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晨光熹微时,我总要先数一数窗台上的露珠。它们悬在茉莉花叶的边缘,将坠未坠,像极了人世间那些未完成的念头。我惯常在这时分烧水,看铁壶嘴喷出的白气在玻璃上结成霜花——这便是我一日之始的仪式了。
晨光熹微时,我总要先数一数窗台上的露珠。它们悬在茉莉花叶的边缘,将坠未坠,像极了人世间那些未完成的念头。我惯常在这时分烧水,看铁壶嘴喷出的白气在玻璃上结成霜花——这便是我一日之始的仪式了。
楼下王师傅的修车铺总在六点整开张。二十年了,他摆弄扳手的声响比教堂钟声还准。有次我见他给自行车补胎,那双布满油污的手在橡胶内胎上摩挲,竟带着外科医生般的虔诚。补完胎他不收学生的钱,只说"车轮子转得顺当,人才能往前奔"。这话糙,理却直,像他工具箱里那些磨得发亮的铁器。
巷口的豆腐摊冒着热气。李婆子做豆腐的手艺是祖传的,她说卤水点豆腐最忌心急,"快一秒钟就老,慢一秒钟就嫩"。看她凝神盯着豆浆的模样,总让我想起古籍里"格物致知"的典故。有回暴雨,她照例出摊,塑料布被风掀翻三次,她就系了三次。雨水顺着她灰白的鬓角往下淌,她却笑着对顾客说:"豆腐脑今天特别水嫩,老天爷给加的料。"
正午阳光最毒时,邮局的老张总要伏在柜台上小憩。他右臂下永远压着那本磨破边的《唐诗三百首》,眼镜滑到鼻尖也浑然不觉。某日我见他用红笔在"采菊东篱下"旁批注:"东篱无菊,以狗尾草代之,悠然依旧。"后来才知他妻子卧病十年,他每天中午背一首诗回去念给她听。
黄昏的市场总在上演人间喜剧。卖鱼的马婶一边刮鳞一边跟顾客拌嘴,手上的活计却半点不耽误。她丈夫早些年跟人跑了,留下个患哮喘的儿子。有次我看见她偷偷把最肥的鲈鱼塞给拾荒的老头,转身却对熟客嚷嚷:"今天鱼瘦,爱买不买!"她围裙上的鱼鳞在夕阳里闪闪发亮,像撒了一身的碎银子。
入夜后,修鞋的刘伯会在路灯下摆出象棋。他年轻时是中学教师,现在靠修鞋供孙女念大学。棋盘缺了个"车",他就用啤酒瓶盖代替,说这叫"因地制宜"。某夜我见他对着残局自言自语:"人生如棋,落子无悔,但观棋可以不语。"后来听说他孙女考上了公费留学,他修了三十年的破皮鞋突然都变成了水晶鞋。
这些寻常景致里藏着最深的禅机。王师傅的扳手、李婆子的卤水、老张的诗集、马婶的鱼鳞、刘伯的瓶盖——都是光阴打磨的法器。我们总向往远方壮阔的风景,却忘了真正的修行就在这日复一日的晨昏琐碎里。
深夜伏案,我常听见窗外有夜归人的脚步声。有的迟疑,有的急促,有的拖沓,但最终都消失在各自的门洞里。这多像我们揣着不同心事,却都要走向相同的归宿。桌上的茉莉开了,香气漫过稿纸,我突然明白:所谓圆满,不过是认真活过每一个普通的日子,像露珠完整地映照整个世界,然后无声坠落。
来源:吾思无邪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