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是老张厂里的老同事,也是他搬到这个小区后最先认识的邻居。前几天,他儿子突然找上门来的事,整个楼道都知道了。不过我猜,大家都只听到了皮毛。
我是老张厂里的老同事,也是他搬到这个小区后最先认识的邻居。前几天,他儿子突然找上门来的事,整个楼道都知道了。不过我猜,大家都只听到了皮毛。
那天下午,我正在楼道里倒垃圾,突然看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站在老张家门口,手里拿着一个已经打开的牛皮纸信封。我本来想回屋的,但看那小伙子的样子,总觉得眼熟。
他试着按了几次门铃,门铃声断断续续的,听起来像是电池快没电了。老张家门口那个花盆里插着的塑料花,已经被太阳晒得发白了。记得那是他搬来那天,我老伴送的。
“你找老张啊?”我问。
他点点头,说:“我是他儿子。”
我愣了一下。这些年来,老张从来没提过他有儿子。倒是经常看他每月初就去邮局,说是给家里汇钱。
“他下午三点才回来。”我说,“你要不要先到我家等一下?”
他摇摇头,说他就在楼下等。我看他转身下楼,背影和年轻时的老张还真有几分相似。
下午三点刚过,老张踩着点回来了。他这个人,这些年来从未迟到过,连厂里下班打卡都是分毫不差。他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两个青菜,一小把葱,还有一个已经发黄的白萝卜。我正想告诉他有人找,就听见楼下传来一声:“爸!”
老张愣在那里,塑料袋里的葱掉在地上,他却没有弯腰捡。我赶紧退回屋里,但门没完全关,留了条缝。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老张的声音有点发抖。
“妈去世了。”那小伙子说。
老张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厂里那台老旧的打卡机突然停电了一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什么时候的事?”
“上个月。胃癌晚期。”小伙子说,“她走之前,把这个给我了。”
他递过那个牛皮纸信封。老张接过来,手明显在抖。
“请进来坐吧。”老张说,声音低得像在自言自语。
我本想关门,但看见那根掉在地上的葱,还是弯腰捡起来,放到老张家门口的鞋架上。
那天晚上,我听见老张家传来说话声,一直到很晚。第二天早上,我看见老张和那小伙子一起出门。老张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那是他唯一一件还算体面的衣服。
等他们走后,我老伴忍不住了,非要我跟她讲讲昨天的事。我刚开始讲,又听见敲门声。
是老张的儿子。
“张叔叔,我爸让我来问你,能不能借你的搪瓷缸,他说你家有。”
我老伴二话不说就进屋翻出来一个。那是我们结婚时用的老物件了,搪瓷缸上面还印着”百年好合”四个字,只是”百”字那一块已经掉了瓷。
“你爸说什么用途没有?”我老伴问。
“他说要装骨灰。”
我和老伴面面相觑。
“不是你妈的骨灰吧?”我问。
“是的。”他点点头,“我把她的骨灰带来了。我爸说他想把她安置在家里。”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明白昨天那个牛皮纸信封里装的是什么。
后来的几天,老张和儿子几乎形影不离。有时候我下楼倒垃圾,能看见他们坐在小区的长椅上,说说笑笑。有一次我路过,听见老张在跟儿子说:“你妈当年最喜欢吃的就是这家的米粉,每次都要加两个卤蛋。”
儿子笑着说:“我知道,我小时候她也经常带我去吃。”
我想起老张每周五晚上都会去那家米粉店打包,提回家里。原来他是一个人吃两个人的份。
这天晚上,老张敲响了我家的门。
“老刘,借个火。”他手里拿着半包皱巴巴的红塔山,那是他两年前戒烟后就再没碰过的东西。
我把打火机递给他。他点燃后深吸一口,咳嗽了几声。
“我儿子说,他妈妈病重的时候,让他来找我。”老张深吸了一口烟,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她说,希望我能收留他。”
我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给我的信里说,我这22年汇过去的钱,她一分都没动。全部存在银行,还有利息。”老张的声音有点哽咽,“除了给儿子的学费生活费,其他的都原封不动。”
我有点惊讶:“那她靠什么生活?”
