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离异带我13年,路过外婆家,我爸:去看一下,我进门后怔住

B站影视 内地电影 2025-08-23 05:08 2

摘要:车厢里弥漫着一股好闻的木头味儿,是松木和桐油混合在一起的味道,闻久了,像药,能安神。

车厢里弥漫着一股好闻的木头味儿,是松木和桐油混合在一起的味道,闻久了,像药,能安神。

我爸李卫国把着方向盘,那辆半旧的“东风”小货车,在他手里就像一匹驯顺的老马。他的手,指节粗大,掌心布满老茧,手背上青筋盘结,像老树的根。

就是这双手,能把一堆朽木,变成一件光润如玉的家具。

我们刚从邻省一个大老板家里回来,送去一套我爸耗时三个月修复的明式花梨木桌椅。活儿干得漂亮,老板高兴,不仅结清了尾款,还多给了一个厚厚的红包。

我爸没当面点,揣进怀里,只对人憨厚地笑笑,说了句:“该的,手艺人的本分。”

车子驶离高速,拐进一条省道。路两旁的白杨树“哗啦啦”地往后退,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车窗上洒下斑驳的光点,一晃一晃的,看得人眼晕。

“小浩,累了就睡会儿。”我爸目不斜视,声音跟车子的引擎声一样,沉稳,听不出情绪。

我“嗯”了一声,却毫无睡意。我靠着车窗,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田野和村庄。这个方向,是去我外婆家的老路。

十三年了。

自从五岁那年,妈跟着一个来我们镇上做生意的南方老板走了,我爸就再也没带我走过这条路。我们家的户口本上,妈那一页,依旧是“丧偶”。

镇上的人都知道,我妈没死,是跟人跑了。但我爸不说,我也不问。我们爷俩的生活,就像我爸做的木工活,一板一眼,严丝合缝,没有给那个女人留下一丝空隙。

记忆里,外婆家是一个灰扑扑的院子,院里有棵大槐树。外婆会塞给我甜得发腻的麦芽糖,外公总是板着脸,用我不懂的眼神看我。

妈走后,外公外婆来过一次。

那天,我爸在院子里劈柴,一斧头下去,木桩应声而裂。外公站在门口,指着我爸的鼻子骂,说他没本事,留不住自己的女人。

我爸没还口,只是把斧头劈得更响,木屑溅得到处都是。

外婆想抱我,我躲在我爸身后,死死地攥着他的裤腿。我看见外婆的眼泪,一滴一滴,掉在布满灰尘的地上。

从那以后,他们再也没来过。我爸也再没提过他们。

车子开进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小镇,街道比记忆里窄,房子也更旧了。空气里有股潮湿的青苔味。

我爸把车速放得很慢,像是在寻找什么。

我的心,毫无征兆地,开始“咚咚”地跳。

终于,车子在一个挂着“老街副食店”招牌的巷口停下。我爸熄了火,车厢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我们爷俩的呼吸声。

他从怀里掏出烟盒,抖出一根,叼在嘴上,却没点着。这是他的老习惯,心里有事的时候就这么耗着。

“爸?”我试探着问。

他拿下嘴里的烟,捏在指间,转头看我。他的眼神很复杂,像一潭深水,有我看不懂的东西在里面翻涌。

“小浩,”他声音有些干涩,“前面,拐进去,第三家,是你外婆家。”

我的呼吸一滞,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

“去看看吧。”他说。

我愣住了,看着他。阳光从他那一侧的车窗照进来,给他沧桑的侧脸镀上了一层金边,连鬓角的白发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不去。”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冷得像冰。

凭什么?十三年不闻不问,现在一句“去看看”,就想抹平所有的隔阂和怨恨吗?

我爸没看我,重新把烟叼回嘴里,用那只满是老茧的手,在兜里摸索着火柴。划了好几下,才“刺啦”一声点着。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模糊了他的脸。

“去吧,”烟雾散去,他的声音平静下来,“有些事,你该知道了。你外公……去年冬天没的。”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像有只大钟在里面被敲响了。

外公……没了?

