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司仪在台上声嘶力竭地喊着流程,那些祝福的话,像一团团棉花,堵在我的耳朵里,嗡嗡作响。
婚礼那天的红,红得像血。
不是鲜血,是那种凝固了很久,发黑发暗的血。
挂在墙上的喜字,铺在桌上的红布,还有司仪胸口那朵俗气的红花。
我穿着一身秀禾,沉甸甸的,像披着一副枷锁。
勒得我喘不过气。
林涛在我身边,笑得很好看。
他的牙齿很白,眼睛里有星星。
他握着我的手,手心全是汗。
他说:“别紧张,有我呢。”
我看着他,也想笑,但嘴角怎么也提不起来。
妆太浓了,像戴了一张面具。
面具下的我,很累。
累到骨头缝里都透着风。
司仪在台上声嘶力竭地喊着流程,那些祝福的话,像一团团棉花,堵在我的耳朵里,嗡嗡作响。
我什么都听不清,只看得到一张张模糊的脸。
他们在笑,在鼓掌,在起哄。
敬酒的时候,婆婆拉着我的手,笑得满脸褶子都开了花。
她说:“小雅啊,你真是我们家的福星,你看今天多热闹。”
她手上的金镯子,是昨天才买的,明晃晃的,刺得我眼睛疼。
我低头,小声说:“妈,我有点不舒服,想歇会儿。”
她的脸立刻就拉了下来。
“大喜的日子,说什么不舒服,多不吉利。”
她声音不大,但足够旁边的几桌亲戚听见。
我看到几道探究的目光射过来。
林涛赶紧打圆场:“妈,小雅她就是累了,早上起太早了。”
他给我使了个眼色,让我别再说话。
我闭上嘴,把那杯递到嘴边的白酒,换成了矿泉水。
公公全程都没怎么说话。
他抱着手臂,站在收礼金的台子旁边,像一尊门神。
眼睛一直没离开过那个红色的箱子。
那里面,是亲朋好友们送来的礼金。
也是这场婚礼唯一的指望。
我知道,这场婚礼,从头到尾就是一场交易。
用我的婚姻,换他们家的面子,和那个红箱子里的钱。
而我,心甘情愿地跳了进来。
因为我需要一个理由,一个看起来光明正大的理由,把我的积蓄,花得一干二净。
宴席终于结束了。
宾客们三三两两地离开,酒店里瞬间空旷下来。
只剩下满地的狼藉,和我们两家人。
我爸妈坐在角落里,脸色不太好。
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他们不赞成这门婚事。
从一开始就不赞成。
我爸说:“那家人,眼睛里只有钱,你嫁过去会受苦的。”
我说:“爸,我喜欢林涛。”
这句话,一半是真,一半是假。
我确实喜欢过林涛。
在他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时候。
那时候,他会骑着单车,穿过三条街,只为给我送一份刚出炉的蛋挞。
那时候,他会为了我一句“想看海”,连夜坐火车带我去看日出。
那时候,他的眼睛里,只有我。
可人总是会变的。
尤其是当他被原生家庭的泥潭,一点点拖拽下去的时候。
酒店的经理走了过来,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微笑。
“林先生,今天的宴席一共是八万六千八,您看是现在结一下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公公身上。
因为那个装满礼金的红箱子,已经被他紧紧抱在了怀里。
公公清了清嗓子,看向我。
那眼神,理所当然,甚至带着一丝命令。
“小雅,你去把账结一下。”
空气,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我爸“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凭什么?”
我妈拉住了他,对他摇了摇头。
我看着公公,觉得有些好笑。
我问:“爸,用什么结?”
