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是那种在太阳底下能反光的纯黑,从鼻头到尾巴尖,没一根杂毛。但它的体格,说好听点是健壮,说难听点,就是土狗里最常见的那种,壮实,精神,搁在村里,是能看家护院的好手。
我家的老黑,是条串串。
黑,是那种在太阳底下能反光的纯黑,从鼻头到尾巴尖,没一根杂毛。但它的体格,说好听点是健壮,说难听点,就是土狗里最常见的那种,壮实,精神,搁在村里,是能看家护院的好手。
但在我儿媳林悦眼里,它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历史遗留问题”。
“妈,咱家这小区,好歹也是市里排得上号的,邻居们遛的不是柯基就是法斗,再不济也是个泰迪。您天天牵着一条黑黢黢的土狗,不觉得掉价吗?”
林悦一边说,一边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捏起爱马仕包包,生怕沾上老黑蹭过来时可能扬起的灰尘。
我端着刚沏好的龙井,没搭理她。
热气氤氲了我的眼镜片,也模糊了她那张画着精致妆容,却带着一丝刻薄的脸。
老黑就趴在我脚边,眼皮耷拉着,仿佛没听见,又仿佛不屑于听见。它就那样,永远一副老僧入定的沉稳模样。
只有我知道,它的耳朵微微动了一下,朝着林悦的方向。
“掉什么价?”我擦了擦眼镜,慢悠悠地呷了口茶,“我一个退休老太太,有什么价可以掉?倒是你,天天把‘价值’挂在嘴边,活得累不累?”
林悦被我噎了一下,脸色有点挂不住。
我儿子张伟,那个永远在打圆场的“和事佬”,赶紧从厨房里端着果盘出来。
“妈,小悦她不是那个意思。她就是觉得,老黑年纪也大了,天天在楼房里待着也憋屈,怕它不舒服。”
他把一瓣切好的橙子递到我嘴边,像小时候哄我吃药一样。
我心里叹了口气。
我这儿子,哪都好,就是耳根子软,没主见。尤其是在林悦面前,那点男子气概,基本等于零。
“它舒不舒服,我比你们清楚。”我没接那瓣橙子,指了指趴着的老黑,“你看它,哪里憋屈了?”
老黑很配合地抬起头,黑亮的眼睛无辜地望着张伟,尾巴在木地板上轻轻扫了两下,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
那模样,要多安逸有多安逸。
张伟语塞,求助似的看向林悦。
林悦“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我听见:“不识好人心。狗跟人一样,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狗,都一个德性。”
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蹿了起来。
但我没发作。
跟她吵,只会让我血压升高,让她看笑话,还会让我那个“和事佬”儿子左右为难。
不值当。
我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对张 great 说:“小伟,你爸以前常说,看人不能看皮相,看狗也一样。老黑是土,但它忠诚、通人性。比那些只会摇尾巴讨食的宠物狗,强多了。”
提到我那过世的老伴,张伟的表情黯淡下来。
他呐呐地说:“我知道,爸最喜欢老黑了。”
林悦的脸色更难看了。她最烦我提我老伴,觉得我是在用死人压她。
“行了行了,不说这个了。”她不耐烦地摆摆手,“张伟,你那个同学不是说要从国外带两瓶香水吗?你赶紧问问,别错过了。”
话题就这么生硬地被岔开了。
我知道,这事没完。
林-悦这个人,我看得很透。她想要的东西,会用尽一切办法弄到手。她看不顺眼的东西,也一样会想方设法让它消失。
