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紧紧抱住我,极尽忏悔地喃喃,状若疯魔:「我错了,阿瑶,我真的错了。」
故事的开头,是我哀求他饶了我的家人。
他居高临下地睨我:「孤身边正好缺一个婢女。」
后来,时光跃迁。
他紧紧抱住我,极尽忏悔地喃喃,状若疯魔:「我错了,阿瑶,我真的错了。」
求你,睁开眼看看我,别走……」
1.
这是我胎穿到大漓朝的第十八个年头。
按照我那个时代来算,今日的我才算作是正式成年。
我坐在窗边,看着屋外迎风摇摆的花骨朵,畅想着等到夏日就能吃到的沁甜桃子,眼睛弯成了月牙。
「蔓蔓,帮我绣一下。」我将手里刚起了个头的女红放下,朝一旁的蔓蔓唤道。
蔓蔓是从小陪我一起长大的丫鬟,和我情同姐妹,只比我小了一个年头。
「小姐,你又偷懒。」蔓蔓无奈地走过来,「夫人说了,这个月说什么你也得学会绣女红,你都已经及笄两年了,再不学点子本领,可真嫁不出去了。」
虽说我胎穿的这户人家比起这个朝代的其他家族来说,算得上开明,但终归还是有着古代人的思维性格。
譬如,坚持要让我学会琴棋书画,做个名门淑女。
说实在的,我闭着嘴不说话的时候,确实有几分闭月羞花,贤淑雅静的风味。
但这一张嘴嘛,诗写不出,词吐不出,文化素养极差,十足败坏太傅府家的名声。
「今天我生辰嘛,好蔓蔓,你就帮帮我吧。」我双手合十,眼睛骨碌一转,「这样吧,你帮我把今日份的女红绣了,我明天准你一天休息,让你去和对门将军府的小厮,那个叫什么文什么东的,见个面?」
「小姐!」蔓蔓登时红了半张脸,一把夺过我手边的女红,「我帮你绣就是了,你,你不要这样瞎说……」
我看着蔓蔓羞得脖子都红了,忍不住调戏她:「怎么回事瞎说呢?唉哟,我的好蔓蔓,这是怎么了,被我说中了情郎,害……」
门倏然被推开。
挪揄的笑还挂在我的脸上,我闻声向门边看去。
我看到了一张布满了冷汗,煞白如纸的苍老面庞。
是李嬷嬷,我娘的乳母,从小我便是被她看到大的。
我以为她是娘派来抓我有没有好好用功学习的,有些心虚地往蔓蔓身后缩了缩。
倒是蔓蔓,见我刚才调笑她的话被打断,她松了口气,替我开口问道:「李嬷嬷,这是怎么了,怎么满头大汗的?」
我亦是好奇地看向李嬷嬷。
彼时的我还不知道,这一刻意味着什么。
「小姐,宫、宫变了!」
2.
这还是我第一次切身感受到古代的皇权更迭。
没有电视剧里演得那样惊心动魄,等我收到消息的时候,事情早已尘埃落定。
早些日子其实我就隐约听府里下人谈论过,说是陛下大势将近,恐怕时日不多了。
李嬷嬷原是想跟我说什么。
但还没等她说出口,外面便传来一声不男不女的尖利嗓音。
「姜瑶何在?!」
听到自己的名字,我迈步走了出去,没有注意到一旁李嬷嬷陡然睁大的双眼。
「我在这里。」走出去后,我看着面前须发皆白的中年男人。
是海公公,我曾经见过他几面。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好像并不是太子的人。
海公公掏出令牌晃了晃:「跟咱家走一趟吧。」
我看着跟在海公公身后几个身强个高的侍卫,深知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
转头对面露焦急的蔓蔓宽慰道:「你安心待在府里,帮我绣好女红,等我回来。」
话毕,我转回头,跟在海公公身后走了出去。
3.