我爸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疲惫和恳求,“他们也是你亲人。爸以前……是爸犟了。”

他把那个老板给的红包,从怀里掏出来,塞到我手里。红包很厚,烫得我手心发烧。

“把这个带上。别说是我给的。”

我捏着那个红包,像捏着一块烧红的炭。

“爸不进去,就在车里等你。”他扭过头,看着巷口,不再说话。

车厢里,烟味和木头味混在一起,呛得我有些喘不过来气。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车。双腿像灌了铅,一步一步,朝着那个幽深的巷口走去。

十三年的时光,好像被压缩在了这条短短的几十米的巷子里。

第一章 尘封的门环

巷子是青石板铺的,缝隙里长满了墨绿的苔藓,踩上去滑溜溜的。两旁的墙壁斑驳,露出里面青灰色的砖,墙头上,几根枯草在风中瑟瑟发抖。

空气里有股挥之不去的霉味,混杂着邻家厨房飘出的油烟气。

我捏着兜里那个厚实的红包,手心一直在出汗。红包的棱角硌着我的大腿,像一个无法忽视的提醒。

越往里走,心跳得越厉害。

记忆像生了锈的胶片,一帧一帧,卡顿地在我脑海里播放。

我记得,这条巷子的尽头,有一棵歪脖子老槐树。小时候,妈带我回来,总会指着那棵树说,那是看着她长大的。

如今,那棵树还在,只是叶子稀疏了许多,遒劲的枝干光秃秃地伸向天空,像一只苍老的手。

树下,第三家。

那是一扇黑漆的木门,油漆早已剥落得差不多了,露出木头原本的颜色,一道道裂纹,像老人脸上的皱纹。门上挂着一对铜质的门环,上面落满了灰尘,曾经锃亮的光泽,被岁月磨得暗淡无光。

我站在这扇门前,怔住了。

十三年,它好像一点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我抬起手,想去叩响那个门环,可手悬在半空中,却怎么也落不下去。

里面会是谁?

是那个会塞给我麦芽糖,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的外婆吗?

还是……

我不敢想下去。

我甚至有些怨恨我爸。为什么要把我一个人推到这里来?他为什么不陪我一起面对?这十三年的空白,像一道鸿沟,横在我们和这扇门之间,我一个人,要怎么跨过去?

我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那股子霉味更重了。

我想转身就走。回到车上,对我爸说,里面没人。然后我们开车回家,回到我们那个只有父子俩,只有木头和刨花的世界里去。

可我爸那双疲惫的,带着恳求的眼睛,又浮现在我眼前。

他说,外公没了。

他说,他以前犟了。

一个“犟”字,道尽了多少辛酸和无奈。我爸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能从他嘴里说出这个字,说明他心里那块最硬的石头,已经开始松动了。

我又想起了我妈。

那个在我记忆里已经模糊成一个影子的女人。我恨过她吗?

当然。

在我被同学嘲笑是“没妈的野孩子”时,在我看着别人家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时,在我生病发烧,只有我爸笨手笨脚地给我熬粥时……我恨透了她。

我觉得她心狠,为了自己,抛弃了丈夫,也抛弃了我。

可站在这扇门前,一种莫名的情绪,像藤蔓一样,缠住了我的心脏。这里,是她长大的地方。这扇门后,是她的母亲。

我的手,终于还是落了下去。

“咚,咚,咚。”

门环敲在门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在寂静的巷子里,传出很远。

灰尘簌簌地往下掉。

我屏住呼吸,等着。

一秒,两秒……巷子里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

没人应。

难道不在家?

这个念头让我松了一口气,但心底深处,又涌上一股说不清的失落。

我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门里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很慢,很拖沓,像是脚上绑了千斤重的东西。

接着,是门栓被拉开的“嘎吱”声,刺耳,又漫长。

门,开了一道缝。

一张苍老的脸,从门缝里探了出来。

满头银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沟壑纵横,皮肤松弛地耷拉着,眼角的皱纹像一把散开的扇子。那是一双浑浊的眼,但此刻,正带着一丝警惕和疑惑,打量着我。

是外婆。

比我记忆里,老了太多太多。

我们隔着一道门缝,四目相对。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她看着我,眼神从疑惑,到惊诧,再到难以置信。她张了张嘴,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外婆。”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磨过木头。

这两个字,我说出口,才发现它们如此陌生,又如此滚烫。

外婆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那泪水,就像快要溢出堤坝的洪水,在她布满皱纹的眼角,摇摇欲坠。

“小……小浩?”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点点头,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哎……哎!”她终于应了一声,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一把拉开门,枯瘦的手,紧紧地抓住了我的胳膊。

她的手很凉,皮包着骨头,硌得我生疼。

“快,快进来!外面冷!”

她拉着我,几乎是把我拽进了院子。

随着“吱呀”一声,那扇隔绝了十三年岁月的门,在我身后,缓缓关上了。

第二章 一碗阳春面

院子比我记忆里小了很多。

地上铺着青砖,有些已经碎裂,缝隙里同样长着青苔。靠墙根的地方,堆着一些劈好的柴火和过冬的蜂窝煤。角落里,几盆花草都已枯萎,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

记忆里那棵能遮住半个院子的大槐树,原来并不在院里,而是在院墙外。只是它的枝丫伸了进来,像一把撑开的破伞。

一切都透着一股萧索和冷清。

外婆拉着我,一刻也不肯松手。她的手一直在抖,力气却大得惊人。她把我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嘴里不停地念叨:“像,真像……跟你爸年轻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的眼泪,终于还是没忍住,顺着脸上的皱纹,一道一道地往下淌。

