其是在他赖以为生的手艺和做人的原则上,他从不妥协。
“妈,小伟,我求求你们了,让他进来吧,再这样下去,这婚真的要结不成了……”李娟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和哀求。
李伟不屑地撇撇嘴:“姐,你别傻了,他就是吓唬我们呢。你看吧,不出十分钟,他肯定乖乖把钱送上来。”
刘芬也附和道:“就是,男人嘛,晾一晾就好了。”
然而,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门外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李伟有点沉不住气了,他悄悄把门拉开一条缝,往外看了一眼。
楼道里空空如也。
“人……人呢?”他喃喃自语。
刘芬也凑了过去,伸长了脖子看。
走廊里,只有几片被踩烂的红色炮仗皮,迎亲的队伍,早已不见了踪影。
“走了?他……他怎么敢?”刘芬的声音尖锐起来,充满了难以置信。
李伟也傻眼了,他预想过张磊会愤怒,会讨价还价,甚至会跟他吵起来,但他万万没想到,张磊会走。
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
李娟看着母亲和弟弟那惊慌失措的脸,一颗心直直地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她知道,一切都完了。
而此时,在楼下,我正平静地指挥着王浩他们。
“把车上的喜字和彩带都摘下来。”
“给婚庆公司打电话,告诉他们,新娘不接了,让他们去酒店收拾东西吧。”
“给酒店经理打电话,就说……就说我说的,今天的婚宴,改成答谢宴。所有菜照上,来的都是客,不能让人家白跑一趟。”
我的声音很冷静,冷静得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
王浩他们几个虽然震惊,但看到我坚决的态度,二话不说就开始行动。
几个兄弟手脚麻利地撕下车上的装饰,那鲜艳的红色,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堆狼藉的垃圾。
我走到婚车前,打开车门,将那束捧了两个小时的玫瑰花,轻轻地放在了副驾驶的座位上。
花已经有些蔫了,就像我那颗被辜负的心。
我没有再往楼上看一眼。
我怕再看一眼,我的决心就会动摇。
我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发给了李娟。
“对不起,我来接过你,但他们要的,我给不了。我要娶的是一个爱人,不是一个商品。我在酒店等你,如果你还愿意嫁给我这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就自己过来。十二点,酒席准时开始。”
发完短信,我关掉了手机,扔进了口袋。
该做的,我已经做了。
该说的,我也已经说了。
剩下的,就交给天意吧。
我对王浩说:“走,去酒店。不能让爸妈和亲戚们久等。”
黑色的轿车,来时喜气洋洋,去时,却载着满车的沉默和萧索。
第五章 转身,不是退缩
我没有直接去酒店,而是让司机把车开到了江边。
初冬的江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我下了车,独自一人走到江边的栏杆旁。
江水浑黄,缓缓地向东流去。几艘运沙船鸣着汽笛,在江面上留下一道道白色的水痕。
我的心,也像这江水一样,乱糟糟的,找不到方向。
王浩他们没有跟过来,只是把车停在不远处,默默地陪着我。他们知道,我现在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我真的做对了吗?
就这样放弃一个我爱了五年的女孩,放弃一场我精心准备了那么久的婚礼。
我的脑子里,两个小人儿在打架。
一个小人儿说:“张磊,你太冲动了!不就是六万六吗?借钱凑一凑不就完了?为了这点钱,毁了一辈子的幸福,值得吗?李娟是无辜的,她是被家人逼的!”
另一个小人儿却说:“张磊,你做得对!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尊严的问题!一个不尊重你,把你当提款机的家庭,你敢进吗?今天你要是妥协了,以后就有无数个六万六等着你!你这是及时止损!”
我痛苦地抓着头发。
我想到我爸妈。他们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民,一辈子没出过远门。为了我的婚礼,他们第一次穿上新衣服,坐进了城里的大酒店,满心欢喜地等着喝儿媳妇茶。
现在,我却要把这个天大的笑话告诉他们。我该怎么跟他们解释?说你们的儿子,因为拿不出六万六的开门钱,新娘没接回来?
