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们村后山有块三亩地，是老杨家的。那片地太靠山了，一到下雨天，山上的水全往那儿流，土壤板结得跟石头似的。老杨头年轻时硬是在那里种过玉米，可惜收成不好，后来索性放弃了，那地就这么荒着。

我们村后山有块三亩地，是老杨家的。那片地太靠山了，一到下雨天，山上的水全往那儿流，土壤板结得跟石头似的。老杨头年轻时硬是在那里种过玉米，可惜收成不好，后来索性放弃了，那地就这么荒着。

老杨头去年走了，走得挺突然。那天他还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格子衬衫去村口下棋，兜里揣着一包皱巴巴的烟，只剩三根。下完最后一盘，他说：“今天运气不好，明儿个再杀回来。”第二天早上，他就没起来。

村里人都说老杨头一辈子没攒下什么，除了那三亩荒地，就剩下半间破屋子。他儿子老早就去了城里，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次。丧事办得简单，他儿子当天就走了，连他爹那件蓝格子衬衫都没带走。

我以为那三亩地就这么荒着了，直到今年四月，老杨的孙女小雨回来了。

小雨是城里长大的，从小跟着父母在外面，很少回村。我记得她小时候来过几次，总爱跟在老杨头后面，拿着小铲子学着种地的样子。那会儿她才多高啊，刚到老杨头的腰。

小雨回来那天，我正在自家门口晒被子。看见一辆出租车停在村口，下来一个扎着马尾的姑娘，背着个双肩包，拖着个行李箱，在村口东张西望。我就知道是小雨回来了。

“是小雨吧？”我喊了一声。

她转过头来，眼睛一亮：“李叔！”

“你爷爷的房子锁着呢，钥匙在村长那里。”我说。

她点点头，拖着行李箱往村长家走去。那行李箱滚轮上沾满了泥巴，在村里的土路上留下两道歪歪扭扭的印子。

第二天我看见小雨站在她爷爷那三亩荒地前面发呆。那地荒了这么多年，长满了杂草，还有几根歪脖子树不知啥时候冒出来的。风一吹，草丛里”沙沙”响，像是在叹气。

“小雨，看啥呢？”我走过去问。

“李叔，这地现在是我爸的吧？”

“应该是。你爷爷走了，这地就是你爸的了。”

“我想种点东西。”她说。

我愣了一下：“种啥？这地又硬又瘦，啥也长不好。”

“向日葵。”她说，“我想种向日葵。”

我差点笑出声来。种向日葵？这姑娘是不是城里待久了，把种地当游戏了？但看她那认真的样子，我又不忍心打击她。

“行啊，反正这地也闲着。”我说，“不过种地可不容易，需要锄地、播种、施肥、除草、浇水…”

“我知道。”她打断我，“爷爷教过我。”

就这样，小雨开始了她的向日葵种植计划。她没请人帮忙，自己一个人折腾。第一天就去镇上买了工具和种子，我见她拎着锄头、铁锹往地里走，忍不住叫住她：“小雨啊，你一个姑娘家，行不行啊？”

“试试看呗。”她笑了笑，眼睛眯成一条缝，跟老杨头笑起来时一模一样。

接下来的日子，小雨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拎着工具去地里干活。那块地实在太难整了，土硬得像石头，锄头下去一下就能崩出火星子。我看她累得满头大汗，皮肤被太阳晒得通红，心里不忍，就去帮她干了半天。

村里人都笑话她：“城里来的姑娘，玩什么种地游戏呢？”

“那地荒了这么多年，能种出啥来？”

“向日葵？种点实在的多好，红薯啊土豆啊，好歹能吃。”

小雨不理会这些话，依然每天日出而作。有时候我晚上出去散步，还能看见她打着手电筒在地里忙活。

我问她为什么非要种向日葵，她沉默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发黄的照片。照片上是老杨头和小时候的她，背景是一大片向日葵，金黄的花朵开得灿烂。

“这是我8岁那年，爷爷带我去看的向日葵。”她轻声说，“那是我见过最美的景色。”

她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放回口袋，接着说：“爷爷走得太突然了，我都没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爸爸忙着工作，根本不关心这块地。我就想…我想在这里种上向日葵，就好像爷爷还在一样。”

我有点明白了，但还是劝她：“小雨，你爸知道你回来种地吗？”

“不知道。”她摇摇头，“我大学刚毕业，正好有一段空闲时间。爸妈以为我去旅游了。”

“那你打算在这儿待多久？”

“等向日葵开花。”