公-公拍了拍怀里的箱子,声音洪亮:“这钱是我们的。你结婚,娘家不得给点陪嫁吗?你工作这么多年,没点积蓄?这酒店的钱,你先垫上。”
“你的钱,不就是我们家的钱吗?”婆婆在旁边帮腔。
“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分那么清楚干什么。”
他们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
仿佛我花钱,是天经地义。
林涛站在我身边,拉了拉我的袖子,低声说:“小雅,要不……先结了吧,别让外人看笑话。”
又是这句话。
别让外人看笑话。
从我们准备结婚开始,这句话就成了他的口头禅。
他父母要二十万彩礼,我说我家里拿不出。
他说:“小雅,先答应下来,别让外人看笑话。”
他父母要在市中心最好的酒店办婚礼,我说我们没那么多钱。
他说:“小雅,我爸妈好面子,就这一次,别让外人看笑话。”
他父母要求我买一辆车当陪嫁,我说我刚工作没多久,存款不够。
他说:“小雅,你想想办法,别让外人看笑话。”
每一次,我都妥协了。
因为我看着他为难的样子,就心软了。
也因为,我藏着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一个需要用钱来填补的,巨大的窟窿。
我以为,这场婚礼,收的礼金,至少能把酒店的钱给付了。
剩下的,我再慢慢想办法。
我天真地以为,他们至少会保留一丝为人父母的底线。
现在看来,我错了。
错得离谱。
他们的底线,比马里亚纳海沟还要深。
我看着他们丑陋的嘴脸,看着林涛闪躲的眼神,看着我父母气得发抖的身体。
心里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终于,“啪”的一声,断了。
我笑了。
不是冷笑,也不是苦笑。
就是很平静地,笑了出来。
我慢慢地,把手上那只沉重的龙凤镯摘了下来。
“当啷”一声,扔在了桌子上。
金子撞击桌面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格外清脆。
所有人都愣住了。
然后,我拉开我那个一直随身带着的,半旧的帆布包。
从里面,拿出了一沓纸。
那沓纸,被我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边角都起了毛。
我把它,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
推到了公公面前。
“爸,我没钱。”
我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我的钱,都在这里了。”
公公狐疑地拿起那沓纸。
第一页,是一张检查单。
A4纸,黑色的字,打印得清清楚楚。
最上面,是我的名字。
下面,是一个他看不懂的,医学名词。
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
后面,跟着一连串的检查数据,箭头向上,或者向下。
每一个符号,都像一把小小的刀子。
公公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显然不明白那几个字意味着什么,但他能感觉到,那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把检查单翻了过去。
第二页,第三页,是厚厚的一叠缴费单。
化疗,靶向药,骨髓穿刺……
每一张单子后面,都跟着一长串的零。
那些数字,密密麻麻,像一只只黑色的蚂蚁,爬满了整张纸。
也爬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眼睛里。
“这是什么?”婆婆的声音有些发颤。
她凑过来看,一把抢了过去。
她看得比公公快。
或者说,她对数字更敏感。
她一张一张地翻着,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最底下那张单子上。
那是最近的一张。
日期,是三天前。
上面的金额,是五万。
缴费人,是我的名字。
“三十万……这里……这里已经花了三十多万了……”婆婆的声音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
“这不可能!你骗人!你一个小姑娘,哪来这么多钱看病!”她突然尖叫起来。
“她的钱?”我爸的声音冷得像冰。
“她的钱,是她拿命换来的!她大学就开始兼职,毕业了进设计公司,天天加班到半夜,一张图一张图画出来的!你们以为她那辆车是天上掉下来的吗?那是她熬了多少个通宵,吃了多少苦才攒出来的!”
我爸指着他们,手抖得不成样子。
“我们家是没钱,我们是给不了她二十万彩D礼,但我们没逼她去卖命!”
“你们呢?你们做了什么?你们只知道要钱!要面子!你们有没有问过她一句,累不累?苦不苦?”
整个大厅,死一般地寂静。
只有我爸粗重的喘息声。
林涛终于动了。
他一步一步地,走到桌子前。
他拿起那张检查单,像是拿着千斤重的东西。
他的目光,从我的名字,慢慢地,移到了那个诊断结果上。
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
他念了出来,声音很轻,像在读别人的故事。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我。
他的眼睛里,不再有星星。
只剩下无尽的,深不见底的惊恐和……茫然。
“小雅……这……这是真的吗?”
我看着他,点了点头。
很平静。
平静得不像我自己。
也许是痛到极致,人就不会再觉得痛了。
“什么时候的事?”