皇宫我小时候来过几次,后来因为贪玩惹了些事,之后就没再来过。
我低着头,心里揣测着海公公带我进宫的意图,心脏一下比一下蹦得高。
直到,海公公带我进了中和殿。
这是天子的宫殿。
「阿瑶,你怎么来了!」身旁一声急促的呼声吸引了我的注意。
我转头对上姜清那张脸,愣了下:「哥,你怎么在这?」
姜清面色难看,面朝向前:「陛下,阿瑶她年岁尚小,对此事一无所知,还望陛下开恩,放她回去。」
我被这话里朦胧的意思弄得有些发懵,顺着姜清的视线过去。
迎上一双漆黑如墨的冷眸。
我心脏一紧。
「大胆,见到陛下还不下跪!」海公公一声厉喝。
我如梦初醒,连忙跪下,垂着头,心脏咚咚直跳。
不对,这很不对劲。
太子的模样我见过,不长上面这位的样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我理清思绪,前面那人极冷的音调传来:「知不知不是你说了算,孤原已给过你们机会,是你们自己不愿抓住。」
这句话不知哪里刺激到了姜清,他猛地拔高了声调:「你那哪是给机会,分明早就存了杀心,只是寻个由头好下手罢了!你明知道我父亲从小看着太子殿下长大,如何做得出反叛的事!你既想除了我们一家,还反要把帽子扣在我们头上,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祁璟,你这个不要脸的小人,弑兄夺位,你屁股下这个位置坐得名不正言不顺!」
我看出姜清是气极了,否则按照他从小到大秉承的清雅人设,是绝对不可能说出那两瓣肉的字眼的。
海公公:「放肆,怎可直呼陛下姓名!」
「没事,他说的也是事实。」祁璟不甚在意,斜靠在上座,沉冷的眸里盛着说不出的刺寒,「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
姜清气得面色通红,我看见他的手都颤抖了起来。
祁璟挥了挥手,便有几个侍卫上前,一左一右把姜清架住,作势要带他走。
我急了,忙扑过去:「你们要做什么?放开我哥!」
奈何我人小力气也小,侍卫一摆手便把我推开了。
姜清冲我摇摇头,对着我嘴巴一张一合,比了个口型。
我愣住。
姜清被侍卫带走后,中和殿内一片寂静。
我掐了掐掌心,让自己明白这不是在做梦。
刚才哥哥的口型,是让我……自戕。
4.
「这还剩了一个小的。」
前头冷冷飘来这么一句。
我抬起头,和他对视,问他:「我父亲和娘亲呢?」
祁璟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只毫无威慑力的小狗。
他甚至懒得搭理我的问话,只对海公公道:「把她一起拖下去吧。」
海公公领命,让两个侍卫过来绑我。
眼看着两个身材高大的侍卫朝我扑过来,那一刻我不知怎么想的,转身朝着祁璟那边奔了过去。
那两个侍卫也被我突如其来的变道弄懵了,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追上我。
也就是这几秒的功夫,我已经奔到了祁璟面前。
祁璟不动如山地看着我,也不出声制止。
跑都跑到这了,我咬咬牙,以极快的速度将头上的发簪扯下来,扑过去抵上祁璟的喉头。
或许人在某些环境下会激发潜能,我第一次知道我的身手可以这么快。
没了发簪的支撑,一头青丝就这么飘散下来。
我不知道在别人眼里我此刻像不像个疯婆子,我只看到海公公大惊失色地看着我,一幅想救驾又怕我伤者祁璟的表情。
「你把我父兄和母亲放了,不然我就告诉天下人,你这个皇位来的不正。」
我手心沁出汗,努力捏紧簪子,尖锐的簪头将祁璟的脖间抵出一丝红痕。
我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子应该是看重面子的吧?如果让世人知道他是谋权篡位,那不得被戳脊梁骨戳死?
但我还是低估了祁璟。
被我拿捏着命脉,他始终面不改色,甚至嘴角轻扯,扬起一抹冷冷的弧度:「知道孤为什么要抓你父母吗?」
我顿了顿,抿起嘴。
我心里是猜得到的。
就如刚才姜清所言,我父亲姜太傅从小便被委任教导太子,属于是看着太子长大的。虽然到后边先帝身体委顿之际,父亲没有站队,保持中立,但在外人看来,父亲就是太子一党。
眼下太子不知所踪,祁璟登位,想必太子早就已经……
但我还是想为家人辩白:「我父亲并不是太子党,他只是做好自己的本职,其余的事情,我父亲一概没有做。」
「知道这是什么吗?」祁璟叩了叩一旁的桌面。
我顺眼望去,上面有一张土黄色的纸。
「这是你父亲勾结太子,欲图加害先帝的罪证。」祁璟慢悠悠地吐出令我震惊的话,「孤看穿了太子和姜太傅的阴谋,救先帝于水火,先帝在弥留之际将皇位传给孤。孤这皇位,名正言顺。」
「不可能!」我不相信,我父亲为人正直,最是衷心大漓朝,从官位小的时候一步步被先帝提拔上来,怎么可能加害先帝。
这一定是有人陷害!
