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挤进来,切成一条条细碎的金线,刚好有一条,落在钻石的切割面上。
我花光积蓄给女友买了钻戒,她却在婚礼前一天,跟别人跑了
那枚戒指,现在就静静地躺在我的掌心。
冰凉的,沉重的,像一块微缩的墓碑。
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挤进来,切成一条条细碎的金线,刚好有一条,落在钻石的切割面上。
光线瞬间被折射得支离破碎,在天花板上投下了一小片晃动的、彩虹色的光斑。
像一场无声的嘲讽。
手机在沙发垫的缝隙里震动着,嗡嗡的声音,带着一种不耐烦的执着。
我知道是谁。
是我的母亲,是林微的闺蜜,是婚礼的策划师,是那些还不知道这场盛大仪式已经变成一个笑话的亲朋好友。
我没有接。
我只是看着那枚戒指。
花光了我所有的积蓄,搭上了未来两年的薪水。
我记得那天,珠宝店的灯光很亮,照得林微的眼睛里有星星。
她把手伸给我,手指纤长,微微颤抖。
我把戒指推进她的无名指,尺寸刚刚好,仿佛天生就该待在那里。
她说:「有点重。」
我说:「后半辈子,我帮你扛。」
现在,只有我一个人,扛着这句承诺的重量。
空气里还残留着她惯用的香水味,淡淡的栀子花香,混杂着打包好的纸箱散发出的牛皮纸味道。
昨天,就在昨天,这里还充满了即将成为新房的喧闹和喜悦。
红色的喜字贴歪了,她踮着脚去扶正,回头冲我笑,鼻尖上沾了一点灰。
我们预定的婚宴酒店送来了定制的喜糖,甜腻的巧克力香味飘满了整个客厅。
现在,只剩下死寂。
还有那股甜到发腻的味道,此刻闻起来,让人胃里一阵翻涌。
我站起身,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一步一步,走到窗边。
窗外,城市依旧喧嚣。
车流像缓慢流动的岩浆,鸣笛声、建筑工地的敲击声、远处商场的广播声,交织成一首麻木的交响曲。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轨道上,忙碌着,奔波着,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也对。
发生的一切,只与我有关。
我拉开抽屉,把那个丝绒的戒指盒拿出来,将戒指小心翼翼地放回去。
合上盖子,「啪」的一声轻响,像是什么东西,彻底断了。
林微只留下了一张字条。
就压在那个空了的香水瓶下面。
字迹很潦草,像是写得很急。
「对不起,忘了我。」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理由。
就好像,我们之间这五年,不过是一场可以随手丢弃的梦。
忘了她?
怎么忘?
我的手机,我的电脑,我的社交网络,我生活的每一个角落,都刻满了她的印记。
墙上那幅我们一起在画室里涂抹的抽象画,书架上她看到一半的推理小说,阳台上我们一起种下的那盆快要枯萎的薄荷。
甚至我身上这件T恤,也是她去年生日时买给我的。
上面印着一只看起来不太聪明的猫。
她说,这只猫的眼神,和我思考问题时一模一样。
我脱下T恤,揉成一团,扔进了角落的垃圾桶里。
然后我开始收拾东西。
把所有属于她的东西,一件一件,打包,封箱。
她的衣服,她的书,她的杯子,她收集的各种奇形怪状的摆件。
我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机械地重复着弯腰、拾取、放入、封箱的动作。
我以为这样可以让我好过一点。
但每拿起一件物品,与之相关的记忆就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这件连衣裙,是我们第一次去海边时她穿的,白色的裙摆被海风吹起,像一朵浪花。
这个马克杯,是我们去景德镇旅游时,她亲手做的,上面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太阳。
这本相册,里面是我们从相识到订婚的所有照片。
我翻开一页。
那是我们在大学城的操场上,第一次见面。
她是新生,拖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站在路口,一脸茫然。
我骑着自行车路过,差一点撞到她。
她的眼睛很大,很亮,看着我的时候,带着一丝戒备和好奇。
「同学,请问一下,女生宿舍怎么走?」
她的声音很好听,像山涧里的泉水。
我鬼使神差地跳下车,说:「我带你去。」
那天下午的阳光,和今天一样,很刺眼。
我推着车,她跟在旁边,我们聊了很多。
聊家乡,聊专业,聊对未来的幻想。
后来,我们就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毕业,工作,租房,养猫。
我们像所有普通的情侣一样,分享着生活的琐碎和甜蜜。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走下去,直到婚礼,直到白头。
我错了。
我把相册重重地合上,丢进了纸箱,用胶带封死。
就好像,这样也能把那些回忆一起封存起来。
手机的震动终于停了。
世界彻底安静下来。
我坐在堆满纸箱的客厅中央,像坐在一片废墟之上。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
城市的灯光一盏盏亮起,透过窗户,在我脚下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
我不知道坐了多久。
直到门铃声响起。
执着而急促。
我没有动。
门外传来我发小的声音,周子航。
