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听闻我相貌丑陋,他连夜退了婚,无奈我只能改嫁他那身有隐疾的哥哥。怎料我入门,曾经的未婚夫婿向我敬茶时,他却不自觉看直了眼睛(完结)
听闻我相貌丑陋,他连夜退了婚,无奈我只能改嫁他那身有隐疾的哥哥。怎料我入门,曾经的未婚夫婿向我敬茶时,他却不自觉看直了眼睛(完结)
听闻我容貌丑陋的传言,陆淮安连夜上门撕毁婚约,转头就向我那美艳动人的继妹提亲。
万般无奈,我只得改嫁给他那个传闻中淡情寡欲、身有隐疾的兄长。
“丑八怪配个药罐子,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一时间,我们成了整个京城茶余饭后的笑柄。
谁料想,大婚之后,曾经的未婚夫婿恭敬地向我奉茶时,一双眼睛却看直了,再也挪不开。
而他的兄长,我的夫君,只是噙着一抹淡笑,慢悠悠地开口:
“弟弟,还不过来,同你嫂嫂问个好。”
……
自从两家交换了庚帖,陆淮安与我继妹虞昭月的婚事就算是板上钉钉了。
陆二公子对继妹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流水似的聘礼一箱箱往我们府里送。
足足二十八箱,几乎将继妹的梧桐阁堵得水泄不通。
她院里的婆子丫鬟们个个喜上眉梢,忙得脚不沾地。
而我的小院却冷清得能听见风声,连个洒扫的下人都没有。
“大姑娘,说到底还是您没本事,抓不住陆二公子的心。哪像我们二姑娘,不过是在陆二公子面前露了个脸,人家就火急火燎地赶着上门求娶了。”
“二十八箱聘礼啊,您瞧瞧,整个京城里,哪家高门公子肯下这么大的血本?这可是独一份的荣耀!”
继母院里的花嬷嬷特意跑到我这儿来“报喜”,那语调里的奚落,比她脸上的褶子还深。
毕竟,陆淮安,本该是我命中注定的良人。
我的母亲出身高门,当年为嫁给还是一介落魄书生的父亲,不惜与娘家断绝往来。
她从未抱怨过粗茶淡饭的清苦,侍奉公婆,相夫教子,夜深人静时还要就着灯火做些绣活补贴家用。
谁曾想,父亲在官场上一朝得势,被圣上钦点为翰林院三品学士后,竟开始嫌弃母亲的端庄持重,说她古板无趣。
他将在乡下的青梅竹马张氏接入了府中。
那张氏心思玲珑,惯会做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柔弱姿态,几滴眼泪就博得了父亲全部的怜爱,很快便独占恩宠。
母亲自小所受的教导是女子当温良恭俭,哪里学得来张氏那套狐媚手段,自然节节败退。
她一口气郁结于心,从此缠绵病榻,再没起来过。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母亲耗尽心血,为我的将来铺路。
她放下所有颜面,请来了她未出阁时的闺中密友,陆家的当家主母——林姨。
林姨与母亲情同姐妹,看到病榻上只剩一把骨头的母亲时,眼圈当即就红了:
“你这辈子循规蹈矩,唯独为了那个姓虞的,行差踏错了一步,没曾想,终究是错付了。”
母亲摩挲着她的手背,挤出一个苦涩的笑:
“好妹妹,我这一生算是走到头了,可云儿还小。我走之后,这偌大的虞府,对她而言,恐怕就是龙潭虎穴。”
林姨是何等通透的人物,一句话便明白了母亲的未尽之言,当即承诺:
“你放心,云儿将来,必定是我陆家的儿媳,谁也别想夺走本该属于她的这份尊荣。”
只可惜,这份尊荣,最终还是与我擦肩而过。
精明强干了一辈子的林姨,因积劳成疾,五年后也随母亲去了。
幸而陆叔父还记着林姨的嘱托,不曾废除我和陆淮安的婚约。
但陆淮安本人却不干了。
母亲仙逝,父亲便将张氏扶正,她所生的虞昭月,身份也水涨船高,成了嫡女。
张氏为了给女儿攀一门高枝,可谓是煞费苦心。
她不仅将虞昭月养得愈发美艳,更是将自己笼络男人的手段倾囊相授。
每逢官宦府邸设宴,张氏必定会带着继妹四处赶场,不遗余力地推销她视若珍宝的女儿。
在张氏的刻意经营下,京中公子哥的圈子里,渐渐传遍了继妹的美貌与贤德之名。
而常年被遗忘在后宅的我,在他们的口中,则成了个相貌奇丑、心性善妒的女子,绝非良配。
一时之间,倾慕继妹的公子哥多如过江之鲫。
只可惜,他们要么是家中长辈嫌弃继妹的出身,不肯点头;要么是官职太低,张氏又觉得配不上自己的女儿。
挑来拣去,唯有与我定下婚约的陆淮安,各方面都最是合适。
陆叔父官拜正一品光禄大夫,终日为朝政奔忙,无暇顾及家中一双儿子。
陆淮安是幼子,自小在祖母身边长大,被骄纵得无法无天。
林姨去世后,更是没人能管束他分毫。
当他听闻我“貌丑无盐”时,便连夜要求退婚。
退婚那日,他在虞府“偶然”与继妹惊鸿一瞥,从此念念不忘,当即决定转而求娶。
陆叔父下朝得知此事,气得抄起茶盏就砸破了他的头。
“连妻妹都敢觊觎,你与畜1生何异?”
陆淮安捂着流血的伤口,满心不忿地吼道:
“她虞昭云算我哪门子的妻?我未娶,她未嫁,不过是一纸空文罢了!”
陆叔父见他执迷不悟,正要动用家法,他的老母亲却护孙心切,哭天抢地地拦着:
“淮安说得没错!你若非要逼他娶那个丑丫头,他要是一时想不开做了傻事,我这把老骨头也不活了!”
陆叔父向来孝顺,拗不过寻死觅活的老母亲,只得无奈应允。
陆淮安得偿所愿,欢天喜地地将林姨当初为我备下的二十八箱聘礼,浩浩荡荡地搬进了虞昭月的院子。
思及此,我平静地抬起眼,不卑不亢地回应花嬷嬷:
“妹妹天生丽质,陆二公子这般看重也是理所应当。这份福气,我是羡慕不来的。”
那婆子见我脸上没有半分嫉妒,想看好戏的心思落了空,便悻悻地转身要走。
就在这时,前院的小厮一路小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喊着:
“大姑娘,大姑娘,陆府的大公子前来下聘啦!”
