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三更半夜的,这哭声是打哪儿来的?"我从被窝里探出头,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心里直打鼓。
"三更半夜的,这哭声是打哪儿来的?"我从被窝里探出头,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心里直打鼓。
窗外漆黑一片,只有远处工厂的灯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刺眼。
屋里闷热得很,老李和德强的呼噜声此起彼伏,像是在比赛谁的声音更大似的。
那是2003年春天,我刚从北方老家来到广东打工没多久。
故乡的黄土地养不活太多人,一场大旱让本就贫瘠的土地更加颗粒无收。
家里的日子越过越紧,爹娘年纪大了,腰腿疼得厉害,地里的活干不动了。
我跟小芳定了亲,按家乡规矩,得先把房子盖起来才能成婚。
可我们家那三间破土房,墙皮掉了大半,门框歪斜,冬天北风吹进来,夏天雨水漏进来,实在没法住人。
临走那天,小芳送我到村口的大槐树下,眼圈红红的,硬是没掉一滴泪。
"李大志,你可得保重身体,少抽烟,多吃饭。"小芳低着头,用脚尖蹭着地上的土。
"你放心,等我挣够了钱,就回来娶你。"我拍着胸脯保证。
小芳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布包:"这是我妈给你缝的平安符,你带着,保你一路平安。"
我把平安符塞进贴身的口袋,转身上了去县城的拖拉机。
火车站人山人海,全是背井离乡的打工仔。
火车上挤得跟沙丁鱼罐头似的,都是像我这样的北方汉子,有的靠着窗户站着睡,有的蹲在过道上打盹。
我抱着那个破旧的帆布包,生怕里面那两百多块钱被人偷了去。
那可是爹娘卖了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一头老黄牛,才凑出来的路费。
三天两夜的硬座,屁股都坐麻了。
到了广东,雨水多,空气湿漉漉的,像蒙了层纱,让我这个北方人直打喷嚏。
城市的灯火比老家的星星还要多,马路宽得能跑十几头牛,高楼像冒出来的笋尖,扎进云里去了。
我被介绍到一家电子厂,负责组装小零件,一天十多个小时,眼睛都要瞎了。
厂里管吃住,但宿舍人太多,又闷又热,还有人半夜偷东西。
工友老李介绍我搬出来跟他合租,说城中村的房子便宜,一个月一百多块钱就能住。
"咱打工的,不就是为了省钱嘛,住厂里那破宿舍,万一东西丢了,一个月白干。"老李掰着指头给我算账。
就这样,我跟老李还有一个山东小伙子张德强住进了新华村的一间破屋子。
屋子小得很,十来平米,三张单人床一摆,就只剩下中间那么点地方了。
墙皮发黄,脱落的地方露出斑驳的砖头,天花板上有块黑斑,一到下雨天就往下漏水。
厕所和厨房在外边,跟隔壁房客共用,上厕所经常要排队,洗澡只能用冷水,夏天还行,冬天冻得直打哆嗦。
但比起厂里十几个人挤一间的宿舍,这里已经算是不错了。
老李是河南人,比我大五岁,在广东已经干了三年。
他天天嘴里叼着便宜烟,满嘴跑火车,最爱吹嘘他那几段失败的恋情。
"唉,李大志,你是不知道啊,当年我差点就能把我们村花娶回家了,谁知道让她爹知道我家揭不开锅,硬是把她嫁给了镇上开拖拉机的。"老李叹着气,烟灰掉了一地。
德强老实巴交的,说话像蚊子哼哼,干活倒是一把好手。
他家里还有个瘫痪的老娘,每个月要寄一大半工资回去。
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第二天有个大订单,组长说得连夜赶工,估计得干到凌晨。
我刚来不久,怕完不成任务被开除,心里七上八下的。
老李看出我的担忧,拍拍我的肩膀:"没事,干不完活让组长骂两句就是了,又不会少块肉。"
德强默默地递给我一包话梅:"吃点酸的,提提神。"
累了一天,我腰酸背痛,头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听见有人在哭,断断续续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刚开始我还以为是做梦,翻个身继续睡。
可那哭声越来越清晰,就像是从隔壁房间传来的。
"老李,老李,你听见了没?"我小声喊道。
老李鼾声如雷,根本叫不醒。
德强也睡得跟死猪似的,嘴角还流着口水。
我在被窝里瑟瑟发抖,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
老家有句话说,半夜三更听到哭声,那是不干净的东西在作祟。
想起小芳给我的那个平安符还揣在钱包里,我这才壮了壮胆子。
"这哭声到底是打哪儿来的?"我坐起身,摸索着穿上衣服,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
走廊上黑漆漆的,月光从楼道尽头的小窗户洒进来,照得地上一片惨白。
哭声确实是从隔壁房间传来的,听着像个女人在啜泣,时高时低,断断续续,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我在隔壁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犹豫着要不要敲门。
"要不要敲呢?万一是有人遇到困难了呢?"我心里打着小算盘。
"可要是真的是...不干净的东西呢?"我又想起了奶奶讲过的那些鬼故事。
"算了,咱大老爷们,还怕这个?"我给自己打气。
"喂,有人吗?"我轻轻敲了敲门,"需要帮忙不?"
