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实际上，2010年以前，历代地方志书中都没有“上津道”相关记载。2010年，郧西县全力打造上津“文化旅游区”，深入开展历史溯源，幸运地在《新唐书》中首次发现了上津道及相关内容。十余年来，有关上津道的文献资料扩充至4000条，初步复原了上津道的概貌：

上津位于十堰郧西，是古代交通大动脉“上津道”上的重镇，上津古城大家耳熟能详，但“上津道”却鲜为人知。

实际上，2010年以前，历代地方志书中都没有“上津道”相关记载。2010年，郧西县全力打造上津“文化旅游区”，深入开展历史溯源，幸运地在《新唐书》中首次发现了上津道及相关内容。十余年来，有关上津道的文献资料扩充至4000条，初步复原了上津道的概貌：

上津道是一条古道，始于西周初年，初始作用是沟通南北。周武王越秦岭顺甲水而下直达汉江，“经营汉江诸国”，故名甲水道。汉代都城从长安东移至洛阳后甲水道渐衰，隋代京杭大运河通航后停用。755年安史之乱爆发，长安交通断绝，唐玄宗重启甲水道后改名上津道，运粮食、运军需、运赋税长达半个世纪，堪称国脉、国道、国廪道。

因上津道属军事秘密通道，五代以后在官方文献中消失。清代朝廷悄悄用上津道运送军饷，民间无从知晓。新中国成立后，现代公路交通兴起，上津道彻底失去功用，退出历史舞台。

沟通南北“甲水道”

甲水因甲国而得名。公元前2998年，上津建有甲国，陕西勉县有丙国，陕西洋县有酉国，甲水、丙水、酉水地名流传至今。

到了商末周初（前1100—前900年），甲水地名没改，寓意却变为“甲于诸水”。中国古代水运史上，甲水是第一条连通华夏南北的自然河流，这是西周王室苦苦寻觅多年、苦心经营多年的结果。

商朝末年（前1100年左右），商王朝有东、西两个政治中心。东方以都城朝歌为中心，四周称东土、西土、南土、北土“四土”。西土以周国的丰镐为中心，四周命名为“四国”。

周国原是殷商天子治下的小邦。商王武乙在位时期（前1147—前1113年），周国首领季历随时听命于商王武乙，南征北战，为安定殷商立下赫赫战功，成为西土诸侯之长。周国不断壮大，商王深感不安。为了遏制周国势力，公元前1113年商王文丁继位后，软禁季历至绝食而死，再封季历儿子姬昌为“西伯”，位列“三公”，虚位以待。

周文王姬昌（前1152—前1056年）继位后，表面上对商王言听计从，暗地里却加速实施灭商计划。当商朝都城朝歌酒肉池林时，周国在姬昌的带领下，励精图治，慢慢成为西土的强者。当时，周国东部为殷商统治中心，西部、北部都是蛮人、蛮荒之地，要想扩充实力，只有把目光投向秦岭以南的南国。这就是周文王“化行南国”的计划。

“化行南国”的最大难处是翻越巍巍秦岭。经过数年摸索，周文王开辟了镐京越秦岭至汉水的“西线”：即从丰镐出发，沿大峪河到达秦岭主峰光头山后，再顺甲水主河道而下，过漫川、上津抵达汉水，长约600里。西线开通后，周文王一是放低身段与南国人做生意，二是向南国销售盐等紧俏物资时不加利润，三是传播和平理念，感化南国。甲水上游陕西省商洛市柞水县的凤凰镇因“西线”繁荣至今。

公元前1056年，周武王（？—前1043年）继位后，为确保灭商顺利，进一步拉拢南国，形成统一战线，这项计划叫“经营南国”。

但是，周文王开辟的“西线”，秦岭光头山太高（海拔2903米），入秋后积雪难行，常受季节所困。为确保军事行动全天候及高效，周武王开辟了“东线”，从丰镐出发，过蓝田、越秦岭牧护关至商州，再过山阳至上津沿甲水至汉江。

周武王“经营南国”实施了一百多年。据2020年《周昭王南巡考》等研究，周昭王姬瑕（？—前977年）南巡八国时到过郧西景阳的蜀国、羊尾的麇国。据2011年《山海经考释》等研究，周穆王（？—前922年）巡游天下，曾到平阳川水（今陕西省商洛市山阳县马滩河）、甲水。

秦岭至汉江的古道多如牛毛，为何选择“甲水道”？其实，这个问题《陕西通志》《湖北通志》《陕西交通史》等早有研究和定论，主要原因是中国古代水运交通的瓶颈和秦岭古道的特点两个因素。