人心一乱,就容易没了章法。
我忘记我还威胁着祁璟,伸手就想把那张黄纸拿过来。
下一秒,我手腕剧痛。
祁璟将我捏簪子的手腕卸掉,轻而易举地解除了威胁。
从小到大,我何时受过这种痛,眼泪瞬间飙了出来,被我死死忍住。
忍着痛,我坚持道:「我父亲,不可能勾结太子加害先帝,一定是有人污蔑,求……求陛下明察!」
祁璟:「加害先帝,是死罪。孤如何能饶了他们?」
「求陛下看在兄长曾经和您同窗的份上……重新查一下此案。」
每一位皇子到了年岁都要入学,而我的兄长做过几年伴读,我理所当然认为祁璟和姜清曾经是同窗。
祁璟蓦然静了几秒,那双黑漆漆的眸子盯着我,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不由后背生寒。
半晌,就在我被脱臼的痛楚折磨得眼前阵阵发黑时。
祁璟终于发话:「孤身边倒是缺一个婢女。」
我尚未反应过来,海公公便察言观色,挥手示意一个侍卫上前将我拖到他身旁,对着祁璟躬身道:「奴才这就带姜姑娘去学习宫规礼仪。」
5.
我就这样变成了祁璟的婢女。
明明前一秒还是太傅府的掌上明珠,下一秒却成了一个微末不入流的婢子。
太傅府倾颓,众人皆知姜太傅勾结先太子陷害先帝,锒铛入狱。
恍惚了三日,我勉强接受了目前的处境。
手腕早就被海公公派人接上。
这三日,海公公拨了一个礼仪嬷嬷,教导我宫规。
那宫规又臭又长,我只看了两眼就差点晕死过去。
宫里的嬷嬷和从小看我长大的李嬷嬷完全不一样,见我读不进去宫规,拿着板子便想给我来上那么一下。
那板子又长又窄,抽上去指定疼!
我又只好装模作样地去读宫规。
十八年了,我在太傅府那样学习氛围浓厚的地方都没正经读过书,现在却要在这里背这又臭又长的宫规!
我对祁璟怨恨的小苗在心里长高了三厘米。
好不容易熬完三日,我正式上岗。
我端着御膳房派人送来的餐食,走到大门前。
小太监替我打开门,我走进去。
祁璟的寝殿格外的大,入目雕梁画栋,各种名贵的瓷器摆在柜上。
我走到桌旁,将餐食放下,揉了揉肩膀便打算撤退。
「走去哪?过来。」屏风后隐隐绰绰出现一个影子,冷调的男音响起。
我只好停下欲开溜的脚步,走过去:「陛下,有何吩咐?」
「替孤宽衣。」
我看着屏风后那若隐若现的身躯,手指蜷了蜷,没动。
见我没有动静,祁璟声音沉下去:「聋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我绕过屏风,视线始终保持在中下的位置,伸出手去勾他的衣带。
天晓得,十几年来我都是被人照顾的那个,从没学过怎么正儿八经的穿衣服。
大漓朝的衣服又多又繁琐,我属实不太会弄。
但我总不能现在跟他说我不会。
我硬着头皮垫着脚给他披上衣服,而后将那几条繁复的衣带绕腰身两圈后打了个结。
完活。
往后退了几步,我低下头:「好了,陛下。」
祁璟应该是对着铜镜整理了下,他问我:「这是什么结?孤未曾见过。」
听声音对我这番服侍还算满意。
我答:「蝴蝶结。」
祁璟走到餐桌旁,坐下,开始享用他的晨食。
我静静立在一旁,从头到尾都不曾抬头看他一下。
吃完饭,祁璟起身离开。
我立在门边,听着他起驾的声音,悬着的心渐渐放下。
从前我在府里,从来没有对谁伏低做小过,头一回伺候人就是大漓朝的天子,心里自然是紧张的。
更要紧的是,我家里人现在情况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那天姜清指着祁璟鼻子骂的场景我还历历在目,也不知道祁璟会不会对姜清……
越想越急,我回到自己的婢女房,去翻自己的包裹。
这包裹是海公公让人从我家里拿的,有一些我寻常的衣物,还有一些首饰。
我挑了几个不起眼的小首饰揣在兜里,走出门。
左右望了望,很快便找到了那个在廊下站着的小太监。
我走过去,悄悄掏出一个首饰塞进他手里:「你能帮我个忙吗?」
6.
小太监叫小良子,是海公公的干儿子。
收了钱自然好办事,如果不愿意办,那就是钱给的不够多。
不巧,我这人平常就爱收集首饰,这玩意在宫内可是硬通货。
小良子收了我的东西后,让我稍待。
一个时辰后,他带着消息回来了。
小良子:「我向牢里的朋友打听了,姜太傅他们还活着。」
活着?这个词听着并不让人放心。
我追问:「有没有受刑?」
小良子:「这我就不知道了,这涉及到宫密了。」
不愧是海公公的接班人,给了那么多钱,吐露出来的信息却并不等值。
我以为是钱不够,抬手去掏首饰:「劳你再帮我去打听打听,我这边还有……」
「我这个级别能为你打听到的也就是人还安不安好,其他的,我级别不够,问不到。」小良子摆摆手,抬步走到离我三丈远。
看这样子,确实是问不出什么了。
我有些焦急想要知道家人还是否安好,却不知道还能问谁。
「陛下回殿——」
外面传来一声通报,祁璟下朝回来了。
我听着通报,心里冒出一个主意。
7.