正要离开的花嬷嬷脚步一顿,眼睛瞪得像铜铃:
“你胡说些什么?”
小厮跑到跟前,喘匀了气,才将一份烫金的聘礼单子恭敬地递上,朗声道:
“花嬷嬷,方才陆大人携大公子亲至,说陆家与大姑娘的婚约绝不可废。既然二公子不愿娶,那便由大公子来娶。”
花嬷嬷满脸的难以置信,咬着牙问:
“聘礼……是多少箱?”
她似乎笃定我的聘礼绝不会比虞昭月的更贵重,还想借机扳回一城。
“是四十八箱!”
四十八箱,比虞昭月的,足足多了将近一倍。
这下,轮到花嬷嬷的脸憋成了猪肝色。她泄了气,却仍不死心地嘟囔:
“怎么可能……陆大公子怎会瞧得上大姑娘?”
小厮侧过身,将陆大公子的原话转述给我听:
“大公子托小的转告大姑娘,说他自幼体弱,恐不能尽丈夫之责,故而特意多备聘礼,以示诚意,才不算辜负了大姑娘。”
“若大姑娘仍介意他的身体,想要另择佳婿,他也绝不强求,届时会另备一份厚礼,以陆夫人的名义,风风光光地为您送嫁。”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面子里子全都顾全了。花嬷嬷再也挑不出半点刺,一张老脸绿了又绿,像是吞了只活苍蝇。
“姑娘,陆大人和陆大公子正在前厅等候,盼着您亲自给个回话呢。”
陆大公子陆淮屿,是林姨一手教养大的孩子。若非他身子骨不好,当初与我定亲的,本该就是他。
命运兜兜转转,终究还是将我俩绑在了一起。
女子的命运,从来由不得自己。
这一生,最大的经营,便是嫁人。所求的,无非是夫君体贴上进,儿孙孝顺争气,便算得上是顶好的人生了。
从今日陆家为我撑腰的阵仗来看,我想,母亲当年的赌注,没有错付。
倘若我拒绝,只怕凭着父亲的偏心和张氏的狠辣,我这辈子都别想出头,不知会被随意塞给哪个阿猫阿狗,蹉跎一生。
念及此,我回屋换了身素雅的衣裙,准备去前厅面见陆淮屿。
刚走到正厅外,就听见张氏那喋喋不休的声音:
“陆大人,您有所不知,昭云这孩子粗笨得很,性子又犟,平日里最不服管教,这样的人,如何能担当陆家主母的重任?”
陆叔父端着茶盏,慢悠悠地吹着浮沫,对张氏的挑唆置若罔闻。
张氏被这般刻意冷落,脸上有些挂不住,连忙给父亲递了个眼色。
父亲在内宅之事上,向来对张氏言听计从,立刻附和道:
“小女的确难堪大任,陆大人,不如另择……”
“爹爹,”我适时出声打断,“女儿愿嫁与陆大公子为妻。”
我从屏风后缓缓走出,感受到厅中数道灼热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语气却愈发坚定:
“陆虞两家之好,是母亲与陆夫人生前唯一的嘱托。女儿若能嫁入陆家,想必她们在天有灵,也定会十分欢喜。”
前一刻还因女儿攀上高枝而沾沾自喜的张氏,此刻死死攥着手里的帕子,指节都捏得发白了。
同样是嫁入陆家,虞昭月的聘礼只有二十八箱,而我却有四十八箱,还是陆家父子亲自登门下聘。
这不明摆着告诉世人,陆家更看重长媳吗?
张氏最是爱惜颜面,陆家的这一举动,无异于将她的脸面踩在脚下反复摩擦。
虽然张氏和父亲从中作梗,但幸好有母亲当年求来的那纸婚约为凭。
于情于理,他们都无法私自毁约。
两个月后,黄道吉日,我与继妹同一天嫁入了陆府。
成婚当晚,当我取下遮面的团扇,即便是清冷如陆淮屿,也有一瞬间的失神。
“外界关于娘子的传闻,竟无一属实。”
是的。
我的相貌并非丑陋,那些流言蜚语,不过是张氏一手策划的罢了。
而陆淮屿的容貌同样让我心头一震,俊美近妖,风华绝代。
有这样一个漂亮得不像凡人的夫婿,偏偏外界还传他是个淡情寡欲的性子,我实在很难不起一丝挑逗的心思。
那一夜,陆淮屿似乎并无意与我行周公之礼,只是替我掖好被角,温声嘱咐我早些安歇。
按照规矩,明日新妇还要早起去给陆老夫人敬茶。
可美色当前,我嗅着他衣衫上清冽的冷香,心里像是被猫爪子挠过一般,痒痒的,怎么也睡不着。
“夫人为何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陆淮屿察觉到我的心绪不宁,左手环住我的腰肢,顺势将我揽入怀中,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哄一个孩子。
这举动落在我眼里,分明就是赤裸裸的勾引。
我立刻支支吾吾地开口:“夫君,要不……我们试试?”
他眼底含笑,语气温柔:“试什么?”
这神情,这语气,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干脆将双唇印在他的唇上,轻轻一点,作为回答。
他的眼眸中瞬间有情欲的火焰翻滚,嗓音也沙哑了几分:
“希望夫人,不要后悔。”
后悔?
与这般绝色之人共度春宵,怎么可能会后悔?
一个时辰后,我香汗淋漓,软绵绵地趴在他的胸膛上,连喘息都带着哭腔:“外界关于夫君的传闻,竟然也不是真的。”
什么陆大公子体弱多病、淡情寡欲、不能人道,这到底是哪个王1八1犊1子散播的谣言!
“夫人,还继续吗?”
