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苏青喻的手指在冰冷的水流下已经冻得有些发红,指关节泛着不自然的白色。水池里堆着一摞油腻的碗碟,是婆婆张翠莲和她那帮麻将搭子刚刚用过的,上面还沾着瓜子壳和烟灰。
苏青喻的手指在冰冷的水流下已经冻得有些发红,指关节泛着不自然的白色。水池里堆着一摞油腻的碗碟,是婆婆张翠莲和她那帮麻将搭子刚刚用过的,上面还沾着瓜子壳和烟灰。
“青喻啊,手脚麻利点!待会儿晚晴要带小宝回来吃饭,你赶紧去菜市场买条新鲜的鲈鱼,小宝就爱吃这个。”张翠莲的声音从客厅传来,中气十足,伴随着哗啦啦的麻将声。
苏青喻关掉水龙头,将手在围裙上胡乱擦了擦,低声应道:“知道了,妈。”
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下午四点。从早上六点起床做全家人的早饭,送小叔子顾沉舟去车站,再回来打扫卫生、洗衣服,一直忙到现在,她连一口水都没顾得上喝。
【长嫂如母,长嫂如母……顾北川,这是你临走前托付我的,我撑着。】
顾北川是她去世三年的丈夫。三年前一场意外,他走了,留下她和这个名为“家”的牢笼。当初,他握着她的手,反复说着:“青喻,我妈和我妹就交给你了,还有沉舟,他性子冷,你多照顾他。”
她应了下来。三年如一日,她将自己活成了一头被驯服的牛马,用自己的工资和丈夫留下的抚恤金,支撑着这个家。婆婆张翠莲退休金自己存着,每天只负责打扮得光鲜亮丽地出门打牌;小姑子顾晚晴三天两头带着孩子回来蹭吃蹭喝,临走还要打包,仿佛这里是免费食堂。
只有今天早上被她送去外地工作的小叔子顾沉舟,是这个家里唯一的暖色。他会默默地帮她把垃圾倒掉,会在她累得腰都直不起来时,递上一杯温水。可他常年在外,一年也回不来几次。
苏青喻叹了口气,拿起挂在门后的菜篮子,准备出门。
刚走到玄关,张翠莲又喊住了她:“对了,上次晚晴看上的那款‘蔻驰’的包,你这个月工资发了吧?先给她买了,女孩子家家的,出门没个像样的包怎么行?”
苏青喻的身体僵住了。她一个月工资五千多,要负担一家人的吃穿用度,还要给顾晚晴的儿子小宝买各种昂贵的进口奶粉和玩具,每个月都捉襟见肘。那个包,她看过,打完折还要三千多。
“妈,我这个月……手头有点紧。”她转过身,声音有些干涩。
张翠莲的脸立刻拉了下来,将一张“二筒”重重地拍在桌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什么叫手头紧?你一个女人家,又不抽烟不喝酒的,钱都花哪儿去了?我告诉你苏青喻,要不是看在我死去的儿子面上,你以为你还能住在这个家里?吃我们家的,喝我们家的,让你给晚晴买个包怎么了?她可是北川的亲妹妹!”
**吃你们家的?喝你们家的?**
这套房子,是当年她和顾北川一起凑的首付,她的名字清清楚楚地写在房产证上。每个月的房贷,至今还是从她的工资卡里扣除。
牌桌上一个姓王的阿姨打着圆场:“哎呀,翠莲,别生气嘛。青喻也是不容易。”
张翠莲眼睛一瞪:“她不容易?我儿子都没了,我才叫不容易!养着这么个扫把星,天天在我面前晃,我看着就心烦!”
刻薄的话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进苏青喻的心里。她的手死死地攥着菜篮子的提手,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忍,再忍忍。为了北川。】
她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知道了,妈。”
说完,她逃也似的打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冷风一吹,她才感觉脸上冰凉一片。她抬手一抹,满手都是泪。三年了,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可心脏还是会疼,疼得像被人用钝刀子反复切割。
在菜市场,她精打细算,买了条中等大小的鲈鱼,又买了些顾晚晴爱吃的排骨和蔬菜。回家的路上,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银行短信。
**【您尾号xxxx的银行卡于17:05支出3488元。】**
苏青喻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立刻点开消费详情,收款方是一家奢侈品专柜。是那家卖“蔻驰”包的店!
她的脑袋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她的手机绑定了亲情付,额度最高的就是顾晚晴。
【她……她竟然直接就刷了?连问都不问一声?】
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和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她像一个麻木的提线木偶,机械地走回家,打开门。
客厅里,顾晚晴正得意洋洋地对着镜子,身上斜挎着那个崭新的包,张翠莲和小宝在一旁夸张地赞叹着。
“哇,舅妈这个包包好漂亮!”
“那可不,你妈有品位。这颜色多正啊!”
顾晚晴看到苏青喻,连个正眼都没给,只是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嫂子,钱我先刷了啊,反正你迟早也要给的。”
那理所当然的语气,仿佛花的不是苏青喻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而是她自己的零花钱。
苏青喻提着菜篮子,站在玄关,一动不动。她看着眼前这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再看看自己被冷风吹得皲裂的双手和里面装着的、准备为他们做晚餐的食材,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在她脑海中炸开。
**够了。真的够了。**
她将菜篮子重重地放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客厅里的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她。
苏青喻缓缓抬起头,目光第一次没有了往日的温顺和忍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寂的、令人心悸的冰冷。她的声音不大,却像冰珠子砸在地上,字字清晰。
“顾晚晴,把包退了。”
顾晚晴愣了一下,随即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样,尖声叫了起来:“嫂子,你发什么疯?一个包而已,你至于吗?”