她没有擦,就那么任由它流着。

“长这么大了……都长成大小伙子了……”

我被她看得手足无措,只能僵硬地站着,任由她打量。我闻到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药味,混着老年人特有的气息。

“快,屋里坐,屋里坐。”她拉着我往堂屋走。

堂屋的光线很暗,一进去,眼睛半天适应不了。正对着门的墙上,挂着一张黑白遗像。

相框里的男人,板着脸,眼神严肃,和我记忆里那个不苟言笑的外公,一模一样。

遗像前,摆着一个掉漆的香炉,里面插着几根烧了一半的香。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我爸说的,是真的。

“你外公……去年冬天,睡一觉就没醒过来。”外婆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带着压抑的悲伤,“没受罪,是福气。”

我对着遗像,深深地鞠了一躬。

“好孩子,好孩子……”外婆拍着我的背,声音哽咽。

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一张八仙桌,长条凳,桌腿上还包着铁皮。墙壁是石灰刷的,大片大片地泛黄、脱落。屋角,一个老式的五斗橱,红漆斑驳。

这和我幻想中,完全不一样。

我一直以为,我妈找了个有钱的南方老板,她的娘家,怎么也该被接济得光鲜亮丽才对。可眼前的景象,甚至比我们家还要清贫。

“坐,快坐。”外婆把我按在长条凳上,又转身去给我倒水。

她用一个印着“劳动最光荣”的搪瓷缸子,给我倒了一杯热水。水汽氤氲,我看到她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饿了吧?在车上颠了一路。”她把水杯塞到我手里,不等我回答,就自顾自地说,“外婆给你下碗面去。阳春面,你小时候最爱吃的。”

我张了张嘴,想说“不麻烦了”,可看着她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睛,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她转身进了厨房。

厨房就在堂屋的隔壁,只用一道布帘子隔着。我能听见里面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接着,是生火、烧水的声音。

我捧着那个温热的搪瓷缸子,环顾着这个陌生的家。

一切都太不真实了。

我爸还在外面车里等着。那个厚厚的红包,还硌在我的裤兜里。而我,却坐在这里,等着一碗十三年未曾吃过的阳春面。

我的心里,五味杂陈。怨恨,疑惑,心酸,还有一丝连我自己都说不清的……亲近。

很快,一股熟悉的葱油香味,从厨房里飘了出来。

这个味道,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记忆深处一个尘封的箱子。

我好像记起来了。

五岁那年,我发高烧,我爸出车还没回来。是妈,背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到镇上的卫生所。打完针回来,她就给我做了一碗阳天面。

她说,小浩吃了面,病就好了。

我记得那碗面,汤很清,上面飘着几点翠绿的葱花和金黄的猪油,香得我直流口水。

可后来,这个味道,连同做面的人,一起从我的生命里消失了。

外婆端着一个大瓷碗,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她的脚步有些踉跄,碗里的汤汁都快洒出来了。

“快,趁热吃。”她把碗放在我面前的八仙桌上。

还是那个味道。

清澈的汤底,细白的挂面,几片烫得刚刚好的青菜,上面撒着一把碧绿的葱花,再淋上一勺金灿灿的猪油。简单,却香气扑鼻。

“没你妈做得好,”外婆在我对面坐下,搓着手,有些局促地说,“我手笨。”

我拿起筷子,挑起一撮面,吹了吹,送进嘴里。

面条爽滑,汤汁鲜美。那股熟悉的味道,顺着我的喉咙,一直暖到我的胃里,再从胃里,扩散到四肢百骸。

我的眼眶,毫无征兆地,热了。

我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吃着面,想用咀嚼和吞咽的动作,来掩饰自己的失态。

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一滴,两滴,砸进了面汤里,漾开一圈小小的涟漪。

我怔住了。

我以为我不会哭。我以为我对这里的一切,早已心如铁石。

可一碗面,就轻易地击溃了我用十三年筑起的防线。

“慢点吃,慢点吃,别噎着。”外婆的声音,带着哭腔,“锅里还有,管够。”

我胡乱地点点头,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这碗面里,有我缺失了十三年的,属于母亲的味道。

第三章 相框里的秘密

一碗面吃完,我浑身都暖和了起来。胃里踏实了,心里那股子紧绷的劲儿,也松懈了不少。

外婆看我吃完,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她手脚麻利地收拾了碗筷,又端着我的搪瓷缸子去续了热水。

“小浩啊,”她在我对面坐下,小心翼翼地开口,“你……你爸他,还好吗?”

