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屋的那台黑白电视机,便是这样的记忆。父亲攒了半年工资才买下它,那是家中最值钱的物件。请它回家那天,父亲神情专注,动作轻缓而庄重,双手紧紧托着它的底部,生怕磕碰。
张伟超
有些记忆,需要静静地埋藏。它包含了太多的温情,却又夹杂着深深的痛楚,需要经过心底的沉淀、脑海的反复,才能在多年以后,坦然道来。
老屋的那台黑白电视机,便是这样的记忆。父亲攒了半年工资才买下它,那是家中最值钱的物件。请它回家那天,父亲神情专注,动作轻缓而庄重,双手紧紧托着它的底部,生怕磕碰。
电视买回来后,还需架设天线。父亲用铁丝将天线固定在竹竿上,爬上侧房屋顶安装。调整需要两个人,角度最是关键,偏一点点屏幕便全是雪花点。父亲在屋顶摆弄,我则兴奋地在屋内喊着:“往右一点,不对,太多了,往回一点。”折腾半天,总算有了信号,便用红砖垒上固定。但信号常不稳定,有时需人专门扶着天线。那是个苦差事,一动不能动,手酸了也得坚持。
那时看电视最有“仪式感”。要提前和朋友、邻居打好招呼,泡好茶,搬好板凳不说,为了体现待客之道,还得切上井里浸过的西瓜。客人们也不空手,有的带点花生,有的带几根田里刚摘的黄瓜。待屋子里的人满满当当,又得郑重地重复一遍“开机仪式”。
开机前,要先掀开罩布,擦去灰尘。伴着旋钮发出的咔嗒声,屏幕先是亮起一个光点,再慢慢扩散。还未播放节目,只看着那大片的雪白在屏幕中鲜活跳动,已是满堂的惊叹了。
《西游记》是必看节目,每当孙悟空打妖怪时,我们这群孩子便跟着欢呼雀跃。到了《四世同堂》大人们则跟着叹气摇头。信号总断断续续,每当此时,全屋人齐声哀叹,父亲便二话不说,放下手中的茶碗,撸起袖子爬上侧房屋顶。
虽在屋顶上,他也能透过敞开的大门看到模糊的电视画面,但我心里却酸酸的不是滋味。有一次,我忍不住跑出门口仰望,父亲那时已在屋顶站了半个多小时。见我出来,他没有抱怨,反而咧嘴笑道:“别担心,在这儿看得很清楚呢!”
如今的我,早已记不清那时电视里的情节,但却总记得父亲那双明亮的眼眸,在屋顶的阴影里闪烁。当他望向我时,眼里有着能融化黑夜的温度。
在去省城工作前,特意买了一台高清电视。将它挂在支架上时,父亲嘴里满是嫌弃:“买这个干嘛,我之前那个又不是不能看。”只是这嫌弃,最终却化作脸上分明的笑意。
父亲是孤身一人生活。每次我与他视频通话时,背景里的那台电视,总是关着。“爸你有空多看看电视”,我隔着屏幕劝他,他尴尬地笑着:“每天都看”。
放假回家后,才发现那遥控器连封条都没拆。我捏着遥控器气冲冲地质问他,我的父亲啊,那个硬朗的、坚强的,曾撑起我整片天空的父亲,却怯懦地说道:“眼睛不中用了,看不清。”
我轻轻将遥控器放回桌上。窗外斑驳的光影,映在父亲浑浊的眼睛里,如老旧黑白电视里的雪花点,一阵难以自抑的心疼,就这么涌上了心头。
科技在进步,画面在清晰,但那些最珍贵的画面,永远定格在布满雪花点的黑白世界。那些雪花点里,是再也回不去的时光,是乡村夏夜的虫鸣与笑声,是父亲在阴影中闪烁的双眼,是我那渴望陪伴,却仍在为我撑着竹竿的父亲。
作者简介:
张伟超,男,青岛市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认知变现》《钝感力觉醒》《逻辑学入门》。
《巴蜀文学》出品
主编:笔墨舒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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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巴蜀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