我想到那些远道而来的亲戚朋友。他们带着祝福和红包,来参加我的婚礼,却要见证一场空前绝后的闹剧。
我的脸,我爸妈的脸,我们张家的脸,今天算是丢尽了。
可是,如果不这么做,我的未来呢?
我的未来,就要和一个随时可能被家人当成筹码的妻子,和一群贪得无厌的亲戚捆绑在一起。我要用我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去填补一个永远填不满的窟窿。
那样的生活,会幸福吗?
我是一名钳工,我的工作要求我必须精准、冷静、有原则。我知道,任何一个微小的错误,都可能导致灾难性的后果。
婚姻,不也是一台精密的机器吗?
爱情是发动机,信任是传动轴,理解是润滑油,而彼此的尊重和共同的价值观,就是最基础的底座。
现在,这个底座从一开始就出现了裂痕。我如果视而不见,强行组装,这台叫做“婚姻”的机器,迟早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分崩离析,把我们两个人都伤得体无完肤。
转身,不是退缩。
有时候,放弃,是为了避免更大的伤害。
江风吹了很久,吹得我浑身冰凉,但我的头脑,却越来越清晰。
我掏出手机,重新开机。
没有电话,没有短信。
李娟没有联系我。
我的心,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也许,在她心里,家人比我重要。也许,她也默认了这场交易。
也许,我们真的不合适。
我长长地吐出一口白气,仿佛要把胸中所有的郁结都吐出去。
我转过身,朝婚车走去。
王浩看到我,立刻迎了上来,眼神里带着担忧:“磊哥,你……没事吧?”
我对他笑了笑,那笑容肯定比哭还难看。
“没事。走吧,去酒店。戏演砸了,也得把台下的观众安抚好。”
我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做出决定的过程是痛苦的,但一旦做出了决定,心里反而踏实了。
就像在车床上加工一个高精度的轴,在最后收刀的那一刻,成败已定,再无更改的余地。
我亲手给我这段五年的感情,收了最后一刀。
是废品,还是正品,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这件“活儿”,我干完了。
第六章 一地鸡毛的婚宴
当我们一行人回到酒店时,大厅里已经坐满了宾客。
悠扬的婚礼进行曲还在循环播放,巨大的LED屏幕上,滚动着我和李娟的婚纱照。照片上的我们,笑得那么甜蜜,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可现在看来,那笑容无比的讽刺。
我爸妈正焦急地站在门口张望,看到我们的车回来,立刻迎了上来。
“磊子,怎么回事啊?娟儿呢?怎么就你们几个回来了?”我妈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急切地问。
我爸虽然没说话,但紧锁的眉头和担忧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看着二老那布满风霜的脸,和眼里的期盼,心里一阵酸楚,准备好的说辞,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还是王浩机灵,他上前一步,扶着我妈说:“阿姨,外面堵车,耽误了点时间。新娘子马上就到,咱们先进去等吧。”
他一边说,一边对我使眼色。
我明白他的意思,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不能把事情闹大。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对我爸妈说:“爸,妈,先进去吧,宾客们都等着呢。我……我去安排一下。”
我把我爸妈推进了宴会厅,然后转身,快步走向后台的司仪休息室。
司仪是个经验丰富的中年人,看到我一个人进来,脸色煞白,立刻就猜到了几分。
“张先生,这……这是怎么了?新娘子呢?”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婚礼取消了。”
“什么?”司仪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取消了?这……这都什么时候了,宾客满座,怎么能说取消就取消?”