“我再说一遍,把包退了。”苏青-喻重复道,眼神死死地盯着她,“那是我辛辛苦苦挣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你没有资格不经我同意就随便乱花。”
张翠莲反应过来,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苏青喻的鼻子就骂:“反了你了苏青喻!你吃我家的住我家的,花你点钱怎么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儿子死了,没人治得了你了?我告诉你,只要我活着一天,这个家就轮不到你做主!”
苏青喻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无尽的悲凉和嘲讽。她一步一步走到客厅中央,目光扫过张翠莲,又落在顾晚晴身上。
“吃你家的?住你家的?”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一个文件夹,里面是她这三年来所有的银行流水和缴费记录。她将手机屏幕转向她们,声音陡然拔高:
**“这套房子的房贷,每个月5200块,从我卡里扣!家里的水电煤气,物业费,每个月将近一千,是我在交!你宝贝孙子的进口奶粉、纸尿裤、早教班,哪一样不是我掏的钱?张翠莲,你摸着你的良心问问,这三年来,你除了会摊开手问我要钱,你为这个家做过什么?!”**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震得整个客厅鸦雀无声。
张翠莲和顾晚晴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爆发给镇住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还有你,顾晚晴。”苏青喻的目光转向小姑子,“你一个有手有脚的成年人,嫁了人,有了孩子,却还像个没断奶的巨婴一样,心安理得地啃着我这个寡嫂。你的脸呢?你的自尊呢?都被你儿子当饭吃了吗?”
“你……你胡说八道!”顾晚晴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气急败坏地吼道,“我哥死了,你照顾我们不是应该的吗?长嫂如母,你懂不懂!”
“长嫂如母?”苏青喻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对,长嫂如母。可我不是你们的妈,我是个活生生的人!我也会累,也会痛,我的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她指着门口,声音冷得像冰:“现在,拿着你的包,从我家滚出去。明天之内,不把钱还回来,我们就法庭上见。”
“你敢!”张翠莲气得浑身发抖。
“你看我敢不敢。”苏青喻的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退缩,只有决绝。
就在这时,一直紧闭的房门,突然“咔哒”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本该在几百公里外另一座城市的顾沉舟,穿着一身简单的休闲服,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他的眼神很冷,像深冬的湖水,正静静地看着客厅里剑拔弩张的众人。
他没有走,他今天根本就没去车站。他听到了所有的一切。
顾沉舟的出现,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让气氛变得更加诡异和凝固。
张翠莲和顾晚晴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像是被人当场抓住了把柄。尤其是顾晚晴,脸上那点嚣张气焰立刻收敛了七八分,眼神躲闪,不敢去看自己的弟弟。
“沉……沉舟?你……你怎么没走啊?”张翠莲结结巴巴地问,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顾沉舟没有回答她。他的目光越过母亲和姐姐,径直落在了苏青喻身上。
他看到了她通红的眼眶,看到了她紧握到发白的拳头,也看到了她眼底那份决绝背后隐藏的无尽委屈。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一阵阵地抽痛。
他一直都知道嫂子在这个家里过得不容易,但他没想到,在他不在的时候,她们竟然能把人欺负到这个地步。
【原来,我每次回来看到的短暂和平,都只是假象。是我太天真了。】
他迈开长腿,一步一步走到苏青喻身边。他比苏青喻高出一个头还多,站在她身侧,像一堵沉默而坚实的墙,瞬间将所有的压力都隔绝开来。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轻轻地、却不容置喙地,将苏青喻攥得死紧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然后用自己温热的掌心将她冰冷的手包裹住。
苏青喻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那股温暖从掌心传来,顺着手臂一路蔓延到心底,让她那颗早已冰封的心,猝不及防地裂开了一道缝隙。她紧绷的身体,在这一刻,竟然有了一丝松懈。
“沉舟,你这是干什么!”张翠莲看到这一幕,顿时炸了毛,“你拉着她干什么!她是你嫂子!”
顾沉舟终于抬起眼,看向自己的母亲,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冷漠和失望。
“妈,你闹够了没有?”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哥走了三年,嫂子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你们心里没数吗?”
他的目光转向顾晚晴,冷得像刀子:“姐,你也是当妈的人了,做事情能不能要点脸?嫂子的钱是她的钱,不是你的提款机。明天早上八点之前,把钱还给她。否则,这笔钱,我从你每个月给妈的生活费里扣。”
顾晚晴的丈夫家境不错,她自己也有一份清闲的工作,每个月会给张翠莲三千块钱零花,这是她在婆家炫耀自己孝顺的资本。一听要从这里面扣,她立刻急了。
“顾沉舟!你凭什么!这是我跟嫂子之间的事,你管得着吗?你是不是被这个女人灌了什么迷魂汤了!”
“就凭这个家现在是我在养。”顾沉舟一句话就堵死了她的所有借口,“我每个月给家里的钱,是用来生活的,不是给你买奢侈品的。”
他顿了顿,看着张翠莲,一字一句地说道:“妈,还有你。如果你觉得嫂子住在这里碍眼,可以。这套房子,当初哥和嫂子出了多少钱,我们折算清楚,把钱还给嫂子,让她搬出去。从此以后,你们桥归桥,路归路。”
**“不行!”**
张翠莲想也不想就尖叫起来。
让苏青喻搬出去?那谁来给他们当牛做马?谁来伺候她一日三餐?谁来给她和晚晴花钱?把钱还给苏青喻?那更是要了她的命!这套房子现在涨了多少钱,她心里跟明镜似的。
苏青喻也怔住了。她没想到顾沉舟会说出这样的话。她看着他坚毅的侧脸,心中五味杂陈。有感动,有酸楚,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情愫。
【他……他是在为我出头吗?】
“你……你这个不孝子!”张翠莲气得嘴唇都在哆嗦,“为了一个外人,你要把自己的亲妈亲姐都逼死吗?你哥在天有灵,看到你这样,他能瞑目吗!”
