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是个五十出头的老农民，种了一辈子地，手上的茧子比脸上的皱纹还多。村里人都叫我老杨，不是因为我姓杨，是因为我家祖祖辈辈都看护着村口那棵老杨树。

我是个五十出头的老农民，种了一辈子地，手上的茧子比脸上的皱纹还多。村里人都叫我老杨，不是因为我姓杨，是因为我家祖祖辈辈都看护着村口那棵老杨树。

我妹妹小梅比我小八岁，从小就是村里的香饽饽，长得水灵，嘴也甜，十里八村的小伙子都想娶她。可她偏偏看上了隔壁村的王铁生。那时候王铁生还在县城的国企上班，一个月七百多块钱工资，在我们这地方，算是个体面人。

他们结婚那天，王铁生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还打了条红领带，村里人都啧啧称奇。我记得他站在新房门口迎客，手里拿着中华烟，笑得像块红糖馒头。我妹子披着红盖头，腼腆地站在一旁，脸红得跟那盖头一个颜色。

“哥，你别担心，铁生对我好着呢。”婚礼上，妹妹悄悄跟我说。我点点头，心想只要她过得好，我这个做哥的也就放心了。

日子就这么过着，王铁生还是县城上班，妹妹在家照顾公婆和孩子。渐渐地，我发现王铁生变了。原来一个月回来三四次，后来一个月只回来一两次。妹妹打电话给他，他总说单位忙，加班多。

村里的流言蜚语开始多了起来。有人说看见王铁生在县城的歌舞厅出入，还有人说他跟厂里的会计走得近。我不信这些，但心里还是犯嘀咕。妹妹却从不抱怨，每次提起王铁生，她总是笑着说：“他是为了这个家，太辛苦了。”

去年腊月，我在地里翻冬土，看见妹妹拖着个行李箱，踉踉跄跄地往我这边跑。她的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像两个煮熟的虾子。

“哥…铁生他…他欠了赌债，25万…要卖房子…”她断断续续地说，声音被冬风吹得支离破碎。

我愣住了，锄头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隔壁李大爷正好路过，听见这话，假装系鞋带，耳朵却竖得老高。

“先别说这个，回家再说。”我赶紧把妹妹拉回了家。

坐在我那张缺了一角的八仙桌前，妹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原来王铁生早就不在原来的单位上班了，被裁员后他不好意思告诉家里，就在县城瞎混，后来认识了一帮牌友，开始赌博。一开始只是小打小闹，后来越赌越大，输得越来越多。

“他说…如果不还钱，那些人会…会…”妹妹说不下去了，肩膀一抽一抽的。

我叹了口气，看着墙上贴着的全家福。那是王铁生和妹妹结婚时照的，都笑得那么灿烂。现在照片已经有点发黄了，照片上的王铁生穿着那身西装，拿着烟，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

我家里有些积蓄，这些年种地赚的钱，再加上在建筑工地做小工挣的，也攒了十几万。剩下的，我决定去找村长借。村长是我小学同学，这些年靠着养蚕发了家，手头宽裕。

“老杨，你要这么多钱干啥？”村长坐在他家那张紫檀木椅子上问我，手里把玩着一串佛珠。那串佛珠据说是他去西藏旅游时花五千块买的，比我半年种地的收入还多。

“盖猪圈。”我撒了个谎，“现在国家鼓励养殖，我想试试。”

村长半信半疑，但还是借给了我十万，说是一年后还，不收利息。他递给我钱的时候，我发现他的桌子上放着一盒茅台，还有一个装南红玛瑙的木盒子。这些年，村里人都在变，就我还在地里刨食。

我把钱给了妹妹，叮嘱她：“这钱先应急，别告诉王铁生是我给的。就说是你多年的积蓄。”

妹妹红着眼睛点点头，抓着我的手，手指冰凉：“哥，这钱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我笑了笑：“咱俩是亲兄妹，说这些做什么。”

妹妹带着钱回去了，我也回到了日常的农活中。村里人都以为我借钱是为了养猪，还有人专门来问我猪崽子多少钱一斤。我随便应付着，心里却在想着妹妹的事。

过了半个月，妹妹打电话来说债主已经拿到钱走了，王铁生也答应不再赌博。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又过了一周，村口的大喇叭突然广播说王铁生回村了，要在村里办个木耳种植基地，带领大家一起致富。这消息传开后，村里人议论纷纷。

“王铁生回来干啥？他不是在县城有工作吗？”

“听说他在县城混不下去了，才回来的。”

“他懂种木耳吗？别是骗人的吧？”

我也好奇，就去了村委会。王铁生正站在那里，身边围着几个村干部。他不再穿西装了，换成了一身休闲装，看上去精神了不少。见到我，他有些尴尬地低下了头。

“哥，我…我想在家乡做点事。”他吞吞吐吐地说。

村长拍了拍我的肩膀：“老杨，你妹夫有想法，准备种香菇木耳，还要带村里人一起干。你看咋样？”

我看了看王铁生，他的眼睛里有我很久没见过的坚定。

“行，那就干吧。”我点点头。

王铁生租了村边的一块荒地，搭起了几个大棚。开始时，村里人都不信任他，没人愿意跟他合作。我就主动上前帮忙，每天去他的基地帮着搬木材、整理菌棒。

有一天下大雨，我穿着雨衣去地里看看有没有积水。路过王铁生的基地，发现灯还亮着。我推门进去，看见他正在认真地查阅一本关于菌类种植的书，书皮都翻得卷了边，上面密密麻麻地做着笔记。桌上放着一碗已经凉了的泡面，旁边是一个破旧的闹钟，时间指向凌晨两点。