陆淮屿饶有兴致地把玩着我散落的黑发。
经此一役,我感觉自己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被拆散了重组一般,连忙一骨碌钻进被子里,只露出一个脑袋。
“不来了,不来了。”
……
翌日,我强忍着浑身的酸痛,按时前往陆老夫人的院子奉茶。
陆老夫人是陆叔父的生母,年逾花甲,精神却依旧矍铄。
但老人家似乎并不待见陆淮屿,连带着看我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她全程板着一张脸,一个劲儿地朝门口张望。
她应该是在等陆淮安和虞昭月。
偏偏那两口子迟迟不来,想必是昨夜干柴烈火,折腾得狠了。
约莫又等了半个时辰,我杯中的茶水添了又添,那对新人才终于姗姗来迟。
虞昭月的面容,比往日更添了几分娇艳。
而陆淮安一进门,先是给老夫人请了安,随即目光便直勾勾地落在了我身上,久久不愿移开。
见他这副失神的模样,陆淮屿噙着一抹淡笑,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听清:
“弟弟,来,同你嫂嫂问声好。”
听到“嫂嫂”二字,陆淮安的眸光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那眼神里,有不解,有愠怒,但最终都化作了浓浓的不甘,只得垂下头,恭敬地行礼:
“嫂嫂万福。”
我坦然受了他的礼,学着长辈的口吻夸赞道:
“早便听闻安弟器宇不凡,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想来外头那些传闻,也都是真的。”
这话表面是称赞,实则是在暗讽他听信谣言,轻易退婚,将我推入难堪的境地。
显然,陆淮安也听懂了我的言外之意,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嫂嫂请喝茶。”
虞昭月及时上前,试图缓和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我们二人,既是姐妹,又是妯娌。
她的茶已经敬到了我面前,我自然不能当着众人的面驳了她的面子。
喝完这杯茶,按理我该拿出长嫂的款儿,训诫她几句。
谁知老太太却在一旁冷哼一声,开了口:
“我看安哥儿的媳妇,比屿哥儿的媳妇瞧着伶俐多了。日后,这陆家后宅,就交给她来管吧。”
“至于屿哥儿媳妇嘛,你就好好伺候你夫君就是了。他身子不好,身边得有个人时时刻刻照应着。”
老太太三言两语,就将后宅的权力格局搅了个天翻地覆。
后宅之事,向来是以长房为尊。
她如今却要越过长房,提携二房掌权,摆明了是让我把主母的位置,让给虞昭月。
虞昭月喜色溢于言表,乖巧地应下:“谢谢祖母。”
而我作为新妇,第一天入门,总不能就顶撞长辈,只能将准备好的训诫之词,连同委屈一并吞回肚子里。
“姐姐。”
从老太太院里出来,虞昭月趁着四下无人,喊住了我。
“你可知祖母为何不喜陆淮屿,又为何让我来当这个家?”
这一声“姐姐”,叫得我有一瞬间的恍惚。
记忆中的虞昭月,似乎还停留在幼时。那时的她,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我身后,吵着闹着要吃我买的冰糖葫芦。
后来,张氏的挑拨,人心的变化,让我们姐妹之间的路,越走越远。
如今再听她唤我姐姐,中间却已隔了十几年的疏离。
“还请妹妹赐教。”
她语调上扬,心情显然极好。
“因为,陆淮屿,根本就不是陆家的血脉。”
“他不过是婆母当年从外面捡回来的一个野种,看他可怜,才好心收养罢了。”
“既然不是真正的陆家人,自然不配执掌陆家的大权。可怜姐姐你还被蒙在鼓里,竟不知道自己嫁的,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养子。”
想必,这些话是她从陆淮安那里听来的,特意跑来向我炫耀。
我思量片刻,缓缓开口:
“养子又如何?我虞昭云,从第一眼见到陆淮屿起,就认定了他是我夫君,这与他的身份无关。”
“倒是妹妹你,这般在意名分,倒不禁让我怀疑,你嫁给安弟,究竟是看中了他这个人,还是他陆家嫡子的身份?”
虞昭月急于辩解:“我当然是看重他这个人!”
“是吗?”我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妹妹当初为了从我手中抢走这门亲事,不惜赌上自己的清誉,与他初见便假装失足落水,好让他顺理成章地下池救你,与你有了肌肤之亲。”
“只是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妹妹你明明水性极好,怎么偏偏就在那一日,需要旁人搭救了呢?”
虞昭月和张氏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不知,当初伺候母亲的老人,早已将实情偷偷告诉了我。
“你……你少血口喷人!”
“谎言总有被戳破的一天。只怕妹妹你,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我转身欲走,却瞥见陆淮屿和陆淮安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不远处的暗影里,想来我们方才的对话,他们是一字不落地都听了去。
陆淮屿的脸上依旧挂着那若有似无的笑意。
而陆淮安的脸色,则是难看到了极点,最终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陆淮屿看起来心情甚好,回到我们院里,便从箱底取出一沓厚厚的房契地契。
我只是粗略翻了翻,便看到了好几家京中鼎鼎有名的商铺,其中一处酒楼更是达官显贵们常去的地方。怕是光这些铺子一年的进项,就足够养活好几个陆府了。
“夫人,这些是我私下置办的产业,家中除了父亲,无人知晓。从今往后,便都交由你来掌管。”
看来,当初那四十八箱聘礼,竟也不是出自公爹之手。
从那以后,我的确没闲工夫再去理会陆家后宅的琐事,而是跟着陆淮屿一头扎进了如何经商的学问里。
当公爹得知老太太刻意打压我们长房时,对着这位独自将自己拉扯大的老娘,罕见地在饭桌上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满京城里,哪有您这么办事的?我朝历来奉行长幼尊卑,您现在让二房压在长房头上,岂不是明着告诉外人,我们陆府家宅不宁,是非不断吗?”
