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日子拮据,和女友吃饭都请不起。周彬顿顿鱼肉,吃得脑满肠肥,晚上经常打着饱嗝同我唏嘘。时间长了,我便开始有些嫉妒。同是一个学校毕业的学生,这差距咋就远了去了。
我能和朝鲜有近距离的接触,完全是因为周彬。
1992年,我毕业留了校,周彬去了外贸。我月收入一百六,周彬的工资比我还少十块钱,可生活质量却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我日子拮据,和女友吃饭都请不起。周彬顿顿鱼肉,吃得脑满肠肥,晚上经常打着饱嗝同我唏嘘。时间长了,我便开始有些嫉妒。同是一个学校毕业的学生,这差距咋就远了去了。
后来的课后,我便跟周彬混了。每天除了三五百的吃喝,还经常到大世界三两千的点歌。钱哪儿来的?大多签单。用现金的,有发票就不差钱。有次在大世界拼场,对面的暴发户把花包了,周彬毫不客气,把啤酒全部揽入麾下,还叫嚣着说:“你钱是汗珠子摔八瓣一块块赚出来的,我是公款!”气得对方双眼圆睁,胡子直颤,眉毛差点儿飞到了天上。周彬那次冒的傻气签出三四万,最后开了多张发票,分期分批地解决了。
由此,我就更眼红了,就想趁机会帮他节省点儿,揣我自己兜里。周彬说,这不行。领导交待了,钱可以使劲儿花,就是不能自己贪。原则,这是原则。
那几年,是外贸最好的时候。我感叹自己赶上了好时候,却没赶上好地方。从周彬那儿唯一赚到的一笔,是他把单位的一个软件项目给了我,我和院里导师干了三个月,分到了三千块钱。
回想起来,那时候我已经算是收入不少了,可和周彬一比,怎么看都是个穷光蛋。后来我就琢磨调到外贸了。
我来到省五交化进出口总公司是1993年3月,外贸厅直属,正处级单位。我能进来,是因为我有周彬这么好的同学;我没能到领导身边可以随意挥霍公款,是因为我没贪上周彬那么好的爹。
刚开始我被派到珲春的长岭子口岸,归老刘管,做对俄贸易。老刘比我大十岁,之前是建工学院的老师,也是有先见之明,跳槽了。我不懂俄语,上不得谈判桌,只能当老刘的跟班。
那年,天比较冷,五月份没见着一点儿春意。老刘没接到什么指示,看我也闲得难受,便叫我准备跟他逛一趟朝鲜。
读中学时,老师讲到这两个被军事分界线一分为二的国家时,总是只讲北半部,南半部则一语带过。也就是说,那时候我印象中根本没什么韩国。当时,我只知道北部是一个农业实现了机械化、工业发达的欣欣向荣的社会主义国家,基本接近了“现代化”,而它南边的人民,则在水深火热之中挣扎。
我听说,那个北半部从小学到大学都由国家负担,连课本文具等费用也全免。还有,那里的男人都西装革履,女人描得花枝招展,顿顿猪肉海鲜。并且,那里大厦林立,住宅宽敞,且不用老百姓花一分钱。再有,那里人均收入2000美金,达到中等发达国家标准。最后,人们还享有免费医疗保健,人均寿命76岁。那里是什么?那是梦幻的国度,那是人间天堂,那是我所向往的共产主义。由此,我对这个国家充满了羡慕,引起了我强烈的好奇。
我和老刘过关,基本没受到边防特别的排查。其实也没什么可查的,我们带的除了面包,就是方便面。不过数量确实有点儿多,我还跟老刘开玩笑说,你是不是准备叛国在人家那儿住上个三年五年。
接待我们的是个姜姓的朝鲜人,边防没为难我们,原来和他有关。姜穿的不是西装,是中山装,面料一般。不过,他却是安全部的大官。
老刘和姜热乎得像亲兄弟,姜边往他开来的绿吉普上扛方便面,边用流利的中文说:“真是太感谢!真是太感谢!”
