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县城七月,蝉鸣吵得人心烦。我坐在小卖部的折叠椅上扇风,一边哼着走调的老歌,一边看着马路对面正在拆迁的老医院。
县城七月,蝉鸣吵得人心烦。我坐在小卖部的折叠椅上扇风,一边哼着走调的老歌,一边看着马路对面正在拆迁的老医院。
“二叔,买包烟。”
抬头一看是大哥的闺女小雨。这孩子满脸通红,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淌,额前的头发黏成一缕一缕的。
“考得咋样?”我递给她一瓶冰汽水,是前天进的货,已经不太冰了。
她接过汽水,拧开盖子,咕噜咕噜灌了大半瓶,然后背过身去抹了一把脸。
“还行。”
我知道不行,小雨从小就这样,有事憋在心里。成绩好的时候眉飞色舞,成绩不好就是”还行”两个字打发你。
远处县城广播站的大喇叭正在放《好日子》,声音被风吹得忽大忽小。卖菜的张大姐推着三轮车经过,胳膊上套着几个装鸡蛋的塑料袋,冲我喊:“老李,鸡蛋管够不?”
我摆摆手:“不用,昨天买了。”
买个屁,鸡蛋都5块钱一个了,谁买得起。
小雨放下汽水瓶,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二叔,来包红梅。”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给我爸买的。”
我递过烟,找零时故意磨蹭了一会儿:“你爸几时开始抽红梅了?他不是只抽芙蓉王吗?”
小雨眼睛一闪,低下头数着手里的零钱:“他…最近想换换口味。”
我知道她在撒谎。大哥从来不抽红梅,他说这烟太淡,跟抽草没两样。再说了,大哥前年就得了肺气肿,医生让他戒烟,他现在顶多是解馋时偷摸抽一根,哪会让闺女买整包回去。
手边的收音机里传来高考分数线的播报,我看见小雨的肩膀微微一颤。
“二叔,我先走了。”
“等等。”我从柜台下摸出一盒雪糕,“拿着,热。”
她犹豫了一下,结果还是塞进了挎包。
等她走远了,我才想起忘了问她高考志愿的事。算了,反正过几天家里聚餐,到时候再问也不迟。
晚上七点,我骑着电动车到了大哥家。院子里停了不少车,家里亲戚都来了。推开门,屋里烟雾缭绕,饭桌上摆了一大桌菜,十几个人围坐在一起,唯独不见小雨。
“二哥来了,快,上酒。”大哥脸通红,看样子已经喝了不少。
我打着哈哈坐下:“大热天的,喝什么酒,我喝茶就行。”
“今天必须喝!”大哥举起杯子,“咱小雨考了626分,超一本线68分!这不得好好庆祝一下?”
全桌人都鼓起掌来。我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四周,墙上没有张贴录取通知书,茶几上也没有摆什么喜报。在场的七大姑八大姨议论纷纷:“现在高考多难啊,能考这个分数真不容易。”
“是啊,这分数稳上重点大学了。”
我端起大哥倒的酒,一饮而尽。心里却明白,这场面有点不对劲。
饭吃到一半,我借口上厕所,溜到了后院。小雨正坐在石阶上,面前放着那包红梅烟,已经拆开了,少了两根。
“学会抽烟了?”
她被我吓了一跳,赶紧把烟藏到身后:“二叔,你…你怎么来这了?”
“来问问我侄女,想上哪个大学?”
小雨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我…我可能不上大学了。”
我在她身边坐下,从兜里掏出烟点上:“说说看,怎么回事?”
小雨吸了吸鼻子,许久才开口:“我考砸了,才435分,连本科线都差了20多分。”
“那你爸刚才…?”