老黑,就是她现在最看不顺眼的东西。
我和老伴都是普通教师,一辈子勤勤恳恳,在这座城市扎下根,买了这套不大不小的房子。
老伴走得早,是张伟上大学那年走的,突发心梗,没留下一句话。
那段时间,我整个人都是懵的。
是老黑陪我度过了最难熬的日子。
老黑是我老伴从一个战友那里抱回来的。
他那位战友在部队里训了一辈子军犬,退伍后自己开了个小小的养殖场。老黑的妈妈是一条功勋犬,但在生下老黑这一窝时难产死了。
战友说,这窝小狗里,就老黑长得最不起眼,黑乎乎的,没人要。
我老伴一眼就相中了它。
他说:“黑怕什么?黑的沉稳。你看它那眼神,多坚定。”
老黑就这么来到了我们家。
它确实不像别的狗那么活泼,甚至有些过分安静。不乱叫,不乱跑,吃饭的时候,你把饭盆放下,它不马上吃,非要等你下达一个“吃”的口令。
我老伴说,这是刻在骨子里的纪律性。
他像训新兵蛋子一样训老黑,立、坐、卧、握手,甚至是一些简单的搜索指令,老黑都学得飞快。
老伴去世后,张伟要去外地上大学,偌大的房子里,就剩我和老黑。
我常常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呆,一坐就是一下午。老黑就静静地趴在我脚边,偶尔用它的头蹭蹭我的小腿,仿佛在无声地安慰我。
晚上我睡不着,它就睡在我的床边,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呼噜声,让我觉得这个家,还有点生气。
可以说,老黑不是我的宠物,是我的家人,是我后半生的精神寄托。
所以,当林悦第一次提出要把老黑送走时,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不可能。”
我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林悦大概没想到我这个平时看起来温温和和的老太太,态度会这么强硬。
她愣了一下,随即眼圈就红了,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妈,我不是要把它扔了。我老家院子大,我爸妈也喜欢狗,可以把它送回乡下养着,保证比在城里舒坦。”
她开始打感情牌。
“再说了,我这不是……备孕嘛。医生说,家里最好不要养宠物,有弓形虫,对孩子不好。”
我差点被她气笑了。
“备孕?”我看着她,“你天天晚上跟张伟开黑打游戏到半夜,周末不是逛街就是做美容,你管这叫备孕?”
“再说了,弓形虫的锅,狗不背。养狗跟弓形虫没有必然联系,这是科学常识。你是大学毕业生,别拿这种借口来糊弄我。”
我当了一辈子老师,最擅长的就是讲道理,摆事实。
林悦被我堵得哑口无言,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张伟赶紧过来和稀泥:“妈,妈,小悦也是担心嘛,都是为了下一代着想。”
“为了下一代?”我冷笑一声,“为了下一代,就得把陪了我这么多年的老伙计送走?这是什么道理?张伟,你爸要是还活着,你看他抽不抽你。”
张伟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那次交锋,我完胜。
但我也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林悦的眼神告诉我,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从那天起,她开始变着法地折腾。
她不再明着说要送走老黑,而是开始了各种“软暴力”。
比如,她买了一台超大功率的吸尘器,一天要吸三遍地,嘴里还不停地念叨:“哎呀,这狗毛怎么这么多,吸都吸不干净,空气里都是,吸到肺里可怎么办?”