「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别装死!」
他开始用脚踹门,砰砰作响。
「再不开门我报警了!说你煤气中毒!」
我叹了口气,起身去开门。
门一开,周子航就冲了进来,一把抓住我的肩膀。
「你怎么样?电话不接,信息不回,你想急死谁?」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看来也是一夜没睡。
他身后还站着几个人,都是我们共同的朋友。
他们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和担忧。
「我没事。」
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
周子航环顾了一下满屋的纸箱,然后目光落在我身上。
「你这叫没事?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
他把我推到沙发上坐下,从带来的袋子里拿出一瓶水,拧开,递给我。
「先喝点水。」
我接过水,机械地喝了一口。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里的那团火。
「林微呢?她到底怎么回事?」一个朋友小心翼翼地问。
我摇了摇头。
「走了。」
「走了?去哪了?」
「不知道。」
「跟谁?」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在我最痛的地方。
我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地板。
客厅里一片死寂。
只有周子航的呼吸声,粗重而压抑。
「我查了。」
周子航突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
「我找人查了昨天出城的记录。她上了一辆去邻市的大巴。开车的是个男人。」
我的身体僵住了。
「那个男人,叫李峰。」
周子航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
「我查了他的背景。有点复杂。好像……不是什么正经人。」
我的脑子里「嗡」的一声。
李峰。
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我努力地在混乱的记忆里搜索。
对了。
是几个月前。
一个深夜,林微接了一个电话。
她躲在阳台上,声音压得很低。
我当时正好起夜,隐约听到她在说什么「再宽限几天」、「我一定会想办法」。
我问她是谁,她说是骚扰电话。
我没有多想。
现在想来,处处都是破绽。
还有一次。
我们去逛街,迎面走来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看到林微的时候,眼神很奇怪。
林微下意识地抓紧了我的胳膊,身体有些僵硬。
我问她认不认识,她说不认识。
那个男人的侧脸,现在想来,和周子航手机里那张模糊的照片,有几分相似。
原来,一切早有预兆。
只是我被幸福蒙蔽了双眼,什么都没有察觉。
「她是为了这个男人,才……」一个朋友没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所有人都看着我,等着我的反应。
我能有什么反应?
我只是觉得,这五年,像一个精心编排的剧本。
而我,是那个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的,唯一的观众。
「婚礼怎么办?」
「亲戚朋友那边怎么说?」
「酒店的定金……」
他们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后续的处理事宜。
那些声音离我很远,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我站起身,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我需要一点空间。
一个人的空间。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天花板上,那片由戒指折射出的彩虹光斑,已经消失了。
就像我们的爱情一样。
短暂地绚烂了一下,就归于虚无。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个提线木偶。
在周子航的帮助下,取消了婚礼,退掉了酒店,挨个给亲朋好友打电话,解释。
说辞是统一的:「我们因为一些无法调和的矛盾,决定和平分手。」
每一次重复这句话,都像是在自己的伤口上,再撒上一把盐。
有人表示惋惜,有人表示理解,也有人,在电话那头,传来意味深长的沉默。
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但我不在乎。
我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
把这场闹剧,从我的生活中,彻底清除出去。
林微的东西,被我打包成了十几个纸箱,堆在客厅的角落,像一座小山。
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它们。
扔掉?舍不得。
寄给她?我不知道地址。
就让它们那么堆着,像一个个沉默的纪念碑,提醒着我曾经有多么愚蠢。
我开始失眠。
一闭上眼睛,就是林微的脸。
她笑的样子,她皱眉的样子,她睡着时安静的侧脸。
还有她留下的那张字条。
「对不起,忘了我。」
凭什么?