午膳时分,海公公唤我过去布膳。
我跟早晨一样,端着餐食进去,而后一一摆在餐桌上。
祁璟举起筷子开始进食。
我立到一旁,偷偷瞥他。
我发现祁璟吃饭非常安静,几乎不会发出什么怪声,他每次吃东西也不会狼吞虎咽,是恰好一口的量。
这种矜贵高雅的气质,不经过经年累月的积累是做不出来的。
这几天我也知道他是谁了。
他原是三皇子,曾经那个以不争不抢,芝兰玉树出名的三皇子,被闺阁小姐们评价为深根于皑皑白雪上的高岭之花。
没想到,最后的皇权冠军却落在他手中。
真是人不可貌相。
祁璟停住筷子,看向我:「从开始你便一直看着孤,做什么,没吃午饭?」
我没想到偷看他吃饭都能被抓包。
既然被发现了,我回话:「吃过了。」
祁璟继续将筷子伸向一旁的鲍汁肉。
我愣了下,就问这么一句便不问了吗?
我忙趁热打铁开口:「陛下,其实我一直看着你是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祁璟放下筷子,被我接连两次打断进食,他也没表现出什么不悦来,只是看向我:「问。」
我鼓起勇气,说出早打好的腹稿:「我想问问,您对于我父亲的案子审得怎么样了?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吗?」
瞧我,多尊敬,尊称都用上了。
其实我更想问的是父母兄长是否安好,是否有被用刑,但又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只好变着法的问。
祁璟盯着我瞧。
瞧得我一开始摆出的恭敬的笑脸都有些维持不住,想要摸摸自己的脸。
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在我快要绷不住的前一刻,祁璟开口了:「你知道,你父亲这桩案子牵连甚多吗?」
我缓缓点了下头,「但我父亲在其中恐怕是什么也不知道的角色,他……」
「既然你知道案子牵连甚广,还敢来问孤。」祁璟眯起眼睛,那双狭长的眸子在瞬息温度骤降,压迫感十足,「一个婢女,妄议朝政,谁给你的胆子?!」
我被他的突然变脸吓到,喉头发紧,脸上虚假的笑也僵在那里。
我收起了笑。
妄议朝政,妄议朝政……那是我的家人,我想询问我家人现在的境况,想知道他们的冤屈何时洗刷,这也算作是妄议朝政了。
此刻,我从心底里油然而生对这个古板而封建的大漓朝的讨厌。
我讷讷:「我只是想问问我家里人是否安好……」
「还有。」祁璟打断我的话,「在孤面前,要自称奴婢。」
窒息感扑面而来。
阶级的鲜明堂而皇之地摆在我的面前,我捏紧了指节。
「是,我……奴婢知错。」
我闷闷地垂下头,于是便也没有看见祁璟眸中一闪而过的兴味。
像是猫成功玩弄老鼠之后的那种快慰。
8.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
不知道别的皇帝的婢女需要做些什么,我的职责就是早上给他的里衣打个蝴蝶结,在他要吃饭的时候给他端来餐盘,而后立到一旁看免费的真人吃播秀。
如此这么过了一个月。
一个月的时间,足够一个新上任的皇帝把有些动荡的朝局安稳下来。
祁璟办了场宴,要和群臣举杯同饮,大赦天下。
其他的我没听见,我只听到那句大赦天下。
那一刻,据小良子描述,就是我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有光了。
我忍不住朝小良子确认:「当真?他真的这么说?」
「当然,陛下是天子,真龙天子言出必行。」小良子肯定地点头,一幅对祁璟无条件尊崇的表情。
我开心得午饭都多吃了一个馒头。
夜晚,明月高悬,银灰色的月光洒满大地。
远远地,我在中和殿都能听见前面的歌舞升平。
丝竹之声盈盈入耳。
是个难得的好日子。
原本我是要早睡的,但我今天开心,睡不着,坐在板床上抱着膝盖,想着以后一家团聚的场面。
一朝天子一朝臣,祁璟虽说大赦天下了,但我父亲毕竟是和先太子关系好,等放出来后应该会被罢官。
不过没关系,凭父亲的学识,去开家学塾也可以。
大漓朝律法严明,即便父亲被罢了官,兄长依旧是可以参加科考的。
我儿时在爬树玩闹的时候,姜清早就将算盘拨得手指飞舞,那会他的活动已经不像我这样低俗,而是参加京城的各种诗会,小小年纪便吸引了一大串的小迷妹。
也因此,我为他自豪的同时,安心做家里唯一一个废人。
我母亲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真正意义上的名门淑女,我除了继承了她的美貌,其余一窍不通。
我畅想着美好的未来,即便屋内阴暗,只有窗边投洒下来的月光能让我看清几分夜色。
但我还是美得鼻涕冒泡。
在我快乐幻想了一两个时辰后,祁璟终于回来了。
我将耳朵贴到门边,听到海公公的声音:「陛下今晚喝得有些多,你,去厨房弄碗醒酒汤过来。」
我竖起耳朵,机会来了。
9.