“她自己工作。”老张说,“一个人带着儿子,又要工作,又要照顾家里,多不容易啊。”
此时,一阵夜风吹来,老张手里的烟灰掉在地上,他也没去理会。
“你知道吗,老刘,我这些年一直以为,她带着儿子过得很好。但儿子说,她从来没有再找过别人,一直一个人。”老张的声音越来越低,“我以为她恨我,却不知道她在等我。”
老张的儿子在我们这住了一周后,就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了。那天早上,我看见老张站在楼道里,像是在等儿子。他穿着一件崭新的衬衫,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
“你要走了?”我问他儿子。
“嗯,我得回去处理一些事情。”他提着行李,说。
老张在一旁站着,欲言又止。
“你妈的事,处理完了再回来。”老张最后只说了这么一句。
“她想葬在老家。”儿子说,“我打算把她的骨灰带回去安葬。”
老张点点头,又摇摇头:“那个搪瓷缸…”
“我会换一个更好的骨灰盒。”儿子说。
“不,就用那个吧。”老张急忙说,“那个挺好的。”
我看着他们父子俩,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老张送儿子到楼下,我在窗口看见他们站在一起,有说有笑。等儿子走远了,老张一个人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太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儿子走后,老张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他开始收拾屋子,把那些年积攒的废报纸、旧杂志都清理出来。他还去买了新的窗帘,把已经发黄的旧窗帘换掉。
有一天,他突然对我说:“老刘,你说我这把年纪了,还能去深圳吗?”
我愣了一下:“你想去深圳?”
“我儿子在那里工作。”老张说,“他说可以帮我在那边找份工作,或者我就在家带带他将来的孩子也行。”
我笑了:“所以你这是打算去投奔儿子啊?”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就是觉得,时间都浪费了这么多年,不想再错过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去吧,趁着还能动。”
老张点点头,眼睛里闪着光。
一个月后,老张真的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去深圳了。他把家里的东西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只留下了一些必要的物品。
离开前一天,他送了我一盒茶叶,说是他珍藏了多年的普洱。
“你这么宝贝的东西,带上不就行了。”我说。
他摇摇头:“带不了那么多了。再说了,到了那边,儿子会给我买新的。”
我看着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老张,你从来没跟我说过,你和你前妻当年为什么离婚?”
他沉默了一会,说:“工作太忙,顾不上家里。她嫌我没本事,挣不到钱。其实她说得对,那时候我真的没本事。”
我点点头,没再追问。
第二天一早,老张提着两个行李箱出门了。临走前,他把钥匙交给我,说如果有什么事可以帮他处理一下。
等他走后,我和老伴帮他检查了一下屋子,看看有没有遗漏的东西。在他的床头柜里,我看见了那个牛皮纸信封,里面是一封信和一张存折。
信是他前妻写的,我没有细看,只是匆匆扫了一眼。信中说,她当年离婚是因为发现自己得了重病,不想拖累他和孩子。她骗他说是嫌他没本事,就是为了让他死心。
存折是他这些年汇给前妻的钱,全部存在里面,一分没动。
我把信和存折放回信封,又放回原处。心想,老张应该是有意留下的,或许他想给这个家留个念想。
老张离开后的第三天,我收到了他从深圳发来的短信。他说他已经安顿好了,儿子给他租了一个小房子,就在公司附近。
“老刘,这边的天气比咱们那边热多了。我儿子说,等天气凉快点,我们去看看大海。她生前最想去的地方就是看海,可惜一直没机会。”
我看着这条信息,想起老张曾经说过,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和家人一起去看海。
又过了几天,我收到老张的另一条短信:“儿子今天带我去看了他女朋友。姑娘挺好的,明年打算结婚。以后我就有孙子了,你说好不好?”