再比如,她开始频繁地喷各种味道浓郁的空气清新剂,呛得我直咳嗽。
我问她干什么,她说:“妈,家里有狗味儿,我闻着恶心,想吐。您闻不到,是因为您习惯了。”
老黑的饭盆和水盆,原本是放在厨房角落的。
她嫌碍事,不是“不小心”踢翻了水盆,就是把菜叶子扔进了饭盆。
我只好把老黑的“餐桌”挪到了阳台。
她又说,阳台她要养花,狗盆放在那里,细菌多,影响花草生长。
我气得说不出话,最后只能把狗盆放在了我自己房间的角落里。
每天,我就像个打游击的战士,守护着我和老黑的“一亩三分地”。
张伟看在眼里,也只是私下里劝我:“妈,要不……就让老黑先去楼下李叔家待几天?李叔也挺喜欢它的。等小悦气消了,我再把它接回来。”
李叔是我家的老邻居,也是个爱狗之人。他自己养了条金毛,温顺得很。
我看着我儿子那张充满为难和祈求的脸,心里一阵发酸。
我养了他二十多年,教他正直,教他善良,教他要有担当。
可他现在,为了一个女人,连自己父亲最心爱的狗都容不下。
“张伟,你记住,这是你家,也是我家。老黑是这个家的一份子。谁要是容不下它,就请谁搬出去。”
我下了最后通牒。
张-伟不敢再劝,林悦也消停了几天。
我以为她终于放弃了。
但我还是低估了她的决心和手段。
那天,我们单位组织退休老教师去邻市搞活动,为期两天。
我本来不想去,但架不住老同事们轮番打电话,说我再不参加集体活动,就要“脱离组织”了。
我想着就两天,家里有张伟在,应该出不了什么事。
临走前,我特意把老黑的狗粮和水都准备得足足的,还反复叮嘱张伟:“看好老黑,别让它乱跑,尤其别让林悦动它。”
张伟满口答应:“妈,您就放心吧,保证完成任务。”
我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老黑一直把我送到门口,用头蹭着我的腿,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眼神里满是不舍。
我摸着它的头,心里也酸酸的。
“等我回来。”我说。
两天后,我拖着微疲的身体回到家。
一开门,我就觉得不对劲。
家里太安静了。
以往我回来,老黑总是第一个冲到门口,摇着尾巴迎接我。
今天,门口空荡荡的。
“老黑?”我叫了一声。
没人回应。
客厅里,林悦正敷着面膜,悠闲地靠在沙发上刷手机。
张伟不在家。
“老黑呢?”我把手里的特产往玄关柜上一放,沉声问道。
林悦掀起眼皮看了我一眼,语气轻飘飘的:“跑了呗。”
“跑了?”我心头一紧,“什么叫跑了?什么时候跑的?”
“就昨天下午。”她撕下面膜,慢条斯理地拍打着自己的脸,“我开门拿了个快递,它就跟箭一样蹿出去了,我追都没追上。这土狗,就是野性难驯。”
她的语气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焦急,反而带着点幸灾乐祸。
我脑子“嗡”的一下,血直往上涌。
老黑不是普通的狗,它受过训练,纪律性极强,绝不可能在我不在家的时候自己跑出去。
除非……
“是你把它放走的。”我死死地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
林悦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但立刻又恢复了镇定。
“妈,您怎么能这么说?我好心提醒您,您还不领情。它自己跑丢了,您赖我头上?”她站起身,声音也拔高了八度,“您就是看我不顺眼,存心找我茬!”
“我再问你一遍,老黑到底在哪?”我的声音在发抖,一半是气的,一半是急的。
“我怎么知道!”林悦也来了脾气,“您这么宝贝您的狗,您自己去找啊!冲我嚷嚷什么!”
我气得眼前发黑,扶着墙才站稳。
我没再跟她废话,转身就冲出了家门。
我沿着小区的路,一声声地喊着“老黑”。
从一期喊到三期,从中心花园喊到地下车库。
嗓子都喊哑了,也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小区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把我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助和恐慌。
老黑年纪大了,眼睛有点花,耳朵也不如从前灵敏。它自己能去哪儿呢?会不会遇到坏人?会不会被车撞到?
我不敢再想下去。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我碰到了遛金毛的李叔。
“林老师,您这是找老黑呢?”李叔牵着他那只大金毛,关切地问。
“是啊,李叔。我家儿媳说,它昨天下午自己跑出去了,我找到现在也没找到。”我的声音带着哭腔。
李叔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然又有些愤怒的神情。
“自己跑出去的?”他摇了摇头,“林老师,您别急,也别找了。老黑在我家呢。”
“在你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啊。”李叔叹了口气,“昨天下午,您儿媳妇牵着老黑找到我,说您年纪大了,照顾不过来,想把老黑送给我养。我看她那样子,不像是开玩笑,又怕她真把老黑给扔了,就先答应下来了。”
“她说,她会跟您解释清楚的。怎么,她没跟您说?”
