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林伟几乎是弹起来的,他接电话的动作快得像一道闪电,声音里带着没睡醒的沙哑和一丝被惊扰的恐慌。
电话是凌晨三点打来的。
手机在床头柜上嗡嗡地震动,像一只被困在玻璃罐里的垂死飞蛾。
林伟几乎是弹起来的,他接电话的动作快得像一道闪电,声音里带着没睡醒的沙哑和一丝被惊扰的恐慌。
“喂?……什么?……哪个医院?……好,好,我马上来!”
他挂了电话,灯都没开,摸索着就开始穿衣服。
黑暗里,我能听到他牙齿打颤的声音。
“我妈,突发脑溢血,正在抢救。”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不是因为婆婆,而是因为林伟声音里的那种,我从未听过的,仿佛天塌下来了的绝望。
我们赶到医院的时候,天还没亮。
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惨白的灯光,和消毒水那股子怎么也挥之不去的,冰冷又刺鼻的味道。
林伟的妹妹林静,蹲在抢救室门口,抱着膝盖,头发乱糟糟的,一见到我们就冲了过来。
“哥!”她一开口,眼泪就下来了,“医生说情况很不好,让咱们做好心理准备。”
林伟的身子晃了一下,我赶紧扶住他。
他的手,冰得像一块铁。
那一个晚上,是我结婚三年来,过得最漫长的一夜。
抢救室的红灯,像一只不祥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们。
每一次有护士从里面出来,我们的心都会被揪到嗓子眼。
林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扇门,整个人像一尊风干了的雕塑。
我给他去买水,买早点,他都像没看见一样。
直到天色大亮,医生才一脸疲惫地走出来。
“命是保住了,但是……”医生顿了顿,摘下口罩,那眼神里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同情,“病人右半身偏瘫,失去了语言能力,后续的康复治疗,会是一个很漫长,也很花钱的过程。”
花钱。
这两个字,像一把小锤子,轻轻地,但是很精准地,敲在了我们这个小家庭最脆弱的地方。
婆婆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每天的开销就像流水一样。
各种检查,进口药,康复理疗,护工费……那张缴费单上的数字,一天比一天变得更长,更吓人。
林伟和他妹妹林静,都是普通工薪阶层,家底本就不厚。
公公前几年做生意赔了本,家里不仅没存款,外面还有些零零散散的债。
最初的一个星期,林伟东拼西凑,找亲戚朋友借,勉强维持着。
但借钱,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那天晚上,林伟回到家,整个人都像是被抽干了。
他把自己摔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小小的客厅里,烟雾缭绕,呛得我眼睛疼。
我给他倒了杯水,坐在他旁边,轻轻地说:“别太担心了,钱的事情,我们一起想办法。”
他没看我,只是盯着天花板,声音闷闷的。
“能有什么办法?能借的都借了,人家听说是无底洞,都躲着我们。”
我沉默了。
这是我们婚后,第一次遇到这么大的坎。
以前,我们的日子过得很平静,甚至有些甜。
他会在下雨天开车到我公司楼下接我,会记得我爱吃哪家店的蛋糕,会在我来例假的时候,默默给我煮一碗红糖姜茶。
我以为,这就是爱情,这就是可以相守一生的安稳。
可现实,只用了一场病,就把这层温馨的糖纸,撕得粉碎。
又过了几天,家里的气氛越来越压抑。
林伟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回家也只是发呆。
有一次,我半夜醒来,发现他一个人坐在阳台上,没有开灯,只有指间的烟头,在黑暗里忽明忽灭。
他的背影,看上去那么孤独,那么无助。
我的心,针扎一样地疼。
我拿出了我们俩所有的积蓄,一张薄薄的银行卡,递给他。
“这里有八万多,你先拿去用。”
这是我们原本计划着,过两年换个大点房子的首付。
他看着那张卡,眼睛红了。
“老婆,谢谢你。”
他抱住我,抱得很紧很紧,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那一刻,我觉得,我们还是一个整体,我们能一起扛过去。
可我没想到,这八万块钱,扔进医院那个大窟窿里,连个响声都没听到。
半个月后,林伟又一次被催缴费了。
那天,林静给我打了个电话。
她的声音不再是之前的慌乱,而是一种理直气壮的尖锐。
“嫂子,我哥说你们已经没钱了?”
