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说王桂梅,你这娶媳妇的事咋说变就变啦?难不成是人家姑娘嫌咱家条件差?"我妈一边盛饭一边问,眼神里带着我看不懂的复杂。
"我说王桂梅,你这娶媳妇的事咋说变就变啦?难不成是人家姑娘嫌咱家条件差?"我妈一边盛饭一边问,眼神里带着我看不懂的复杂。
那是一九八五年的夏天,我周建国刚满二十六岁,在市里的机械厂做车工。
厂里管我叫"老实人",干活踏实,不爱说闲话,月月超额完成生产任务,厂长常拿我当典型表扬。
记得那天下了一场暴雨,雨点子打在车间的铁皮屋顶上,噼里啪啦像是在打鼓。
师傅看天色不对,提前让我们收工。
我骑着那辆用了三年的永久牌自行车往家赶,裤脚都溅满了泥点子,车轮压过积水时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袜子。
厂里刚发了工资,皱巴巴的钱还揣在贴身口袋里,我心里盘算着回家交给妈,然后去五一广场看露天电影《少林寺》。
这电影我已经看过两遍了,可还是想再看,李连杰那套功夫实在是帅气。
单位同事老李说我这人没啥爱好,就爱看电影,一个大小伙子该谈对象了,整天窝在电影院里算怎么回事。
路过北门街拐角时,我看见一个中年男人趴在路边的水坑里,满身泥水,手边还倒着个酒瓶子,闻着就是一股酒气。
当时街上没什么人,雨后的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掺杂着那股子刺鼻的酒味儿。
我本想绕开走,心想这大概又是哪家的醉汉,家里媳妇孩子该着急了。
可转念一想,这大热天的,要是一直躺这,准得中暑。
就这么一犹豫的工夫,我已经把车停下了,那声"吱呀"的刹车声在雨后的街道上格外清晰。
"大哥,大哥,醒醒,您这样睡路边多危险啊。"我蹲下身子,推了推他。
那人脸朝下趴着,衣服湿透了贴在身上,背心外套的衬衫都沾满了泥水,头发乱糟糟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滚...别管老子...老子没醉..."男人迷迷糊糊地骂道,挥手想推开我,却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我叹了口气,天边已经泛起了暮色,这人要是在这躺一夜,准得出事。
也不管他愿不愿意,我架起他就往他的口袋里翻找证件或地址。
在他胸前口袋里,我摸到了一张工作证,借着夕阳的光线,我看清了上面的字:张德民,男,四十二岁,纺织厂车间工人,住北门街七十二号。
我架着他,一手扶着他的胳膊,一手推着自行车,走了足足二十分钟才到了北门街七十二号,是个有些年头的老院子,红砖灰瓦,院墙上爬满了爬山虎。
到了张家的院子门口,我腾出手来敲门,"有人在家吗?张德民是这家住户吗?"
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开门的是个扎着马尾辫的姑娘,约莫二十三四岁,穿着蓝色的确良衬衫,下身是一条深色裤子,脚上是带花边的白袜子配黑布鞋,一看就知道是位知识分子。
"爸!您又喝成这样!"姑娘见到我架着的人,脸上又急又气又羞,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院子里飘来饭菜的香味,混合着雨后青苔的气息,让人莫名想家。
"这是你爸?我在路边看他醉倒了,就送回来了。"我说,感觉肩膀都有些发酸,这张德民虽然看着瘦,却挺沉。
姑娘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有人会帮忙,赶紧把门打开招呼我进去:"谢谢,真是太谢谢你了,快请进。"
屋里简陋但干净,土炕上铺着缝补多次的老旧被褥,墙上贴着几张电影明星的剪报,还有一张全家福,那姑娘站在中间,笑得腼腆。
炕桌上摆着一盏煤油灯,光线昏黄,照在那姑娘的脸上,衬得她的皮肤像是刚剥壳的鸡蛋一样白净。
一位上了年纪的妇女从里屋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看样子正在做饭,瞧见这场面也不惊讶,只是叹了口气:"又是这样。"
"大娘,人没事,就是喝多了。"我把张德民扶到炕上,轻声解释道。
"小伙子真是太谢谢你了。我爱人就这毛病,喝了酒就不省人事。"大娘拿出一条热毛巾给张德民擦脸,又对姑娘说,"雨竹,快给这位同志倒杯水。"
原来姑娘叫张雨竹,这名字文雅,和她的气质挺配。