凭什么你单方面宣判了我们感情的死刑,还要我来执行?
我做不到。
我开始像个侦探一样,试图拼凑出她离开的真相。
我去了她之前工作的地方,一家小型的设计公司。
她的同事说,她在一个星期前就辞职了。
理由是:家里有急事。
我去了我们经常去的那家咖啡馆。
老板娘说,最后一次见她,是半个月前。
她一个人来的,点了一杯最苦的黑咖啡,坐了一个下午。
「她看起来心事重重的。」老板娘说。
我甚至找到了她大学时期的辅导员。
辅导员对她的印象很好,说她是个文静又努力的女孩。
家庭情况那一栏,填的是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年迈的奶奶在乡下。
我们在一起的这五年,她从来没有带我回过家。
她说,奶奶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
她说,等我们结婚了,再一起回去,给老人家一个惊喜。
我信了。
现在想来,这又是一个谎言。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模糊的、被她刻意隐藏起来的过去。
而那个叫李峰的男人,就是打开她过去的钥匙。
我必须找到他。
不为别的,我只想当面问一句:为什么?
周子航动用了一些关系,终于查到了李峰的一些信息。
他在邻市开了一家酒吧。
名字很俗气,叫「夜色」。
我拿到地址的那天,邻市下起了雨。
我开着车,在高速上飞驰。
雨刮器在眼前疯狂地摆动,刷出一片短暂的清晰,随即又被密集的雨幕模糊。
像我此刻的心情。
我找到了那家叫「夜色」的酒吧。
白天的酒吧,像一个卸了妆的演员,颓败而真实。
门口的霓虹灯管,有几个字母已经坏了,在阴雨天里,显得格外萧瑟。
我推门进去。
一股混杂着酒精、烟草和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吧台后面,一个年轻的酒保正在擦拭着杯子。
他看到我,挑了挑眉。
「还没到营业时间。」
「我找李峰。」我说。
酒保的动作顿了一下。
「峰哥不在。」
「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显然是受过训练。
我拉开一张高脚凳,坐了下来。
「我等他。」
酒保看了我一眼,没再说话,继续擦他的杯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酒吧里很安静,只有窗外的雨声,和酒保擦杯子时发出的轻微摩擦声。
我从口袋里摸出那个丝绒戒指盒,放在吧台上。
打开。
钻石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闪着幽冷的光。
酒保的目光,被吸引了过来。
「挺漂亮的。」他说。
「是啊。」我看着戒指,「我花光了所有的积蓄。」
酒保沉默了。
过了很久,他才低声说:「你就是那个……新郎?」
我的心沉了一下。
「他跟你提过?」
酒保点了点头。
「峰哥说,他带走了一个不该带走的人,毁了一场不该毁的婚礼。」
「他人呢?」我追问。
酒保叹了口气,指了指楼上。
「他在楼上,但是……我劝你还是别上去了。」
「为什么?」
「林微姐也在。」
林微。
当这个名字从一个陌生人的嘴里说出来,我才发现,它对我来说,是多么的沉重。
我没有听酒保的劝告。
我站起身,走向通往二楼的楼梯。
楼梯是木质的,踩上去,发出「吱呀」的声响。
像在为一个悲伤的故事,奏响前奏。
二楼是一个很大的房间,装修得很简单。
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桌子。
窗帘拉着,光线很暗。
我看到了他们。
李峰坐在床边,正在给林微削苹果。
他的动作很熟练,一圈圈的果皮,连绵不断。
林微就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她看着李峰,眼神里没有爱意,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和依赖。
她瘦了很多,眼窝深陷,完全没有了往日的神采。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们同时回过头。
林我看到我,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黯淡下去。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
李峰按住了她,然后站起身,挡在了她和我之间。
他比照片上看起来要高大一些,眼神很锐利,像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
「你来干什么?」他的声音很冷。
「我来找我的未婚妻。」我看着他身后的林微,一字一句地说。
「她已经不是你的未婚妻了。」
「那她是谁?你的情人?」
我的话里,带着我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尖刻。
李峰的眉头皱了起来。
但他身后的林微,却突然笑了起来。
那笑声,很轻,很飘,带着一种绝望的自嘲。
「情人?」她看着我,慢慢地说,「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攥住了。
「不然呢?」我反问,「你还能给我一个什么样的解释?」
「你走吧。」林微闭上了眼睛,不再看我,「这里不欢迎你。」
「我要一个答案。」我固执地站在原地。
「没有答案。」
「我要听你说实话!」
我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提高。
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李峰向前走了一步,挡在我面前。
「你没看到她不舒服吗?有什么事,冲我来。」
「好。」我看着他,「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给了她什么,是我给不了的?」
李峰沉默地看着我。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同情,有不屑,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悲哀。
「我给不了她爱情。」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但我能给她一条命。」
命?