我“嗯”了一声。
“那怎么行?妈的药不能停啊!医生说了,这个阶段最关键了!”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嫂子,你娘家不是条件挺好的吗?你不能管你爸妈再要点?”
我的心,沉了下去。
“林静,我爸妈给我买这套婚房,已经花光了他们大半辈子的积蓄。我怎么好再开口?”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然后,林静冷笑了一声。
“嫂子,话不能这么说。你嫁给了我哥,就是我们林家的人。现在林家有难,你娘家帮一把,不是应该的吗?”
“什么叫应该的?”我有点生气了,“我爸妈没有这个义务。”
“你!”林静似乎被我噎住了,气急败坏地挂了电话。
那天晚上,林伟回来,脸色很难看。
他没像往常一样质问我,只是自己默默地做饭,默默地吃,然后默默地洗碗。
整个过程,我们一句话都没说。
那种沉默,比吵架更让人窒息。
我知道,林静肯定跟他告状了。
吃完饭,他坐在沙发上,很久,才开口。
“老婆,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我妈都这样了,我做儿子的,实在没办法了。”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疲惫和哀求。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点陌生。
那个曾经会把我护在身后,对我说“别怕,有我呢”的男人,好像不见了。
“林伟,我们已经尽力了。”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们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了。”
“可那不够啊!”他突然激动起来,站了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踱步,“远远不够!医生说后续的康复,至少还要二三十万!我们去哪弄这么多钱?”
他的焦虑,像病毒一样,在小小的空间里蔓延。
我也开始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我爸妈都是退休的普通工人,那点退休金,自己养老还紧巴巴的。
看着他焦躁的样子,我心里也不好受。
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
“别急,总会有办法的。大不了,我们把这套房子卖了?”
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其实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
这套房子,虽然是我父母买的,但房产证上写的是我们两个人的名字。
我当时觉得,既然是夫妻,就该不分彼此。
我爸妈也说,只要我们俩好好的,一套房子算什么。
林伟的身子僵住了。
他转过身,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有感动,有惊讶,还有一丝……我说不出的东西。
“卖房子?”他喃喃自语,“这可是我们的家啊。”
“家没了可以再挣,妈只有一个。”我说。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摇了摇头。
“不行。这是你爸妈给你买的,我不能这么做。我还是个男人。”
那一刻,我真的被他感动了。
我觉得,他心里还是有我的,他还是在乎我的感受的。
我天真地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可我忘了,人在绝境的时候,什么底线都可能被突破。
又过了一个星期,婆婆的病情没什么起色。
林伟每天医院家里两头跑,肉眼可见地憔悴下去,眼窝深陷,胡子拉碴。
林静更是隔三差五地在病房里哭,说自己没用,救不了妈。
那种压抑的氛围,像一张网,把我们所有人都罩在里面,喘不过气。
终于,在一个周末的下午,林伟把我拉到卧室,关上了门。
他的表情,异常严肃。
“老婆,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我的心,咯噔一下。
他搓着手,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你……你那对镯子,不是你妈给你的嫁妆吗?”
我愣住了。
那对镯子,是我外婆传给我妈妈,我妈妈又传给我的。
是一对成色极好的冰种翡翠,通体翠绿,温润通透。
外婆去世得早,我没见过她。
妈妈把镯子交给我的时候说:“这是你外婆的念想,也是妈妈对你的祝福。戴着它,就好像我们一直陪着你。”
这对镯子,对我来说,不只是贵重,它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传承和念想。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
我没戴,那么贵重的东西,我一直小心地收在首饰盒里,锁在柜子里。
“你想说什么?”我的声音,有点发冷。
“我……我找人问过了。”他艰难地开口,“你那对镯C子,现在行情很好,至少……至少能卖三十万。”
三十万。
正好是医生说的,后续治疗的费用。
我的血,一下子凉了。
我看着他,这个我爱了五年,嫁了三年的男人。
他的脸,在夕阳的余光里,显得那么陌生。
“所以呢?”我问。
“所以……你看,能不能……先拿去卖了,救我妈的命?”他终于说出了口,说完,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头垂了下去。
“救你妈的命?”我重复着他的话,觉得荒唐又可笑,“用我的嫁妆,救你妈的命?”