“挺”我低声回答,“还在做木工,手艺没落下。”

“那就好,那就好。”外婆念叨着,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他是个好人,就是……脾气太犟。”

又是“犟”。

今天第二次听到这个字,从两个曾经最亲密,如今却形同陌路的人嘴里说出来,形容同一个人。

“当年……你妈她……”外婆欲言又止,浑浊的眼睛看着我,充满了愧疚。

我心里一紧。这是我最想知道,也最害怕知道的部分。

“她……她为什么要走?”我终于问出了这个在我心里盘旋了十三年的问题。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外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口气里,仿佛包含了半生的沧桑。

“不全是为了钱。”她说。

我愣住了。

在我的认知里,甚至在全镇人的风言风语里,我妈就是个嫌贫爱富,抛夫弃子的女人。可外婆的第一句话,就推翻了这个根深蒂固的设定。

“那时候,你爷爷生了重病,为了治病,你爸不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欠了一屁股债。”外婆的声音很沉,像是在回忆一件很遥远的事。

“你爸那个人,又要强。债主天天上门,他嘴上不说,可我知道,他晚上愁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一个人蹲在院子里抽烟,一抽就是一整包。”

这些事,我爸从来没跟我提过。我只知道爷爷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病逝了,却不知道背后还有这么一段艰难的往事。

“你妈那时候,在镇上的纺织厂上班,一个月工资就那么点。她看着你爸那么累,心里难受。她说,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家被拖垮。”

“那个姓林的南方老板,来我们这儿收山货,看上了你妈。他跟你妈保证,只要她肯跟他走,他不仅能帮你爸还清所有的债,还能给你一笔钱,让你以后上学不愁。”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我喘不过气。

“你妈……她犹豫了很久。那段时间,她天天晚上哭。我劝她,苦日子总会过去的,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可她说,她等不了了,她怕你爸的身子被压垮。”

“她走的那天早上,天还没亮。她给你爸做好了早饭,给你床头放了你最爱吃的大白兔奶糖。她抱着你,亲了又亲,眼泪把你的枕头都打湿了。”

外婆说着,眼泪又下来了。“她跟我说,‘妈,我对不起卫国,更对不起小浩。你跟卫国说,让他恨我吧,恨我,他心里能好受点。等小浩长大了,你再告诉他,妈不是不爱他,妈是……没办法。’”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原来,不是嫌贫爱富,不是抛夫弃子。

而是一种……我无法理解,也无法评判的牺牲?

“那……那些债……”我艰难地开口。

“还清了。”外婆点点头,“她走后没多久,那个林老板就托人送来了一大笔钱。你爸二话不说,拿着钱就把债全都还了。剩下的,他一分没动,托人又给退了回去。”

“你爸就是这么个脾气。他说,他李卫国的债,不用一个女人出去卖笑来还。从那以后,他就再也不许我们提你妈的名字,也不许我们再上门。”

我爸……

我那个沉默寡言,只会埋头跟木头打交道的父亲。我那个用沉默和手艺,为我撑起一片天的父亲。

他心里,到底藏了多少苦?

“你妈她……后来也寄过钱和东西来。”外婆起身,走到那个掉漆的五斗橱前,拉开最上面的抽屉,从里面抱出一个小小的木匣子。

“可你爸脾气犟,你外公脾气也犟。你外公气她丢了张家的人,把东西都退回去了,信也一封没拆。他说,就当没这个女儿。”

外婆把木匣子放在我面前,打开。

里面,是厚厚一沓信,还有几张已经泛黄的照片。

我颤抖着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年轻时的我爸和我妈。我爸穿着一件白衬衫,头发梳得油亮,咧着嘴笑,露出一口白牙,意气风发。我妈扎着两条麻花辫,依偎在我爸身边,笑得一脸幸福。他们的背景,就是这个院子,和院墙外那棵老槐树。

那时候的他们,眼里是有光的。

我又拿起另一张。是我,大概三四岁的样子,被我妈抱在怀里,手里还举着一串糖葫芦。我妈低头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宠溺。

我一直以为,关于她的记忆,已经彻底模糊了。可看到这张照片,她的脸,瞬间在我的脑海里清晰起来。

原来,她也曾这样温柔地爱过我。

我的视线,最终落在了那个黑白遗像上。

那个一辈子板着脸,脾气和我爸一样犟的外公。他到死,都还在生女儿的气吗?还是……他只是用这种方式,在惩罚自己?