再一次用首饰买通了小良子,我端着醒酒汤推开寝殿的门。
屋内一片昏暗,空气中飘来几丝似有若无的酒气。
看来祁璟是醉得狠了,连蜡烛都没有点。
我将醒酒汤放到一旁,摸出火折子点燃蜡烛。
明黄火苗燃起的同时,我被拥入一个炙热的怀抱。
我挣了挣,对方拥得更紧。
像是……溺水之人摸到了浮木,紧紧抱住不愿松手。
「陛、陛下?」
身后没有回应,只有不断喷洒在我后颈的热气。
一阵阵的,燎得我脖子痒痒,手还不安分地在我腰间摩挲。
我实在没有那个耐性在这边僵着身子等他清醒,估摸着他应该喝得很醉,我弯曲手臂,用手肘给他来了那么一下。
我保证,就一下。
效果奇佳,祁璟立刻放开了我,还发出了一道闷哼,嘟囔了句什么。
我连忙端起一旁餐桌上的醒酒汤:「陛下,你喝醉了,把这碗醒酒汤喝了吧。」
祁璟醉得眼睛都起了雾,视线落在我身上,又好似没有聚焦一般。
几秒后,他抬起手接过醒酒汤,一饮而尽。
而后,祁璟走到一旁的榻上坐下。
我走过去将空碗端走,时不时观察着他的状态。
「你腰上……怎么有块凸起?」祁璟微微蹙眉,抬眼睨我。
「啊,这个啊,小时候救人留下的。」我撩起衣服一角,那片本该雪白无暇的肌肤上有着一块长条状的疤痕。
我没看见祁璟瞳孔猛地一缩。
「那会贪玩,我父亲上朝,我就偷溜进宫,结果碰到一个小孩落在水池子里,我又恰好懂一些水性,就下去把他救上来了。」
结果年纪小,技艺不算精湛,救人的同时把自己给磕碰伤了。
也因此,后来父亲再也不许我偷偷进宫,生怕我把我自己给霍霍没了。
我仗着他现在喝多了,态度放肆了些,也敢和他扯一些小时候的事情。
「原来……」祁璟张了张嘴,又顿住。
大抵喝醉的人就是喜欢胡乱说些什么,我对他的碎语并不感兴趣。
祁璟坐着我站着,自上而下俯视,我看着他头顶的发旋,意外发现他的发质看上去软软的。
似乎很好摸?
我手指蜷了蜷,开口:「陛下,听说你要大赦天下,是不是真的?」
不愧是御医出品的醒酒汤,效果惊人,只几息功夫,祁璟的眼神已然清明不少。
他道:「你消息倒是灵通。」
我就当他在夸我了,扯起笑来:「那我父兄母亲他们……?」
空气骤然静下来。
我对上祁璟的眼睛,有些疑惑他怎么突然不说话了,还用一种我看不懂的眼神看着我。
正当我想再仔细辨认一下他的神情,他却把眼帘一垂,挡住了眼眸。
奇怪,他怎么好像在躲避我的问题?
我穷追不舍:「陛下,奴婢听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您是天子,天子说的话更是一言九鼎,对吗?」
我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
祁璟沉默了几秒,在我愈发急切的注视中道:「孤,确实要大赦天下。」
也就是说,他确实要放我家人出狱了!
我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喜悦,想要原地跳几下,但长长的宫服阻碍了我的行动。
于是我换了个路子,俯身抱了抱祁璟,趁机抹了一把他的头发。
果然如我想象中那般柔软,像小动物的毛发。
反正他今天喝醉了,即便喝了醒酒汤,感官也不会那么敏锐的。
一抱即离,我直起身子,道:「那陛下早些歇息,奴婢不打扰了。」
我退至门口,忽又想到什么,询问:「大赦天下是什么时候?」
祁璟似乎是被我那个拥抱定住了,好半天一动不动,听到我的问话,才嘴唇轻启:「一月后。」
一个月啊,那很快了。
我愉快地退了出去。
10.