老太太本是农妇出身,大字不识一个,全凭生了个争气的儿子,才有了今日的富贵。
她才不管什么尊卑体面,她只知道,绝不能让陆淮屿这个捡来的外人,骑在自己亲孙子的头上。
“你是被猪油蒙了心,还是脑子进了水!不心疼自己亲生的,反倒为了个爹娘都不要的野种对我大呼小叫!你别忘了,你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身世的伤疤被当众无情揭开,陆淮屿面上看似波澜不惊,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但桌下的左手,却已悄然攥紧成拳。
我的手轻轻覆上他的手背,用眼神示意他不必介怀。随后,我主动站出来打圆场,说是我自己想安心照顾夫君,才主动请弟妹帮忙分担中馈的。
倒不是我有多么温顺贤良,主要是陆淮屿名下的产业实在太多,我每日光是看账本就要看厚厚一摞,哪里还有精力去打理府中杂事。
之前那些关于陆淮屿体弱的谣言,我原以为是旁人嚼舌根,没想到竟是他自己放出去的。不过,装病的确能免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既不用卷入内宅纷争,又有大把时间经营自己的生意,还能闷声发大财,避免树大招风。
于是,我也学着陆淮屿的样子,拿生病当起了挡箭牌,给自己寻清净。
再者说,陆淮屿毕竟不是公爹亲生,我若执意忤逆老太太,去和虞昭月争那个管家权,只怕会惹得一身腥,往后的日子也别想好过。
倒不如识时务者为俊杰,主动退出,还能博他们几分愧疚。
又是一年清明,公爹要带着陆淮屿和陆淮安回乡祭祖。
临行前,我细细地为他准备行囊,一一叮嘱:
“虽说已是四月,天气转暖,但早晚还是凉,夜里要当心,被子盖厚实些。”
“对了,这件春衫是我新为你做的,这个时节穿正合适。”
“还有,如今西边战事将起,世道不太平,山野间恐有流寇出没,你万事定要小心。”
一旁的陆淮屿着了一身月白色长袍,简单的素色将他衬得清风霁月,宛若谪仙。
偏偏那双凝视着我的眼眸,却充满了侵略性,仿佛要将人的魂魄都吸进去。
我下意识地避开他灼热的目光,想装傻糊弄过去,却忽然间天旋地转,整个人被他打横抱起,压在了身下。
“阿云,此去至少十天,你就没有别的什么想做?”
他的嗓音里,染上了一丝沙哑。
别的……
我认真地想了想,答道:“有,我应该给公爹多备几样药膏。”
见我如此不解风情,他眼中的光亮黯淡了几分,撑起的手臂也松开了。
下一秒,我却主动将他拉了回来,在他的眼睛上轻轻一吻,笑道:
“骗你的,傻瓜。”
……
陆淮屿一走,我反倒更忙了。
他名下有家名为“明珠阁”的小铺子,原是卖些首饰头面。但陆淮屿不善经营女子的生意,铺子眼看就要倒闭。
我接手之后,费了不少心血才让它起死回生,还雇了些孤苦无依的姑娘帮忙打理。
她们都是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我若不收留,她们的下场可想而知。
所幸姑娘2们都很争气,不仅很快学会了识字算账,待人接物也是一把好手,时常哄得那些贵妇人们心花怒放,一掷千金。
最近店里新到了一批价值连城的玉石,我必须亲自去过目。
谁料刚一踏进店门,就听见一个尖利的嗓音拔高了调门,居高临下地说:
“虞昭云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我们家小姐相提并论!当初若不是我们小姐不肯下嫁给陆淮屿,这陆家大少奶奶的位置,还轮得到她来坐!”
新来的盼儿才十三四岁,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哭哭啼啼地跑过来向我诉苦:
“东家,那对主仆拿了店里最贵的翡翠镯子不给钱,还说这店本就是她家小姐的,哪有回自己家拿东西还要付钱的道理?翠巧姐姐跟她们理论,反倒被那个刁蛮的婢女打了一巴掌,脸都肿了!”
我柔声安抚了盼儿几句。
眼前的这对主仆,确实气度不凡。
尤其是那位小姐,生得明眸皓齿,肌肤胜雪,身上那套罗裙的料子,正是时下最受皇家贵胄追捧的云锦。
能穿得起这种料子的女子,非富即贵。
而且,我和陆淮屿行事向来低调,从未对外张扬过身份,她们却能一口道破我们是明珠阁的幕后东家。
看来,她们所言非虚。
那婢女口中的小姐,不仅身份尊贵,而且与陆淮屿的交情匪浅。
我戴着帷帽,压低声音嘱咐盼儿,让翠巧她们不必争执,对方想拿什么,便由她们拿去。
盼儿虽有不解,但还是照做了。
回府后,我找到了从小伺候陆淮屿的奶嬷嬷,旁敲侧击地打探陆淮屿是否与皇室中人有旧。
嬷嬷告诉我,陆淮屿八岁那年,曾被公爹送到武国公府,给小公爷上官明瑞做伴读。而上官明瑞有个龙凤胎的妹妹,闺名上官明珠。
明珠阁……上官明珠……
原来,这名字是取自她。
为什么陆淮屿从未向我提及过他和上官明珠的过往……
我的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闷得喘不过气。
“大少奶奶,您有所不知,上官兄妹的母亲是当今太后最宠爱的三公主,而三公主最疼爱的,便是她这个独女明珠郡主。当年明珠郡主出嫁时,那送嫁的队伍,可是绵延了十里长街啊。”
我未出阁时,常年幽居后院,对这些京中秘闻自然一无所知。
“她嫁给了谁?”
嬷嬷无奈地叹了口气:“一个马夫,国公府里养马的。三公主和武国公知道后,气得差点没把那马夫祖宗三代都给平了。可明珠郡主以死相逼,谁也拿她没办法。”
千娇万宠长大的郡主,竟然嫁给了一个马夫?
“不过……”
“不过什么?”
“那位郡主嫁给马夫不过一年,就闹着要和离。听说,是连夜将那马夫和他老娘都赶出了公主府,半点情面都没留。”
次日,老太太院里传话,说有贵客登门,让我过去一同接待。
往日府里来客,老太太都是让虞昭月作陪,今日怎么会想起我来了?
我心下虽有疑惑,还是收拾妥当,按时赴约。
人还未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阵阵笑语,气氛好不热络。
忽然,一个娇俏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戏谑:
“老太太,外面都传淮屿哥哥的媳妇儿长得跟夜叉似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一向眼高于顶的老太太,竟难得地放低姿态,语气里满是谄媚:
“倒也没那么丑,在老婆子看来,顶多算略有几分姿色。只是小门小户出来的,终究是上不得台面,哪能比得上郡主您的雍容华贵。”
原来,所谓的贵客,正是上官明珠。
这老太太,还真是会见风使舵。
我早已习惯了旁人的讥讽,稳了稳心神,从容不迫地走进屋子。
“孙媳给祖母请安。”
听我自称孙媳,上官明珠立刻明白了我的身份。当她看清我的容貌后,脸上的表情变换可谓是精彩纷呈。
最终,她不甘心地明知故问:“你就是虞昭云?”