她倒水的时候我注意到她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像是经常翻书的手,却又带着些许粗糙,指甲剪得整整齐齐,没有半点花哨。
水杯是搪瓷的,上面印着红色的牡丹花,已经有些掉色了,边沿还有个小豁口,可见是用了很久。
我接过水杯,感觉有些烫手,喝了一口,是烧开过的凉白开,有一股淡淡的铁锈味,这味道我熟悉,我家的自来水也这样。
我本想喝完水就走,毕竟电影马上就要开始了,可张大娘硬是拉着我的手不放,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小伙子,今天要不是你,他准得在路边躺一宿。这么大的雨,说不定还得落一身病。你帮了我们家大忙啊。"张大娘的眼睛里泛着泪光,身上有股淡淡的肥皂味,朴素而干净。
"没事大娘,我就是路过,举手之劳。"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拿起帽子准备告辞。
"别走别走,留下吃顿饭再走,雨竹你快摆碗筷。"张大娘不容拒绝,硬是把我摁在了椅子上。
就这样,我第一次在张家吃了晚饭。
饭菜很简单:咸菜、炒土豆丝、西红柿鸡蛋汤,再加个拌黄瓜,都是家常小菜。
可不知为啥,吃着特别香,我连着添了两碗米饭,是那种混着糙米的,嚼起来有嚼头。
吃饭时张德民已经醒了一半,脸上红扑扑的,眼神还有些迷离,却一个劲儿地给我倒茶,嘴里嘟囔着"对不起"、"麻烦了"、"真不好意思"。
雨竹话不多,只在我问起她做什么工作时轻声回答:"在图书馆做管理员。"
说完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让我想起了池塘里刚绽放的荷花。
"图书馆好啊,书香气息浓,比我们厂里油腻腻的强多了。"我笑着说。
雨竹听了,眼睛忽然亮了起来:"机械厂是不是有个固定放映点?每周五都会放电影?"
"对啊,今天就要放《少林寺》,我本来打算去看的。"我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错过了开场时间。
"《少林寺》我看过三遍了!"雨竹突然来了精神,"李连杰那套'猴拳'打得太好了,你没看过太可惜了。"
没想到她也喜欢看电影,我心里突然觉得亲切不少。
回家路上,错过了电影也不觉得可惜了,心里还回想着那顿简单又温馨的晚饭。
后来是张德民主动找到了我们机械厂。
那天我正在车间调试设备,师傅喊我说有人找。
我出去一看,张德民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站在厂门口,手里还提着个布袋子。
看见我,他不好意思地笑了:"小周啊,上回真是谢谢你了,我这人喝起酒来就不知轻重。"
他从布袋子里掏出两瓶啤酒和一包烟:"这是点小意思,你别嫌弃。"
我连忙推辞:"张叔,这使不得,我那天就是举手之劳。"
张德民却很坚持:"你救了我一命啊!这点心意你得收下,不然我过意不去。"
最后他硬是要请我去他家吃饭,说自己在纺织厂干了二十多年,好容易评上了先进工作者,厂里发了奖金,要请我吃顿好的。
我妈知道后嘟着嘴说:"见外!救人是应该的,还来来往往的,多不好意思。"
可她还是从箱底翻出了我爸生前穿过的一件灰色中山装,熨得平平整整,让我换上,还把我的自行车擦得锃亮。
"人家盛情难却,咱也不能失了礼数。"妈一边帮我整理衣领一边嘱咐。
就这样,我和张家的来往越来越多,几乎每个周末都会去他家坐坐。
我这才了解到,张德民是纺织厂的老工人,手艺不错,却因为没文化一直没提拔。
他平时老实巴交,就是爱喝两口,酒后脾气暴躁,常惹祸,所以雨竹的妈总是愁眉不展。
雨竹是家里的大女儿,下面还有个弟弟在上高中,家里负担不轻。
她从师范毕业后分配到了图书馆,工资不高,却喜欢那份工作,每天能接触到各种书籍。
她常在图书馆偷偷给我留新到的书,什么《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牛虻》、《红岩》,还有一些科普读物和文学杂志。
我虽然只上过初中,却喜欢阅读,常在夜班后借着工厂的灯光看书到深夜。
一次我们厂里组织联谊活动,要和纺织厂、食品厂一起搞个晚会,我鼓起勇气邀请雨竹去。
"要不...要不你也来看看?"我结结巴巴地问,脸涨得通红。
雨竹抿嘴一笑:"好啊,我正好也想看看你们厂的样子呢。"
晚会那天,我特意提前一小时去接她,心里紧张得像是第一次上台做报告。
没想到活动上主持人突发奇想,说要搞个才艺展示环节,点了我的名上台。
我平时连话都说不利索,哪有什么才艺,急得满头大汗。
一旁的雨竹看出我的窘境,小声说:"要不你念首诗?"
