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关于你的这阕自度曲《暗香》，有一段不得不说的文坛佳话，伴随这段佳话，还有一个香艳无比的尾声，为你这个一生困蹇、怀才不遇的乱世才子的生命增添了一丝喜气，为你的晦涩人生增添了一些亮色。
【宋韵绵长】102||疏影暗香姜白石 ③【香压千枝】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花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 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樽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枝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暗香》
1
关于你的这阕自度曲《暗香》，有一段不得不说的文坛佳话，伴随这段佳话，还有一个香艳无比的尾声，为你这个一生困蹇、怀才不遇的乱世才子的生命增添了一丝喜气，为你的晦涩人生增添了一些亮色。
南宋光宗绍熙二年（1191）冬，你也许还有点受宠若惊，能得到前辈诗人、政坛宿将范成大的邀请，去赴你们的苏州之会。这年，你36岁，范成大65岁。你本该壮岁赋壮词，一派壮丽，浑然天成。然而，现实总爱同你们这些才高八斗、横绝九州的才子作对，偏偏不给你施展才华的机会，偏偏要把你们放逐到社会的最低层，让多舛的生活去消磨你们的锐气，让穷困潦倒去检验你们的生存能力。
好在，上天在把一大堆苦难扔给你们的时候，还顺便给了你们一技之能！姜白石，你即是如此。虽然一路风尘，流离一生，甚至寄人篱下，但你把填词的技艺却发挥到了极至。因而赢得了同代词人的尊重与怜悯。你与范成大的相会便是其中最让人羡慕的华彩乐段，一直香在后辈文人的口齿之间。
2
姜白石，你在范大诗人的盛情款待下，衣食无忧地竟也住了一个多月，大有点乐不思归的意思。但是，眼看着除夕将至，不管你愿不愿意，你的归期已经迫近。
这天，瑞雪初积，红梅吐蕊，正是赏梅咏梅的绝佳机会。范大诗人兴致盎然，设宴观赏，并请你一定要自度新曲，且必须以咏梅为题。你见此情景，雅兴倍增，在美酒、美景与美意的共同作用下，便催生了这两阕咏梅新词——《暗香》和《疏影》。从此，中华词库中也便新增了两个华美的词牌，新增了两曲典雅乐谱，新增了两方绝代美璧！
公元1191年冬天的苏州，华章著锦，妙事天成。故事到此还没有结束，还有一个艳绝撩人的续集。
3
范大诗人手捧你的新作，沉吟再三，喜不自禁，立即让家中的歌女、乐工加班加点的排演——因为华美的词章是那个时代最为风靡的流行音乐，只有经人演唱与演绎之后，才能赢得更多人的赏识与传唱。
恰范大诗人有一位芳名小红的歌女，歌喉婉转，眉目传情，最得词中妙味，竟将这两章新词演绎得淋漓尽致，也赢得了你的好生欢喜。
当你在除夕前欲回湖州之时，我们的范大诗人便玉成了这段美事，将歌女小红赠与你，你也毫不推辞，笑而纳之。于是，两人便一路唱和应对，好不妍美，好不惬意。当载着你们这对幸福新人的小船经过江苏吴江的垂虹桥时，我们的姜词人，你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即兴吟诗一首，这便是我们今天还能时时复习的《过垂虹》：
自作新词韵最娇，小红低唱我吹箫。
曲终过尽松陵路，回首烟波十四桥。
这是对你自制完两阕传世名篇之后的最佳馈赠，给你这个困顿落魄文人的晦暗人生燃了一盏烛影摇红的明灯，增了一段红袖添香的艳情！
虽然，于你而言，这样的机会太少，这样的幸福时光太短。但是，这是你姜白石一生的得意之笔，以两章新词便赢得了红颜佳人的携手同归，便赢得了男奏女唱的和美，便成为代代文人用来香口暖心的佳事！
这段佳话与这两章妙词就缘起于南宋末期两个著名文人的一次著名的约会。今天，有很多反反复复叙述、津津有味粉饰古代宫帏的影视作品层出不穷，却无人问津这一段千秋佳话，这是当今文化的悲剧。你等文豪如泉下有知，亦当笑我们今人的浅薄与庸俗。
4
有梅花相对，有梅香暗袭，有雪光相照，有笛声造境，有美人相伴，有美酒助兴，为什么月色偏偏是旧时模样呢？
在你姜词人的心里，从未停歇的书剑飘零，俨然远逝的恍惚记忆，周遭际遇的人情冷暖……这些生活片断，如蒙太奇般闪逝而去，妙语佳韵便泉涌而来……
5
朦胧、凄清、冷俊、迷离的月光呀，你照过我多少回了呢？你见证过几回，有美人在梅花边把玉笛而吹奏呢？
月色溶溶，梅香飘飘，笛声悠悠，美人翩翩。
美人款款而来，她不顾雪夜的凄寒，她不管攀摘的艰难，她为我摘来了开得最艳、笑得最灿的那一枝。
叹只叹，我今不如昔，年华已逝，早没了往日春风骀荡般的流畅文笔，没了往日朝晖满天般的灿烂辞采。但是，竹林外疏疏落落的几枝梅花，竟将冷清的幽香在我们不经意的时候散入华丽的宴席，散入我早已冰凉的心里。