我开始数着掰着指头过日子,天天盼着一个月赶紧过去。
尽管我困在中和殿这一亩三分地里,但我的心早就飞回了我的太傅府。
我想念蔓蔓,想念李嬷嬷,也想念对门将军府那条狗。
或许是怀有希望,原本难熬的日子也过得飞快。
转眼二十天过去了。
这天,我在一旁看祁璟吃播时,发现他在看一本小画册。
我偷偷觑了眼,画上都是美女。
「陛下是要选秀女了吗?」我克制不住好奇心,问道。
祁璟嗯了一声,而后将画册翻转按在桌上:「这些菜收拾了吧。」
小气,还不给我看未来小老婆了。
因着团聚在即,我心情颇好,恭恭敬敬应了声是,便收拾残羹走了出去。
三天后,秀女大选。
我也想去凑凑热闹,奈何祁璟下令不许我出中和殿半步,我自打成了他婢女之后就没有去过皇宫其他角落,无趣得很。
小良子忽然找到我,一脸焦急的样子:「姜姐姐,你能不能,能不能借我点钱……」
我看着他满头大汗的模样,问:「发生什么事了?」
「我宫外的老母亲得了病……弟弟还小,没法上工,只能靠我每个月寄点银子过活,这病治起来花销不小,我已经想办法弄了点钱,但是再多的我真的……」小良子眼眶渐红,说话都带着颤音。
在这个年代,如果家里人有办法,是不会将男娃送进宫当阉人的。
更何况,小良子还比我小四岁。
我二话不说,将能掏出来的首饰尽数给了他。
小良子环抱着那些首饰,眼角还挂着泪珠,震惊地瞪圆,诚惶诚恐:「这,这太多了,姜姐姐,不用这么多的……」
「没事,多的到时候再给我就行,你先拿去救你母亲。」我心想,反正到时候我要出宫了,这些首饰家里还有很多,如果现在能用来帮小良子,也算是件好事情。
小良子攥着我的首饰,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姜姐姐,给母亲治病这两个镯子就够了,其他的你拿回去。」
「行。」我接过。
「还有……」小良子忽地面露警惕,左右望了望,凑近我,「其实……姜姐姐,你人好,我也不想看你这样,今天中和殿守卫松,你出去逛逛吧。」
说完,他像是生怕被什么人发现一般,抱着两个镯子就一溜烟地跑没了影。
我琢磨着他的话,总觉得话里有话。
我悄悄挪到中和殿门口,果然发现今天守卫松懈。
那就……逛逛?
11.
我溜出了中和殿,一路上垂着脑袋走。
因着宫服和宫内婢女差不多,也没被什么人认出来。
我一路绕到了御花园。
我听到了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
我抬眼望去,一群女人凑在一块,叽叽喳喳不知在聊些什么。
这些就是今天入宫的秀女吧,也不知道这些是被选上了的还是没有被选上的。
我定睛一看,在万花丛中找到了一抹熟悉的绿色。
我悄悄走到那人身后,拍了拍她的肩。
她回过头来,看清我的脸后,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
活像是大白天见了鬼。
我原本友好的笑容半挂不挂,有些纳闷:「盛宁乐,虽然好久不见,但你也不用这副表情吧。」
盛宁乐是户部侍郎的女儿,之前她倒追我哥,总想让我喊她一声嫂子。
没想到一扭头,她居然进宫选秀了。
「活的?真是活的?」
「会说话呢,是活的!」
「天呢,她家不是都……」
周围的女人交头接耳,对着我轻声说着悄悄话。
我耳尖,听到了几句闲言碎语,对第三个说话的女人道:「你应该知道吧,再过一个礼拜陛下就要大赦天下,届时我父母兄长就要出狱了,不劳你费心。」
那女的被我直勾勾地对着,脸上原有些挂不住,听完我的话却面露疑惑:「出狱……他们不早在一月前被陛下砍头了吗?」
我一愣,第一反应是茫然:「什么?」
砍头?
什么砍头?
耳畔渐起嗡鸣,我看见那群女的指着我,互相附耳说着什么,亦或者摇摇头,对着我走远了些。
唯独盛宁乐,许是看在以前追过我哥的份上,没有离我八米远,朝我露出一个干干的笑容:「抱歉,我以为你也被……」
以为我被什么?以为我也死了吗?
所以刚才才一幅见鬼了的表情?
我喉头发紧,只觉得天旋地转,心脏麻麻的,整个人的力气好像一瞬间被抽走。
我僵在那里,走不动,像块木头。
我忽然想起,当时李嬷嬷推开我房门时候说的话。
她说什么来着。
对,她说是「宫变」。
什么情况才会用到宫变,那肯定不是正常的先帝薨逝太子继位,只可能是刀光血剑,弑兄篡位。
原来姜清那会骂的都是真的,祁璟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东西。
是我在大漓朝的这十八年被养的太憨了,自古以来能坐上那个位置的人,有几个是良善的?