李叔的话,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
原来不是“跑丢了”,而是“送人了”。
她甚至都懒得编一个更可信的谎言,就这么赤裸裸地、轻蔑地处理掉了她眼中的“麻烦”。
一股夹杂着愤怒、心寒和屈辱的复杂情绪,瞬间淹没了我。
我跟着李叔来到他家。
一进门,老黑就从客厅的垫子上站了起来,看到我,它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发疯似的朝我扑过来。
它用头拼命地蹭我,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呜咽”声,尾巴摇得像个拨浪鼓。
我蹲下身,紧紧地抱着它,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对不起,老黑,是我没看好你。”
老黑伸出舌头,舔着我脸上的泪水,温热的,带着它独有的气息。
李叔在一旁看着,直叹气。
“林老师,您这儿媳……也太不像话了。老黑多好的狗啊,通人性,懂事。昨天到我家,不吵不闹,给它吃的,它也不吃,就趴在门口,望着您家的方向。”
“我估计,它是在等您回来呢。”
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我牵着老黑,回到了家。
一开门,就看到张伟和林悦坐在沙发上,气氛凝重。
看到我牵着老黑,张伟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心虚。
而林悦,则是一脸的震惊和不悦。
“你……你怎么把它找回来了?”她脱口而出。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我压抑了一晚上的怒火。
“怎么,你很失望?”我冷冷地看着她,“你是不是觉得,把它送走了,就能眼不见心不烦了?”
“我……”林悦语塞。
“妈,您别生气。”张伟赶紧站起来,试图再次扮演他的“和事佬”角色,“小悦她也是……也是……”
“也是什么?”我打断他,目光如刀,“也是为了我好?还是为了这个家好?”
“张伟,我问你,我走的时候,你是怎么跟我保证的?”
张伟低下头,嗫嚅着说:“我说……我会看好老黑。”
“那你做到了吗?”
“我……我昨天公司临时加班,回来晚了。小悦她……她也是一个人害怕。”
“害怕?”我气笑了,“她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在自己家里,有什么好害怕的?倒是老黑,它快十四岁了,相当于人类七八十岁的高龄。你们就这么把它从熟悉的环境里带走,扔给一个陌生人,你们有没有想过它会害怕?”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林悦,我告诉你,这个家里,有我,就有老黑。你要是容不下它,可以,你和张伟,现在就给我搬出去!”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明确地让他们“滚”。
林悦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她大概从没想过,我这个一向还算“好说话”的婆婆,会说出这么重的话。
她求助地看向张伟。
张伟一脸为难,拉着我的胳膊,小声哀求:“妈,您消消气,别说气话。我们搬出去,住哪儿啊?”
“我不管你们住哪儿!租房子也好,回你岳母家也好,总之,这个家,不欢迎不尊重生命、满口谎言的人!”
我甩开他的手,牵着老黑,走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世界,总算清净了。
我给老黑倒了水,拿了它最爱吃的牛肉干。
它却什么都不吃,只是用头一下一下地蹭着我的手心,黑亮的眼睛里,满是依赖和不安。
我知道,它被吓坏了。
我抱着它,就像抱着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遍遍地抚摸着它光滑的皮毛。
“不怕,老黑,有我在,谁也别想欺负你。”
那一晚,家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第二天一早,我打开房门,客厅里空无一人。
张伟和林悦的房间门紧闭着。
我没理会他们,像往常一样,带着老黑下楼散步。
清晨的空气很好,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斑驳陆离。
老黑的脚步,似乎也轻快了许多。
也许是回到了熟悉的环境,也许是知道我不会再让它离开,它的尾巴,一直微微地翘着。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儿子儿媳陷入了冷战。
他们早出晚归,尽量避免和我碰面。
我也懒得搭理他们。
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我甚至已经做好了他们真的搬出去的准备。房子是我和老伴的婚前财产,写的是我一个人的名字。我有绝对的权利,让他们离开。
然而,就在这个当口,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打破了这死水般的僵局。
那天下午,我正在阳台上给我的兰花浇水,手机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是京城。
我有些疑惑,但还是接了。
“您好,请问是林秀英老师吗?”电话那头,是一个年轻而又沉稳的男声,带着一股子军人特有的干练。
“我是。请问您是?”