此刻，江南水乡，正一片静寂，这样的意绪也笼罩着我此刻的心境，想折几枝俏丽的红梅聊寄相思。可是，山横水阻，风雪凄迷，我又难以寄与你。手捧这翠绿的酒杯，无言以对，怆然而泣。我与梅悄然以对，心领神会，让我不由得想起昔日与美人踏雪寻梅的往事：那千树万树的寒梅红艳艳，香灿灿，铺天盖地，竟迫使西湖的碧波也消瘦了许多。
此刻，眼前的梅花又片片谢去，随了纷飞的雪片，舞着漫天弥地的凄艳与绝美，何时，我又才能再见寒梅的幽丽？何日，我又才能重见一直行走在记忆深处的丽人？
6
白石，你词中的境象，像是往日留存心底的片断，又像是你心底的自我造像用以安慰你那颗孤苦冷寂的心。
朦胧，渺远，迷离，不可捉摸，难以亲近，像隔着一层层薄薄的纱，我们只可站在你为我们圈定的地方了望，猜想，却万不可轻易地让我们靠近。
孤高的白石，清空的白石，骚雅的白石，在层层的铺垫铺张铺叠中走向了你理想的致境！
7
姜白石，你激情飞涌，一口气吟完这阕《暗香》，还意犹未尽，于是，又有了姊妹篇《疏影》：
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
犹记深宫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莫似春风，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等恁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
你连用典故，飞珠溅玉，妙境叠起。曼妙的美人在词间翩跹而舞，撩人心神。最终，梅花落尽，惟疏枝映窗，倩影印心，幽香氤氲，说不尽的风雅富丽，道不完的妙韵风神，与《暗香》合璧，成为绝世的珠联妙配！
白石，你没有辜负林逋的绝笔与绝璧：“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你以自己的方式将和靖先生的意境演绎得灿若天机云锦，演绎得让老眼昏花的范大诗人欣喜不已，演绎得让红颜小红心甘情愿跟随困顿的你去过贫困但却诗意弥漫的日子，演绎得让我们这些后代文人钦羡不止，遐思（甚至瞎思）不止！
姜白石，你这一趟苏州之行收获不菲，不仅自制新词传世，而且还携得美人同归。姜白石，你无愧于范大诗人的殷殷盛情。
8
白石，住在你记忆深处的丽人到底是谁呢？为什么会反复出现并曼舞于你的这两阕词里？
当你捧着自度曲《扬州慢》去拜访千岩老人萧德藻，萧老诗人读罢《扬州慢》后，当即夸奖说有“黍离之悲”，爱你的度曲填词之才，竟欣然将自己的侄女嫁与你。料想这场包办婚姻并未给你带来多少幸福，在你现存的八十四阕词里并无关于这段婚姻的只言片语，而你对一个萍水相逢的歌女却寄予了你缥渺的期幻、暧昧的情思：“京洛风流绝代人，因何风絮落溪津。笼鞋浅出鸦头袜，知是缥缈身。红乍笑，绿长颦；与谁同度可惜春。鸳鸯独宿何曾惯，化作西楼一缕云。”这缕飘浮不定的轻云便常在你的梦幻中飘来浮去，惹得你横生出许多莫名的愁绪。当然，在你姜词人的情感写真里，最著名、最有影响力、最让人容易生出许多遐想的，还是《过垂虹》赢得美人归的那段浪漫的情感经历。可是，这事出现在《暗香》、《疏影》之后。
也许，梦想成真这样不可能兑现的美好期许还真的得到了回应，让梦想之花真切地开在了你姜词人灰暗人生的现实里。
那倒底是谁会有如此魅力，令你姜词人在宾朋满座的时刻不能自已，在你的新词中盛妆出场呢？翻读你的情感日记，从你的《琵琶仙》里寻到了一点蛛丝马迹：“双桨来时，有人似，旧曲桃根桃叶。”据说，这桃叶是大书法家王献之的妾，桃根则是桃叶的妹妹。也许，这一对姊妹花就是那在《暗香》、《疏影》中穿来穿去、婆娑不止的曼妙女子。相传，你在二十二到三十二岁之间，浪迹江淮，曾在合肥有一段令你终身难忘的艳遇，料想她们当是寄身青楼的风尘女子。以你姜词人的才力也许能暂短地赢得她的芳心，但若以你的财力，要维系这段情遇，却是难以长久的。因为，比起柳三变来，你的实力毕竟要逊色一筹。
也许正是这少有的几次情感体验，才给了你如此深刻的记忆，才令你视若珍宝，一直深藏在记忆的深处，在你潦倒不堪或者欣喜而歌的时候，记忆中的那些曾令你销魂的魅影就情不自禁地从幕后走到了前台，在你的词中、梦中舞蹈不止。为此，你还专门写词来记你的绯梦：“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梦中未比丹青见，暗里忽惊山鸟啼。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这也印证了你的“少年情事老来悲”！
姜白石，你的心迹坦露无遗，这是你40岁时除夕之夜的一场绯梦后的抒怀：“人间久别不成悲”，“两处沉吟各自知”！人生的沧桑，人世的苍凉，惟你自得其中滋味。
暗香犹在，疏影犹媚，缘于近千年前的那一场诗意芬芳的约会，源于那一场经久不灭的瑞雪，源于你动人心魄的人生智慧！
来源：品李白读唐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