“半年前。”
“半年前……”他喃喃自语,像丢了魂一样。
“半年前,我们正在商量结婚……”
“是啊。”我说,“那时候,你妈说,彩礼低于二十万,她就没脸见亲戚。”
“那时候,你爸说,婚礼不在五星级酒店办,他这辈子都抬不起头。”
“那时候,你说,小雅,委屈你了,以后我一定好好对你。”
我每说一句,林涛的脸就白一分。
到最后,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
他“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不是跪我,是跪他的父母。
“爸,妈……你们把钱拿出来……”他哭着说,“把钱给小雅……她要看病……”
公公抱着那个红箱子,手足无措。
婆婆瘫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
他们大概还在消化这个消息。
这个足以把他们引以为傲的“面子”,撕得粉碎的消息。
他们算计了一辈子,怎么也算不到,他们千挑万选的儿媳妇,会是一个“药罐子”。
一个随时可能人财两空的,无底洞。
我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真的。
我看着跪在地上的林涛,看着呆若木鸡的公婆,看着满脸心疼的爸妈。
这场闹剧,该结束了。
我走到酒店经理面前,从包里拿出了我的银行卡。
“刷卡吧。”我说。
经理愣了一下,看了看这剑拔弩张的气氛,还是接过了卡。
“滴”的一声。
八万六千八。
我最后的积蓄。
我本来打算,用这笔钱,去做下一个疗程的。
现在,没了。
也好。
至少,买了个清静。
我脱下身上那件沉重的秀禾服,随手扔在旁边的椅子上。
里面只穿着一件白色的打底衫。
我感觉浑身都轻松了。
我走到我爸妈面前。
“爸,妈,我们回家。”
我妈抱着我,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傻孩子……你为什么不早说啊……”
我拍着她的背,说:“妈,没事了,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我和林涛的过去。
我和这个家庭的过去。
从我甩出那张检查单开始,就都过去了。
我搀着我妈,我爸跟在后面,我们一家三脚,慢慢地,向酒店门口走去。
身后,是林涛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小雅!别走!小雅!”
我没有回头。
一次也没有。
外面的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阴了下来。
风很大,吹在脸上,有点冷。
但我心里,却前所未有地,感到了一丝暖意。
那是我为自己,赢得的,最后一点尊严。
回家的路上,车里很安静。
我妈一直握着我的手,握得很紧,好像生怕我下一秒就会消失。
我爸开着车,从后视镜里,一遍又一遍地看我。
我知道他们有很多话想问。
但他们什么也没说。
他们只是陪着我。
这种无声的陪伴,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
回到家,我妈立刻钻进了厨房。
不一会儿,就端出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
她说:“饿了吧,快吃点。”
我看着那碗面,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从我生病开始,这半年来,我吃得最多的,就是外卖。
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的食物。
我有多久,没有闻到过家里饭菜的香气了?
我记不清了。
我埋头吃面,眼泪一滴一滴地,掉进碗里。
咸的。
我爸坐在我对面,给我递过来一张纸巾。
他说:“孩子,别怕,天塌下来,有爸妈给你扛着。”
我爸是个不善言辞的人。
这是我长这么大,他对我说的,最煽情的一句话。
我吃完面,我爸妈就坐在沙发上,静静地听我讲。
我把这半年的事情,原原本本地,都告诉了他们。
从第一次发现身体不对劲,到去医院检查,拿到诊断书时的天旋地转。
从最初的绝望,到决定一个人扛下来的挣扎。
从一次次化疗的痛苦,到看到银行卡余额时越来越深的无力感。
我讲得很平静,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但我妈的眼泪,从头流到尾。
我爸的眼圈,也红了。
我说:“我本来想,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以为,林涛会是我的依靠。”
“我甚至想过,如果礼金够多,我就可以把钱还给他家,然后用我自己的钱,安安心心治病。”
“我不想拖累任何人。”
“是我太天真了。”
我爸抽了一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不怪你。是爸妈没本事,护不住你。”
我说:“不,爸,你和妈给了我最好的东西。”
那就是爱。
无条件的,不求回报的爱。
这是林涛和他父母,永远都给不了我的。
那天晚上,我爸妈的房间,灯亮了一整夜。
我躺在自己的小床上,闻着被子上阳光的味道,睡了半年来最安稳的一觉。
第二天早上,我被一阵急促的门铃声吵醒。
我打开门,是林涛。
他站在门口,眼睛又红又肿,胡子拉碴,一夜之间,像是老了十岁。
他手里提着一个行李箱,还有一个红色的布袋。
是那个装礼金的袋子。
“小雅……”他一开口,声音就哽咽了。
“让我进去,好吗?”
我没有让他进来。
我只是靠在门框上,看着他。
“钱,我拿来了。”他把那个红布袋递给我。
“昨天晚上,我跟他们吵了一架。我把箱子撬开了,钱都在这里,一分没少。”
“还有这个。”他把行李箱也推了过来。
“这是我的全部家当。卡里还有五万块钱,密码是你的生日。”
“小雅,我知道错了。我混蛋,我不是人。我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扑通”一声,又跪下了。
当着来来往往的邻居的面。
我看着他,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哀莫大于心死。
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我说:“林涛,你起来吧。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
“不,没有结束!”他激动地抓住我的裤脚。
“小雅,我爱你!我不能没有你!以前是我懦弱,是我没用,我总是听我爸妈的,我忽略了你的感受。”
“从现在开始,我改!我什么都听你的!我带你去看病,我们去最好的医院,找最好的医生!我砸锅卖铁也给你治!”