“我知道这对你很重要!”他急急地解释,“等以后我们有钱了,我一定给你买个一模一样的!不,买个更好的!”
买个更好的?
他根本不懂。
那不是钱的问题。
那是外婆的爱,是妈妈的嘱托,是我作为一个女儿,一个外孙女,所承载的,最温暖的记忆。
“林伟,”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知不知道那对镯子对我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是嫁妆,是念想。”他语无伦次地说,“可是,可是人命关天啊!那是个死物,我妈是活生生的人啊!难道在你心里,那对镯子比我妈的命还重要吗?”
他开始给我扣帽子了。
用孝道,用人命,来绑架我。
我的心,像是被泡在冰水里,一点点变硬,变冷。
“那不是死物。”我说,“那是我的根。”
“什么根不根的!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他失去了耐心,声音大了起来,“你就说你卖不卖吧!你就忍心看着我妈在医院里等死吗?你就忍心看着我这个做儿子的,天天被钱逼得想去跳楼吗?”
他双眼通红,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困兽。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很悲哀。
为了他妈妈,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把我最重要的东西,拿去牺牲。
在他的心里,我,我的感情,我的念想,原来是排在最后的。
“我不卖。”我说。
声音不大,但很坚定。
空气,瞬间凝固了。
林伟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他可能从来没想过,一向温顺的我,会拒绝他。
“你说什么?”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不卖。”我重复了一遍,“那是我的东西,我外婆留给我妈,我妈留给我的。谁也别想动。”
“你!”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指着我的手都在发抖,“你……你太自私了!我真是看错你了!我妈白对你那么好了!”
他妈妈对我好?
我想笑。
结婚三年来,婆婆明里暗里,说过多少次我娇气,不会过日子?
嫌弃过我多少次,生不出孩子,占着茅坑不拉屎?
只是因为林伟护着我,我才一直忍着,装着,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现在,他竟然说,他妈对我好。
“她对我怎么样,你心里清楚,我心里也清楚。”我冷冷地说,“林伟,我们不说到那个份上。”
“好,好,好!”他连说了三个“好”字,气得直笑,“算我林伟瞎了眼!为了一个破镯子,连我妈的命都不管!你行!”
他摔门而去。
那一声巨响,像是把我们的婚姻,也摔出了一道裂痕。
那天晚上,他没有回来。
我一个人,坐在黑暗的客厅里,坐了一整夜。
我打开那个丝绒首饰盒,看着那对静静躺在里面的翡翠镯子。
灯光下,它们泛着温润的光泽,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岁月的温情。
我想起妈妈把镯子交给我时,眼里的不舍和期盼。
她说:“囡囡,以后要是受了委屈,就看看它。记住,家永远是你的后盾。”
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
妈妈,我好像,真的受委屈了。
第二天,我接到了林静的电话。
电话一接通,就是劈头盖脸的谩骂。
“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我哥都跟我说了!你宁愿守着你的破镯子,也不肯救我妈!你怎么这么恶毒啊!”
“我哥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娶了你!我们林家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媳妇!”
“我告诉你,我妈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我一句话都没说,默默地听着。
等她骂累了,喘着粗气的时候,我才淡淡地开口。
“说完了吗?”
她愣了一下。
“说完了,我就挂了。”
没等她反应过来,我按下了挂断键。
世界,清静了。
可我的心,却像是被掏空了一块,空荡荡的,直漏风。
接下来的几天,是冷战。
林伟没有回家,也没有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发过一条微信。
他用这种方式,向我施压,逼我妥协。
我每天下班,回到这个冷冰冰的家,做好了饭,一个人吃,一个人洗碗,一个人看电视,一个人睡觉。
房子很大,也很安静。
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沉重又缓慢。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闭上眼睛,就是林伟那张失望又愤怒的脸。
还有林静那些恶毒的咒骂。
我问自己,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是不是真的太自私了?