据1997年《陕西航运史》，中国水运历史悠久，距今7000年前，汉江上游、上津西部的陕西省宝鸡市北首岭文化遗址出土有船，夏代时汉江、长江的水运联结成网。周文王与有莘国有莘氏之女结婚时“亲迎于渭”，“造舟为梁”。商末周初，水运已相当发达。

镐京的周文王要想“化行南国”，必须先要翻越秦岭抵汉水，这就迫切需要一条镐京直达汉水的河流，连通南方与北方。但是，我国地势西高东低，黄河、长江、汉水、淮水等主要河流的走向都是从西向东，加上地形地貌的限制，水运东西方向运输较容易，南北方向运输难于上青天，这是中国古代水运的“瓶颈”，几千年无解。直到周文王之后五百多年的春秋战国时期，才有连通南北的邗沟、灵渠，但这是人工开凿的，成本高，距离短。

周文王驰骋西土，演练《周易》，知天文晓地理，熟悉秦岭、汉水地形，深知没有镐京直通汉水的河流，转而求其次，计划翻越秦岭后，借南北走向的河流抵达汉江。这样一半陆路、一半水路的方案叫“水陆转运”。

从远古至今，镐京越秦岭达汉江的古道有30多条。秦岭南麓比较知名、流量又大的河流就有6条，为何非要选择甲水？主要是古道的启用时间和水运能力决定的。

陈仓道又称陈仓故道或嘉陵道，起于陈仓（今陕西省宝鸡市），经褒城到南郑（今汉中），全长535公里。历史记载直到公元前206年韩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时才使用。

褒斜道起于陕西省眉县斜峪关，越秦岭至褒城达汉中，全长380公里。战国时才入正史，《战国策·秦策》记载为“栈道千里，通于蜀汉”。

傥骆道起于陕西省周至县骆峪口，经华阳至洋县，全程425公里。入正史时间为北魏正始二年（241年），魏将曹爽曾出骆峪伐蜀。

子午道起于沣河，越秦岭经宁陕、石泉达汉中。东汉安帝元初二年（115年）先零羌叛时入正史。

武关道经过丹水、灞水，又称丹灞道。由丹江河谷西北行越秦岭，转灞河河谷到长安，唐武德六年（623年）开通。

以上五条古道，从时间上看褒斜道最早，公元前400年才使用，比周武王的甲水道晚了650年。从水运能力上看，五条古道虽然都有河流，但陈仓道位置太偏西，线路太长，成本太高，也不安全。褒斜道的褒水，唐代试航多次失败。子午道的池河并不通航。丹灞道通航时间为唐初623年，比甲水通航（前2998年）晚3621年。

相比而言，甲水道的水运始于公元前2998年，物资经上津转运后直达镐京，四季运行，安全高效，这才满足“天子渡口”全天候运转的战略要求。六条著名古道相比，甲水道太重要了，所以《陕西通志》记述“甲河以甲于诸水而名”。

1822年严如熤《三省边防备览》介绍甲水道“甲河关—上津—西安”的路线和里程：“由甲河起至咸宁峪口，水陆八百余里，行旅避孝义、秦岭之险，多取道于此，兴安之东道也。”咸宁，清陕西咸宁县，后并入长安县。孝义即柞水县。“行旅避孝义、秦岭之险”，意思是走“东道”甲水道，就避开了柞水、秦岭段的险路。上津道“水陆转运”，汉水至上津段水路120里，上津至西安段陆路680里。公元前1048年孟津观兵、前1046年武王伐纣，秦岭以南汉江段庸、蜀、羌、髳、微、卢、彭、濮等“牧誓八国”就是沿东线与主力部队会合的。

承东启西“上津道”

甲水道的使命是“沟通南北”，“南”指秦岭以南汉江诸国，“北”指都城镐京（长安）。公元前770年平王东迁到了洛阳，东汉（25—220年）定都洛阳，天子离开了长安，甲水道由官道变为民道。

春秋战国及魏晋南北朝时期，地方割据，长达八百里的甲水道分属多个诸侯国，各自为政，难以贯通，由此被遗忘一千多年。到了隋朝，沟通南北的交通大动脉京杭大运河开通后，甲水道暂时退出了历史舞台。

到了盛唐，唐玄宗重启甲水道，改名上津道后又大放异彩，历史使命由“沟通南北”改为“承东启西”，即把长江东部、江淮地区的财税通过长江、汉江、上津道运至长安，运输路线纵横大半个中国。即使到了洋枪洋炮的清末，上津道仍在服役。

唐玄宗时称“国廪道”，运粮食、物资。755年冬月初九，安史之乱爆发。安禄山叛军范阳（今北京）起兵后仅一个月就攻占东都洛阳，切断京杭大运河的漕运，长安粮食告急，米价为战前三四百倍，而帝国东部安徽寿州、江苏徐州、湖北江陵的物资堆积如山。