“林老师您好,我是南部战区飞鹰特战旅的王亮。我打电话给您,是想询问一下关于‘黑风’的情况。”
“黑风?”我愣了一下,这个名字,太陌生了。
“是的,‘黑风’是它的军籍编号名。它的日常称呼,应该是叫‘老黑’。”
“老黑?”我大吃一惊,“你们是……部队的?”
“是的,林老师。”王亮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老黑,也就是‘黑风’,是我们部队的功勋军犬,服役十年,荣立过两次二等功,一次一等功。三年前,因为它在一次搜救任务中腿部受伤,才获准退役。”
“按照规定,退役军犬由训导员领养。它的训导员,也就是您的爱人,张建国同志,将它带回了家。我们这次联系您,是因为有一个紧急任务,需要‘黑风’的帮助。”
听着电话那头的话,我整个人都懵了。
我的老黑,那个被儿媳嫌弃是“土狗”的老黑,竟然是战功赫赫的功勋军犬?
我老伴只跟我说,老黑是他战友送的,却从没提过这些。
我忽然想起,老伴在世时,常常看着老黑出神,嘴里念叨着:“好样的,真是好样的。”
我还以为他只是单纯地夸狗聪明。
现在想来,那眼神里,分明是战友之间的惺惺相惜。
“林老师?您还在听吗?”王亮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在,在听。”我的声音有些哽咽,“可是,老黑它……它已经快十四岁了,而且腿还有伤,还能执行任务吗?”
“您放心,不是高强度的对抗任务。”王亮解释道,“是一种气味追踪。西南边境发现了一个新型的、伪装性极强的爆炸物,我们的仪器无法识别。而‘黑风’在服役期间,对这类化学气味极其敏感,是这方面的顶级专家。我们希望,能请它出山,帮助我们定位气味源。”
“这……这是国家需要它?”
“是的,林老师。事关重大,我们恳请您的同意。”王亮的语气,无比郑重。
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同意呢?
“我同意。”我毫不犹豫地说,“国家需要,我们义不容辞。它什么时候要走?”
“情况紧急,我们希望是现在。我们的人员和专机已经在赶往您所在城市的机场路上。大概两小时后,我们会派专人到您家小区门口接它。”
“专机?”我被这两个字震住了。
“是的,林老师。对待功勋,我们必须给予最高的敬意。”
挂了电话,我依然觉得像在做梦。
我走到老黑身边,蹲下来,仔细地端详着它。
它的眼神,还是那么沉静,但似乎又多了一些我以前没读懂的东西。那是经历过硝烟和战火的沉淀,是刻在骨子里的忠诚和勇猛。
我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老黑啊老黑,你瞒得我好苦啊。”
我用手梳理着它乌黑发亮的毛发,“原来你是个大英雄。”
老黑仿佛听懂了,用头蹭了蹭我的脸。
就在这时,林悦的房门开了。
她大概是听到了我打电话的声音,一脸狐疑地走出来。
“妈,您刚才跟谁打电话呢?神神秘秘的。还说什么专机,什么英雄,您不会是遇到电信诈骗了吧?”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屑和嘲讽。
我懒得跟她解释,只是平静地说:“你准备一下,收拾东西吧。”
“收拾东西?干嘛?”林悦一愣。
“老黑要去执行一个很重要的任务,部队的人马上就来接它了。”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等它回来,我不想再在这个家里,看到任何让它不开心的人。”
林悦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部队来接一条土狗?还坐专机?”她夸张地笑了起来,“妈,您是不是最近电视剧看多了?编故事也编个像样点的啊。行了,您要是实在舍不得它,我跟张伟搬出去住总行了吧?您用不着编这种鬼话来赶我们走。”
她笃定,我是在撒谎。
我没再说话。
事实,胜于雄辩。
我拿出手机,给张伟打了个电话。
“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回家。”我的语气,不容置喙。
张伟大概是被我的气势吓到了,一个字都没多问,只说“好”。
一个多小时后,张伟气喘吁吁地跑回了家。
“妈,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指了指沙发上的林悦,又指了指趴在我脚边的老黑。
“你问她。”
林悦立刻像个受气包一样,把刚才我对她说的话,添油加醋地跟张伟复述了一遍。
“……老公,你听听,妈为了赶我们走,连部队派专机接土狗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她是不是觉得我们是傻子啊?”