她又开始祭出那套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拍着大腿,呼天抢地。
顾沉舟却不为所动。他太了解自己的母亲了。
他拉着苏青喻的手,转身就往她的房间走去。“嫂子,你累了,进去休息。外面的事,我来处理。”
他的动作很轻柔,却带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苏青喻几乎是半推半就地被他带进了房间。
“砰”的一声,房门关上,隔绝了外面张翠莲的哭嚎和顾晚晴的咒骂。
房间里一瞬间安静下来。
苏青喻的心跳得很快,脸上有些发烫。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还被顾沉舟紧紧握着。她慌忙抽回手,低着头,不敢看他。
“沉舟,谢谢你。但是……你没必要为了我跟你妈……”
“有必要。”顾沉舟打断了她,他的黑眸深不见底,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嫂子,对不起。是我不好,以前我总觉得,我多寄点钱回来,你们就能过得好一点。我没想到,她们会这么对你。”
苏-喻摇了摇头,眼眶又红了:“不关你的事。”
“不,关我的事。”顾沉舟上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近到苏青喻能闻到他身上干净清爽的肥皂味,“哥把你托付给我,我应该照顾好你。但是我没有做到。”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懊悔和自责。
苏青喻的心猛地一颤。她抬起头,撞进他那双满是心疼的眼眸里。那眼神太专注,太深邃,像一个漩涡,要把她整个人都吸进去。
她慌乱地移开视线,心乱如麻。
【他这是什么意思?照顾我?他只是我的小叔子……】
外面的吵闹声还在继续,但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却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暧昧的张力。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起来。
“我……我去给你倒杯水。”苏青喻找了个蹩脚的借口,转身想逃。
手腕却被他一把拉住。
他的手掌很烫,烫得她心惊。
“嫂子。”顾沉舟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以后,别再忍了。有我。”
**有我。**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像一道惊雷,在苏青喻的心湖里炸开了万丈波澜。
这三年来,她像一个孤独的战士,独自面对所有的风刀霜剑。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两个字。
她的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苏青喻坐在床边,看着顾沉舟高大的背影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心中一片混乱。外面,张翠莲的哭骂声渐渐小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顾晚晴压低声音的抱怨和争辩。显然,顾沉舟的强硬态度起到了作用。
“嫂子,有件事,我必须跟你说清楚。”顾沉舟停下脚步,转过身,表情严肃,“我这次回来,本来不打算走了。”
苏青喻愣住了:“不走了?那你工作怎么办?”
“辞了。”他回答得干脆利落,“我已经联系了本市的一家公司,下周就去面试。以后,我就在家里住。”
苏青喻的心猛地一沉。她明白他的好意,他是想留下来保护她。可这……这怎么行?
“沉舟,这不行!”她急忙站起来,“那是你很喜欢的工作,不能因为我……”
“不只是因为你。”顾沉舟看着她,目光灼灼,“也是因为这个家。妈年纪大了,姐姐又这个样子,总要有人管着。以前是我哥,现在……该我了。”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更重要的是,关于这套房子,我们必须拿出一个解决方案。一直这样下去,你只会被她们吸干血。”
苏青喻沉默了。她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她能怎么办?和他们彻底撕破脸,对簿公堂吗?她不是没有想过,可一想到顾北川临终前的嘱托,她就狠不下这个心。
顾沉舟似乎看穿了她的犹豫,声音放缓了些:“嫂子,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你重情义,不想让哥在天之灵不安。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哥还在,他会愿意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吗?”
一句话,戳中了苏青喻最柔软的地方。
是啊,如果北川还在,他看到自己这样被他的亲人欺负,他会是什么心情?他那么爱她,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他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这样对她。
“我……”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所以,这件事,你不用管了。”顾沉舟的语气不容置喙,“交给我。我会让他们,把你该得的,一样不少地还给你。”
他的眼神里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锐利,让苏青喻莫名地感到心安。
【把一切都交给他吗?可是,他要怎么做?】
当天晚上,饭桌上的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苏青喻没有去做饭,顾沉舟叫了外卖。四个人围坐在一张桌子旁,谁也不说话。张翠莲和顾晚晴黑着一张脸,扒拉着碗里的饭,食不下咽。
顾晚晴带来的儿子小宝吵着要吃蒸鱼,被顾晚晴不耐烦地吼了一句:“吃什么吃!就知道吃!”小宝“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让本就压抑的空气更加令人窒息。
晚饭后,顾晚晴灰溜溜地带着哭哭啼啼的儿子走了,那个新买的包,她没敢再背。
夜深了,苏青喻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满脑子都是顾沉舟那句“有我”,和他那双深邃的眼睛。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房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她心里一惊,坐了起来:“谁?”
“是我,嫂子。”门外传来顾沉舟低沉的声音,“我能进来一下吗?”