可是,一想到要把外婆和妈妈的爱,变成一张张冰冷的钞票,去填一个无底洞,我的心就刀割一样地疼。
那不仅仅是一对镯子。
那是我最后的底线和尊严。
一个星期后,林伟回来了。
他看上去更憔un悴了,也更冷漠了。
他回来不是为了和解,而是为了拿换洗的衣服。
他进门,径直走向卧室,拉开衣柜,把自己的衣服胡乱塞进一个包里。
全程,没有看我一眼。
我就站在客厅里,看着他。
看着这个曾经说过要爱我一辈子的男人,如今,像个陌生人一样,在我们的家里,收拾着离开的行囊。
在他准备出门的时候,我叫住了他。
“林伟。”
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我们谈谈吧。”我说。
他沉默了几秒钟,转过身,靠在门框上,一脸不耐烦。
“还有什么好谈的?镯子你又不肯卖,我妈还在医院躺着。我能怎么办?我只能去借高利贷了。”
高利贷。
这三个字,像三根针,扎进我的耳朵里。
“你疯了?”我冲过去,“那东西不能碰!”
“我没疯!”他冲我吼道,“疯的是你!是你逼我的!但凡你有点良心,我都不会走到这一步!”
“良心?”我气笑了,“我把我们所有的积蓄都给你了,你跟我谈良心?林伟,你摸着你自己的良心问问,从你妈生病到现在,我哪一点对不起你了?”
“你就是对不起我!你最大的对不起,就是见死不救!”他双眼赤红,情绪完全失控了。
“那对镯子,对你就那么重要吗?比我还重要?比我们这个家还重要?”他一步步向我逼近。
我被他逼得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
退无可退。
“对。”我看着他的眼睛,清晰地说,“它比你重要。”
这句话,我说出口,自己都吓了一跳。
但说出来之后,我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是的,它比你重要。
因为,它代表的爱,是无条件的,是永恒的。
而你的爱,是有条件的,是随时可以被牺牲的。
林伟彻底愣住了。
他脸上的愤怒,慢慢褪去,变成了震惊,和一种深深的受伤。
他可能从来没想过,我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往后退了两步,像是重新认识我一样,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
“好。”他点了点头,声音沙哑,“我明白了。”
他拉开门,走了。
这一次,我知道,有些东西,真的回不去了。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我决定妥协的那一刻。
不是因为我还爱他,也不是因为我怕了他。
而是因为我妈。
冷战的第二周,我妈给我打了电话。
她没有问我和林伟怎么了,只是像往常一样,问我吃饭了没,工作累不累。
可我一听到她的声音,就再也忍不住了。
我哭了。
哭得泣不成声,把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痛苦,都倒了出来。
电话那头,妈妈一直安静地听着。
等我哭完了,她才叹了口气,说:“囡囡,钱是身外之物,人最重要。”
“可是妈,那是外婆留下的……”
“你外婆要是还在,她也一定希望你过得好,而不是守着个东西,把自己的日子过得一团糟。”妈妈的声音很温柔,却很有力量,“林伟的妈妈病了,他着急,也是人之常情。夫妻之间,就是要互相体谅。”
“妈,你不懂,他不是着急,他是逼我。”
“妈懂。”妈妈说,“妈知道你委屈。但是囡囡,家不是讲道理的地方。有时候,退一步,海阔天空。”
挂了电话,我呆坐了很久。
妈妈的话,像一盏灯,照亮了我混乱的内心。
是啊,我在坚持什么呢?
坚持我的尊严?我的底线?
可如果为了这些,毁了我的婚姻,毁了我的生活,值得吗?
也许,妈妈说得对。
退一步,海阔天空。
我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给林伟发了一条微信。
“我们见一面吧,在医院。关于镯子的事,我同意了。”
他几乎是秒回。
“真的?”