张伟听完,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妈,您……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是不是有人跟您开玩笑啊?”
我看着我这个儿子,失望透顶。
在他心里,他的母亲,就是一个会用拙劣谎言来排除异己的、不可理喻的老太婆。
而他的妻子,那个满口谎言、心胸狭隘的女人,说什么他都信。
我心如死灰,一句话都不想再说。
我只是默默地拿出老黑专用的牵引绳,那是老伴用伞兵绳亲手编的,结实又耐用。
我给老黑戴上,又拿了块湿毛巾,仔细地把它全身擦拭了一遍。
“老黑,我们要去见战友了,得干干净净的。”
老黑很顺从,任由我摆弄。
林悦和张伟,就在一旁冷眼看着,像在看一出荒诞的独角戏。
林悦甚至还拿出手机,对着我和老黑拍了张照片,估计是想发朋友圈,嘲笑她这个“魔怔”了的婆婆。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王亮打来的。
“林老师,我们到了,就在您小区门口。一辆军用越野车,车牌号是……”
“好,我马上下来。”
我挂了电话,牵着老黑,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
“妈,您真去啊?”张伟追了上来,想拉我。
我头也没回:“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妈,就跟下来,亲眼看看。”
说完,我拉开门,走了出去。
张伟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跟了上来。
林悦撇了撇嘴,也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不情不愿地跟在了最后面。
我们小区的安保很严格,外来车辆一般不让进。
但今天,小区门口,却畅通无阻。
一辆挂着白色军牌的绿色越野车,静静地停在门口的喷泉旁。
车身线条硬朗,充满了力量感。
车旁边,站着两个穿着迷彩作训服的年轻军人。
他们站得笔直,像两棵挺拔的松树。
其中一个,应该就是给我打电话的王亮。
他看到我牵着老黑走过来,立刻快步迎了上来。
“林老师!”他冲我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我有些手足无措。
王亮的目光,落在了我身边的老黑身上。
他的眼神,瞬间变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敬佩、激动和怀念的复杂眼神。
他慢慢地蹲下身,试探性地叫了一声:“黑风?”
老黑的身体,猛地一震。
它抬起头,死死地盯着王亮,黑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它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那是它即将进入战斗状态的信号。
王亮没有害怕,反而笑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军用口哨,放在嘴边,吹出了一串短促而又独特的哨音。
那哨音,我从未听过。
但老黑听懂了。
它几乎是在哨音响起的瞬间,就完成了所有的动作。
原本微微佝偻的背,瞬间挺得笔直。
前腿并拢,后腿微弓,整个身体呈现出一种蓄势待发的姿态。
它的眼神,变得锐利如鹰,死死地锁定着王亮。
那已经不是一条宠物狗,而是一名等待检阅的战士。
跟在我身后的张伟和林悦,彻底看傻了。
他们张大着嘴,眼睛里写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
尤其是林悦,她脸上的嘲讽和不屑,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ed的是一片空白和茫然。
王亮站起身,再次面向老黑,庄重地敬了一个军礼。
“功勋军犬‘黑风’,欢迎归队!”
他身后的另一名军人,也同时敬礼。
周围已经围了一些出来散步的邻居,所有人都被眼前这充满仪式感的一幕给镇住了。
“我的天,那不是林老师家那条黑狗吗?怎么还有军人来接?”