苏青喻的心跳漏了一拍。这么晚了,他找自己做什么?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开了门。
顾沉舟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药瓶和一杯温水。
“我看你今天手都冻红了,擦点冻疮膏吧。晚上睡觉会舒服点。”他将东西递给她。
苏青喻看着他手里的药膏,鼻子一酸。这种细枝末节的关心,她已经太久没有感受过了。她默默地接过,低声道:“谢谢。”
“还有这个。”顾沉舟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文件夹,递给她,“这是房子的所有资料复印件,还有我哥的死亡证明,以及……你的工资流水和这些年为家里开销的账单,我刚才从你房间的书桌上拿去复印了。”
苏青喻惊愕地接过文件夹,打开一看,里面整理得清清楚楚,每一笔大额开销后面都用红笔做了标记。
“你做这些干什么?”
“以防万一。”顾沉舟的眼神很冷,“对付她们,不能只讲感情,必要的时候,法律才是最有效的武器。这些东西,你自己收好,谁也别给。”
苏青喻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她没想到,顾沉舟的心思竟然如此缜密。他不仅想到了,还已经做好了。
【他……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准备这些的?】
“嫂子,”顾沉舟看着她,压低了声音,“我有一个计划。但需要你配合。”
苏青喻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什么计划?”
“明天,妈肯定会找你闹。你什么都别说,也别跟她吵,就说你身体不舒服,想回娘家住几天,散散心。”
“回娘家?”苏青喻不解。她父母早逝,只有一个出嫁的姐姐,关系也一般。
“不是真回去。”顾沉舟解释道,“我已经在附近的酒店给你开好了房间。你搬出去住,让他们自己体验一下,没有你的日子,这个家会变成什么样。这是第一步,叫‘釜底抽薪’。”
苏青喻的心猛地一跳。这个计划,够狠,也够直接。
“她们……会同意吗?”
“她们会的。”顾沉舟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因为她们怕。她们怕你真的铁了心要分家产,卖房子。你主动提出离开几天,对她们来说,反而是个缓兵之计。她们会以为,你是想通了,出去躲几天清静,过几天就会像以前一样自己回来。”
苏-喻看着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才二十三岁的大男孩,心思深沉得可怕。他把他母亲和姐姐的心理,拿捏得死死的。
“好。”她几乎没有犹豫,就点了头,“我听你的。”
这一刻,她选择无条件地相信他。
第二天一早,苏青喻果然按照顾沉舟说的,收拾了一个小小的行李箱。
张翠莲看见了,果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苏青喻,你这是要干什么?翅膀硬了想飞了?”
苏青喻没有理她,只是淡淡地对正在吃早饭的顾沉舟说:“沉舟,我身体不太舒服,想回娘家住几天。你帮我跟你妈说一声。”
说完,她就拉着箱子准备出门。
顾沉舟放下筷子,站起身,对张翠莲说:“妈,嫂子心情不好,让她出去散散心也好。你这几天也消停点。”
张翠莲张了张嘴,还想骂什么,但看到儿子那张冷冰冰的脸,又把话咽了回去。她心里确实如顾沉舟所料,觉得苏青喻这是在耍性子,晾她几天,她自然会乖乖回来。毕竟,她一个寡妇,除了这个家,还能去哪儿?
于是她冷哼一声,扭过头去,算是默许了。
苏青喻拉着箱子,走出了这个让她压抑了三年的家门。当门在身后关上的那一刻,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连空气都变得清新了。
顾沉舟追了出来,将一张房卡塞进她手里:“酒店就在前面路口,房间号是808。你安心住着,每天按时吃饭,好好休息。家里的事,交给我。”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的手机24小时开机,有任何事,随时打给我。”
苏-喻握着那张冰冷的房卡,心里却是一片温热。她点了点头,轻声说:“你也是。”
看着苏青喻的背影消失在路口,顾沉舟脸上的温情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他转身回家,真正的战斗,现在才刚刚开始。
苏青喻离开的第一天。
早上,张翠莲睡到九点才起,发现家里冷锅冷灶,没有热腾腾的早饭,桌上只有顾沉舟吃剩的半根油条。她的脸当场就黑了。
中午,顾晚晴又带着小宝来了,理直气壮地喊:“妈,我饿了,饭做好了没?”
张翠莲正在为早饭的事生气,没好气地说:“吃什么吃,你那个扫把星嫂子跑了,没人做饭!”
母女俩大眼瞪小眼,最后只能点了两份二十块钱的快餐。油腻的饭菜让她们难以下咽,小宝更是挑食,哭闹着不肯吃。
下午,张翠莲的牌搭子来了,家里却乱糟糟的,没人打扫,茶水也没人倒。王阿姨随口问了一句:“咦,青喻呢?”
张翠莲脸上挂不住,只能含糊地说:“她……她回娘家了。”
晚上,顾沉舟下班回来,家里还是一片狼藉。张翠莲和顾晚晴正窝在沙发里看电视,吃零食,对满地的垃圾视而不见。
顾沉舟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收拾了一下,然后给自己泡了碗面。
张翠莲忍不住了:“沉舟,你就看着那个女人这么作?还不赶紧打电话让她回来!”
顾沉舟头也不抬:“她手机关机了。”
苏青喻离开的第二天。
家里的脏衣服堆成了山,没人洗。厨房的水池里泡着昨天油腻的碗筷,散发着一股馊味。张翠莲忍无可忍,自己动手洗了碗,结果不小心打碎了一个,还划破了手。
顾晚晴被逼着去拖地,结果拖得满地都是水,差点让追着她跑的小宝滑倒。
母女俩第一次发现,原来那些她们习以为常的干净整洁,都需要付出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她们开始疯狂地给苏青喻打电话,但电话那头永远是冰冷的“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苏青喻离开的第三天。
张翠莲的牌局因为家里太乱,被牌搭子们嫌弃,黄了。顾晚晴因为要自己带孩子、做家务,累得腰酸背痛,跟她老公抱怨,结果被老公怼了一句:“你嫂子以前不也是这么过来的?怎么她行你就不行?”