外婆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幽幽地说:“你外公临走前,拉着我的手,就说了一句话。”

“他说,‘我对不起阿兰(我妈的小名),也对不起小浩。’”

“他心里,什么都明白。只是那道坎,他到死都没迈过去。”

我看着满匣子的信件和照片,看着墙上外公的遗像,再看看眼前满脸泪痕的外婆。

我心里那个由怨恨和偏见构筑了十三年的世界,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原来,没有谁是绝对的对与错。

他们每个人,都被困在了自己的“犟”里,被困在了那个贫穷又重情的年代里,彼此折磨,也彼此牵挂。

第四章 父亲的烟火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外婆家的。

怀里抱着那个沉甸甸的木匣子,脚下踩着青石板,感觉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轻飘飘的,不真实。

巷子还是那条巷子,只是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偏西,阳光斜斜地照进来,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巷口的“东风”小货车,静静地停在那里,像一头忠诚的野兽。

我爸靠在车门上,手里夹着一根快要燃尽的香烟。他没有抽,就那么让它自己燃着,烟灰积了很长一截,风一吹,就散了。

他脚边,已经有好几个烟头。

他很少抽这么多烟。只有在做一件特别精细、特别耗神的木工活之前,他才会这样。他说,烟能让他把心里的杂念都烧掉,只剩下专注。

看到我出来,他立刻站直了身子,把手里的烟头扔在地上,用脚尖碾灭。

他的目光,落在我怀里的木匣子上,眼神闪动了一下,但什么也没问。

“走吧。”他拉开车门,声音有些沙哑。

我坐上副驾驶,把木匣子小心翼翼地放在腿上。

车子发动,缓缓驶离了这条承载了太多往事的老街。

车厢里,依旧是沉默。

但这一次的沉默,和来的时候,完全不同。来时的沉默,是冰封的湖面,下面是暗流涌动的隔阂。而此刻的沉默,却像暴风雨过后的宁静,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压抑,但又孕育着新生。

我转头,看着我爸的侧脸。

他的下巴绷得很紧,嘴唇抿成一条线,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思考一道解不开的难题。

“爸。”我开口,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车厢里,却格外清晰。

他“嗯”了一声,没有回头。

“外婆……她都跟我说了。”

我能感觉到,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收紧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车子依旧平稳地行驶着。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了,才听见他近乎叹息般的声音。

“知道了……也好。”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卸下重担的疲惫。

“爸,”我的鼻子有些发酸,“当年……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让我恨了她十三年?为什么要把所有的苦,都一个人扛着?

他沉默了片刻,腾出一只手,又从兜里摸出烟盒。这一次,他没有犹豫,点着了火,深深地吸了一口。

浓烈的烟草味,瞬间充满了整个车厢。

“告诉你,能怎么样呢?”他吐出一口烟雾,声音在烟雾里显得有些飘忽,“你那么小,懂什么叫债务,懂什么叫无奈?告诉你,只会让你觉得,你爸没本事,连自己的家都保不住。”

“我不想让你活在那种阴影里。我宁愿……宁愿你恨她,也比你瞧不起你爸强。”

他的话,像一把钝刀子,一刀一刀,割在我的心上。

我那个要强的父亲,那个把“手艺人的本分”和“男人的尊严”看得比天还大的父亲。

他用他的“犟”,为我撑起了一片看似简单、干净的天空。他宁愿自己背负所有的误解和伤痛,也要维护在我面前,一个父亲最起码的体面和伟岸。

“她寄来的钱,你为什么不要?”我又问。

“那是卖了她的下半辈子换来的钱,我李卫国,用不起。”他把烟灰弹在车窗外,语气斩钉截铁,“我欠的债,我自己还。哪怕是砸锅卖铁,哪怕是给人当牛做马,也得我自己还。”

“我这双手,还能动,还能干活。只要还能拿起刨子和凿子,我就饿不死,也饿不死你。”

我看着他那双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

这双手,修复过无数名贵的家具,却没能修复好自己那个破碎的家。

这双手,能把朽木打磨得光滑如镜,却抚不平自己心里的褶皱。

“那……你还恨她吗?”我问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问题。

车厢里,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引擎在单调地轰鸣,路边的白杨树,一棵接一棵地向后倒退。

烟,一明一暗。

就在那根烟快要燃到尽头的时候,我爸把它摁灭在车载烟灰缸里。

“恨?”他自嘲地笑了一声,那笑声,比哭还难听,“刚开始,是恨。恨她不信我,恨她小瞧了我李卫国。我觉得,天底下没有过不去的坎。”

“可后来……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躺在床上,看着身边熟睡的你,我就想,或许,她是对的。”

“跟着我,是苦了她了。我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城里女人穿的漂亮裙子,抹的雪花膏,我给不了。我能给的,就是这一屋子的木头屑,和一身的汗臭味。”

“她是个好女人,不该跟着我受这份罪。”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微不可闻。

我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我一直以为,我爸是个顶天立地的硬汉,像他手里的那些硬木,坚不可摧。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他心里也有一块最软的地方。那块地方,藏着一个叫张兰的女人,藏着一份被贫穷和尊严压得变了形的爱。