我愣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追问。
李峰没有回答我,而是回头看了一眼林微。
林微对他,微微摇了摇头。
这个细微的动作,彻底点燃了我心中的那团火。
到了这个时候,她还在维护他。
我们五年的感情,到底算什么?
「你不说是吗?」我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戒指盒,扔在了桌子上。
「这是你想要的吗?钱?还是别的什么?你开个价。」
我的理智,已经被冲动占据。
我知道自己说的话很过分,但我控制不住。
李峰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他一步上前,揪住了我的衣领。
他的力气很大,我几乎无法呼吸。
「你再说一遍?」
他的眼睛里,迸射出危险的光芒。
「够了!」
林微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大声喊道。
因为动作太猛,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李峰立刻松开我,转身去扶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那个动作,自然而然,充满了熟稔和关切。
我站在一旁,像一个多余的小丑。
看着他们,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我千里迢迢地跑来,不是为了要一个答案。
我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五年的付出,变成一个笑话。
不甘心自己深爱的人,如此轻易地就背叛了自己。
可是,现在我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一个虚弱的她,和一个守护在她身边的他。
无论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我都像一个闯入者,打破了他们之间某种微妙的平衡。
「你走。」
林微顺过气来,对我说的第,还是让我走。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很陌生。
这张我曾经亲吻过无数次的脸,此刻却写满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还能做什么呢?
我自嘲地笑了笑,转身,离开了那个让我窒息的房间。
下楼的时候,那个年轻的酒保递给我一把伞。
「雨下大了。」他说。
我没有接。
我推开门,走进了那片铺天盖地的雨幕里。
冰冷的雨水,瞬间就把我浇透了。
雨水顺着我的头发,我的脸颊,流下来。
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我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陌生的城市里游荡。
收音机里,正在放一首老歌。
歌词唱着:「如果这都不算爱,我有什么好悲哀。」
是啊。
我有什么好悲哀的?
我应该祝福她,找到了一个能给她「一条命」的男人。
我应该感谢她,在婚礼前一天,让我看清了真相。
我应该……
我做不到。
我把车停在路边,趴在方向盘上,肩膀不受控制地耸动。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直到车窗被人敲响。
我抬起头,看到一张陌生的脸。
是一个交警。
他示意我摇下车窗。
「先生,这里不能停车。」
「对不起,我马上就走。」
我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交警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同情。
「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呢?天大的事,睡一觉就好了。」
他没有给我开罚单,只是摆了摆手,让我离开。
我重新发动汽车,汇入了车流。
是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呢?
只是,这个觉,我不知道要睡多久,才能醒来。
回到家,已经是深夜。
我把自己扔在沙发上,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客厅里,那十几个纸箱,依旧静静地堆在那里。
像在无声地质问我: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
我的人生,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前方的路,一片迷茫。
第二天,我发起了高烧。
整个人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像是漂浮在一片没有尽头的海面上。
时而滚烫,时而冰冷。
在混沌的梦境里,我反复回到那个下雨的午后,那个昏暗的房间。
林微苍白的脸,李峰锐利的眼神,还有那句「我能给她一条命」,像魔咒一样,在我耳边盘旋。
我不知道自己病了多久。
等我再次恢复清醒的时候,发现周子航坐在我的床边。
他正在用毛巾,给我擦拭额头。
「你醒了?」他见我睁开眼,松了口气,「你快吓死我了,烧到快四十度。」
「我睡了多久?」
「两天。」
两天。
原来,我已经这样浑浑噩噩地躺了两天。
周子航给我端来一碗粥,逼着我喝了下去。
温热的粥,让我的胃里舒服了很多,也有了一点力气。
「那天……你见到她了?」周子航问。
我点了点头。
「她……还好吗?」
「不好。」我说,「她病了,看起来很严重。」
周子-航沉默了。
他大概也想不通,一个星期前还能活蹦乱跳地筹备婚礼的人,怎么会突然就病倒了。
「那个李峰,」我看着周子航,「你还能再帮我查查他吗?我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还有,他和林微,到底是什么关系。」
周子航看着我,眼神里有些担忧。
「你还想陷在里面吗?也许……忘了对你更好。」
忘了?