后面跟着三个感叹号。
我能想象到,屏幕那头的他,是怎样的欣喜若狂。
我的心,却像被挖掉了一块,空落落的疼。
我没有回复他。
我从柜子里,拿出那个丝绒首址盒。
打开它,最后看了一眼那对温润的翡翠镯子。
再见了,外婆。
再见了,妈妈的爱。
然后,我去了另一个抽屉。
从一堆文件里,拿出了一本红色的,有些陈旧的证书。
上面,“房屋所有权证”几个大字,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我把它和首饰盒,一起放进了包里。
下午,我去了医院。
还没到病房门口,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林静兴奋的声音。
“哥,我就说吧!她肯定会同意的!她就是装腔作势,吓唬吓唬你!你一跟她来硬的,她不就怂了?”
我的脚步,停在了门口。
门没有关严,留着一道缝。
我能看到,林伟坐在床边,脸上带着一丝得意的笑。
“行了,少说两句。”他嘴上这么说,语气里却没有丝毫责备的意思。
“我说的本来就是实话嘛!”林静的声音更大了,“一个女人,嫁了人,还天天把娘家的东西当个宝!说到底,就是没把我们林家当自己家!心眼儿多着呢!”
“现在好了,她肯把镯子卖了,妈就有救了!哥,等拿到钱,你可得好好敲打敲打她!让她知道知道,这个家,到底谁说了算!”
我站在门口,浑身的血液,都像是凝固了。
原来,是这样。
原来在他们眼里,我的妥协,不是体谅,不是退让,而是“怂了”。
我的爱,我的付出,在他们看来,不过是一场博弈。
而我,是那个输了的人。
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天大的笑话。
我刚才,竟然还想着,要为了这个男人,为了这个家,牺牲掉我最珍贵的东西。
我真是,太傻了。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屋子里的笑声,戛然而生。
林伟和林静看到我,脸上的表情,都有些不自然。
“你……你来了。”林伟站起来,有些尴尬地搓着手。
林静则翻了个白眼,别过头去,一副不屑的样子。
我没有理会他们。
我走到病床前,看着躺在床上的婆婆。
她闭着眼睛,插着鼻饲管,面色蜡黄,毫无生气。
不管她以前对我怎么样,这一刻,看着她这个样子,我心里还是有些难过。
她也是个可怜人。
“嫂子,东西带来了吗?”林静迫不及-待地问,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的包。
我转过身,看着她,也看着林伟。
“带来了。”我说。
林伟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他快步走过来,伸出手,似乎想从我手里接过包。
我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我拉开包的拉链,先拿出了那个丝绒首饰盒。
林静的眼睛,像被磁铁吸住了一样,死死地粘在那个盒子上。
“镯子……”她喃喃地说。
我打开盒子,把那对翠绿的镯子,展现在他们面前。
“真漂亮啊……”林静忍不住发出一声赞叹,伸手就想去摸。
我“啪”地一下,合上了盒子。
她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你干什么?”她不满地叫道。
“别急。”我看着她,淡淡地笑了笑,“还有一样东西,要给你们看。”
在他们疑惑的目光中,我从包里,拿出了那本红色的证书。
林伟和林静都愣住了。
“这是什么?”林伟问。
我没有回答他。
我把那本证书,慢慢地,一页一页地,翻开。
然后,递到了他的面前。
“你自己看。”
林伟狐疑地接过那本证书。
当他的目光,落到“房屋所有权人”那一栏,看到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我的名字时——只是我一个人的名字时。
他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
是那种,毫无血色的,纸一样的惨白。
他的手,开始发抖。
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震惊,恐慌,和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茫然。
“这……这怎么可能?”他喃喃自语,“这上面……怎么会只有你一个人的名字?”
旁边的林静,也凑了过来。
她看清楚上面的字之后,尖叫了起来。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买房子的时候,我哥明明也去了!这房子是我们林家的!”
“是吗?”我冷笑一声,看着林伟,“你来说说,这房子,你是出了一分钱,还是出了一分力?”