“你不知道?那可是军犬!上过战场,立过功的!”
“真的假的?看着跟普通土狗没啥区别啊。”
“你懂什么!这叫真人不露相!你看那气势,跟咱小区那些宠物狗能一样吗?”
邻居们的议论声,一字不落地飘进林悦的耳朵里。
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像个调色盘。
她引以为傲的“见识”,她所信奉的“价值”,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她嫌弃的“土狗”,是国家需要、战友尊敬的英雄。
她追捧的“名牌”,在真正的功勋面前,显得那么可笑和廉价。
王亮从同事手里,接过一个铺着红丝绒的航空箱。
“林老师,委屈‘黑风’了。我们马上带它去机场,专机已经在等候。”
我点点头,松开了手里的牵引绳。
我最后一次,摸了摸老黑的头。
“去吧,好样的。注意安全,我等你回来。”
老黑用头在我手心用力地蹭了蹭,然后,头也不回地,跟着王亮,跳上了那辆军用越野车。
车门关上,缓缓驶离。
直到那抹绿色消失在路的尽头,我才收回目光。
我转过身,看着站在我面前,脸色惨白的儿子和儿媳。
我从未觉得他们如此陌生。
“现在,你们信了?”我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张伟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
林悦则是低着头,死死地抠着自己的手指,仿佛想在上面抠出个洞来。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很可笑。
“你不是喜欢拍照吗?”我问她,“刚才怎么不拍了?多好的素材啊,‘被我嫌弃的土-狗,原来是特战英雄’,发到朋友圈,保证能火。”
我的话,像一把刀子,精准地戳进了她最痛的地方。
林悦的身体,猛地一颤,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妈……我……我错了……”
她哭了。
不是以往那种装腔作势的假哭,而是真正的,带着悔恨和羞愧的哭。
但我已经不想听了。
有些错误,可以被原谅。
但有些,不行。
“张伟。”我转向我儿子,“我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跟她离婚,你还是我儿子,这个家,你随时可以回来。”
“第二,你们两个,一起搬出去。这套房子,以后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我百年之后,会把它捐给退役军犬安置中心。”
我的话说得很绝,没有留一丝余地。
张伟猛地抬起头,满脸的震惊和痛苦。
“妈!您……您不能这样!您这是在逼我啊!”
“是我在逼你吗?”我反问,“当初,是谁逼着我,要把你父亲留下的念想送走?”
“是谁在我面前,信誓旦旦地保证,会照顾好它,却转头就把它像垃圾一样丢给别人?”
“又是谁,在我心急如焚的时候,用谎言来敷衍我,甚至在我戳穿真相后,还觉得我是在无理取闹?”
我每说一句,张伟的脸就白一分。
“张伟,你长大了,成家了,有自己的判断了。你觉得,你的妻子,比你父亲的战友,比国家的英雄,更重要。我尊重你的选择。”
“所以,现在,也请你尊重我的选择。”
我不再看他们,转身,慢慢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没有了老黑跟在脚边,我觉得有些孤单。
但我的腰杆,却挺得笔直。
我知道,我做了一个最正确的决定。
那天晚上,张伟和林悦,一夜没睡。
我在我房间,他们在他房间。
一门之隔,却像是两个世界。
我能听到他们压抑的争吵声,林悦的哭泣声,张伟的叹息声。
但我心如止水。
第二天一早,我打开门,看到他们两个,都顶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他们的脚边,放着两个行李箱。
看到我出来,张伟站起身,声音沙哑。
“妈,我们……决定搬出去。”
我点点头,说:“好。”
没有挽留,没有质问,只有一个字。
张伟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林悦也站了起来,她走到我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妈,对不起。”
她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