母女俩的耐心,终于被消磨殆尽。她们开始互相指责,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而这一切,都被顾沉舟冷眼旁观着。
酒店里,苏青喻正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敷着面膜,看着平板电脑里的喜剧电影,笑得前仰后合。这三天,是她三年来过得最舒心、最惬意的日子。她不用再天不亮就起床,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不用再做一个不知疲倦的陀螺。
她关掉了手机,彻底与那个家隔绝。每天,顾沉舟会给她发信息,告诉她家里的“战况”,末了总会加上一句“安心,一切有我”。
看着这些信息,苏青喻的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地发芽。
第三天晚上,顾沉舟给她发来一条信息:“嫂子,第一步已经完成。明天,开始第二步。”
苏青喻的心提了起来:“第二步是什么?”
“引蛇出洞。”
第二天,顾沉舟请了一天假。他“无意”中对张翠莲提起:“妈,我听我同事说,我们这片区好像要重新规划,房价可能要大涨。”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张翠莲的眼睛瞬间亮了。
房价要涨?那这套房子……
她立刻给顾晚晴打了电话,添油加醋地把这件事说了一遍。顾晚晴一听,也坐不住了。
母女俩凑在一起,开始合计。
“妈,这房子现在就在我哥名下,苏青喻也占了一半。万一她要是动了歪心思,要把房子卖了分钱,我们不是亏大了?”
“那怎么办?她现在躲着不见我们!”
“要不……我们先把房子过户到我名下?或者小宝名下也行啊!反正都是一家人,这样也省得夜长梦多!”顾晚晴眼珠一转,出了个馊主意。
“过户?那得苏青喻本人同意签字才行啊!”
“她不是还有个姐姐吗?我们去找她姐姐!让她姐姐劝劝她!”
母女俩一拍即合,自以为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
她们的密谋,一字不落地,通过顾沉舟放在客厅角落一个旧玩具熊里的微型录音器,传到了顾沉舟的手机里。
顾沉舟听着录音,嘴角泛起一丝冰冷的笑意。
【果然不出所料。人性的贪婪,永远超乎想象。】
他将录音转发给了苏青喻,并附上了一句话:“鱼儿,上钩了。”
苏青喻听完录音,气得浑身发抖。她没想到,她们不仅想霸占她的一切,现在竟然还想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将她最后的栖身之所也夺走。
“她们……她们怎么可以这么无耻!”
“嫂子,别生气。”顾沉舟的电话立刻打了过来,声音沉稳,“这正是我们想要的。她们越是急,就越容易出错。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他将后续的计划,详细地告诉了苏青喻。
苏青喻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眼神变得无比坚定:“好,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挂掉电话,苏青喻打开了手机,给姐姐苏青禾打了个电话。
电话刚一接通,苏青禾就劈头盖脸地问道:“青喻,你到底怎么回事?顾家人都找到我这里来了!说你离家出走,电话也不接,像话吗?你一个女人家,在外面多危险!”
苏青喻心中一片冰凉。她这个姐姐,向来只在乎面子,从不真正关心她的死活。
她没有辩解,只是用一种疲惫而沙哑的语气说:“姐,我累了。我想把房子卖了,拿回我那份钱,然后离开这里。”
电话那头的苏青禾沉默了。半晌,她才开口:“卖房子?那可是大事!你跟顾家商量好了吗?”
“他们不同意。所以,我才想请你帮个忙。”苏青喻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显得楚楚可怜,“姐,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你得帮我。”
苏青禾一听要她帮忙跟顾家“斗”,立刻就想退缩。但苏青喻紧接着说:“姐,这房子卖了,我那一半少说也有一百多万。到时候……我不会亏待你的。”
听到“一百多万”,苏青禾的态度立刻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青喻,你别急。这事儿,姐姐帮你!你说,要我怎么做?”
苏青喻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人性啊,真是个好东西。】
“你帮我约他们出来谈。就说,我同意过户,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张翠莲和顾晚晴接到苏青禾的电话,听说苏青喻同意谈,而且愿意过户,简直欣喜若狂。她们立刻答应了第二天在一家茶楼见面。
第二天,茶楼包间里。
张翠莲和顾晚晴早早就到了,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苏青禾坐在她们对面,显得有些局促。
过了约定时间十分钟,苏青喻才姗姗来迟。
她今天化了淡妆,穿着一身得体的米色风衣,头发也精心打理过。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憔悴和卑微。
看到这样的苏青喻,张翠莲和顾晚晴都愣了一下,心里莫名地有些不舒服。
“苏青喻,你还知道来啊!架子越来越大了!”张翠莲阴阳怪气地开口。
苏青喻没理她,径直在姐姐身边坐下,开门见山地说:“废话少说。我同意把我在房子里的份额转给你们,但不是无偿的。”
“你还想要钱?”顾晚晴尖叫起来,“你吃我们家的,住我们家的,早就该抵消了!”
“我不想跟你们争论这些。”苏青喻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桌子中央,“这是我请律师草拟的协议。我把我名下的份额,作价八十万,转让给你们。你们一次性付清,我们就去房管局办手续。从此,我们两清。”
八十万!