后座被方便面和面包占满了,我和老刘一起挤在了前面。道路颠簸,搞得老刘满脸的肥肉直颤,我靠着窗户,也弄得灰头土脸。我心说这工业发达的社会主义国家也不过如此,从边防和姜穿的衣服,到姜开的破车和这土路,我就没看到一件和现代化有关的正经玩意儿。唯一被感染的是姜的热情,和提到他祖国时的自豪与自信。
姜一路上热情洋溢,给老刘和我介绍他们的三千里江山。我中间还插了一句,怎么算出个三千里?老刘帮我解释说,半岛南北直线距离2100里,东西直线距离900里,总共三千……老刘咳嗽了两声,补了句“朝鲜里”。
车子路过村庄,还是没见到现代化的东西。房子也同中国东北农村一样,基本是以户为单位的独立院落。房子一般两到四间,屋顶很大,大多为高挑的歇山式,由青瓦铺成,有点儿像寺庙,看起来很有气魄。墙体一般,有的用砖,有的用土,还有用石头的,整体看来比我小时候姥姥家那个水平要强上一些。当然,也有比较差的,但都比较整齐,明显是统一规划的。
这时,路边突然出现两个挂枪士兵,摆手叫停。姜下了车,同他们交涉。我问老刘他们在说什么,老刘说,姜大概意思是说我们是合法入境,且靠得住的。等姜回到车里,证实答案同老刘说的差不多。原来老刘也是懂朝语的,能听明白,就是说得不是太好。
本以为要去罗津,可路上走走停停,车还熄了次火,路线就改了。直接驶入海岸线,插入一片海滩。
前面有条小渔船。我们下了车,姜去跟船家交涉,过了一会,姜走回来不好意思地盯着老刘。老刘愣了一下,回过神来,递过张一百块钱。姜说用不了,有没有零的。老刘又翻钱包。姜伸手抽了张五块钱跑向了渔船。
我们也来到船边,见船家已经赤身下水,转眼就沉入水面。几分钟后,盘子大的扇贝就扔了过来,还有更大的面包蟹。船家如是几次,我便捡满了一盆。
船家在船上支起了灶,一部分水煮。另一部分姜堆在了干净的岩石上,用毛巾在油箱取的汽油浇了上去,一把火点燃。一阵呲啦啦响声过后,姜捡起了两个扇贝,递给了我和老刘。这种吃法我还头一次,见老刘动嘴了,我也就跟着试了。结论是:这是我有生以来,吃过的最好的海味。周彬安排的大的馆子,也没这个好吃。
老刘又取出三支小瓶的二锅头,一瓶递给了姜,一瓶给了我。姜道了谢,几口干了。我对白酒没感觉,就把我那瓶也给姜递了过去。姜看了看我不好意思,征得了老刘的同意,他才平静下微微涨红的脸,小心翼翼地喝了起来。
这时,又来了俩朝鲜人,急匆匆地走向正在加火的船家。接下来,他们之间便轻声嘀咕些什么。还是姜出面了,走向前去,不一会儿,那两个人便走了。
老刘说他俩也是安全部的,本地人是不可以随便和外国人接触的。这让我有些失望,姜一路上的阳春白雪缺乏细节性的描述,对我没多大意义,我更想知道的是村子里的人一家养几头牛,种几亩地,打多少粮,天天吃什么,喝什么,机械化到底在哪里。我说老刘咱还去不去罗津了。老刘说不去了,吃饱了就回去吧。我说为啥不去了。老刘说,姜说的那整个儿三千里江山,这北半部分,除了这儿的海鲜,再也就没啥可吃的了。
姜和老刘找了个我听不见的地方交谈着,好像有什么事背着我似的。老刘毕竟是我领导,我不能惹人家烦,只能装作若无其事。
临回去时,姜送给老刘个像章。老刘不戴,惹得姜好大个不高兴。脸上那意思是:咱以后还处不处啦?
事实上,这像章的确有作用。边检的翻译问这领袖像章哪儿来的,老刘说你们国家送的。边检立马对我们恭敬起来。连查都不查了,直接放行。后来我听说这种像章比一般朝鲜人的要小而精致得多,安全部的人才有的。对于朝鲜人来说,被授予这样的像章,是莫大的荣誉。
回到珲春的第二天,我接到了周彬的电话。说马上调我去丹东,做对朝贸易。我一听,傻了。从那边过境,好像也没啥可吃的。
来源:叶明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