他的话,说得很恳切。
每一个字,都像是发自肺腑。
如果是半年前,听到这些话,我大概会感动得痛哭流涕。
但现在,不会了。
有些事情,一旦发生,就再也回不去了。
信任,就像一张纸。
揉皱了,即使再努力抚平,也恢复不了原来的样子。
“林涛,”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知道我最失望的是什么吗?”
他茫然地看着我。
“不是你爸妈拿走了礼金,让我结账。”
“也不是你明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还一次次地让我妥协。”
“而是,在我把那张检查单拍在桌子上的时候,你的第一反应,不是心疼我,而是惊恐和茫然。”
“你在想,你怎么娶了一个药罐子。”
“你在想,这个无底洞,要花多少钱才能填满。”
“你在想,你的下半辈子,是不是就要被我拖累了。”
“我说的,对吗?”
他的嘴唇动了动,想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我说的,全是真的。
那一瞬间,他的眼神,我看得很清楚。
“所以,林涛,我们回不去了。”
“你所谓的爱,太廉价了。它经不起任何考验。”
“而我,现在最需要的,恰恰是能经得起考验的爱。”
“你给不了我。”
我说完,准备关门。
他死死地抵住门。
“小雅,你听我解释!我当时只是……只是太震惊了!我没有想那么多!”
“你不用解释了。”我打断他。
“钱,我收下。不是因为我原谅你,而是因为这是我应得的。婚礼的钱是我付的,这些礼金,理应由我来处理。”
“至于你的行李箱,你拿回去吧。你的钱,我一分都不会要。”
“我们,两清了。”
我用力,关上了门。
把他所有的哀求和哭喊,都隔绝在了门外。
我靠在门上,缓缓地,滑坐到地上。
眼泪,终于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为那段逝去的感情。
也为那个,曾经为了爱,奋不顾身的自己。
再见了,林涛。
再见了,我曾经的爱情。
接下来的日子,很平静,也很忙碌。
我爸妈陪着我,开始了一场漫长的“战斗”。
他们咨询了所有能联系到的专家,查阅了无数的资料。
我爸把他珍藏多年的邮票和字画,都拿了出来,准备变卖。
我妈把她的首饰,也都收在了一个盒子里。
我说:“爸,妈,不用这样。我的病,没那么可怕。现在的医学很发达,存活率很高的。”
我知道,我在安慰他们,也在安慰我自己。
那笔礼金,一共是十二万。
加上我之前剩下的钱,暂时够我做完前期的几个疗程。
我把工作辞了。
公司老板人很好,给我结了工资,还额外给了我一笔钱。
他说:“好好养病,等你好了,随时欢迎你回来。”
我开始专心致志地,对抗病魔。
化疗的过程,比我想象的还要痛苦。
恶心,呕吐,掉头发……
那些电视剧里演过的情节,真真实实地,发生在了我的身上。
每次从医院回来,我都虚弱得像一张纸。
我妈就变着花样地给我做好吃的。
我爸就给我讲笑话,虽然一点也不好笑。
但看着他们小心翼翼的样子,我就觉得,我不能倒下。
我必须好起来。
为了他们,也为了我自己。
有一天,我正在家里休息,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是婆婆打来的。
不,现在应该叫她林涛的妈妈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憔悴。
她说:“小雅,我们能见一面吗?”
我本来想拒绝。
但鬼使神差地,我答应了。
我们约在了一家咖啡馆。
她比婚礼那天,看起来老了很多。
头发白了,人也瘦了一圈。
她在我对面坐下,局促不安地,搅动着面前的咖啡。
“小雅,”她先开了口,“对不起。”
这三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让我觉得有些恍惚。
在我的印象里,她是一个永远高高在上,从不认错的人。
“那天的事情,是我们不对。我们……我们被钱迷了心窍。”
“林涛他……他回来之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我们怎么劝都没用。”
“他说,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小雅,我知道,我们没资格求你原谅。”
“我今天来,就是想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还有……这个。”
她从包里,拿出了一个存折,推到我面前。
“这里面,是十万块钱。是我们家全部的积蓄了。”
“你拿着,去看病。不够……我们再想办法。”
我看着那个存折,心里五味杂陈。
如果这笔钱,早一点出现。
在婚礼之前,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
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可是,没有如果。
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贱。
迟来的歉意,又有什么意义呢?