林伟的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
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因为他知道,我说的,是事实。
这套房子,从看房,到签合同,到付全款,再到装修,所有的钱,都是我爸妈出的。
林伟,确实跟着去过几次。
但他的作用,仅限于,帮我拎拎包,递递水。
当时,我爸妈怕我受委屈,也怕林伟家有什么想法,就跟我商量,房产证上,只写我一个人的名字。
他们说:“囡囡,这不是防着林伟,是给你留条后路。婚姻里,女人得有自己的底气。”
我当时觉得,没必要。
我觉得我和林伟感情那么好,不会有那么一天。
是我爸,坚持这么做的。
他说:“就当是,爸妈送给你的,一份永远不会背叛你的礼物。”
签合同那天,林伟也在场。
当中介问,房本上写谁的名字时,我爸直接说:“写我女儿一个人的。”
林伟当时愣了一下,但什么也没说。
也许,他以为那只是暂时的。
也许,他觉得,只要结了婚,我的,就是他的。
我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没有一丝快意,只有无尽的悲凉。
“林伟,结婚的时候,我爸妈跟我说,这套房子,是我的婚前财产,也是我的嫁妆。”
我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把锤子,一下一下,敲在他的心上。
“他们说,万一有一天,你欺负我了,我还有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不至于无家可归。”
“我当时还跟他们吵,我说林伟不是那样的人,他爱我,他会对我好一辈子。”
“现在看来,是我太天真了。”
我收回房产证,把它和我最珍贵的镯子,一起,小心翼翼地放回包里。
“这对镯子,是外婆留给我妈,我妈留给我的念想。这套房子,是我爸妈给我最后的底气。”
“它们,都是我的嫁妆。”
“现在,你还要我卖掉我的嫁妆,去救你的妈妈吗?”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
林伟彻底崩溃了。
他像是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的眼神,空洞而绝望。
“不……不是这样的……我不是……”他语无伦次地辩解着,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林静也傻眼了。
她看看地上的哥哥,又看看我,脸上的嚣张和刻薄,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
她可能终于意识到,她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用来拿捏我的“林家媳妇”这个身份,在绝对的现实面前,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我把这个家当成我的全部,他们才有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可当我知道,这个家,原来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他们,什么都不是。
病房里,死一样的寂静。
只有心电监护仪,发出“滴滴”的,单调的声音。
我拉上包的拉链,最后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婆婆。
然后,我转身,向门口走去。
“老婆……”
林伟在我身后,发出了一声微弱的,近乎哀求的呼唤。
我没有回头。
我怕我一回头,看到他那张可怜的脸,就会心软。
我不能再心软了。
有些错误,一次就够了。
我走出病房,走过那条长长的,充满了消毒水味道的走廊。
外面的阳光,很好。
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拿出手机,给我妈打了个电话。
“妈,我想回家吃饭了。”
电话那头,妈妈的声音,带着一丝欣喜的哽咽。
“好,好,妈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那一刻,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那不是委屈的泪,也不是痛苦的泪。
而是一种,劫后余生的,释然的泪。
我没有立刻跟林伟提离婚。
我知道,在他妈妈病重的时候提这个,不人道。
我也需要时间,来整理我这片,被他和他家人,弄得满目疮痍的心情。
我搬回了娘家。
回家的那天,我爸什么都没问,只是默默地帮我把行李箱搬上楼。
我妈则给我做了一大桌子菜,都是我爱吃的。
吃饭的时候,他们不停地给我夹菜,把我的碗堆得像小山一样高。
他们用这种最朴素的方式,告诉我,别怕,家在这里。
在家的日子,很平静。
我每天按时上下班,晚上陪爸妈散散步,看看电视。
周末的时候,我们会一起去逛超市,或者去公园里坐坐。
我的睡眠,渐渐好了起来。
脸色,也慢慢红润了。
林伟给我打过很多次电话,发过很多条微信。
电话,我一个没接。
微信,我偶尔会看。
内容无非就是,道歉,忏悔,求我原谅,求我回家。
他说他知道错了,他不该逼我卖镯子,他不该让他妹妹那样说我。
他说他妈妈的病,他会自己想办法,就算去卖血,也不会再让我受一点委屈。
他说他不能没有我,那个家不能没有我。
看着那些卑微的文字,我心里,毫无波澜。
心死了,就是这样。
任凭你说得天花乱坠,我也再也生不出一丝涟"漪。
那个家?