五月底的时候，奇迹出现了。老杨家那块荒了多年的地里，居然冒出了一排排嫩绿的幼苗。小雨高兴得像个孩子，蹲在地头细细地看那些幼苗，嘴角挂着笑。

我问她是怎么做到的，她得意地说：“秘诀就是勤快呗。这地板结，我就多松土；缺肥，我就多施肥；缺水，我就每天浇水。”

她说着，指了指地边上的一口老水井：“李叔，你知道吗，这口井还是爷爷年轻时候挖的呢。我用它浇了一个多月的地，水质特别好。”

那口井我知道，年久失修，村里人都不用了。没想到小雨把它清理出来，重新用上了。

六月的雨水多，幼苗长得很快。但问题也来了，地里的杂草疯长，小雨每天除草除得腰都直不起来。我看不过去，偷偷去帮她，被她发现后，她笑着说：“李叔，你不用这么辛苦的。”

“你一个姑娘家，哪吃得消这种苦？”我说。

“我没事。”她擦了擦额头的汗，“爷爷常说，种地就是跟老天爷打交道，得有耐心。”

说起老杨头，我想起一件事：“对了，你知道吗，你爷爷年轻时候就在这块地种过向日葵。”

她愣住了：“真的吗？我不知道…”

“那时候村里人都笑话他，说种粮食不好吗，种啥花？后来遇上一场大雨，地都被冲垮了，向日葵全完了。从那以后，他就改种玉米了。”

小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手指轻轻抚过一株幼苗的叶子。

七月初，向日葵长到了半人高，绿油油的一片，看着就让人心情好。村里人开始注意到这个变化，不少人路过时都会停下来看一眼。

“这地还真让她种活了。”

“城里姑娘有毅力啊，这天天的，比我们这些老把式还勤快。”

村里的孩子们尤其喜欢，放学后三五成群地跑来看。小雨就给他们讲向日葵的生长过程，告诉他们向日葵会跟着太阳转动，孩子们听得津津有味。

有一天下午，天突然变了。乌云密布，闷雷阵阵。我赶紧收回晾在院子里的衣服，转头看见小雨急匆匆地往地里跑。

“要下大雨了，你去干啥？”我喊道。

“去看看向日葵！”她头也不回地喊。

雨下得很大，哗哗地像是要把天给捅破。我在家里坐不住，拿了雨衣就往地里跑。远远地，我看见小雨在雨中忙碌的身影，她正用铁锹在地边挖沟，引水流走。

我冲过去帮忙：“快回去吧，这雨太大了！”

“再等一下！”她浑身湿透，头发紧贴在脸上，但还是坚持着，“爷爷的地被雨冲过一次，我不能让它再被冲一次！”

我们在雨中挖了近两个小时的排水沟，手上全是泥巴和血泡。回到家里，小雨发起了高烧，躺在床上烧得迷迷糊糊的，嘴里还念叨着：“向日葵…向日葵不能死…”

我赶紧去镇上请了医生来看，打了退烧针，又开了一堆药。照顾了她一夜，天亮时烧才退下去。

“地里怎么样了？”她醒来的第一句话就问这个。

“你先别管地了，好好养病。”我说。

她却执意要去看看。我拗不过她，只好扶着她慢慢走到地边。雨后的早晨，空气特别清新。向日葵虽然被雨打得有些蔫，但大部分都挺立着，阳光照在它们身上，泛着健康的绿色。

小雨脸上露出了笑容：“它们没事，太好了。”

“你这丫头，命都不要了。”我说。

“李叔，你知道吗？”她轻声说，“我爸妈总说爷爷没出息，一辈子就守着这几亩薄地过日子。他们觉得我回来这儿是浪费时间。但我觉得…爷爷很伟大。他懂得坚持，懂得等待，也懂得在失败后重新开始。”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拍拍她的肩膀。

八月，向日葵开花了。一夜之间，金色的花朵就铺满了整个田野。清晨，阳光洒在那一片金黄上，远远望去，仿佛整个山坡都被点亮了。

消息不知怎么就传开了，村里人都来看。后来连邻村的人也来了，大家站在地边，看着那片金灿灿的向日葵，啧啧称奇。

“这是咱们村最美的风景了。”村长说。

“我活了六十多年，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壮观的向日葵田。”老刘头感叹道。

孩子们最高兴，在向日葵田间跑来跑去，像是在金色的海洋里游泳。小雨给每个来的孩子发了一朵小向日葵，孩子们捧着花，眼睛里闪着光。

有人拿出手机拍照发朋友圈，附近县城的人看到了，也慕名前来。一传十，十传百，竟然有旅游团的大巴车开过来，车上的游客一窝蜂涌到地里拍照。

村长看情况不对，赶紧组织人手维持秩序，还临时搭了个售票亭，收五块钱一个人的”参观费”。

“这钱归老杨家。”村长说，“是小雨的功劳。”