据1993年《商洛地区交通志》，唐玄宗开通上津道以后，通过甲水（金钱河）运至长安的粮食，“一斗转运之费当和之五斗”，救命无数。上津道因此时称“国廪道”。朝廷破格提拔陈仓县令薛景仙为扶风太守防御使，利用上津道转运物资。自此，“江淮奏请之蜀之灵武者，皆自襄阳取上津路抵扶风，道路无壅，皆景仙之力也”！

唐肃宗时称“国脉”，运“轻货”。757年2至10月，肃宗坐镇“西都凤翔”，志在收复长安。长江东部的财税、四方的军需物资入汉水、进甲水到上津后，再通过秦岭古道运送至凤翔。《文献通考》：“唐肃宗即位，两京陷没，民物耗弊，天下用度不足。于是吴盐、蜀麻、铜冶皆有税，市轻货繇江陵、襄阳、上津路转至凤翔。”肃宗亲自下令，上津县令郑密专管水运，“专知水陆清晚，邦都移用，赖公而济”。

唐代宗时称“国道”，运租赋。762年代宗登基时，唐军已收复洛阳，都城长安已恢复正常，代宗决定放弃上津道，改运输路线为“自商山达京师”，即舍弃甲水、上津，取道丹江、商州。但这条路线盗贼多，不安全。于是，代宗亲自任命李叔明为上津转运使，“荆、蜀、吴、越”地区的租赋等重要物资过上津道达长安。1993年《商洛地区交通志》：“此时江南物资先集运至襄阳，再取汉水、甲水水道及上津、商州、蓝田道运至长安，不再迂回洋州、梁州。”

唐德宗的命脉。782年李希烈叛乱，长安交通停滞，德宗下旨修治上津道，上津道直通长安。783年冬长安沦陷，德宗逃至梁州（今汉中），食不果腹，没有衣服换，“数次遣使贡献”，总因“江淮路绝、贡献商旅不通”，物资不能到达。正当德宗在汉中“数次痴望上津道”时，从上津转运的物资安全到达，德宗大喜。1991年《襄樊港史》：“建中四年（783年）十一月，唐德宗令陕虢观察使姚明扬治上津道，置南方贡货。上津是‘停米易舟’转运处。”从此，“盖南北多故，从江汉而达梁、洋，必取道上津也！”

792年，上津道再次承运租赋，一直到德宗805年去世。

清末安全运送军饷。直到清末，上津道仍肩负着“承东启西”的重任，发挥奇效。

清同治五年（1866年）至光绪六年（1880年），左宗棠任陕甘总督期间，深感筹饷难，而运饷、转运军需物资则是第一大难题。当时西北的粮饷、军火、军装，要靠全国十二个省协济。江苏、浙江、福建、江西、湖南、湖北等富省援助西北，军需品主要从上海采购，即“用东南之财赋，赡西北之甲兵”。怎样把战略物资从上海安全运抵西安呢？

左宗棠首选的路线就是溯汉水、经甲水、过上津、越秦岭到达西安。后来他还多次用上津道运送军饷。据清《同治实录》，同治六年（1867年），西安急需用银，由湖北迅速拨银四万两，为安全稳妥，白银“由汉江泝流而上，入甲河，经上津、山阳陆运至西安”。

鄂陕交流“文化道”

上津距西安200公里，隔秦岭天堑，上下几千年能如此紧密联系，上津道是主因。上津道像一根绳子，连接长安、汉水，沟通秦岭南北，又像一个载体，运送的是物资，传播的是历史、文化、民俗。

天子日常出行道。上津秦朝属内史地，东汉属京兆尹，唐玄宗时属京畿道，这三段时期，上津相当于京城的郊区。2000年《陕西省志》：“商洛地区秦归内史，为京畿之东南隅。唐置商州上洛郡，辖上洛、商洛、洛南、丰阳、上津、乾元（柞水）6县。”形象地说，上津像天子“花园”偏远的一角，而甲水道则是“花园”内的一条便道，如此理解，许多史实就很明了。

烽火台，周天子军事预警的专用标志。1995年《郧西县志》：“烽火台，上津古城南，上湖公路东，上罗家洼小路旁，传说古代立有烽火台于此。”上津位于都城镐京的东南隅，属京畿防务体系的最前沿，却又在秦岭以南，距皇城太远，当然要设烽火台预警。