车子转过一个弯,夕阳的余晖,从正前方毫无遮拦地照了进来。

金色的光芒中,我看见我爸的眼角,似乎也有晶莹的东西在闪动。

他飞快地抬起手,用粗糙的手背,若无其事地抹了一下眼睛。

那个动作,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

第五章 未寄出的信

回到家,天已经全黑了。

我们爷俩谁也没说话,默契地像往常一样,我去做饭,我爸去冲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晚饭很简单,白米饭,一盘炒青菜,还有一碗中午打包回来的红烧肉。

饭桌上,依旧沉默。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吃完饭,我爸破天荒地没有去他的工作间,而是坐在客厅的旧沙发上,打开了电视。电视里放着吵闹的综艺节目,他却看得出神,好像真的被吸引了。

我知道,他是在给我留出空间。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打开了书桌上的台灯。

灯光下,那个小小的木匣子,散发着一股陈旧的味道。

我深吸一口气,再次打开了它。

里面,是厚厚一沓信。信封已经泛黄,上面的邮票,是我没见过的样式。收信人地址,写的都是我们家的老地址。收信人,是“李浩(收)”。

每一封信,都没有被拆开过。

我小心翼翼地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封的角落里,用娟秀的字迹写着日期。

十三年前的秋天。

是她刚走后不久写的。

我的指尖有些颤抖。这感觉很奇妙,像是在和一个失散了十三年的故人,进行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

我找来一把小刀,沿着信封的封口,轻轻地划开。

里面是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

展开信纸,一股淡淡的墨水香气扑面而来。字迹很清秀,和我妈的名字一样,透着一股兰草般的气质。

“小浩,我的儿子: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或许你已经长大了。请原谅妈妈,用这种方式和你说话。

妈妈走了。离开你,离开你爸爸,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请你不要恨爸爸,这一切,都是妈妈自己的决定。

你现在,是不是又在挑食,不肯好好吃饭?晚上睡觉,有没有蹬被子?你爸是个粗心的人,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妈妈好想你。想你笑起来的样子,想你哭起来的样子,想你撒娇时,抱着妈妈脖子不肯松手的样子。这里的床很大,很软,可妈妈天天晚上都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是你的脸。

小浩,你要听爸爸的话,好好读书。妈妈不在你身边,你要更坚强,更勇敢。

妈妈爱你,永远爱你。

爱你的妈妈 张兰”

信很短,字里行间,却充满了克制不住的思念和痛苦。

我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信纸上,洇开了一团团墨迹。

我仿佛能看见,在某个陌生的城市,一个女人,在深夜的灯下,一边流着泪,一边写下这些文字。她该是多么的绝望和无助。

我一封一封地拆开。

“小浩,你五岁生日了。妈妈给你买了一套你最喜欢的变形金刚,可是,寄不出去。妈妈只能把它放在身边,就好像你陪着妈妈一样。”

“小浩,听说你上学了。第一天去学校,有没有哭?有没有交到新朋友?老师喜不喜欢你?妈妈好想去开你的家长会,跟老师说,我的儿子,是全世界最棒的孩子。”

“小浩,今天是你爸的生日。我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他那个人,什么事都喜欢憋在心里。你帮妈妈跟他说一声生日快乐,好吗?不,还是不要了,他不会想听的。”

“小浩,我今天在街上,看到一个跟你差不多大的男孩,被他妈妈牵着手。我看了好久好久,直到他们走远了,我才发现自己哭了。小浩,妈妈什么时候,才能再牵一牵你的手?”

……

一封又一封,一年又一年。

从最初的痛苦和思念,到后来的无奈和接受。信里的内容,记录了一个孩子十三年的成长,也记录了一个母亲十三年的缺席和煎熬。

她知道我什么时候上小学,什么时候上初中。她甚至知道我有一年得了肺炎,住了半个月的院。

她是怎么知道的?

我突然想起外婆说的,她会偷偷回来,在巷子口,远远地看我。

原来,她一直都在。用一种我不知道的方式,关注着我的成长。

我把所有的信都读完了。

窗外,月亮已经升得很高。

我感觉自己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旅行,走过了母亲这十三年的心路历程。

我不再恨她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而沉重的情感。有心疼,有理解,也有无法弥补的遗憾。

我们一家三口,就像三颗在各自轨道上运行的星星,彼此看得见,却因为某种引力,始终无法靠近。

我抱着那个木匣子,走出房间。

客厅里,电视还在响着,我爸靠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

他睡得很沉,眉头依旧紧锁着,像是梦里也在为什么事操心。鬓角的白发,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我走过去,轻轻地拿过沙发扶手上的一条薄毯,盖在了他身上。