我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正瞧见那只从我铺子里拿走的翡翠镯子,就摆在老太太手边的案几上。
“今日叫你来,是有一桩要事与你商议。这位是明珠郡主,三公主的独女,当今圣上的亲外甥女,与屿哥儿有青梅竹马的情分。”
老太太对我依旧是那副颐指气使的态度,不像是商量,倒更像是下达命令。
“你过门一年有余,肚子却迟迟没有动静。而屿哥儿和明珠郡主情投意合,我这个做祖母的,打算做个主,成全了他们这对有情人。”
看来,是上官明珠厌倦了她的马夫,又回头想和陆淮屿再续前缘了。
我心中了然,唇角微弯,问道:
“祖母的意思,是想让明珠郡主做妾?”
上官明珠像是受到了奇耻大辱,厉声尖叫:“我父亲是武国公,母亲是圣上胞妹!我肯嫁进你们陆府,已是天大的恩赐,岂能为妾?”
老太太也急忙帮腔:“明珠郡主身份何等高贵,自然要以正妻之礼,八抬大轿从正门抬进来!”
“至于你……你娘家不过是个三品官,本就配不上屿哥儿。但我们陆家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家,到时我会让屿哥儿抬举你做个贵妾。你若听话,日后好生伺候屿哥儿和郡主,尽好一个妾的本分,这陆家,便还有你一席之地。”
我垂下眼帘,语气却不卑不亢:
“孙媳家世虽是寻常,却也是三媒六聘、夫君八抬大轿风光迎进门的嫡妻,不是可以随意发卖的猫儿狗儿。祖母若是执意要贬妻为妾,为郡主腾位置,只怕会惹人非议,连带着郡主的清誉,也要受损。”
“你……”
见我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老太太气得一口气堵在胸口。
恰在此时,有嬷嬷匆匆进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她听完后更是怒火中烧,竟直接抓起手边的茶盏,毫不留情地朝我砸了过来!
我的额角被砸破,鲜血顺着脸颊滑落。
上官明珠显然也被吓了一跳,忙问:“发生了何事?”
那嬷嬷一五一十地禀报道:
“二少爷前些日子在酒楼吃酒,与那掌柜的女儿红绡姑娘走得颇近。二少奶奶为此事一直耿耿于怀,这次趁着二少爷不在,竟带着家仆将那红绡姑娘打得遍体鳞伤。谁料那红绡也不是个善茬,竟一纸诉状,将我们陆家告上了顺天府!”
是虞昭月惹的祸,却拿我来撒气?
那嬷嬷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平,又补充了一句:
“老奴还听说……那红绡姑娘的眉眼,与大少奶奶您有几分相像,所以二少奶奶才……”
这着实是一桩天大的家丑。
上官明珠的眼中,毫不掩饰地浮现出嘲弄与得意。
老太太气得捂住胸口,目光凶狠地瞪着我:
“我早就看你是个扫把星,狐媚子!自你嫁进门,就没一天安生日子!现在还害得安哥儿惹上了官司!”
“等屿哥儿回来,我定叫他休了你!你休想再赖在我们陆家!”
上官明珠适时递上一杯茶,柔声劝慰:“老太太息怒,为这种人生气,仔细伤了身子。不过是个小小的商贾之女,还能翻了天不成?我倒有个法子,可以将此事压下去。”
上官明珠说出办法前,示意老太太先将我赶了出去。
自那以后,她二人关系愈发亲近,上官明珠几乎隔三差五就要来府中陪老太太用饭,俨然已是陆家半个主子。
当陆淮屿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时,她们二人正相谈甚欢,而我和虞昭月,则像两个侍女般分立两侧。
因为上官明珠的缘故,老太太破天荒地对陆淮屿和颜悦色起来,连忙招呼他到近前,假惺惺地嘘寒问暖。
他的视线先是落在我身上,随即,便被一声娇俏的“淮屿哥哥”吸引了过去。
看到上官明珠,他的脸上明显闪过一丝惊愕。
她似乎很享受他眼中的这份不可置信,绽开一个明艳至极的笑容。
“乖孙,你小时候不是总吵着要娶明珠郡主做媳妇儿吗?十六岁那年,你听说明珠郡主议亲,还哭着求你爹去国公府提亲呢。”
陆淮屿没有急着否认。
我静静地站在一旁,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明珠郡主啊,年轻时所托非人,幸而及时醒悟,如今已是和离之身。”
“祖母知道你心里一直有郡主,祖母也十分喜欢郡主,所以想自作主张,让你们再续前缘,你看如何?”
不仅是陆淮屿,就连身为局外人的陆淮安和虞昭月都吃了一惊。
“祖母,”陆淮屿的声音清晰而坚定,没有丝毫犹豫,“孙儿已经有阿云了。”
上官明珠眼中的万千期待,在一瞬间,尽数熄灭,连脸上的笑意,也一并沉了下去。
老太太不依不饶:
“当初娶虞昭云不过是你爹的意思,并非你的本意。现在祖母给你撑腰,饶你爹也不敢拿你怎样。若你担心休妻会引来虞家不满,祖母也替你料理了,定叫她们虞家翻不出半个屁来。你不必有任何后顾之忧,只需和郡主好好过日子。”
气氛犹如一根紧绷的弦,寂静无声里,所有人都在等陆淮屿的回答。
“我只要阿云。”
他的语调平淡,但目光坚定。
上官明珠一言不发,旋即怒而离席。
陆淮屿也不再多做停留,要带着我离开屋子,临走前冷冷道:
“孙儿会请示父亲,以后和阿云分府别住,就不叨扰祖母您了。”
我们走了不过几步,身后传来老太太恨铁不成钢的声音:
“虞昭云这个贱妇到底有什么好?只要你娶了郡主,她承诺会给你和淮安高官厚禄,往后的路是富贵无双啊!”
陆淮屿置若罔闻。
老太太见他不为所动,又使出自己的老招数:一哭二闹三上吊。
她威胁:
“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你弟弟着想,若你今日还是不肯答应,那我就一头撞死在墙上,让你一辈子都别想和虞昭云好过了去!”
陆淮屿停驻了。
“夫君……”
一时间,我的思绪万千,不知该如何破局。
他抬眸,目光落在了我未痊愈的伤口,这道伤口像是刺痛了他,也让他认定了离开的想法。
就在我们快要踏过门槛时,背后传来“砰——”的响声。
紧接着是陆淮安慌乱的呼喊:
“奶奶!”