情急之下,我磕磕巴巴地念了徐志摩的《偶然》:"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念完全场掌声雷动,我却只看到角落里雨竹含笑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夜空中最亮的星星。
散场后,雨竹轻声对我说:"那是我最喜欢的诗。"
那一瞬间,我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悄悄发了芽。
那天回家,我写了生平第一封情书。
用的是厂里发的稿纸,字迹歪歪扭扭,写了又划,划了又写,最后只写下简单的几行字:"雨竹同志,你愿意和我一起去看电影吗?我想请你看《牧马人》,听说很好看。"
署名的时候我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写上了"周建国"三个字。
第二天,我趁着午休溜到图书馆,小心翼翼地把信塞到了雨竹办公桌的抽屉里。
那天下午我心不在焉,差点把手指送进车床,被师傅狠狠骂了一顿。
晚上回家时,发现自行车把手上系着一个小纸包。
我打开一看,是一张整齐的便条,工整的字迹写着:"好啊,不过这次我请你。周六下午三点,新华影院见。"
我的心怦怦直跳,像是要从胸口蹦出来。
就在我们关系慢慢升温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厂里突然通知我被选为技术骨干,要去北京参加为期三个月的学习培训。
在那个年代,这可是难得的机会,许多人挤破头也想去,没想到轮到了我。
这本是好事,许多同事都羡慕地拍我肩膀,说我要飞黄腾达了。
可我心里却五味杂陈,想着就要三个月见不到雨竹了。
临走前一个周末,我和雨竹在北门公园的长椅上坐了整整一下午。
公园里槐花盛开,香气扑鼻,老人们在下象棋,孩子们追逐打闹,鸽子在广场上空盘旋。
我们说了许多话,也沉默了许多时刻。
她问我北京是什么样子,我说我也没去过,只在课本和电影里看过天安门、故宫。
我问她会不会想我,她红着脸不答,只是摘了一朵槐花放在我的掌心。
临别时,她送了我一本徐志摩的诗集,扉页上工整地写着:"盼君学成归来。"
我不善言辞,只把自己小时候用的一枚铜质书签送给了她,上面刻着"志存高远"四个字,是我爸留给我的。
北京的日子比想象中还忙,每天上课、实习、写报告,几乎抽不出空闲时间。
住的是八人一间的宿舍,打水排队,洗澡也要排队,晚上还要集体学习。
但我每天最期待的时刻,就是宿舍楼下的邮箱前。
雨竹的信每周必到,像是我在异乡的定心丸。
她的字迹工整清秀,每次都会写满满四五页纸,讲她在图书馆的见闻,讲她读过的新书,还有街坊邻居的家长里短。
信里还常提起我妈,说周末常去看她,陪她包饺子,听她讲我小时候的趣事。
听说我住宿条件不好,她还特意寄来了一条毛巾被,上面绣着"平安"二字。
学习进行到第二个月,我突然接到图书馆同事打来的电话,说雨竹请了长假,张德民脑溢血住院了。
我当晚就请了假,连课也不上了,背着简单的行李就往火车站赶。
那时候火车票紧张,我排了两小时队才买到一张硬座票,坐了一夜到家,浑身酸痛却顾不上休息。
医院里,雨竹憔悴得不成样子,头发乱糟糟的,眼睛下面一圈青黑,看见我时愣了一下,然后突然哭了,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建国,爸爸他...医生说需要做手术,可家里的钱..."她的声音哽咽,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手术费需要两千多,而张家只凑了一半,雨竹已经去借遍了亲戚朋友。
那一刻,我没多想,把学习带去的全部积蓄都拿了出来,还有妈给我的零花钱,一共一千一百多块。
"先救人要紧,钱的事以后再说。"我握住雨竹的手,感觉她的手冰凉。
张德民的手术很成功,但需要长期休养。
我只能忍痛回北京完成学业,临走前答应雨竹,一定尽快回来。
回到北京后,我加倍努力学习,争取把落下的课程赶上来,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就为了早点拿到结业证书回家。
同宿舍的小李笑我:"老周,你这是相思病犯了吧?"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心里却惦记着家里的情况。