“情况有点特殊,来不及解释了。”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红包,塞到他手里,“李老师,今天辛苦你了。现在,需要你帮我个忙。”
司仪捏着红包,手足无措:“张先生,你这是……”
“你上台,就说……就说新娘身体不适,今天的婚礼仪式临时取消。婚宴照常进行,就当是我张磊请各位亲朋好友吃顿饭,答谢大家一直以来的关照。”
司仪愣愣地看着我,半晌才说:“张先生,你可想好了?这话一说出去,可就没法挽回了。”
我点了点头,眼神坚定:“我想好了。”
与其让大家在无尽的等待和猜测中耗下去,不如我亲手来结束这场闹剧。
丢人就丢人吧。长痛不如短痛。
司仪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行,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小伙子,想开点,天底下好姑娘多的是。”
我对他鞠了一躬:“谢谢您。”
走出休息室,我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我没有回主桌,而是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坐了下来。
很快,司仪走上了舞台。
音乐停了,灯光暗了下来,只有一束追光打在他身上。
全场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舞台上。
司仪清了清嗓子,用他那富有磁性的声音,缓缓地,把我交代给他的话说了一遍。
话音刚落,全场哗然。
宾客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我甚至能听到一些不加掩饰的嘲笑声。
我爸妈坐在主桌,脸色煞白,整个人都僵住了。我看到我妈的身体晃了一下,差点晕过去,幸好被旁边的亲戚扶住了。
我爸则像一尊石像,一动不动地坐着,只是那张饱经沧桑的脸,瞬间像是又老了十岁。
我的心像被无数根针扎一样疼。
我知道,我的决定,最对不起的,就是我的父母。他们一辈子老实本分,最重脸面,却要在晚年,因为我,承受这样的羞辱。
菜一道道地上来了,但几乎没人动筷子。
整个宴会厅,弥漫着一种诡异而尴尬的气氛。
我站起身,端起酒杯,走上舞台。
我拿起麦克风,看着台下那一张张或同情、或诧异、或幸灾乐祸的脸。
“各位叔叔阿姨,各位亲朋好友,兄弟姐妹。”我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很清晰。
“非常抱歉,因为我个人的一些原因,让大家看笑话了。今天的婚礼,结不成了。”
“我张磊,没什么大本事,就是个凭手艺吃饭的工人。我爸妈是地地道道的农民。我们一家人,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做人要本分,待人要真诚。”
“我请大家来,是想让大家见证我的幸福。现在,幸福没了,但情义还在。这杯酒,我敬大家。感谢大家今天能来,所有的礼金,稍后会由我的朋友退还给大家。这顿饭,算我请的,大家吃好喝好。”
说完,我仰起头,将杯中的白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像火在烧。
我对着台下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我放下酒杯,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宴会厅。
我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有。
只是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像是被挖走了一块。
那张我和李娟的巨幅婚纱照,还挂在舞台中央。
照片上,她笑靥如花。
而照片下,是一场没有新娘的婚宴,和一地鸡毛的现实。
第七章 裂痕与弥合的可能
婚宴不欢而散后的第三天,我回到了厂里上班。
车间里,机器的轰鸣声震耳欲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熟悉的机油和铁屑的味道。这味道,让我在过去的三天里第一次感到了心安。
我换上蓝色工作服,戴上防护镜,站在我的工作台前。台钳上,夹着一个形状复杂的零件,图纸要求公差不能超过0.01毫米,比头发丝还要细。
我拿起锉刀,深吸一口气,开始工作。
锉刀在金属表面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我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这方寸之间。手、眼、心,高度合一。只有在这一刻,我才能暂时忘记那天的屈辱和心痛。
师父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我的事,午休的时候,他端着饭盒坐到我身边,什么也没问,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
“磊子,活儿做得不错,越来越稳了。”
我抬起头,看着师父那张刻满皱纹的脸,眼眶一热。
“师父……”
“别说了。”师父打断我,“爷们儿,挺过去,就没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手艺人,饿不死。有骨气,就活得直。”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是啊,我还有我的手艺,有我的原则。天,塌不下来。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车间门口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李娟。
她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人瘦了一大圈,脸色憔ăpadă,眼睛红肿,像是大哭过一场。
工友们看到了她,都识趣地别过头去,假装忙着手里的活儿。
她就那么站在门口,隔着飞扬的粉尘和嘈杂的机器声,远远地看着我。
我停下了手里的活儿,摘下防护镜,沉默地看着她。
我们对视了很久,谁也没有先开口。
最后,还是她先迈开了脚步,一步步朝我走来。
她走到我面前,嘴唇动了动,眼泪先掉了下来。
“张磊……对不起。”
她的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鼻音。
我没有说话,只是把手里的锉刀,轻轻地放在了工作台上。
“那天……我不是故意的。我妈和我弟他们……我拦不住。”她哭着解释,语无伦次。
“我知道。”我平静地说。
我的平静,似乎让她更加不知所措。
“那六万六,我一分钱都不要。我把我的工资卡带来了,里面有我这几年存的两万多块钱,你先拿着,剩下的,我慢慢还给你家办酒席的损失……”她从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要塞给我。
我没有接。
我看着她,认真地问:“李娟,如果那天,我借钱凑够了六万六,把门敲开了,我们顺利结了婚。你觉得,我们以后会幸福吗?”