我有些喘不过气,眼前渐出重影。
昏厥间,我看到一个明黄色的身影朝我快步走过来。
我软软地倒了下去。
12.
醒来时,天色已晚。
「陛下,姜姑娘醒了。」
我转过头,看到太医对着旁边行了个礼:「姜姑娘是太过悲愤,气急攻心才会陡然昏厥,静心养性,不消几日便会痊愈。」
说完,太医折身离去。
我撑起身子,和站起身走过来的祁璟对上视线。
我想我的表情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麻木过。
面上的肌肉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我只淡淡看着他,问他:「你把他们都抄斩了吗?」
祁璟知道我说的是谁。
他避开这个话题:「我小时候,父皇并不看重我,有一天我被太子的小厮推进湖里。」
「我那天以为我死定了。」
「但没想到,有个人救了我。我至今记得她,她也小小的,甚至比我还要小。但她救了我。」
「从那天起,我就一直在找她,可我怎么也等不到她了,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当初是……」
我冷漠地打断他的话:「我后悔救了你。」
祁璟顿住,面颊渐渐绷紧。
我:「如果不救你,你就不会篡位,我的父母兄长就不会死。」
我哪能想到,会有人前脚给你希望,后脚却早已悄悄将你的希望抹杀。
我以为,只要我安安分分地做他的婢女,总能等到父亲洗刷冤屈的那天。
怪不得那天在中和殿,姜清让我自戕。
原来一开始他就预见了结局,不想让我孤零零地在这世上。
想到这里,本来以为已经痛得呆滞的心脏又再一次酸胀起来,我难过极了,牙齿抵着舌根就开始发力。
「你做什么!」祁璟发现了我的异样,试图掰开我的嘴巴。
我心存了死志,嘴巴抿得死紧。
祁璟将手摸向我的下巴,我只听到一声轻微的咔嚓。
好像什么错位了。
祁璟将我的下巴卸了,让我没法咬舌自尽。
我气急了,下巴被卸了说不出话,我便死死瞪着他。
祁璟试图安抚我:「你乖一些,我会给你补偿。」
补偿?怎么补偿?
能不能拿命偿啊?
祁璟显然也看出了我眼睛里的意思,抿起唇:「阿瑶。」
呸!
我不想再看见他这张让人憎恨的脸,视线挪移向一旁,我看着床柱,将头狠狠撞过去。
后颈一麻。
祁璟以手为刀,把我弄晕了过去。
13.
我知道我弄不死祁璟,因此我只是想弄死我自己。
可祁璟偏偏不让我死。
他派了会武功的婢女二十四小时看着我,下巴也没有给我安回去,天天变着法给我吃流食。
失去亲人的心痛密密麻麻,经过几天的时间并没有消退,我想它会一直持续下去。
直到,我见到他们。
几天后,我想通了,并向祁璟传达了这个意思。
「真的?」他的表情明显不信。
我点头。
祁璟看了我一会,让人将我的下巴按了回去。
我活动了下嘴唇,而后道:「我饿了,想吃东西。」
见我当真没有再咬舌,还要吃东西,祁璟面上露出笑:「好,我让人给你去弄。」
他现在在我面前都不自称孤了。
我默不作声。
等餐食到了,我埋下脸狼吞虎咽,全然不顾淑女形象。
吃饱了,才有力气办事。
如此安分了一段时日,祁璟彻底确认我不会寻死后,放宽了对我的管制,但依旧派人监视着我。
这天,我借着肚子痛的由头将监视我的人赶了出去,而后偷偷写了一张纸。
待到次日小良子上岗时,我悄默默扔给了他。
他之前和我说过,他母亲病好了,他非常感激我的雪中送炭,愿意当牛做马回报我。
我也不需要他真的当牛做马,我只需要他帮我一个小小的忙。
翌日。
天下大赦。
祁璟新帝上任,自然是要做些面子工程的,这一次大赦天下也给他赢得了不少民心。
我从婢女口中听到这些时却只想冷笑。
真不愧是帝王,人心这套算是给他玩明白了。
夜晚,不出意料的,祁璟又喝多了。
我端着醒酒汤进去,他见是我,面上慢慢扯出一个笑来。
「阿瑶,你来啦。」
我不明白,只是因为我救过他的命,他便喜欢我。
那他是多么缺爱的一个人?