张翠莲和顾晚晴倒吸一口凉气。她们以为能白白占个大便宜,没想到苏青喻狮子大开口。
“你疯了!我们哪有那么多钱!”张翠莲一拍桌子。
“有没有钱,是你们的事。”苏青喻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们,“如果你们拿不出这笔钱,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卖房子。按照市价,这套房子现在至少值两百五十万。卖掉之后,我们一人一半,我能拿到一百二十五万。我只要你们八十万,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当然,如果你们既不想给钱,又不想卖房子,那也没关系。我的律师已经准备好了起诉材料,我们可以直接上法庭,让法官来判。到时候,不仅是房产分割,这三年来,我为这个家付出的所有开销,我也会一笔一笔地跟你们算清楚。”
她将一沓厚厚的账单复印件扔在桌上。
**“你们自己选。”**
张翠莲和顾晚晴的脸都绿了。她们怎么也没想到,几天不见,那个任她们拿捏的软柿子,竟然变得如此强硬,而且准备得如此充分。
她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慌乱。上法庭?那她们贪婪恶毒的名声可就传出去了!顾晚晴的婆家要是知道了,她还有什么脸面?
一旁的苏青禾也被这阵仗吓到了,她拉了拉苏青喻的衣袖,小声说:“青喻,有话好好说,都是一家人……”
“姐。”苏青喻打断她,眼神坚定,“从她们把我当成摇钱树和免费保姆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不是一家人了。”
僵持了许久,张翠莲终于先服软了。她咬着牙说:“八十万太多了!我们……我们最多只能拿出五十万!”
【开始讨价还价了。鱼,已经彻底咬住了钩。】
苏青喻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五十万?张翠莲,你是在打发叫花子吗?我的底线是七十万,一分都不能少。给你们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如果钱没到我账上,我们就法庭见。”
说完,她站起身,拎起包,看也不看她们一眼,径直走出了包间。
苏青禾愣了一下,也赶紧追了出去。
包间里,只剩下张翠莲和顾晚晴母女,面面相觑,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妈,现在怎么办啊?七十万,我们去哪儿凑啊!”顾晚晴快急哭了。
张翠莲的眼里闪过一丝狠厉:“凑!砸锅卖铁也得凑!先把房子弄到手再说!等房子到了我们名下,以后有的是办法收拾她!”
她们不知道,她们的这番对话,又被苏青喻留在桌上手机壳里的微型录音设备,录得一清二楚。
走出茶楼,苏青禾追上苏青喻,一脸不赞同:“青喻,你怎么能这样?那毕竟是北川的妈妈和妹妹,你把事情做得这么绝,以后还怎么相处?”
苏青喻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这个血脉相连的姐姐,只觉得无比讽刺。
“姐,如果今天,是我被她们欺负得走投无路,净身出户,你会为我说一句话吗?”
苏青禾被问得哑口无言。
“你不会。”苏青喻替她回答了,“你只会劝我,忍一忍,退一步,家和万事兴。因为你怕麻烦,怕她们会找到你头上去。”
她自嘲地笑了笑:“所以,收起你那套冠冕堂皇的说辞吧。我的事,不用你管。”
说完,她转身就走,留下苏青禾一个人尴尬地站在原地。
一辆黑色的越野车缓缓停在她身边,车窗降下,露出顾沉舟那张轮廓分明的脸。
“上车。”
苏青喻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都顺利吗?”顾沉舟问。
“嗯。”苏青喻点头,将录音笔递给他,“她们的对话,我录下来了。”
顾沉舟接过录音笔,发动了车子。他没有立刻开车,而是转头看着苏青喻,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刚才,委屈你了。”他指的是她和她姐姐的对话。
苏青喻摇了摇头:“早就习惯了。比起顾家的那两个人,这不算什么。”
车厢里陷入了沉默。顾沉舟的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着,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忽然,他开口道:“嫂子,等这件事了了,你有什么打算?”
苏青喻愣了一下。是啊,等拿到了钱,和顾家彻底两清,她该去哪里?她又能做什么?这个问题,她从未想过。
看着她茫然的样子,顾沉舟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他喉结滚动,用一种近乎引诱的语气,低声说:
**“要不……跟我走吧。”**
苏青喻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她猛地抬起头,惊愕地看着顾沉舟。车厢内的光线有些昏暗,他的眼神却亮得惊人,像两簇燃烧的火焰,带着一种滚烫的、她无法忽视的情绪。
“跟……跟你走?去哪儿?”她的声音有些发干。
“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顾沉舟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开一家花店,或者咖啡馆,都行。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不用再委屈自己。”
他的话,像一幅美好的画卷,在苏青喻面前缓缓展开。自由,新生,那是她做梦都不敢奢求的东西。
可是……
“沉舟,你别开玩笑了。”她狼狈地移开视线,心乱如麻,“我们……我们是什么关系?我是你嫂子……”
“那又怎么样?”顾沉舟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执拗,“哥已经走了三年了。你才二十九岁,你的人生不应该就这么被困死在这里。法律上,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我们之间唯一的阻碍,只剩下世俗的眼光。嫂子,你告诉我,你真的在乎那些吗?”