她愣住了,眼泪挂在睫毛上,忘了掉下来。
“我不知道……”她茫然地摇头。
“我会告诉你。”我一字一句地说,“我们不会幸福。因为从我掏出那笔钱开始,我们的婚姻就不是建立在爱情上,而是建立在交易和妥协上。你弟弟会觉得我好欺负,妈会觉得我软弱可欺。以后,他们会有一百个理由,一千个借口,从我这里拿走更多的‘六万六’。而你,会夹在我们中间,左右为难,直到我们之间所有的感情,都被消磨干净。”
我的话很残忍,像一把手术刀,剖开了我们之间那层温情脉脉的表皮,露出了血淋淋的现实。
李娟的身体晃了晃,脸色更加苍白了。
“不……不会的……我会跟他们说清楚……”
“你说得清楚吗?”我反问她,“那天在门里,你说了两个小时,说清楚了吗?李娟,你是个好姑娘,善良,孝顺。但你的问题,就是太软弱了。你反抗不了你的家人,所以,只能委屈我。”
我指了指我的心口:“这里,被你家人捅了一刀。你递的刀子。”
李娟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再也止不住。她蹲在地上,抱头痛哭,瘦弱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车间里很吵,但她的哭声,却清晰地传到我的耳朵里,像一把小锤子,敲打着我那颗已经结了冰的心。
我承认,我心软了。
五年的感情,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我走过去,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她抓住我的胳D膊,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张磊,你别不要我……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他们那样对你。我……我搬出去住,我们再也不回我娘家了!”
我摇了摇头。
“李娟,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那个家,是你的根。你不可能一辈子不回去。”
我看着她的眼睛,无比严肃地说:“问题不在我,也不在我们之间,而在你。在你和你家人的关系里。你什么时候,能真正地独立,能理直气壮地对他们那些无理的要求说‘不’,能让他们真正地尊重你,也尊重你的选择,尊重你的爱人,我们,才有可能重新开始。”
“我给你时间,也给我自己时间。你先去处理好你的家事。什么时候你觉得,你能堂堂正正地,不带任何附加条件地,走到我面前,告诉我,你愿意嫁给我张磊这个人,而不是嫁给我的钱包,我们再谈以后。”
说完,我把她冰冷的手,从我的胳膊上轻轻拿开。
我转过身,重新拿起锉刀。
“你走吧。车间里不安全。”
我没有再看她。
我听到她在我身后站了很久,然后,传来她压抑着哭声,渐渐远去的脚步。
机器依旧在轰鸣。
我手里的锉刀,稳稳地在零件上移动着。
我知道,我们之间,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这道裂痕,比我图纸上要求的任何公差都要大。
它能不能被弥合,需要多长的时间去弥合,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这一次,我不能再有任何的妥协和将就。
因为我是一个手艺人。
我的爱情和婚姻,也必须是一件经得起时间检验的,没有瑕疵的,“合格品”。
来源:一遍真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