“是我让他那么说的。”小雨声音很低,“爸妈这几年供我读书已经很不容易了,去年爸还住了一个月医院,欠了不少钱。我不想让他们失望…”
头顶的灯管忽明忽暗,照在她满是泪水的脸上。远处传来大哥的笑声,还有亲戚们的恭维。我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递给她一张皱巴巴的纸巾。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找了份工作,服装厂的,月薪两千五。我想先工作几年,把家里的债还了,再说其他的。”
纸巾在她手中被揉成一团。七月的晚风带着闷热吹过来,院子里的老榕树发出沙沙的响声。
我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趟银行,把存折里的两万块钱取了出来。这是我这些年开小卖部攒下的血汗钱,原本打算换台新冰柜的。
下午,趁着大哥不在家,我去找了小雨。
“二叔给你两万块钱,你拿去报个职业学校。服装厂有什么出息,技术活才有前途。”
小雨愣在那里,眼泪差点掉下来:“二叔,我不能要。”
“拿着,不用还。”我把钱塞到她手里,“这是二叔的一点心意,别跟你爸妈说。”
她最终收下了钱,用一个印着Hello Kitty的笔记本包好,压在了枕头底下。
那天晚上,我回到自己的小卖部,望着货架上那台老旧的冰柜发了会呆。冰柜的角上贴着一张掉了色的奥特曼贴纸,是十几年前小雨来店里时贴上去的。
我想起了我自己。
三十年前,我也有过一次高考落榜的经历。那时候的分数线没现在这么高,但我还是差了几分。父亲大怒,说我不争气,拿着锄头要我去地里干活。是大哥求情,偷偷摸出一百块钱让我去镇上的技校读了两年。
二十多年过去,我只是个小卖部老板,大哥当上了建筑队的小包工头。但在我心里,那一百块钱的重量,比泰山还重。
接下来的日子,小雨如她所说的那样去了服装厂上班。
每天早上六点出门,晚上九点才回来,双休日也经常加班。我时不时去厂门口接她,看她一脸疲惫的样子,心里不是滋味。
“二叔,我打算报军校。”这是小雨上班三个月后的一天晚上,她突然对我说。
当时我正在清点货物,差点把手里的方便面盒子掉在地上:“啥?军校?”
“嗯,我查了查,现在有些军校招收普通高中毕业生,不看高考成绩,主要看体能测试和面试。”她眼睛里闪着光,“月底就截止报名了。”
“那学费呢?”
“全免,还有补贴。”
我思考了一会儿:“那报吧,万一考上了呢?”
第二天,我骑着电动车载着小雨去了县城的征兵办公室。负责接待的是个中年军官,看完小雨的材料后,皱起了眉头:“你的成绩单呢?”
小雨愣住了:“我…我没带。”
“军校选拔现在也很看重文化课成绩,尤其是重点军校。”军官抬头看了看小雨,“你高考多少分?”
小雨低下头,声音几乎听不见:“435…”
军官叹了口气:“太低了,孩子。一般要求至少要过一本线。”
回去的路上,小雨一句话也没说。我看着她的背影,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曾经有过参军的梦想,后来因为视力不合格被拒绝了。
那晚,我翻箱倒柜找出了一个旧皮箱,里面是我珍藏多年的存折和一些纪念品。我数了数,加上平时的积蓄,一共有六万多块钱。
第二天,我再次去找了小雨。
“再给你六万,一共八万。你不是想当兵吗?那就好好准备,实在不行就去复读一年,明年再考。”
小雨惊讶地看着我:“二叔,这是你的全部积蓄吧?我不能要。”
“拿着。”我把存折塞到她手里,“你爸这辈子为了这个家操碎了心,我没结婚,也没孩子,这钱早晚都是你们的。现在用,比攒在那里生灰强。”
她眼圈红了,紧紧地抱住了我:“二叔,我一定会让你骄傲的。”
我有些不自在地拍了拍她的背:“去吧,努力就好。记住,别告诉你爸妈。”
之后,小雨辞了工作,报了县城最好的补习班。每天早出晚归,灯火通明地学习。我时不时会带些水果和零食去补习班看她,有时还帮她交一部分学费,就说是她自己挣的。
大哥一家对小雨的变化有些困惑,但看她那么努力,也没多问什么。偶尔大哥会来我的小卖部坐坐,感叹闺女长大了,懂事了,不像以前那么叛逆了。
我只是笑笑,给他倒杯茶,说这孩子本来就懂事。
一年很快过去了。小雨经历了无数个挑灯夜读的日子,终于迎来了第二次高考。
那天,我早早关了店,站在考场外等她。看着她走出考场,脸上带着疲惫却满足的笑容,我知道这次她一定考得不错。
果然,成绩出来那天,小雨拿到了612分,比去年整整高了近200分。