苏青喻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她在乎吗?以前或许在乎。但经历了这么多,她发现,那些所谓的“眼光”和“名声”,在真正的痛苦面前,一文不值。
可是,她和他之间,横亘着的不仅仅是世俗的眼光,还有顾北川的影子。她是他哥哥的妻子,这个身份像一道无形的枷锁,牢牢地锁着她。
“我……我做不到。”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里带着颤抖,“这对不起北川。”
顾沉舟的眼神暗了下去。他沉默了许久,久到苏青喻以为他放弃了。
“好。”他重新发动了车子,语气恢复了平静,“我明白了。我不逼你。但是嫂子,答应我,等拿到了钱,一定要为自己活一次。”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路上,苏青喻的心却像是坐上了过山车,起伏不定。她偷偷地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他专注地开着车,侧脸的线条紧绷着,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落寞。
【我……是不是伤到他了?】
接下来的三天,是漫长的煎熬。
张翠莲和顾晚晴为了凑齐七十万,几乎是倾家荡产。张翠莲拿出了自己所有的养老积蓄,顾晚晴不仅掏空了她和她老公的小金库,还低声下气地回娘家借了一笔钱。
第三天下午,苏青喻的手机收到了一条银行短信。
**【您的账户到账700,000.00元。】**
看着那串长长的数字,苏青喻没有想象中的喜悦,心中反而空落落的。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和顾家,除了法律文件上的那点联系,再无瓜葛。
她给顾沉舟发了条信息:“钱收到了。”
顾沉舟很快回复:“好。明天上午九点,房管局门口见。办完手续,你就彻底自由了。”
“你呢?”苏青喻下意识地打出两个字,又觉得不妥,赶紧删掉了。
她换了一种问法:“谢谢你,沉舟。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那边的顾沉舟看着这条信息,苦笑了一下。他想说“不辛苦,只要是为了你”,但终究还是只回了两个字:“客气。”
第二天,房管局门口。
苏青喻,张翠莲,顾晚晴,三个人碰了面。张翠莲和顾晚晴的脸色都很难看,像是被人割了肉一样,看着苏青喻的眼神充满了怨毒。
苏青喻却懒得再理会她们,只是安静地排队,填表,签字,按手印。
整个过程,顾沉舟一直默默地陪在她身边。他什么也没说,但只要他站在那里,苏青喻就觉得心里很踏实。
当工作人员将一本崭新的、没有了她名字的房产证递给张翠莲时,这场长达三年的纠葛,终于画上了一个句号。
“苏青喻,钱货两清,以后别再让我们看见你!”顾晚晴恶狠狠地扔下一句话,扶着精神萎靡的张翠莲,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青喻看着她们的背影,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感觉压在心头三年的大石头,终于被搬开了。
“结束了。”她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又像是在对身边的顾沉舟说。
“嗯,结束了。”顾沉舟看着她,眼神温柔,“恭喜你,嫂子。你自由了。”
自由了。
苏青喻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眼眶有些湿润。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顾沉舟:“这里面有二十万。这次的事,多亏了你。这笔钱,是你应得的。”
顾沉舟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嫂子,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没有接那张卡,“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帮你就是为了钱?”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青喻急忙解释,“我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如果真的想感谢我,就别用钱来侮辱我。”顾沉舟的语气很重,“把卡收回去。”
苏青喻拿着卡,手僵在半空中,收回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十分尴尬。
顾沉舟看着她不知所措的样子,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嫂子,我帮你,不是为了图你什么。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你受委屈。”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有太多复杂的情绪,有不舍,有挣扎,还有压抑的深情。
“我送你回酒店拿行李吧。你……想好要去哪儿了吗?”
苏青喻摇了摇头。
“那就先找个地方住下,慢慢想。”顾沉舟拉开车门,“上车吧。”
回去的路上,两人一路无言。
到了酒店楼下,苏青喻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沉舟,今天……谢谢你。”
“不用。”
她推开车门,一只脚已经迈了出去。就在她准备下车的时候,顾沉舟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嫂子。”
苏青喻回过头。
“那天在车上,我对你说的话,不是开玩笑。”他看着她,一字一句,无比清晰,“我是认真的。我喜欢你,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轰——**
苏青喻的脑袋像被炸开了一样,一片空白。
她……她听到了什么?
顾沉舟喜欢她?从很久以前?
怎么可能!
“你……你……”她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这很荒唐,也很离谱。”顾沉舟苦笑了一下,眼神里却满是执着,“哥在的时候,我把这份心思藏得很好。我告诉自己,你是我嫂子,我不能有任何非分之想。我拼命学习,考去外地的大学,毕业后留在外地工作,就是为了远离你,忘了你。”
“可是我做不到。我每次回来,看到你为那个家操劳,看到我妈和我姐那么对你,我的心就跟刀割一样。哥走了,他们没有一个人心疼你,只有我……只有我心疼你。”
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痛苦,每一个字都像一块滚烫的烙铁,烙在苏青喻的心上。
“我辞职回来,制定这个计划,帮你脱离苦海,不只是为了完成哥的嘱托。更是因为我自私,我想让你自由,我想……能有一个光明正大站在你身边的机会。”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的脸,却又在半空中停住,最后无力地垂下。
“我知道,你现在接受不了。没关系,我可以等。”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嫂子,不,青喻。我会等你,等到你放下过去,等到你愿意接受我。一年,两年,十年,一辈子,我都等。”
说完,他猛地踩下油门,越野车发出一声轰鸣,绝尘而去。
只留下苏青喻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任凭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脸上早已布满了泪水。
顾沉舟的告白像一颗深水炸弹,在苏青喻平静的心湖里炸起了滔天巨浪。她浑浑噩噩地回到酒店房间,脑子里反复回响着他的话。
【他喜欢我……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苏青喻的心乱成了一团麻。震惊,慌乱,不敢置信,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窃喜和悸动。