老太太没死成,但卧床不起。
陆淮屿始终不愿低头,我只能去给公爹赔罪。
因为西边的战事,公爹忙得焦头烂额,如今下朝回府还要处理断不清的家务,已然疲惫不堪。
他卸下官帽,无奈道:
“不怪你,怪我,怪我明知自己的生母浅薄无知,却任由其肆意妄为,才导致走到今天这一步。”
跳跃的烛光下,公爹独自望着墙面上林姨的画像,身影落寞。
……
我和陆淮屿挑了一处宅子,很快搬离了陆府。
这日,两人吃过晚饭,忽见陆家灯火通明,正好奇怎么回事,有老仆跌跌撞撞跑过来,大喊:
“大少爷大少奶奶,不好啦,出事啦!”
陆淮屿扶稳老仆,问:“出了什么事?”
老仆顾不上满头大汗,着急地说:
“武国公府的小公爷带了好多侍卫来,说老爷和二少爷滥用权柄欺压民女以及涉及结党营私,参与军中粮草贪墨一案,现已请了皇上的旨意,要依律革职查办,老太太听了这个消息,当场一口气没提上来,过身了。”
“怎么会这样?”
我质问。
“大少爷大少奶奶,现在府里乱成一锅粥,二少奶奶也遭受不了打击昏死过去,求你们做主,回去看看吧!”
我和陆淮屿赶到时,上官明瑞的轿子恰巧停在我们前头。
隔着一层薄纱似的轿帘,里面传来低笑,语气轻佻:
“这就是你的娘子,生得如此漂亮,难怪不舍得放手。”
他隐没在光影的暗处,辨不清容貌,像只蛰伏的毒蛛。
陆淮屿阴沉着脸,极力收敛怒意后,说:
“是你在陷害陆家,为什么?”
那端的低笑渐渐放肆,演变成无所顾忌的大笑。
“因为你让我唯一的妹妹不高兴了,就这么简单。”
听到这,陆淮屿再也无法掩藏滔天的恨意,他本能地想冲上前,却被上官明瑞的手下拦住。
“你的妹妹是你的掌上明珠,我的家人就命如草芥是吗?!”
上官明瑞轻哼一声:
“陆淮屿,明珠不是没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珍惜,反伤了她的心,所以是你害了你的家人,不是我。”
“念在我们一同长大,我给你五日时间。若五日内哄不好我的妹妹,我可不担保陆大人会不会一时想不开,在狱中畏罪自戕什么的。”
他的轿子重新出发,与我擦肩而过时,又再度停下。
窗口里探出一把玉骨扇轻拨开帘子,顺着扇柄,隐约可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冷白的皮肤在阴影中很是扎眼。
“小娘子,有天不想跟着你夫君了,尽管来我的国公府。”
陆宅即将被查抄,我遣散了府里的下人,把虞昭月安置在了自己的住处,接着和陆淮屿马不停蹄地准备好了老太太的丧礼。
因为获罪一事,前来吊唁的宾客寥寥无几,理应大办的丧事也简单收场。
经过一番调养,昏迷的虞昭月醒了。
我亲自给她喂药,汤匙递到嘴边,她却躲开了,眼眶里蓄着泪水,问:
“是不是老太太没了?”
我身上的一袭缟素仍未换下,她应是据此猜出老太太过世的消息。
“是。”
“公爹和淮安呢?”
“关在牢狱里等着发落。”
她终于经受不住,哭了出来。
我再次把汤药递过去,劝:
“现在不是过度伤心的时候,你应该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
她的泪悬在眼眶,讶异地说:“孩子?”
“大夫诊断你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胎未坐稳之前,不可伤了身子。”
她有了指望,赶紧起身将药悉数喝完,喝完药,人也找回了点精神,慢慢地说:
“公爹落狱之事,一定和上官明珠脱不了干系,我打听过,当初是她指使老太太以公爹的名义四处打点关系,使得红绡求告无门,把这桩事给压了下来。”
提到红绡,气氛有些微妙。
她见机解释:
“你别自作多情,我打红绡才不是因为你,是那个贱·人居然敢拿着陆淮安的贴身玉佩招摇过市。她那个爹还到处给人炫耀,说陆淮安已经许了他女儿平妻之位,不日就要嫁进陆府当二少奶奶。我咽不下这口气,才打了她们一顿。”
我默默听完,取来一碟子果脯,问她:
“阳林的杏脯,尝尝?”
如果我没记错,这应该是虞昭月幼时喜欢吃的零嘴。
她看着果脯,表情透着些许不自然,扭扭捏捏地说:“你不恨我吗?之前的事……”
“以前恨,现在不恨了。”
说到底,我要恨的根本不是她,也不是张氏,而是我的生父虞怀安。
是他忘恩负义,是他宠妻灭妾,是他对我的苦难袖手旁观。
一切皆是由他而起。
而我也注定一辈子不会原谅。
我垂下眼帘,暂时地将那份恨意按捺下去,缓缓道:
“再说哪有功夫谈什么恨不恨的,眼下家里出了事,我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最重要的是要想法子救出公爹和陆淮安。”
她看着我,洞悉一切地说:
“看你气定神闲,莫非是有了法子?”
“有是有了,就是不知道他老人家肯不肯帮这个忙。”
上官明瑞给的五日期限已到,这日的朝廷不太平。
运往西边的粮草有大半是霉变和掺了砂砾的以次充好之物,而我朝这些年来灾祸频发,持久的干旱导致西边多地颗粒无收,百姓尚且饥不果腹,实在无法一时间从近处筹出足够的口粮。
偏偏敌军来势汹汹,若不能及时运送粮草,怕是城池失守,国家要沦落到割地谈判的地步。
“想好了吗?本郡主没那么多耐心陪你们玩,一炷香时间内得不到答复,我就让哥哥向舅舅进言,直接杀了陆之平和陆淮安。到时,你和陆淮屿之间就隔着三条人命了,我倒要看看你们还能不能继续厚着脸皮恩恩爱爱。”
上官明珠高高在上地坐在轿子里,神情倨傲。
我的头顶,则是一轮悬空的烈日。
忽然,有马蹄踏踏,是宫内的黑甲骑兵,他一路沿途大喊着:
“王太师出使夜隋,换回四万担粮草,西边有救了!西边有救了!”