我看着她,这个曾经在我家里,那么张扬、那么不可一世的女人,此刻,却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
“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我平静地说,“你应该道歉的对象,不是我。”
林悦愣住了。
“你应该跟老黑道歉,跟你自己那可笑的虚荣心道歉。”
说完,我走进了厨房,开始准备我的早餐。
身后,传来了行李箱轮子滚动的声音,然后是开门,关门的声音。
家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我煮了一碗小米粥,煎了两个鸡蛋。
吃完,我把老黑的饭盆和水盆,拿出来,仔仔细细地清洗了一遍,然后放回了厨房那个它最熟悉的位置。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洒在空荡荡的饭盆上,暖洋洋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
张伟偶尔会给我打个电话,问我身体怎么样,需不需要帮忙。
我都说挺好,不用。
他会跟我说,他和林悦在公司附近租了个一居室,房租很贵,生活压力很大。
林悦像是变了个人,不再买那些昂贵的包包和化妆品,开始学着自己做饭,学着精打细算。
他说,他觉得这样也挺好,感觉像是重新认识了她。
我只是静静地听着,不发表任何意见。
那是他们的人生,他们需要自己去体会,去成长。
一个月后,我接到了王亮的电话。
他说,任务圆满完成。
“黑风”凭借其敏锐的嗅觉,成功地在一批伪装成化肥的货物中,找到了那个致命的爆炸物,避免了一场可能造成重大伤亡的恐怖袭击。
“林老师,’黑风’是当之无愧的英雄。”王亮在电话那头,语气激动。
我的眼眶,又湿了。
“它……它还好吗?”
“好,好得很。我们给它做了最全面的身体检查,除了腿上的旧伤,一切正常。基地的首长特批,让它留在疗养区,享受最高级别的待遇。您随时可以来看它。”
“那就好,那就好。”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收到了一个从南部战区寄来的包裹。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金灿灿的军功章,下面压着一张照片。
照片上,老黑穿着一身为它量身定做的“军装”,脖子上挂着那枚崭新的一等功奖章,威风凛凛地站在国旗下。
它的眼神,还是那么沉静,却又充满了力量。
照片背面,是王亮用遒劲的字体写的一行字:
“赠:英雄‘黑风’最敬爱的家人,林秀英老师。”
我把照片,放进了我老伴的相框里,就摆在电视柜最显眼的位置。
每天,我看着照片上的一人一狗,心里就觉得特别踏实。
周末的时候,我去了李叔家。
我把我准备好的,一套全新的茶具送给了他。
“李叔,上次的事,多亏了您。要不是您好心收留了老黑,后果我真不敢想。”
李叔摆摆手,不肯收。
“林老师,您这就见外了。邻里邻居的,应该的。再说了,老黑那样的好狗,谁见了都喜欢。”
他顿了顿,又问:“听说,您让小伟他们搬出去了?”
我点点头。
李叔叹了口气:“您一个人住,也挺冷清的。孩子嘛,总有犯错的时候,该给机会,也得给。”
我笑了笑,说:“李叔,有些错,是成长。有些错,是本性。一棵树,如果根是歪的,你怎么扶,它都长不直。”
“我不是不给他们机会,我是想让他们自己,去经历风雨,去明白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东西。”
“如果他们能想明白,这个家的大门,永远为他们敞开。如果他们想不明白,那强扭的瓜,也不甜。”
李叔听完,沉默了半晌,最后,冲我竖起了大拇指。
“林老师,您是个明白人。”
从李叔家出来,我慢慢地在小区里散步。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我看到有年轻的妈妈,推着婴儿车,在花园里晒太阳。
有白发苍苍的老夫妻,互相搀扶着,走在林荫道上。
还有活泼的孩子,在草坪上追逐着一只漂亮的萨摩耶。
世界,还是那个世界。
生活,也还是要继续。
只是我的心里,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平静,也更坚定。
我抬起头,看向湛蓝的天空。
我想,老黑现在,应该也在一片更广阔的天空下,晒着太阳,享受着它应得的荣耀和安宁吧。
而我,也要好好地,过好我的生活。
带着我老伴的期望,也带着我的英雄“黑风”的骄傲,认真地,有尊严地,活下去。
来源:云端眺望拥抱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