她走到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眼角已经有了细微的纹路,不再是十八岁少女的模样。她是一个寡妇,是他的嫂子。他们之间,隔着伦理的深渊,隔着顾北川的影子。
可是,当她回想起顾沉舟为她做的一切,回想起他坚定的眼神,温暖的掌心,和那句“有我”时,她的心就无法抑制地软了下来。
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和顾北川,他是第三个对她这么好的人。
苏青喻在酒店里枯坐了一整天。傍晚时分,她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拿出手机,订了一张去南方的火车票。
她需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充满了压抑回忆的城市,也离开顾沉舟。她需要时间,也需要空间,来理清自己的思绪。
她给他发了最后一条信息:“沉舟,谢谢你做的一切。我要走了,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不要找我。忘了我吧,找个好女孩,好好生活。祝你幸福。”
发完信息,她就将手机卡取出来,扔进了马桶,按下了冲水键。
第二天,她拉着行李箱,登上了南下的火车。
火车开动的那一刻,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泪流满面。
再见了,顾北川。
再见了,顾沉舟。
再见了,我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一年后。江南水乡,一个名叫“青喻小筑”的民宿里。
苏青喻穿着一身素雅的棉麻长裙,正低头修剪着院子里的花草。午后的阳光透过葡萄藤架,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她的脸上带着恬淡的微笑,眉眼间再也找不到一丝过去的阴霾。
离开那座城市后,她用手里的钱,在这里盘下了一个小院,开了一家小小的民宿。生活不富裕,却很安宁。每天接待来自天南地北的客人,听他们讲有趣的故事,日子过得简单而充实。
她以为,她会就这样,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过完下半生。
直到那天下午,民宿的院门被推开,一个风尘仆仆的高大身影,逆着光,站在了门口。
苏青-喻抬起头,当她看清来人的脸时,手中的花剪“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是顾沉舟。
他瘦了,也黑了,但眼神依旧那么明亮,那么专注,仿佛跨越了千山万水,只为找到她。
苏青喻的心,在一瞬间,被巨大的酸楚和喜悦填满。她想逃,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你……你怎么会找到这里?”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顾沉舟一步一步地向她走来,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她的脸。
“我找了你一年。”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去了所有你可能去的地方,问了所有你可能联系的人。我告诉自己,只要你还在这个世界上,我就一定能找到你。”
他走到她面前,停下脚步,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深情。
“青喻,我来兑现我的承诺。”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单膝跪地,在满院的花香和阳光中,缓缓打开。
里面是一枚设计简约的戒指,没有奢华的钻石,只有一颗温润的青玉,和她的名字一样。
**“苏青喻,你自由了。现在,你愿意给我一个,陪你一起走向未来的机会吗?”**
周围有客人发出了善意的惊呼和口哨声。
苏青喻看着单膝跪地的男人,看着他眼中的执着和深情,看着那枚小小的戒指,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她等这句话,其实也等了整整一年。
在无数个孤单的夜里,她都会想起他。想起他的告白,想起他的守护。她所谓的“忘记”,不过是自欺欺人。
她哭着,又笑着,对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愿意。”
顾沉舟的眼睛瞬间亮了,他手忙脚乱地将戒指套在了她的无名指上,然后站起身,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那是一个失而复得的拥抱,用力到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青喻,我爱你。”他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低语。
“我也是。”苏青喻抱着他,将脸埋在他的胸口,任凭眼泪浸湿他的衣衫,“我也爱你,顾沉舟。”
世俗的枷锁,伦理的偏见,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他们只是两个曾经在黑暗中挣扎,如今终于找到彼此,相互取暖的灵魂。
三年后。
“青喻小筑”的规模扩大了一倍,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网红民宿。
院子里的葡萄藤下,苏青喻靠在躺椅上,小腹微微隆起,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晕。顾沉舟正蹲在她身前,小心翼翼地将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听着里面的动静。
“他今天踢我了,劲儿还挺大。”苏青喻笑着说。
“是吗?这小子,像我。”顾沉舟抬起头,一脸傻笑。他如今已经是一家建筑设计公司的合伙人,事业有成,但在苏青喻面前,他永远是那个有些笨拙的大男孩。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是顾晚晴。
自从一年前,张翠莲因为常年打麻将和生气,突发脑溢血中风,半身不遂后,顾晚晴的日子就变得一地鸡毛。她老公嫌弃她家里有个拖油瓶,对她越来越冷淡。她既要照顾瘫痪的母亲,又要看婆家的脸色,焦头烂额。
她偶尔会给顾沉舟打电话,哭诉自己的不易,话里话外,总是想寻求一些经济上的帮助。
顾沉舟走到一边,接起了电话。
“喂,姐。”
“沉舟啊……”电话那头传来顾晚晴疲惫又谄媚的声音,“妈……妈她最近想吃点好的,你看……你能不能……”
“姐,”顾沉舟打断了她,声音平静而疏离,“赡养妈是我的义务,我每个月打回去的钱,足够她所有的开销和营养费。如果你挪作他用了,那是你的问题。”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微笑看着他的苏青喻,语气变得冰冷而坚决。
**“以后,如果不是妈病危,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我不想我太太不开心。”**
说完,他直接挂断了电话,拉黑了号码。
他走回到苏青喻身边,俯下身,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温柔的吻。
“谁的电话?”苏青喻问。
“一个不重要的人。”顾沉舟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别管那些了。你说,我们的宝宝,叫什么名字好呢?”
苏青喻想了想,笑着说:“不如,就叫‘顾盼’吧。‘顾’是你的姓,‘盼’是希望。他是我们穿越所有风雨,盼来的希望。”
“顾盼。”顾沉舟念着这个名字,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好,就叫顾盼。”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院子里花香四溢,岁月静好。
他们终于将所有的过去都甩在了身后,迎来了属于他们的,最灿烂的未来。
来源:草原感受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