“二叔,我考上军校了!”她兴冲冲地跑进我的小卖部,手里挥舞着一张通知书。
我戴上老花镜,仔细看了看那张印着军徽的通知书,上面赫然写着”国防科技大学”几个大字。
“好,好啊!”我的手有些颤抖,把通知书还给她,“去给你爸妈看看吧,他们一定特别高兴。”
小雨摇摇头:“我想先谢谢二叔。没有你,我可能现在还在服装厂打工。”
我摆摆手:“都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二叔只是帮了点小忙。”
“二叔,等我毕业了,一定要穿着军装来看你。”
我笑着点点头:“好,二叔等着。”
那天晚上,大哥家里热闹非凡。所有亲戚都来祝贺,饭桌上堆满了礼物和红包。大哥激动得一直在抹眼泪,说没想到闺女还能考上这么好的学校。
我坐在角落里,安静地喝着茶,看着小雨被众人围在中间,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四年后的夏天,依然是那个闷热的七月。
我的小卖部门口新安了一台空调,还换了个大冰柜。店里的货架也从木头换成了不锈钢的,看起来体面多了。
正午时分,店里没什么客人,我打了个哈欠,准备小睡一会儿。
街道上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抬头一看,一名身着笔挺军装的年轻女军官站在门口,帽檐下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庞。
“二叔,我回来了。”
小雨向我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大步走进店里。阳光从她身后照进来,映在军装的肩章上闪闪发光。
我站起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傻傻地看着她。
“二叔,我做到了。”小雨眼里含着泪,“我穿着军装回来看你了。”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在柜台上:“这是八万块钱,我攒了四年,终于攒够了。”
我看了看信封,又看了看她,突然笑了:“你个傻丫头,二叔给你的钱,什么时候说要你还了?”
“不是还钱。”小雨挺直了背,“是感谢。如果没有二叔,我不会有今天。这钱,是我第一份工资的一部分,我想请二叔重新装修一下店面,换个招牌。”
我摇摇头,推开信封:“不用,二叔的店已经够好了。”
“那这样吧。”她思考了一会儿,“我们一起捐给县里的贫困学生基金,帮助那些和我当年一样的孩子。”
我点点头,眼眶有些湿润。
门外,一辆军车停在路边,车上坐着几名年轻的士兵。小雨告诉我,她现在是军校的教官,带着新学员来县城进行社会实践活动。
她请我吃了顿饭,席间告诉我,她已经考上了研究生,专业是航空航天工程,毕业后会去更大的平台工作。
“二叔,谢谢你当初给我的八万块钱。”临走时,小雨握着我的手说,“那不仅仅是钱,更是你对我的信任和期望。我不会辜负这份期望的。”
我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好干,别辜负了那身军装。”
看着她挺拔的身影消失在街道尽头,我回到小卖部,从柜台下面摸出一个旧盒子。里面是小雨这些年寄来的信和照片,还有一张她第一次穿军装的照片。照片背面写着:“二叔,我的每一步,都有您的支持。”
院子里的老榕树依旧在风中摇曳,落下的树叶打着旋儿,落在我的脚边。我抬头看了看天空,阳光正好,万里无云。
大哥跟我说过,小雨参军后变了个人,变得更加自律,更有担当。他还说,小雨经常在战友面前提起她的二叔,说她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有个总在关键时刻默默支持她的二叔。
我收好照片,笑了笑。其实,最幸运的人是我。
在我平凡的一生中,能看着一个孩子从低谷中站起来,找到属于自己的方向,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骄傲的事呢?
小卖部外,县城的广播站又开始放那首《好日子》,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我轻轻跟着哼唱起来,这一次,没有走调。
来源:橙子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