我笑着回复:“好,当然好。”
一晃又过了两年。老张偶尔会给我发信息,说说他在深圳的生活。他说他在儿子公司附近的小区当了保安,每天按时上下班,生活很充实。
他还告诉我,他儿子真的结婚了,去年底还生了个小孙子。
“老刘,你说奇怪不奇怪,我这辈子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今天这样的生活。年轻时候忙着工作,不知道珍惜家人。现在老了,反而有了这么个机会。”
我想起他离开时留在床头柜里的那封信和存折。不知道他儿子有没有看过,或者老张有没有亲口告诉他真相。
去年冬天,老张突然打电话给我,说他想回来一趟,处理一下房子的事。
“我在这边住习惯了,那边的房子就一直空着也不是办法。”他说。
我问他打算怎么处理。
“卖了吧。”他说,“这两年我攒了点钱,想在这边买套小房子。”
我说好,等他回来我陪他去办手续。
老张回来那天,我去火车站接他。他看起来比离开时精神多了,脸上的皱纹似乎也少了。
“老刘,你看我这两年是不是变帅了?”他笑着问我。
我笑了:“是啊,看样子退休生活挺享受。”
回去的路上,老张突然说:“其实,我是来给她上坟的。”
我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他前妻。
“她葬在老家,我这两年一直没能去。这次回来,就是想去看看她。”
我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老张在老家住了一周才回来。回来后,他看起来更平静了。
“我和她说了很多话。”他对我说,“说这些年发生的事,说我们的儿子,说我们的孙子。我觉得她应该能听见。”
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去吃了那家米粉店。老张点了两碗米粉,一碗加了两个卤蛋。
“就像她喜欢的那样。”他说。
我们吃完饭,老张提议去小区的长椅上坐坐。夜色已深,但天空很亮,满是星星。
“老刘,我想明白了。”他突然说。
“明白什么?”
“为什么我儿子当时来找我的时候,会说他终于明白了。”老张说,“他是终于明白了他妈妈为什么离开我们。也终于明白了我为什么每个月都要给他们汇钱。我们都以为对方是绝情的,却不知道都是为了彼此好。”
我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人这一辈子啊,就是在不断地错过和弥补中度过的。”老张继续说,“有些事情,当时不明白,过了很多年才会懂。可能等到那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我想起老张在床头柜里留下的那封信和存折,心里一动:“那封信和存折,你儿子知道吗?”
老张笑了:“知道啊。他说,那是他妈妈留给他的最后一课。”
“什么课?”
“爱的课。”老张说,“她教会他,爱一个人,有时候需要放手。而我教会他,爱一个人,有时候需要等待。”
我点点头,沉默了一会,才说:“所以你这次回来,是准备和过去告别了?”
老张看着满天的星星,轻声说:“是啊,和过去告别,和未来打个招呼。”
第二天,老张就去办理了房子的过户手续。等一切都处理完后,他开始整理屋子里的东西。
我帮他一起收拾,发现他把那封信和存折都带上了。
“这些你还留着?”我问。
他点点头:“是啊,这是我们的故事。”
临走前一天,老张去了那家米粉店,给老板留了一千块钱。
“以后每年的今天,麻烦你帮我们买一束花,放在那个靠窗的座位上。”他对老板说。
老板答应了,还问为什么是今天。
“因为今天是我们结婚纪念日。”老张说。
我这才知道,原来老张和前妻的结婚纪念日,就是今天。
送他去机场的路上,老张一直很安静。快到机场时,他突然问我:“老刘,你说我们这辈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想了想,说:“可能就是为了找到一个答案吧。”
“什么答案?”
“每个人不一样。”我说,“你的答案,可能就在你儿子和孙子身上。”
老张笑了:“是啊,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就是他们了。”
老张走后的第二天,我去他家看了一眼。屋子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连那个以前从来不用的阳台也被清理出来了。
在阳台的角落,我看见了那个搪瓷缸。里面是半截蜡烛,已经燃尽了。
我想起老张曾经说过,他前妻最喜欢的,就是在晚上点上蜡烛,坐在阳台上看星星。
看来,他离开前,是和她一起看了最后一次星星。
我关上门,把钥匙交给了新房主。想着老张现在应该已经回到深圳,回到他儿子和孙子身边了。
这个故事,也该结束了。
但是我知道,对老张来说,新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来源:自由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