我也想。
可是,那个「命」字,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了我的心里。
如果不把这根刺拔出来,我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安宁。
见我坚持,周子航没有再劝。
他点了点头,说:「好,我再帮你问问。」
在他不懈的努力下,关于李峰和林微的过去,像一块被剥去层层外衣的洋葱,终于在我面前,露出了辛辣刺眼的核心。
真相,远比我想象的要残酷。
林微的父母,不是死于意外。
而是因为欠下了巨额的赌债,走投无路,选择了自杀。
而他们欠债的对象,是一个在当地很有势力的灰色人物,人称「龙哥」。
父母死后,这笔巨额的债务,就落在了年幼的林微身上。
龙哥没有逼她,而是把她「养」了起来。
供她上学,给她生活费,像一个仁慈的慈善家。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一场长线的投资。
等她长大,等她毕业,她就要用她的一辈子,来偿还这笔永远也还不清的债。
林微一直活在这种恐惧之中。
她努力学习,拼命想要逃离那个地方,逃离那个像噩梦一样笼罩着她的男人。
她考上了大学,来到了我们这个城市。
她以为,她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她遇到了我。
一个普通的,对她的过去一无所知的,傻小子。
她一定很爱我。
她才会那么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过去,藏得严严实实。
她害怕我知道真相,害怕我会被卷入她那个复杂而危险的世界。
而李峰,是龙哥的儿子。
但他和他的父亲,是完全不同的人。
他很早就离开了家,自己在外打拼,不想和父亲的那些生意,有任何瓜葛。
他和林微,从小就认识。
他一直把林微,当成自己的妹妹。
他知道父亲对林微做的一切,他同情她,也想保护她。
龙哥的身体,最近出了问题。
他急着想让儿子回来接手他的生意。
他也开始催促林微「还债」。
他看上了林微,想让她做自己的女人,以此来彻底控制她。
林微走投无路。
就在这个时候,李峰找到了她。
他给了她一个选择。
要么,留在我身边,然后把我,也一起拖下水。龙哥的手段,我们这样的普通人,根本无法想象。
要么,跟他走。
他会用自己的方式,去和他的父亲周旋,去保护林微,去彻底解决这件事。
但他有一个条件。
就是林微必须和我,彻底断绝关系。
因为他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让我彻底死心,才能让我不被牵连。
才有了婚礼前一天的「逃婚」。
才有了那张冰冷的字条。
才有了那个让我心碎的,和别人跑了的「背叛者」。
她不是背叛。
她是牺牲。
她用自己的名誉,和我们的爱情,做了一场豪赌。
赌注,是我的平安。
当我从周子航口中,听到这一切的时候。
我没有哭,也没有闹。
我只是觉得,心脏的某个地方,空了一大块。
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我终于明白了,那天在那个房间里,林微看着我时,眼神里的绝望和哀求。
她不是在赶我走。
她是在保护我。
我终于明白了,李峰那句「我能给她一条命」,是什么意思。
他给的,不只是林微的命。
还有我的。
我这个傻瓜。
我还拿着戒指去质问他,用最刻薄的话去伤害她。
我真是……
我狠狠地给了自己一拳。
周子航没有拦我。
他只是默默地递给我一支烟。
我不会抽烟。
但我接了过来,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
辛辣的烟雾,呛得我眼泪都流了出来。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周子航问。
是啊。
知道了真相,我该怎么办?
冲到邻市,把林微抢回来,然后和她一起亡命天涯?
还是,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接受她的「安排」,安安稳稳地过我自己的生活?