“阿姨,”我把存折推了回去。
“您的心意我领了。但是这个钱,我不能要。”
“我的病,我自己会想办法。不劳你们费心了。”
她的眼圈红了。
“小雅,你是不是……还在恨我们?”
我摇了摇头。
“不恨了。”
真的。
我已经没有力气去恨了。
所有的情绪,在日复一日的治疗中,都被磨平了。
我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活下去。
好好地,活下去。
“我只是觉得,我们不是一路人。”
“以后,就各自安好吧。”
我说完,站起身,准备离开。
她突然拉住了我的手。
“小雅,你……你还能再给林涛一次机会吗?他还年轻,他不能没有你啊。”
我看着她苍老的脸,和眼神里的哀求。
我突然想起了我的妈妈。
如果今天,跪在这里求人的是我妈,她会是怎样的心情?
可怜天下父母心。
但,错了,就是错了。
不是所有的错误,都有被原谅的机会。
“阿姨,”我轻轻地,挣开了她的手。
“有些伤口,看起来愈合了,但里面的疤,会永远都在。”
“我和林涛,就像摔碎的镜子,再也拼不回去了。”
“您保重。”
我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
走出咖啡馆,阳光正好。
我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肺里充满了温暖的空气。
我的人生,翻开了新的一页。
虽然前路漫漫,充满未知。
但我知道,我不再是一个人了。
我有我的父母。
我有我自己。
这就够了。
时间过得很快。
转眼,一年过去了。
这一年里,我经历了六次化疗,无数次的骨穿和抽血。
我的头发,掉了又长,长了又掉。
我的身体,在一次次的摧残下,变得越来越虚弱。
但我的意志,却越来越坚定。
医生说,我的情况,比预想的要好。
癌细胞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只要坚持治疗,完全康愈的可能性,很大。
听到这个消息,我爸妈抱着我,哭得像个孩子。
我也哭了。
那是喜悦的泪水。
是重获新生的泪水。
我的生活,渐渐步入了正轨。
除了定期去医院复查,我和正常人,已经没有太大的区别。
我开始重新拿起画笔,在家里接一些设计的私活。
不用坐班,时间自由,收入也还不错。
足够支付我的医药费和生活费。
我爸妈看我状态越来越好,也渐渐放下了心。
我家的气氛,又恢复了往日的欢声笑语。
我以为,林涛和他的一家,已经彻底从我的生命里消失了。
直到有一天,我在医院复查的时候,遇到了他。
他陪着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挺着大肚子,看起来快生了。
是他的新妻子。
我们隔着一条长长的走廊,遥遥相望。
他看到我的时候,愣住了。
眼神里,有惊讶,有尴尬,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
他身边的女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好奇地打量着我。
我冲他,笑了笑。
很坦然,很释怀的那种笑。
然后,我转过身,走进了医生的诊室。
那一刻,我才真正地感觉到。
我是真的,放下了。
那些曾经的爱与恨,纠葛与怨念,都随着时间,烟消云散了。
他有了他的新生活。
我也有了我的新生。
我们,都很好。
只是,不再与彼此相关。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我的主治医生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雅,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你的各项指标,都非常稳定。如果下一次复查结果依然理想,我们就可以考虑,把你的化疗周期,再延长一些了。”
这意味着,我离康复,又近了一步。
我走出医院,仰头看着湛蓝的天空。
阳光刺眼,却很温暖。
我拿出手机,给我爸妈发了一条微信。
“爸,妈,今晚我想吃红烧肉。”
手机很快就震动了一下。
是我妈的回复。
“好!妈给你做!多放糖!”
我看着那几个字,笑了。
生活,或许总是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磨难。
但只要心中有爱,有希望。
就总能,在废墟之上,开出花来。
我的花,正在努力地,向着太阳,绽放。
又过了两年。
我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了。
医生说,我创造了一个小小的奇迹。
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个奇迹背后,是多少个日日夜夜的坚持和煎熬。
也是多少爱和温暖的支撑。
我开了一家自己的设计工作室。
不大,但很温馨。
业务也渐渐多了起来,有了一些固定的客户。
我爸妈,成了我工作室最忠实的后勤。
我爸负责接送我,风雨无阻。
我妈负责我的三餐,营养均衡。
我们一家人,过得平静而幸福。
我很少再想起林涛。
他就像我人生旅途中,看过的一处风景。
当时觉得惊心动魄,过后,也就忘了。
直到有一天,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到了我的工作室。
是林涛的妻子。
就是我那天在医院走廊里,看到的那个女人。
她抱着一个孩子,大概两岁左右。
孩子很可爱,眼睛很大,像林涛。
她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憔悴了很多。
眼角有了细纹,神情里,也满是疲惫。
我请她坐下,给她倒了一杯水。
她没有喝。
她只是看着我,欲言又止。
“有事吗?”我问。
她沉默了很久,才开口。
“我……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我愣住了。
道歉?