甩出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想法,我告诉自己,祁璟活该,他根本不值得我同情一星半点。
我忍着反胃,端来醒酒汤给他喝。
祁璟接过,慢慢将醒酒汤递到嘴边。
我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幕。
就在酒液即将流进他口中的时候,他忽地顿住。
「怎么了,怕我下毒?」我看穿了他的心思,拿出另一个空碗,将他的醒酒汤倒了一半,一饮而尽。
「没有。」祁璟否认,将剩下的醒酒汤喝尽。
我目视着他喝完,砰砰乱跳的心稍稍安下。
接下来,只需要等待药发……
「阿瑶,你知道吗?我以前从来没有过婢女。」祁璟道,「小时候,父皇嫌我母亲出生低微,不愿来见我。宫内都是踩地捧高的,没有帝王的爱,那我就什么都不是。」
「在我十岁前,我没有哪怕一个仆从,在宫里,任何事情都要自己干。」
「也因此,小时候你救我那次,我恍惚间以为我遇到了仙女,把我拉出那片冰冷的湖水。」
「是你救了我。」
难怪,那天他会说他缺一个婢女。
原来是从未有过,所以一时兴起。
真不知该不该说是孽缘。
祁璟看着我,想来拉我的手:「不管你信不信,阿瑶,我会弥补你的。」
我估摸着药效差不多了,这个时候他再吐出来也没用了,便站起身:「不早了,我回去睡了,陛下早些歇息。」
我离开寝殿,身后祁璟目光如炬。
14.
我开始不吃饭了。
祁璟不明白我为什么好端端的,明明前一天还有生气,今天却又存了死志。
他想强迫我吃东西,可我吃什么便吐什么。
太医来诊断之后也是摇摇头,说我死志已定,大限将至。
短短三天,我已如同枯槁。
这天,我躺在床上,静静地想着,人不喝水不吃饭能坚持多久呢?
最多五六天吧,快了,我马上可以见到阿爹阿娘和哥哥了。
我扯扯嘴巴,有些想笑。
门被推开,我以为又是祁璟,眼珠子也不想动一下。
确实是祁璟,但他还带了别人来。
「小、小姐。」蔓蔓的声音响起。
我有了反应,将视线看过去。
或许是我现在确实像个人形骷髅,蔓蔓捂住了嘴巴,眼泪从眼眶中流出。
没喝水的缘故,我嗓子干哑得厉害,却还是勉力开口:「不哭。」
声音难听的要命。
祁璟站在一个离我不远也不近的位置,对蔓蔓道:「劝劝你家小姐。」
「小姐,小姐你看这是什么。」蔓蔓掏出一个东西,展示在我面前。
我抬眸,眼睛渐渐弯了起来。
是刺绣呀。
是我出门前让蔓蔓帮我绣的女红。
「绣得……真好。」我说话有些吃力,一字一句,慢慢吞吞的。
「小姐,你不要死。」蔓蔓有些绷不住了,眼泪大颗大颗地掉。
我想抬手给她擦擦眼泪,但实在没有力气,只能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她。
「小姐……」
我有些发困,眼皮开始沉重起来,蔓蔓的呼声好像渐渐在我耳边远去。
「阿瑶,如果你死了,我让你这小丫鬟给你陪葬!」
恍惚间,有一个讨人厌的家伙在我耳边吵嚷。
我的意识被迫扯回一点。
蔓蔓大声道:「没事的小姐,蔓蔓愿意的,蔓蔓愿意变成鬼也跟着小姐的!」
我知道她是不想让我走得有负担,所以才故意这么说。
我知道的,我的蔓蔓最勇敢了,小时候遇着老鼠,都是蔓蔓帮我逮的。
蔓蔓的女红也做的特别好,以后嫁给对门文东,那小子可算是高攀了。
所以啊,你可不能跟我走。
我的意识又开始涣散,我感受到有人把我搂进怀里,一声声一句句,一遍遍地喊我的名字。
「我错了,阿瑶,我真的错了。」
「求你,睁开眼看看我,别走……」
我觉得他好吵啊。
祁璟,不用这么舍不得我的,百年后咱们还是在下面一笑泯恩仇吧。
对了,我好像还给他送了份大礼。
是什么呢……
噢,是我托小良子去外面兔儿爷馆买的独门秘方,男人吃了便断子绝孙的药。
我全混在醒酒汤里啦!
我知道,我没什么本事,脑子也不聪明,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但我也想为枉死的父母兄弟做些什么。
对于一个宁愿弑兄背上骂名也要篡位的帝王来说,断子绝孙,日后江山拱手送人,这滋味一定不好受吧。
我除了扯嘴角。
我好像听见阿爹和哥哥在喊我回家吃饭,阿娘在催着我做女红,学学女人的样子。
我来了,爹、娘,哥哥。
来源:冰淇淋说故事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