我看着窗外。
天色,又暗了下来。
这个城市,依旧车水马龙,灯火辉煌。
可我知道,在这些光鲜亮丽的背后,隐藏着无数像林微一样,在黑暗中挣扎的人。
我做不到心安理得。
我把那枚戒指,从盒子里拿了出来。
钻石依旧闪亮。
只是在我眼里,它不再是爱情的象征,而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我要去见她。」我对周子航说。
「你想好了?这可能不是你能解决的事情。」
「我知道。」我说,「但我不能让她一个人扛着。」
这一次,我没有开车。
我坐上了去邻市的大巴。
和林微离开时,坐的是同一条线路。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的风景,飞速地向后倒退。
我想象着,那天林微坐在这辆车上,是怎样的心情。
是决绝,是悲伤,还是对我的一丝丝不舍?
我再次来到了那家叫「夜色」的酒吧。
依旧是那个年轻的酒保。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
「你又来了?」
「我找林微。」
「她不在。」
「那李峰呢?」
「峰哥也不在。」
他的回答,依旧是公式化的。
但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躲闪。
「你告诉我,他们在哪里。」我把那枚戒指,放在了吧台上。
「我不是来闹事的。我只是想见她一面。有些话,我必须当面跟她说。」
酒保看着戒指,又看了看我。
我的眼神,一定很平静,也很坚定。
他犹豫了很久,终于叹了口气。
「他们在城郊的疗养院。」
他给了我一个地址。
「龙哥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峰哥把他安排在了那里。林微……去照顾他了。」
我的心,又是一沉。
让她去照顾那个毁了她一生的仇人?
这是李峰的安排,还是龙哥的命令?
我打了一辆车,直奔那个疗养院。
那是一个很安静的地方,环境很好,绿树成荫。
我按照酒保给的房间号,找到了那间病房。
门没有关。
我站在门口,看到了里面的情景。
龙哥躺在病床上,插着各种管子,看起来很虚弱。
李峰坐在床边,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
而林微,正在给龙哥,一口一口地喂着流食。
她的动作,很轻,很慢,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像一个被抽去了灵魂的木偶。
那一刻,我所有的语言,都哽在了喉咙里。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这样的场景。
也许是我的目光太过灼热。
林微抬起了头。
当她看到我的时候,手里的碗,「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汤汁,溅了她一身。
她却毫无反应。
只是怔怔地看着我,眼睛里,瞬间就蓄满了泪水。
李峰也回过头来。
看到我,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他站起身,向我走来。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想见她。」我的目光,越过他,落在林微身上。
林微也看着我。
我们隔着几步的距离,遥遥相望。
却像隔着一个世界。
「你都知道了?」李峰问。
我点了点头。
「是,我都知道了。」
李峰沉默了。
病床上的龙哥,发出了几声模糊的呓语。
林微回过神来,蹲下身,开始收拾地上的狼藉。
她的背影,单薄得像一片随时都会被风吹走的叶子。
我想上前去帮她。
李峰拦住了我。
「让她自己来。」他说,「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选择?」我看着他,「你管这叫选择?让她来照顾自己的仇人,这也是你的安排吗?」
「是。」李峰看着我,眼神坦然,「我父亲的身体,需要人照顾。而她,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让这件事,彻底了结的机会。」
「什么机会?」
「我父亲,快不行了。」李峰的声音,很平静,「他这辈子,坏事做尽,但对林微,他心里,始终是有一丝愧疚的。他想在临走前,看到她,得到她的原谅。」
「原谅?」我简直觉得可笑,「他凭什么得到原谅?」
「就凭他死了之后,那笔债,就一笔勾销了。她就自由了。」
自由。
多么诱人的一个词。
可是,用这种方式换来的自由,代价是不是太大了?