百姓无不欢庆。
上官明珠秀眉微蹙,喃喃道:“王太师……”
王太师是历经两朝仍立于不败之地的重臣,何等手眼通天的人物,连当今圣上都要对其礼让三分,更何况是那些王公贵族。
我嫣然一笑:
“郡主,我忘了告诉你,我的母亲姓王。”
“你能仗着你母家的势遮天蔽日,我自然也要借着我母家的势拨云见日。”
又过半月,宫内传出旨意,说已经彻查贪墨一案,还了公爹和陆淮安的清白。
可红绡的案子确有其事,公爹自认为是他的一味纵容导致家风不正,打算辞官谢罪。
圣上思虑再三,贬他去了西边为民解决干旱,算是将功抵过。
一切似乎都归于平静。
日渐西斜,我坐在门前,等着远行的陆淮屿回来。
有人披着余晖渐渐靠近。
我定睛一看,却不是我的夫君陆淮屿,而是王太师。
不,准确来说,是我那素未谋面的外祖父。
数月前,为了进货,翠巧去了西边一趟。
她偶然提起大旱之事,说朝廷给的赈灾粮分到平民碗中,不过只剩下一层米汤,有不少人甚至抢不到这口米汤,被活活饿死。
奇怪的是,仅一夜之间,市面上忽然来了一大批粮食,但价格奇高,已被哄抬至和黄金无异。
平头百姓仍是无力承担。
同是穷苦人家出身,不忍见饿殍遍地的翠巧问我有没有法子能救救他们。
不同于连年干旱的我朝,与西边一水相隔的夜隋国仿佛得到了天神庇佑般雨水丰沛,如果想要拯救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从夜隋国购买粮食。
而我们祖上曾与夜隋国交恶,两国没有走到兵戎相见的地步已是万幸,怎么可能再通商互助。
但敌军的进攻让一切有了转机。
唇寒齿亡,如果敌军吞并了我们的西边,兵力壮大的他们也许会把一下次的进攻目标转移到相邻的夜隋国领土。
唯有三方制衡,才能相互牵引,相互掣肘。
然而,想要说服夜隋国国王借粮并非易事。
我现在的身份在外人眼中不过一介女流,人微言轻,想要踏出后院这方寸之地尚举步维艰,更何况是涉政。
无奈下,我只能写信给太师府,请求外祖父的襄助。
恰逢外祖父也正有出使夜隋的打算,他连夜进宫上奏皇帝,得到了首肯。
临行前,我让陆淮屿带着一批玉石,护送他一同前去夜隋。
我早前曾打探过,夜隋国国王极为喜爱玉石之物,所以精挑细选了一批好货,以此来加重游说成功的砝码。
陆淮屿跑坏了三匹马,连夜兼程踏进了夜隋国的领地。
不出所料,深感唇寒齿亡危机的国王很快答应了借粮,解救了因断粮而被围困的我方士兵。
回朝后的外祖父又暗中收到皇上的圣旨,派他彻查这次的军粮贪污案件。
我和外祖父虽从未见过面,但一直保有书信往来。
当他在信中透露圣上也觉出此案背后仍有更深的隐情时,我将自己搜罗到的证据给了出去。
根据翠巧的话,我私下调查过在西边市面上突然流通的大批粮食,其数量刚好与缺失的军粮吻合。
贩卖高价粮食的背后操控者与上官明瑞的一名旧部往来密切。
可令人不寒而栗的是,贩卖所获的巨额银钱并未入了国公府的账下,而是流往了不少高官厚禄者的口袋。
倒卖粮草,贿赂官员,结党营私。
真正该死的是上官明瑞。
他亦知此事兹事体大,无法滴水不漏,所以让公爹做了替罪羊。
既可摆布陆淮屿,又能祸水东引,着实是一箭双雕的妙计。
幸好我并非身后无人,多亏了外祖父不计前嫌的帮忙,才有反击的余地。
我连忙起身迎接,笑意盈盈道:
“孙儿未曾得空去拜见您,您怎么反倒先来瞧我了?”
外祖父的鬓边生了许多华发,这位叱咤了两朝风云的老人和我想象中的一般肃穆庄严,不苟言笑。
唯有望向我时,眼里含了些恻隐的情绪。
他说:
“你生了一双,和你母亲一模一样的眼睛。”
我天真地笑了笑:
“外祖父,我的骨血皆由母亲所赐,一脉相传,如何能不像她?”
他很是欣慰,道:
“你母亲未能有个像样的夫君,但庆幸有了个争气的女儿,不愧是我们王家的血脉。”
我又问他:
“皇上真的会处罚上官明瑞吗?”
上官明瑞犯下的罪过肯定不止这一桩,但他毕竟是皇亲贵胄,只要三公主跑到太后那边挤两滴眼泪,还不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像无事发生一样。
外祖父面色凝重:
“他再也翻不了身了,这事远不止贿赂重臣那么简单。这次带兵的是宁大将军,宁大将军手握重兵但为人忠直,从不肯与上官明瑞同伍,上官明瑞记恨他已久,三番四次想夺走他手中的军权。”
“您的意思,是上官明瑞想活活困死宁大将军,好扶持自己的人上位?”
“不错,宁大将军背后的不仅是军权,也是皇权,上官明瑞竟敢以丢失国土的代价来到达自己弄权朝堂的目的,此举无疑是挑衅皇威,自寻死路。太子觊觎皇权而犯上尚能除之,何况他不过是个公主的儿子,若陛下再坐视不理,恐这天下都要改姓上官。”
上官明瑞为非作歹久了,难免会妄自尊大。
端起饭碗吃肉,放下筷子骂娘。
他还真当自己是他舅舅的亲儿子了。
到了要回府的时辰,外祖父叮嘱我:
“改日带你那个夫君来太师府坐坐,我和你外祖母都老了,有时也孤单得很。你可千万别学你那没心肝的娘,到死都不肯给我们服个软。”
我俏皮地回他:
“知道了,您老可千万要长命百岁,到时有曾外孙了,我还得找您和外祖母讨红封呢,您记得给我备个大的!”