“你怎么还没睡？”我问。

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哥，我在研究一种新的种植方法，可以提高产量。”

我看了看他的笔记本，上面画满了各种示意图和数据。我不懂这些，但能感觉到他的用心。

“妹夫，你真的变了。”我由衷地说。

他苦笑了一下：“哥，我欠了别人那么多钱，这辈子都还不清了。但我得争口气，不能辜负小梅对我的信任。”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话。我没告诉他那25万有大部分是我出的，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告诉他。

第一批木耳种出来后，品质特别好，黑亮黑亮的，比市场上卖的都好看。王铁生自己开车拉到县城去卖，居然很快就卖完了。

他兴冲冲地拿着钱回来，在村委会前面贴出告示：欢迎村民加入木耳种植合作社，保底收入一个月两千。

这个数字在我们村很吸引人了，很多平时无所事事的年轻人都来报名。王铁生把他的种植技术教给大家，还联系了县城的超市，签了长期供货合同。

慢慢地，我们村的木耳产业越做越大。王铁生扩建了基地，又开始种植其他菌类，还注册了自己的品牌。妹妹在家负责财务和销售，两口子终于又忙碌起来。

去年底，王铁生的合作社被评为县里的”农业产业化龙头企业”，他本人也被评为”返乡创业先进个人”。县电视台来采访时，他站在基地门口，穿着印有自己品牌logo的工作服，笑得腼腆又自信。

那天晚上，王铁生带着妹妹来我家，拎了两瓶好酒和一些菜。我们三个人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就着月光喝酒。

“哥，我听小梅说了，那25万有一大部分是你给的。”王铁生突然说。

我愣了一下，看向妹妹。她低着头，眼圈有些红。

“我…我忍不住告诉他了。”妹妹小声说。

我摆摆手：“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做什么。”

王铁生站起来，郑重地给我倒了一杯酒，然后跪了下来：“哥，这杯酒我敬你。如果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我拿这辈子来还你这个恩情。”

我赶紧把他扶起来：“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你现在做得这么好，比还钱更重要。”

王铁生的眼睛湿润了：“哥，我打算把合作社的股份分你一部分。”

我摇摇头：“不用了，你们夫妻好好过日子就行。我这辈子就种地了，也不会别的。但看着你们过得好，我就满足了。”

我们又喝了几杯。酒过三巡，王铁生醉了，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妹妹轻轻地为他披上外套，然后坐到我身边。

“哥，谢谢你。”她轻声说。

我笑了笑，看着天上的月亮。月光洒在院子里那棵老梨树上，叶子被风吹得沙沙作响。这棵树是我爷爷种的，已经有六十多年了，每年春天都会开满白花，秋天结满黄梨。

“铁生变了很多。”妹妹继续说，“他现在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忙到晚上十一二点才睡。从来不喊苦喊累。”

我点点头：“人都会变的。有时候要跌倒了，才知道怎么站起来。”

妹妹依偎着我的肩膀，就像小时候那样。我们家里条件不好，爹妈早逝，都是我一手把她拉扯大的。看着她现在和王铁生的日子越过越好，我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

后来王铁生的木耳基地越做越大，带动了周围几个村的产业发展。他还开发了木耳酱、木耳饮料等加工产品，销路越来越广。去年冬天，村里修了条水泥路，就是他出资的。

前些日子，我去镇上赶集，碰到了当初借钱给王铁生的那些赌徒。他们现在都在王铁生的加工厂里上班，谁也不敢再提从前的事了。

有时候我在地里干活，抬头就能看见不远处王铁生的木耳基地。基地门口竖着一块大牌子，上面写着”同心菌业”。牌子下面常常停着几辆小轿车，那是来考察学习的人。

村里人都说王铁生有本事，能把一个赌鬼变成了致富能手。只有我知道，人这一辈子，有时候需要一个机会，有时候需要一次跌倒，有时候需要一份信任。

妹妹和王铁生逢年过节都会来我家，带着他们的儿子。孩子今年上初中了，学习特别好。每次来，王铁生都会塞给我一个信封，里面装着钱。我总是推辞，他就偷偷塞在我枕头底下。我也不拆，就锁在柜子里。

今年清明，我去给爹妈上坟时，把那些钱全都烧给了他们：“爹，妈，你们的女婿有出息了，你们在下面安心吧。”

火苗窜起来时，我仿佛看见爹妈在笑。老杨树下，我和妹妹相依为命的日子；村口的小卖部，王铁生穿着西装第一次来提亲的样子；还有那个雨夜，他在灯下苦读的背影。

人这一辈子，走的路长了，自然会有弯路。关键是能不能走出自己的路来。

前几天，王铁生请我去他家吃饭。他喝了点酒，又提起了当初的事。

“哥，如果没有你，我现在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他红着眼睛说。

我笑着摆摆手：“都过去了。咱们看现在，看未来。”

其实我从没后悔过给他那25万。因为我相信人性本善，即使一时迷失，也能找回来。就像我家院子里那棵老梨树，冬天时光秃秃的，看着像是死了，可到了春天，又会抽出新芽，开出白花。

人生不也是如此吗？

窗外，黄昏的阳光洒在村口的老杨树上。树下，王铁生正带着儿子骑自行车，妹妹在旁边笑着拍照。远处，他的木耳基地里，工人们正忙着采摘新一批的木耳。

我拿起老花镜，继续翻看今天的报纸。报纸上说，县里又要搞新农村建设，要把我们村打造成”绿色产业示范村”。

这个世界，总是在变的。

来源：一颗柠檬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