我看着林微。
她已经收拾好了地上的碎片,站起身,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走到她面前。
「跟我走。」我说。
我伸出手,想去拉她。
她却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向后退了一步,躲开了我的手。
「你走吧。」她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蝇,「不要再来了。」
「为什么?」我看着她,「你不是一直想逃离这里吗?现在,我来带你走了。」
「太晚了。」她摇了摇头,「一切都太晚了。」
「不晚!」我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手,冰凉,没有一丝温度。
「林微,你看着我。」我强迫她抬起头,与我对视。
「我知道你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我。现在,换我来保护你,好不好?」
她的眼泪,终于决堤。
大颗大颗地,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滚落下来。
她没有说话,只是拼命地摇头。
「你保护不了我。」她哭着说,「你不知道他有多可怕。你快走,走得越远越好,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我不走。」我把她拉进怀里,紧紧地抱着她。
「这次,我不会再放手了。」
她的身体,在我的怀里,不停地颤抖。
过了很久,她才用微弱的声音,说:「对不起……对不起……」
她对不起的,不是逃婚。
而是她以为,她可以一个人,扛下所有。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抚摸着她的头发,「我不该误会你,不该用那些话伤害你。」
站在一旁的李峰,看着我们,眼神复杂。
他没有阻止。
也许,他也在等。
等一个,可以让他卸下重担的契机。
我不知道自己抱了她多久。
直到病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几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
为首的那个,神色不善地看着我们。
「峰哥,这人是谁?」
李峰皱了皱眉。
「我的朋友。」
「龙哥的病房,闲杂人等,不能随便进。」那个男人说。
他的话,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我知道,他们是龙哥的人。
即使龙哥已经病成这样,他的势力,依旧盘根错杂。
李峰和我们,依旧身处险境。
「我们走。」我对林微说。
我拉着她,就想往外走。
那几个黑衣人,立刻上前,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让他走。」
就在这时,病床上的龙哥,突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含混不清,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所有人都愣住了。
龙哥挣扎着,半撑起身体,浑浊的眼睛,看着我,又看了看林微。
「让他……带她走。」
他喘着粗气,一字一句地说。
「爸!」李峰上前一步,似乎想说什么。
龙哥摆了摆手。
「我这辈子,欠她的,太多了……就当是……还债吧。」
说完这几句话,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重重地倒回了枕头上。
房间里,一片死寂。
没有人再阻拦我们。
我拉着林微,走出了那间压抑的病房。
走廊的尽头,是明亮的阳光。
我们站在阳光下,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我们,真的可以走了吗?」林微的声音,还有些不真实。
我点了点头,握紧了她的手。
「可以了。」
我们离开了疗养院。
李峰没有出来送我们。
我想,他有他自己的战场,需要去面对。
我带着林微,回到了我们的城市。
回到了那个,曾经被我以为是废墟的家。
当我再次打开门。
客厅里,那十几个纸箱,依旧堆在那里。
只是,现在看着它们,我的心里,不再是荒芜。
而是满满的,失而复得的庆幸。
林微的病,其实不是生理上的。
更多的是心理上的。
长期的压抑和恐惧,几乎摧垮了她的精神。
回到熟悉的环境,回到了我的身边,她整个人的状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起来。
她的脸上,开始有了血色。
她的眼睛里,也重新有了光。
我们没有再提过去的事情。
就好像,那只是一场噩梦。
现在,梦醒了。
我们把那些打包好的东西,一件一件地,重新拿了出来,放回原位。
那个过程,像一种仪式。
我们在重新构建我们的家,我们的生活。
有一天,林微在收拾书架的时候,看到了我随手放在上面的那个丝绒戒指盒。
她拿了过来,打开。
看着里面的戒指,她沉默了很久。
「还想戴上它吗?」我问她。
她抬起头,看着我,笑了。
那是我回来之后,她第一次,笑得那么灿烂。
「想。」她说。
我拿出戒指,像第一次那样,郑重地,戴在了她的无名指上。
这一次,她说:「刚刚好。」
我说:「嗯,这次,不会再让你觉得重了。」
我们没有再办婚礼。
只是挑了一个普通的日子,去民政局,领了证。
从民政局出来的时候,阳光正好。
我看着她手上的戒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我知道,这束光,不再是嘲讽。
而是希望。
是照亮我们未来人生的,温暖的光。
后来的某一天,我接到了李峰的电话。
他说,龙哥走了。
走的时候,很安详。
他还说,他已经把龙哥留下来的那些产业,都处理干净了。
他准备离开那个城市,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重新开始。
电话的他说:「替我跟她说声,祝她幸福。」
我把话,带给了林微。
林微听完,沉默了很久。
她对我说:「也祝他,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我们都明白,有些过去,无法抹去。
但我们可以选择,与它和解。
带着爱和勇气,继续往前走。
生活,终究会归于平淡。
但正是这些平淡的,琐碎的,充满烟火气的日常,才构成了幸福最真实的模样。
就像此刻。
我坐在书房里,写下我们的故事。
林微在厨房里,给我煮着夜宵。
食物的香气,飘了过来,混着窗外淡淡的月光。
一切,都刚刚好。
来源:沙漠自信探险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