她为什么要跟我道歉?
“我知道,这很冒昧。”她苦笑了一下。
“我跟林涛,要离婚了。”
这个消息,并没有让我感到意外。
“他心里,一直有你。”
她说。
“我们结婚这两年,他总是在喝醉了之后,喊你的名字。”
“他总是说,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
“他说,如果当初,他能勇敢一点,坚定一点,现在陪在你身边的人,就应该是他。”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我一开始,很嫉妒你,甚至很恨你。”
“我觉得,是你毁了我的婚姻。”
“直到有一天,我无意中,看到了他藏在书房里的一个盒子。”
“盒子里,是你所有的东西。”
“你的照片,你送给他的第一份礼物,还有……”
她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
“还有你那张,被他用胶带,粘了无数遍的,检查单。”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刺了一下。
有点疼。
“我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我也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看着我,眼神里却像是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
“他爱的,从来都不是我。”
“我只是……你离开后,他仓促选择的一个,替代品。”
她的眼泪,掉了下来。
抱着的孩子,似乎感觉到了妈妈的情绪,也“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我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
也帮她哄了哄孩子。
等她情绪稍微平定了一些,我才开口。
“都过去了。”我说。
“他爱不爱我,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你要想清楚,你和孩子,以后要怎么生活。”
她擦了擦眼泪,看着我,眼神里有些迷茫。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很不甘心。”
“我以为,我嫁给了爱情。结果,却活成了一个笑话。”
我看着她,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那个在婚礼上,穿着沉重的秀禾,强颜欢笑的自己。
我们都曾以为,婚姻是爱情的归宿。
后来才发现,它只是另一段人生的开始。
而这段人生,是喜剧还是悲剧,全看你身边,站着一个什么样的人。
“不甘心,是正常的。”我说。
“但人不能一直活在不甘心里。”
“你还年轻,你还有孩子。你的路,还很长。”
“离开一个不爱你的人,不是悲剧,是解脱。”
她看着我,眼神里,渐渐有了一丝光亮。
“你……你真的,一点都不恨他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我想了想,摇了摇头。
“以前或许有吧。”
“但现在,不了。”
“恨一个人,太累了。我不想把我的生命,浪费在这些没有意义的情绪上。”
“我现在,只想好好活着。为爱我的人,也为我自己。”
她看着我,看了很久。
然后,她站起身,对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你。”她说。
“我明白了。”
她抱着孩子,离开了我的工作室。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我心里,百感交集。
人生,真是一场奇妙的旅行。
你永远不知道,会在哪个路口,遇到什么样的人,经历什么样的事。
有些人,教会你爱。
有些人,教会你成长。
而林涛,他教会了我,如何去爱自己。
一个连自己都不爱的人,又怎么能,奢求别人来爱你呢?
那天晚上,我关了工作室的门,给自己放了一个假。
我买了一张去海边的机票。
就是当年,林涛带我去看日出的那片海。
我一个人,住在海边的民宿里。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
天还没亮,我就走到了沙滩上。
海风微凉,带着咸湿的味道。
远处的天际线,渐渐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然后,是橘红,是金黄。
一轮红日,喷薄而出。
万丈光芒,瞬间洒满了整个海面。
波光粼粼,美得惊心动魄。
我看着那轮日出,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陪在我身边看日出的少年。
他曾经,也是我生命里的光。
照亮了我整个青春。
只是后来,那束光,渐渐地,被现实的尘埃,蒙蔽了。
变得黯淡,甚至,消失了。
我曾经为此,痛苦过,绝望过。
但现在,我明白了。
人这一生,不能只靠别人来照亮。
你要学着,自己发光。
你要成为,自己的太阳。
我对着大海,张开双臂,深吸了一口气。
再见了,我曾经的少年。
你好,我崭新的人生。
我会在这个世界上,努力地,灿烂地,活下去。
像这轮日出一样。
光芒万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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