北京的三个月终于结束,我拿着结业证书,揣着厂里发的奖金,迫不及待地回到了家乡。
回来后的日子更忙了。
白天在厂里干活,领导看我学成归来,特意把我调到技术组,负责新设备的调试。
晚上下班后,我还要去医院照顾张德民,有时还得去药店排队买药,一排就是两三个小时。
周末还要抽空去看我妈,帮她劈柴担水,修修补补。
妈看我这样,起初还有些不满:"整天往人家跑,也不知道是为了啥。"
我知道妈是担心我吃亏上当,但我没解释,只是默默地做该做的事。
直到有一天,雨竹提着篮子来看我妈,篮子里装着新鲜的菜和自家做的豆腐,还亲手给妈做了顿饭。
妈那天吃得特别香,饭后雨竹又帮妈洗脚按摩,嘴里说着体贴话,把我妈哄得合不拢嘴。
送雨竹出门时,妈终于松了口:"雨竹这姑娘不错,是个知冷知热的。"
她顿了顿,又说:"你爸走得早,这些年就咱娘俩相依为命,你也该成家了。要是你看上人家姑娘,妈不反对。"
听到这话,我心里像灌了蜜一样甜。
张德民出院后像变了个人,再也不碰酒了,整天念叨着:"老张这条命是你们两个救的,我得看着你们成家才安心。"
他还主动上门来找我妈,两个老人坐在一起,从天气聊到菜价,又聊到子女,竟然相谈甚欢。
一九八八年春节刚过,我和雨竹在两家人的祝福下结了婚。
婚礼很简单,就在机械厂的礼堂,红底白字的"喜"字贴在门口,几条红色的彩带挂在墙上,显得格外喜庆。
我们请了两家的亲戚和要好的同事,一共也就三四桌人。
雨竹穿着一件大红色的确良旗袍,是她妈年轻时候的嫁衣改的,脚上是一双红色的绣花鞋,头上戴着一个简单的红花,笑得比花还美。
我穿着新做的中山装,显得有些拘谨,手心里都是汗。
结婚那天,厂长特意来捧场,还宣布了一个好消息:我被推荐参加大学函授班,这意味着更多的学习时间和更大的发展空间。
在场的人都替我高兴,纷纷举杯庆祝。
雨竹比我还高兴,拉着我的手说:"你一直都这么优秀,只是机会来得晚些。"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租了单位分的一间小平房,虽然只有十几平米,可收拾得干干净净。
我白天上班,晚上读书;雨竹在图书馆工作,下班后常去看两家的老人。
她还把我们家布置得像个小图书馆,书架上满是各种书籍,说是要给未来的孩子营造个好环境。
我妈和张家处得像亲母女,常说:"闺女比儿子贴心,这女婿娶得值!"
一九九零年初,我终于拿到了函授文凭。
那天晚上,雨竹做了一桌子菜,还买了瓶啤酒庆祝。
饭后,她突然提出个想法,说想用我们的积蓄在社区办个小图书角,让更多人能接触到书本。
"我们俩都喜欢读书,何不把这个爱好分享给更多人呢?"她眼睛里闪着光。
我二话没说就同意了,心想这比存着钱不知道干啥要有意义多了。
我们找了社区一个闲置的小房子,用积蓄装修了一下,添置了书架和几张阅览桌,雨竹还亲手缝了窗帘和桌布。
开业那天,张德民和我妈一起剪彩,两位老人笑得合不拢嘴,就像是他们自己的孩子考上了大学一样自豪。
图书角虽小,却成了街坊邻居常来的地方。
有下岗工人来这里学习新技能,有学生来这里写作业,还有老人来这里看报纸下棋,热闹非凡。
有时候夜深人静,我看着在灯下整理书籍的雨竹,心里满是感激和珍惜。
她的鬓角已经有了几根白发,手上的皮肤也不再如初见时那般细腻,却依然美丽动人。
如今回想起来,若不是那场雨,若不是我停下车来,我和雨竹的故事可能就不会发生。
也许命运就是这样,在不经意的转角处,安排下最美的际遇。
一个偶然的举手之劳,却换来了一生的幸福。
每当有人问起我们的相识经过,雨竹总会笑着说:"他是在泥坑里捡到我爸,顺便把我也捡回家了。"
这话总能引来一阵笑声,而我则会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心里却满是自豪。
这些年,我们有过争吵,有过困难,但从未动摇过彼此的感情。
图书角也从当初的十几平米发展到了现在的五十多平米,成了社区的文化中心。
张德民和我妈都已经白发苍苍,却依然每天来帮忙整理书籍,说是要给孙子孙女做个好榜样。
"对了,明远,雨竹让你记得买早点回来。"一大早,我妈的声音把我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我笑了笑,街角的阳光正好,映照在我的脸上暖洋洋的,就像那年夏天,初见雨竹时的模样。
来源:那一刻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