他动了一下,却没有醒。

我看着他沧桑的脸,心里涌上一股暖流。

这个男人,用他那并不宽厚的肩膀,为我扛住了所有的风雨。他用他的“犟”,维护了我的童年,也维护了他最后的尊严。

而我妈,她用她的“走”,还清了我们家的债,也背负了十三年的骂名和思念。

他们都没有错。

如果真要说有什么错,那或许,就是命运的错,是那个时代的错。

我回到房间,从木匣子里,找出了一张信纸和一支笔。

我想,是时候,给这个跨越了十三年的故事,写一个新的开篇了。

第六章 木头与人生

第二天一早,我爸醒来的时候,我正坐在餐桌旁,面前摊开着一张信纸。

他看到我红肿的眼睛,和我面前那一堆被拆开的信封,愣了一下,但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走进厨房,开始生火做早饭。

很快,厨房里就传来了稀饭“咕嘟咕嘟”的沸腾声,和油条在锅里“滋啦滋啦”的炸响声。

这是我们家熟悉的,充满烟火气的早晨。

我低下头,继续在信纸上写着。

我没有给我妈写回信。我想,在没有真正做好准备之前,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

我写的是一封信,给外婆。

我在信里告诉她,我爸很好,我也很好。我告诉她,我爸做的家具,被人当成宝贝一样收藏。我告诉她,我跟着我爸,也学了些皮毛,能给他打打下手了。

我告诉她,那个红包,是我自己攒的零花钱,让她务必收下,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最后,我写道:“外婆,请您放心,我们都会好也请您转告她,我们都很好。”

那个“她”,我们都心知肚明。

吃早饭的时候,我把写好的信和那个红包,一起递给了我爸。

“爸,这个,你下次去邻省送货的时候,顺路……帮我带给外婆吧。”

我爸接过信和红包,看了看,没说话。他只是点了点头,把它们小心地收进了自己贴身的口袋里。

一顿早饭,吃得安静又安稳。

吃完饭,我爸像往常一样,走进了他的工作间。

我也跟了进去。

工作间里,永远是那股好闻的木头味儿。地上堆满了各种木料,墙上挂着一排排打理得锃亮的工具:刨子、凿子、锯子、墨斗……每一件,都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他拿起一块前几天收来的旧木料,那是一张破损的八仙桌的桌面,上面满是划痕和污渍,边角还缺了一大块。

在别人眼里,这可能就是一堆柴火。

但在我爸眼里,它有自己的生命。

他用手,轻轻地抚摸着木头上的纹理,就像在抚摸一个老朋友的脸。

“小浩,”他头也没抬地问,“你看这块木头,像什么?”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我仔细看了看,说:“像块烂木头。”

他笑了,摇了摇头。

“不对。”他说,“你看这纹路,一圈一圈的,这是它的年轮。每一圈,都是它经历过的一年风雨。你看这伤疤,可能是被虫蛀过,也可能是被什么东西砍过。这些,都是它的故事。”

他拿起刨子,开始在木头上推刨。

“我们的活儿,不是让它变成一块新的木头。而是要顺着它的性子,把它的伤给治好,把蒙在它身上的灰给去掉,让它把自己的故事,漂漂亮亮地讲出来。”

木屑纷飞,像一场小雪。

随着他手里的刨子一次次推过,木头表面的污渍和浅浅的划痕,渐渐消失了。露出了下面温润、细腻的木质和清晰、优美的纹理。

一股更加醇厚的木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人,其实也跟这木头一样。”他一边干活,一边缓缓地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纹路’,是爹妈给的,改不了。也会遇到各种各各样的糟心事,在身上留下一道道‘伤疤’。有的人,被这些伤疤给毁了,就真成了一块烂木头。有的人,却能把这些伤疤,变成自己身上独一无二的花纹。”

“过日子,就像做木工活。急不得,也燥不得。得有耐心,得顺着它的性子来。有时候,遇到一个死结,你非要硬来,结果就是两败俱伤。你得绕过去,或者,换个法子,把它变成一个好看的木疙瘩。”

我静静地听着。

这是十三年来,我爸跟我说过最多话的一次。

他没有讲什么大道理,说的,都是他跟木头打了一辈子交道,悟出来的东西。朴实,却深刻。

我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看着他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看着木屑在他布满老茧的手上飞舞。

我突然明白了。

他的人生,就像他手里的这块木头。有过伤,有过痛,被生活这把刻刀,刻下了一道道深深的痕if痕。

但他没有自暴自弃,没有变成一块“烂木头”。

他用自己的坚韧和手艺,把这些伤痕,一点一点地打磨,让它们变成了自己生命里,最深刻、最独特的年轮。

他也用这种方式,教会了我,如何去面对人生中的那些“伤疤”和“死结”。

不是去憎恨,不是去逃避,而是去理解,去接纳,然后用自己的方式,把它变成生命的一部分。

就像那块破损的桌面,在我爸的手里,正在一点一点地,重获新生。

它不会变回最初的完美无瑕,但它会带着岁月的故事,变得更加厚重,更加温润。

我们的人生,也是如此。

第七章 新的年轮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我爸依旧每天在他的工作间里忙碌,叮叮当当的声音,是我家里最动听的背景音乐。我则在准备我的高考,课本和习题,堆满了我的书桌。