如果不是那本房产证,我可能早就被他们扫地出门了。
他还好意思提那个家。
大概一个月后,林静也给我发了微信。
是以一种,近乎讨好的语气。
“嫂子,我知道错了,我不该那么跟你说话。我哥他快急疯了,天天喝酒,人都瘦脱相了。你就原谅他这一次吧。”
“妈的病,需要钱。你要是不方便,能不能……能不能把房子抵押了,借点钱出来?算我求你了,嫂子。等以后我们有钱了,一定加倍还你。”
我看着那条信息,笑了。
看,这就是他们。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道歉是真的,忏悔也是真的。
但是,惦记我的房子,也是真的。
在他们心里,我的东西,好像天生就该为他们服务。
我没有回复她。
我把她和林伟,都拉黑了。
我不想再看到任何,关于他们的消息。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听说,婆婆出院了。
命是保住了,但跟医生说的一样,偏瘫了,也说不了话,生活完全不能自理。
林伟把她接回了他们以前住的老房子。
为了照顾他妈,也为了还债,他辞掉了原来的工作,找了好几份兼职,没日没夜地干。
据说,人苍老了十几岁。
这些,都是我从以前的共同朋友那里,零零星星听来的。
听的时候,我心里很平静。
就像在听一个,跟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
秋天的时候,我向法院提起了离婚诉讼。
因为有婚前财产的明确证明,加上林伟本身也理亏,所以,判得很快。
我们之间,唯一的财产分割,就是那辆我们婚后一起买的车。
我没有要,都给了他。
算是,我对他母亲,最后的一点情分。
办完手续那天,我们在法院门口,见了最后一面。
他比我听说的,还要憔un悴。
头发白了许多,背也有些驼了,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挥之不去的阴郁里。
“对不起。”他看着我,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真的,对不起。”
“都过去了。”我说。
这是实话。
在我心里,那些爱恨情仇,真的都已经过去了。
“还能……做朋友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摇了摇头。
“林伟,我们各自安好吧。”
说完,我转身就走了。
没有回头。
什么也没说。
我知道,这是我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后来,我把那套房子卖了。
拿着那笔钱,我在一个离我爸妈家不远的小区,买了一套小一点的二手房。
重新装修,布置成我喜欢的样子。
我还去学了插花,学了烘焙,周末的时候,会约上三五好友,去爬山,去看画展。
我的生活,简单,平静,却充满了阳光。
有一次,我在超市,偶遇了林静。
她推着购物车,身边跟着一个男人,应该是她老公。
她也看到了我。
四目相对,她显得有些局促和尴尬。
她比以前胖了些,也憔-悴了些,眉眼间,带着一种被生活磋磨过的疲惫。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就各自走开了。
擦肩而过的时候,我听到她老公小声问她:“那是谁啊?”
她顿了一下,说:“一个……以前的邻居。”
邻居。
这个称呼,真好。
我们终于,都成了彼此生命里,无关紧要的过客。
至于那对翡翠镯子,我再也没有把它锁起来。
我把它戴在了手腕上。
每天,看着它在我手腕间,泛着温润的光泽,我就觉得很安心。
它时时刻刻提醒着我。
一个女人,可以没有爱情,可以没有婚姻,但不能没有爱自己的能力,和能让自己安身立命的底气。
这两样东西,比任何虚无缥缈的承诺,都来得更可靠,也更重要。
有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那个充满消毒水味道的医院走廊。
林伟和林静,站在我的面前,逼着我。
“卖了它!快卖了它!”
我害怕极了,抱着我的首饰盒,不停地后退。
就在我退到墙角,无路可退的时候。
外婆和妈妈,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她们一人一边,牵起我的手。
外婆还是照片里年轻的模样,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妈妈也是年轻时的样子,扎着两条长长的辫子。
她们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给了我一个温暖的拥抱。
然后,她们指了指我手上的镯子,又指了指我身后的一扇门。
那扇门,发着柔和的光。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里面,是我那间,被阳光洒满的,小小的,温暖的屋子。
我从梦中醒来,天已经亮了。
窗外的鸟儿,在叽叽喳喳地叫着。
我摸了摸手腕上的镯子,冰冰凉凉的,触感很真实。
我知道,我终于,走出来了。
我终于,自由了。
来源:草丛兴奋追蜻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