陆淮安在牢狱里被关了些日子,人瘦削了点,也长进了点,吵着要跟他爹一起前往西边治理干旱。
公爹正愁没个替他跑腿的,欣然接受了陆淮安的提议。
一家子人好不容易凑到一起吃了个团圆饭,饭后,虞昭月给公爹敬了杯茶,平静道:
“爹爹,今日哥哥嫂嫂都在,三位长辈也算给我做个见证,我想与安哥儿和离。”
陆淮安惊得落了手中的杯盏,慌忙道:“你说什么?”
虞昭月异常的镇定。
这些天来,我忙着和外祖父救人,是她独自替我料理府中,似乎在这场风波中也成熟了不少。
“当初我和母亲用计,让你虽救了落水的我,但也有愧于我,你出于保全我的名声不得已娶了我。这些天我想通了,红绡是个好姑娘,除了骄纵点,挑不出其他毛病了,和你很配。”
自从一年多前我揭穿虞昭月是因陆淮安的嫡子身份才嫁给他后,陆淮安对虞昭月的态度便大有转变。
整日吃酒寻乐,夜不归宿。
虞昭月理亏,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成想,她的置之不理导致陆淮安愈发变本加厉,终于闹出了红绡的事。
“我和红绡是清白的!”
陆淮屿急忙解释:
“既然娶了你,我就打算和你好好过日子,我陆淮安不是那种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孬·种。当得知你嫁给我是另有所图时,我承认自己是在过于生气,才会做出那些荒唐事,可后面你非但不介意,还对我慢慢冷淡了,我越想越不服气,所以找到了红绡……但是昭月,我从未想过与你和离,你看,你给我缝的荷包,我一直都戴着呢。”
这荷包是两人定亲时,虞昭月亲手做给陆淮安的信物。
虞昭月从小练习女红,小小的荷包被她绣得十分精致。
我看热闹不嫌事大,拱火:
“那你的贴身玉佩怎么会在红绡那里,还有她爹说你要娶人家做平妻呢。”
“贴身玉佩是我醉酒后落下的,至于什么平妻,根本是无稽之谈,我从未说过要娶红绡!”
他的视线再度投向虞昭月时,原本的激动化作委屈:
“我已经知错,倘若你是厌烦了我才想和离,那……我绝不强求。”
我揶揄:
“她怎么会厌烦你,你和爹爹入狱后她天天晚上躲被子里偷偷抹眼泪呢,还有那些托人送进狱里的点心衣服,哪一件不是她费心思准备的。”
误会解开,虞昭月和陆淮安总算和好如初,只是可怜了那位红绡姑娘,到底挨了一顿打。
兴许他们俩也觉得过意不去,上门给人家姑娘道歉,赔了足足五百两,还给她介绍了个好郎君,这才作罢。
而陆淮安知道自己要做爹爹时,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发誓要在西边立出一番事业,光耀门楣。
自公爹和陆淮安去了西边,家里只剩下我们三人相互扶持。
虞昭月腹中胎儿月份不大,身子依旧灵活。
既然成为了真正的一家人,我和陆淮屿不打算再继续隐瞒我们坐拥万贯家财的事实,那些装病的伎俩自然一同和盘托出。
故而虞昭月除却打点府里的上下内务,闲时有空,会帮我做些衣裳。
我新开了家成衣铺,那些贵妇人们偏爱虞昭月的刺绣手艺,都纷纷指明要她的货。
她忙得不亦乐乎,开玩笑说:
“要是将来离了陆淮安,我指不定还能靠自己的这门技艺在京城里立足呢。”
这话倒不假。
我的手下招了越来越多的女孩,大多都是些出生就被丢弃的孤儿,抑或被父兄强行抓去婚配的可怜孩子,也有些是受不了婆家磋磨,特地跑来投奔我的。
经过翠巧的培训和分配,她们已然能独当一面。
哪怕一辈子不靠嫁人这门营生,同样可以好好地活下去。
期间有外地的商人路过这, 一脸冷漠地说:
“天下可怜的女子太多, 你帮了这个,也帮不了下一个。”
我淡然地告诉他:
“能帮一个是一个,在我帮过的人里,如果有谁是因为我的这一次帮忙而将善意传递下去,继续去帮另一个, 那我便算功不唐捐了。”
几天后, 我和陆淮屿进完货, 路过城门时, 遇到了落魄的上官明瑞和上官明珠。
他们已被皇帝贬为庶人,流放贫瘠之地, 连同他们的爹娘也遭受牵连,一同迁出了京城。
上官明珠见到我, 还不忘啐一口, 骂道:
“贱·人,你是不是故意来看我笑话的?”
我仰起脸:“不是来看你笑话的,难道是来给你践行的?当初为了对付我而使的招数,如今成了捅死自己的刀子,上官明珠, 这种滋味不好受吧?”
她气得要扑过来打我,却被上官明瑞拦下。
当然,我也不会落下她的这个好哥哥, 走之前, 嘲笑道:
“对了, 小公爷,将来穷得活不下去了, 尽管来找我,我给你两个铜板买烧饼吃。”
走出一段路,陆淮屿突然往后看了一眼, 那两个背影渐行渐远,慢慢地成了两个小小的黑点。
“怎么, 是觉得我说话过分了?”
他眉眼冷淡, “阿云,如若有天你想亲手杀了谁, 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给你递刀子。”
我心底略微一颤,复又想起什么,不满地说:
“你和上官明珠的事, 我还没找你算账, 你的明珠阁, 可是取自她的名字?”
他坦然道:
“我们一起长大, 难免会生出情愫。十六岁那年,她喜欢珠翠,我就特地为她开了这家明珠阁,原本是想当作聘礼送给她。后来她爱上了马奴,我就抹掉了这份心思,时间一长,我无暇顾及这家店,就渐渐地闲置了。”
不知为何, 听他讲起那些我没有参与的过往,他之前对上官明珠的情深, 竟比吃了半熟的李子还要酸涩。
然而,都已经过去了啊。
我没有必要拿着一段翻篇的故事, 来折磨活在当下的我和陆淮屿。
迎着日头落下时的万丈霞光,我又问:
“那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他的目光沉沉, 说话却吞吞吐吐:
“见到你的第一眼, 就喜欢……喜欢上了。”
“你呢?阿云,你是什么时候对我动心的?”
我无语:“不是早告诉你了吗?”
他不依不饶地追问:“哪有?”
“一定是你忘了,你再好好想想。”
【全文完】
来源:雨落&听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