但我们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家里的气氛,不再是那种严丝合缝的沉寂。偶尔,我爸会从工作间里探出头,问我一句“复习得怎么样了”,或者在我熬夜刷题的时候,默默地给我端来一杯热牛奶。

他的话依旧不多,但那份笨拙的关心,却像冬日里的暖阳,照得我心里暖洋洋的。

那个装满信件的木匣子,被我放在了书柜最显眼的位置。我没有再去看那些信,但只要看到它,心里就觉得踏实。它像一个坐标,让我明白了自己从哪里来,也让我对未来,有了一丝模糊的期待。

一个月后,我爸要去邻省送一套他刚修复好的太师椅。

出发前一天晚上,他把那封装好的信和那个红包,又从贴身的口袋里拿了出来,放在了客厅的桌上。

“小浩,这个……还是你自己去送吧。”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征询。

我愣住了。

“我……我一个人?”

“嗯。”他点点头,“你快高考了,也该出去散散心。就当是……提前去看看大学长什么样。”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让我自己,去迈出那一步。

他是在告诉我,有些结,终究要自己亲手去解。

第二天,我没有去上学,而是坐上了我爸的“东风”小货车。

车子再次驶上那条熟悉的路。

这一次,我的心情,平静了许多。

到了那个巷口,我爸把车停下。

“爸,你不一起去吗?”我问。

他摇了摇头,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点上。“我就不去了。你外公……我没脸去见他。”

我知道,他心里的那道坎,还没有完全迈过去。有些事,需要时间。

“那你……等我回来。”我说。

“嗯。”

我拿着信和红包,独自走进了那条青石板巷。

还是那扇斑驳的黑漆木门。

我抬手,叩响了门环。

开门的,依旧是外婆。看到我,她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绽开了菊花般的笑容。

“小浩!你怎么来了?”

“我爸来这边送货,我顺路来看看您。”我笑着说。

外婆把我拉进屋,屋子里,还是那股熟悉的,混杂着药味和陈旧气息的味道。

只是,堂屋正中的墙上,外公的遗像旁边,多了一张小小的相框。

相框里,是我上次来的时候,看到的那张我爸妈年轻时的合影。

我把信和红包递给外婆。

外婆说什么也不肯收那个红包,我好说歹说,告诉她这是我得的奖学金,她才半信半疑地收下了,嘴里还不停地念叨:“好孩子,有出息了,有出息了……”

我们聊了很久。聊我的学业,聊我爸的工作,聊镇上这些年的变化。

我们很有默契地,谁也没有提起那个远方的“她”。

但我们都知道,她就在我们的谈话里,在我们的沉默里,在墙上那张泛黄的照片里。

临走的时候,外婆把我送到门口,拉着我的手,久久不肯放开。

“小浩,有空……就常来看看。”

“会的,外婆。”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走出巷口,我爸正靠在车上抽烟。看到我,他立刻把烟掐了。

“走吧。”他说。

回去的路上,夕阳正好。金色的阳光,洒满了整个车厢。

我爸突然开口:“你外婆……身体还好吧?”

“挺”我说,“就是有点孤单。”

他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她……没说别的?”

我知道他想问什么。

“没说。”我摇了摇头,“不过,外婆把您和我妈那张合影,摆出来了。”

我爸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一颤。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把车窗摇下了一些。风灌了进来,吹乱了他鬓角的白发。

那之后,又过了半年。

我顺利地考上了省城的一所大学。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爸喝了半斤白酒,一个人在他的工作间里,又哭又笑。

去大学报到的前一天,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从那个木匣子里,找到了一个地址。那是很多年前,我妈寄东西回来时,信封上的寄件地址。我不知道它现在还有没有用。

我用我爸的手机,对着那个地址,发了一条短信。

“我叫李浩。明天,我去省城上大学。”

我没有署名,也没有抱任何希望。

按下发送键后,我的心,跳得飞快。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手机,没有任何回应。

我有些失落,或许,那个号码,早就不用了。

就在我准备放弃,去睡觉的时候,手机突然“叮”地响了一声。

是一条回信。

信上,只有一个字。

“好。”

我看着那个字,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眼泪,无声地滑落。

我知道,我们家那棵被岁月砍伤的老树,在经历了漫长的严冬之后,终于,要长出新的年轮了。

来源:风中自在荡秋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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