西周时期，周天子安排诸多姬姓家族到上津一带居住，直到今天，郧西仍有姬家滩（六郎）、姬家坪（马安）、姬家沟（夹河、涧池各一）等多处“姬”姓地名遗存，每个古地名都与重要人事关联。姬家滩紧邻天子洼，位于甲水古航道边。姬家坪紧邻马安锡洞沟锡矿，而锡矿古代为稀有资源，属国矿。涧池姬家沟临汉江航道，孤山渡口。这是西周王室的严密部署，专用姬姓族人担负守矿、护航等重要事务。

宋代《太平寰宇记》记载上津有一种特效水，“商州上津，色白而味甘，治冷疾”。专家研究这是一种上好的矿泉水。唐德宗喜欢这种水，建中四年（公元783年）正月下令在商州至上津之间修建馆舍，便于日常往来运输。

民间往来风俗道。移山易，移俗难。风俗是探寻文化基因源头的重要标志之一。上津的风俗源于何处？

1773年《乾隆郧西县志》记载：“迩于津堡（上津堡）者多秦俗，迩于县城者多楚俗。”上津多“秦俗”，“秦”指陕西，范围太广。上津在建制上曾分属周边汉中、西安、商洛等管辖，这三块区域都属于“秦”地，究竟哪块秦地对郧西影响最大？哪个时期的风俗对郧西影响最深？

《唐上津道图》（据《中国历史地理论丛》1988年第4期）

1866年《同治郧西县志》追根溯源，直指西安：“上被之为风，下由之为俗。上敦风化有善有恶，下成俗尚别正别邪。诵诗至江汉化行，未尝不叹先王德教之隆，讴歌遍士女也。西邑（郧西）密迩秦地，豳岐丰镐之遗泽犹有存者。”豳岐，指邠州、岐山，周代先祖居住的地方。丰镐，周朝的都城镐京。豳岐丰镐，代指周天子、周王室。

这段话先强调风俗的重要性，然后说周文王化行南国后，郧西历代百姓一直感念他的德教。上津是都城镐京的一部分，都城的风气、习俗及周天子的德泽在郧西仍然遗存。

还是因为上津道的关系，明代以前，上津人以长安为中心。元代以后，上津属湖北管辖，但对上津人来说，上西安比下武汉近，上津人外出谋生、出门经商仍以西安为主。直到民国时期，上津人出远门依依惜别时还唱着唐代长安的歌谣：“一瓢酒，一枝柳，望君长行早回头。”

鄂陕交流文化道。条条大路通长安，几千年来，在上津道的带动下，郧西另有多条古道通往长安，其中有三条古道最为知名：

据1995年《郧西县志》、2014年《秦楚古道连长安》：第一条为“西安大道”，从天河口出发，顺天河水路至县城后，从陆路至山阳、西安。第二条从板桥河口出发，顺板桥河道至板桥河源头飘湖，过马安到上津，从山阳至西安。第三条为“景阳骡马古道”，从蓝河口出发，顺蓝河而上至土地岭，过湖北口到柞水县凤凰镇，沿甲水上段金井河至西安。

这三条古道有两个共同点：一是起点和甲水道一样，天河口、板桥河口、蓝河口都起于汉水；二是三条古道的后半段就是甲水道的后半段，略有区别的是，第一、二条属周武王的“东线”，第三条属周文王的“西线”。

几千年来，以上津道为主，这三条古道为辅，构建了四通八达的交通网络，促进了鄂陕交流，文化印迹至今犹存。

地名是研究地方文化的“活化石”。“峪”指山、山谷，陕甘地区地名专用词，陕西秦岭有七十二峪，甘肃有嘉峪关。受陕西文化影响，郧西有麦峪河、泗峪河、渗峪河等多个带“峪”的地名。

疙瘩寺名称奇特，中国只有两个。一个是郧西县马安镇白家山疙瘩寺。另一个是西安市碑林东北方向疙瘩寺，小寺已毁，今有疙瘩寺巷、疙瘩寺社区。西安疙瘩寺与马安疙瘩寺同出一脉，原始名称都为“圪垯寺”。

1844年，郧西知县翁吉士在西安大道必经之处，郧西土门的茅坪吊桥附近岩壁上镌刻“秦楚通商”四个大字，这是鄂陕古道交流的重要见证。直到今天，景阳蓝河口还保留骡马古道的栈道石孔。

由于上津道的拉动、带动，上津人与陕南人同根同源、同脉相承，同风同俗、同气连枝，所以在行政区划上，上津时而属汉中郡（今陕西省汉中市），时而属咸阳、长安（今西安市），时而又属商洛（今陕西省商洛市），1947—1952年，郧西仍属陕西省管辖。直到现在，陕西省山阳县漫川人仍称上津人为自家人。

下期继续。

来源：秦楚刊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