小雨却摆摆手：“我不要钱，给村里修路吧。”

就这样，村口那条坑坑洼洼的土路，在向日葵开花的那个月，铺上了水泥。

九月中旬，向日葵渐渐谢了。籽粒饱满,一个个向日葵脑袋低垂着,像是在鞠躬感谢这片土地。小雨开始收获向日葵籽,她准备留一部分做种子,剩下的送给村里人。

那天傍晚,小雨爸爸突然来了。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站在田边,看着女儿在地里忙碌的身影,显得格格不入。

“爸！”小雨惊讶地叫了一声。

“什么时候回去？”他的语气有些生硬,“你妈说你请假说要旅游,结果跑这儿来种地？”

“我…”

“这地有什么好种的？又不值钱。”他环顾四周,“荒了这么多年,种不种都一样。”

小雨低着头没说话。我站在一旁,看着这对父女,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正当气氛尴尬时,村长带着几个游客走了过来。他们一看见小雨就兴奋地说:“就是这位姑娘！是她种的向日葵！”

游客们七嘴八舌地问这问那,还有人要求合影。小雨爸爸站在一旁,脸上的表情从惊讶渐渐变成了困惑。

等游客走后,村长对小雨爸爸说:“杨总,您闺女了不起啊！这向日葵种得,全县都知道了。您看那条新修的水泥路,就是靠你闺女的功劳啊！”

小雨爸爸明显愣住了。

晚上,小雨爸爸住在了老杨头的房子里。我送了些菜过去,正好听见他们父女俩在聊天。

“…爷爷临走前,跟我说过这块地的事。”小雨轻声说,“他年轻时也想种向日葵,但失败了。他说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在这片地上种出一片向日葵。”

“他跟你说这些?”小雨爸爸的声音有些颤抖。

“嗯。他说,他希望我能完成他的心愿。”小雨停了停,“爸,我知道你不理解爷爷,也不理解我为什么要回来种这片地。但是…有些事情,意义不在于它值不值钱,而在于它能不能让人心里踏实。”

房子里安静了一会儿,然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你…你真像你爷爷。”

第二天一早,我看见小雨爸爸穿着小雨的雨靴,拿着锄头下地了。他笨拙地跟着小雨,学着收获向日葵籽的样子。他的西装外套挂在田边的树上,白衬衫的袖子卷到了手肘,后背和腋下都是汗渍。

两个小时后,他满头大汗地走出田地,手上全是泡。

“这才干了一会儿,手就废了。”他苦笑着说,“你爷爷一辈子就干这个,我…我以前怎么就不明白呢？”

小雨没说话,只是握住了爸爸的手。

十月初,小雨要回城里了。离开前一天,她把剩下的向日葵籽装在一个个小布袋里,挨家挨户地送给村里人。

“明年记得种啊！”她说,“等明年夏天,咱们村到处都是向日葵。”

村里人都答应了,连最爱说风凉话的老张头也说:“明年一定种,种得比你的还好！”

临走那天,几乎全村人都来送她。小雨站在村口,看着那片已经收割完的地,眼圈有些红。

“丫头,你爷爷在天上看着呢,他会高兴的。”我说。

她点点头,擦了擦眼睛:“李叔,帮我照看着点这地。明年春天我还来种。”

“一定,一定。”我拍着胸脯保证。

小雨上了她爸爸的车,车子发动时,她摇下窗户,对着村口的人群喊:“明年见！”

车子渐渐远去,我站在村口,望着那片荒地。阳光下,几株残留的向日葵杆在风中摇曳,仿佛在向我们招手。

我知道,明年这个时候,这里将会是另一番景象。不仅是这三亩地,整个村子的房前屋后,可能都会开满向日葵。它们会像一个个小太阳,照亮我们的村庄,也照亮每个人的心。

老杨头的坟前,小雨放了一朵最大的向日葵。花朵金黄饱满,像极了夏日的太阳。我不知道地下的老杨头能不能看见,但我想,如果他知道自己那块无人问津的荒地,如今成了方圆几十里最亮眼的风景,他一定会笑得合不拢嘴吧。

就像他当年下完棋,叼着烟袋说的那句话:“明儿个再杀回来。”

生活不就是这样吗?有些事情,你种下了种子,或许当下看不到结果,但总有一天,它会开花结果,成为最美的风景。

来源：故梦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