敲了几下没反应,哭声却停了。
正当我准备回屋,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可门后空无一人。
屋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台灯,墙上挂着一张女孩子的照片。
照片里的女孩穿着一件红色毛衣,脸蛋圆圆的,笑得很腼腆,眼角还有点泪光。
我心里"咯噔"一下,腿一软,赶紧退回自己屋里,死死地拉上了门栓。
那一夜,我蒙着被子,瑟瑟发抖,连厕所都不敢去,生怕一开门就撞见什么不该见的东西。
天蒙蒙亮,我迷迷糊糊睡着了。
醒来时,老李和德强已经起床了,正在收拾准备上班。
"老李,昨晚你听见隔壁有人哭没?"我揉着惺忪的睡眼问道。
老李挠挠头,说:"哎呀,你这人胆子也太小了,准是风吹门响,你听错了。"
德强点点头:"我睡得跟死猪似的,啥也没听见。"
"真的,我还看见门开了,屋里亮着灯,墙上还挂着张女孩的照片。"我急得直跺脚。
老李和德强对视一眼,都笑了:"李大志,你是不是太想女人了,连做梦都梦见了?"
我不死心,去问了房东大妈。
房东大妈正在院子里晒被子,一个矮胖的中年妇女,满头卷发,化着浓妆,手上戴着几个金戒指,一看就是发了财的主。
听我这么一说,她脸色一下子变了。
她支支吾吾地说隔壁没人住,钥匙还在她那儿呢。
"您骗人!我亲眼看见门开了,屋里还亮着灯。"我硬着头皮说。
房东大妈左右看看,确定没人,这才压低了声音说:"你别到处说啊,那屋里以前住过个北方来的女孩子,叫樊雪莲,干得是跟你们一样的活。去年得了肺病,没钱看,一个人在屋里走的。等发现的时候,人都凉透了。这事村里人都知道,闹了好一阵子,现在那屋子租不出去,我也不敢收拾。"
我一听,毛骨悚然。
当晚便跟老李商量要搬走,老李却不当回事:"死了人又不是没见过,老家地里不也埋着祖宗吗?有啥可怕的。再说了,这房子租金便宜,离厂子又近,哪那么容易找到下一家。"
德强也帮腔:"咱们打工的,能省一分是一分。再说了,人都走了,能害你不成?"
我拗不过他们,只好作罢。
谁知当晚回到出租屋,我在自己的床上发现了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一沓照片。
照片都是那个叫樊雪莲的女孩寄给家里的,背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爹,我在这边过得挺好的,厂里加班多,工资高。您别担心我,好好养病。等我攒够钱,就给您治腿……"
"爹,我上个月加了好多班,挣了近八百块呢!这不,先寄五百回来,您拿去看病。这边物价高,我伙食费省着点,剩下的钱我要攒着,准备过年回来看您和娘……"
"爹,听说您的腿又严重了?我跟组长请了假,下周就回来。您别着急,咱有的是法子,大不了我多干几份活,总能把您的病治好的……"
字迹工整,却又透着急切,像是生怕爹看不清楚似的。
我拿着照片,心里七上八下的。
那晚我做了个梦,梦见一个穿红毛衣的女孩站在我床前,默默地看着我,眼里含着泪。
我吓得一激灵,醒了过来,发现老李和德强都不在屋里。
窗外天已大亮,我看了看表,居然已经快九点了。
"糟了,要迟到了!"我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匆匆忙忙往厂里赶。
厂门口,保安拦住了我:"李大志是吧?组长找你呢,说你昨晚加班到凌晨,让你多睡会儿,下午再来上班。"
我愣了愣,昨晚我明明睡得挺早的,哪有加班到凌晨?
走进厂区,远远看见老李在抽烟,我赶紧跑过去问他怎么回事。
老李神秘兮兮地说:"昨晚你说梦话了,还起来乱走,我和德强怕你出事,就轮流看着你。我跟组长说你昨晚帮着调试机器到凌晨,他让你今天休息半天。"
"我说梦话了?说什么了?"我心里"咯噔"一下。
"你一直念叨着'雪莲',还说'不要走','我帮你'之类的,吓死我了。"老李抖了抖烟灰,"你小子不会是撞邪了吧?"
我没敢告诉老李关于照片的事,怕他更担心。
第二天趁着休息,我去找了厂里的老王师傅打听。
老王师傅在厂里干了五六年,负责机器维修,认识不少人。
他个子不高,满脸皱纹,两只手因为常年接触机油,黑乎乎的,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樊雪莲啊,"老王从鼻子里喷出一口烟,叹了口气,"可怜的丫头,老实巴交的,干活麻利,从不偷懒。听说她爹年轻时是村里的木匠,手艺好得很,后来从房梁上摔下来,腿瘫了,全家就靠她一个人。"
老王掰着指头给我算账:"她每个月工资七八百,自己留一两百,其余全寄回家。那叫一个省啊,饭堂吃最便宜的,从不买新衣服,连感冒发烧都舍不得去医院。"
"那她为啥会...会..."我不知道该怎么问。
老王领会了我的意思:"她得的是肺结核,开始还能扛,后来越来越严重,整天咳嗽,咳得胸口疼。厂里怕她传染别人,就辞退了她。她没了工作,又不敢回家,怕连累家里人,就在出租屋里硬抗。"
老王领我去村口的小杂货店,介绍我认识了店老板娘刘大姐。
小店不大,却五脏俱全,从针线到食品,应有尽有。
刘大姐个子不高,眼角有深深的笑纹,说话声音轻柔。
店里生意不忙,刘大姐泡了壶茶,跟我聊起了雪莲的事。
"雪莲那孩子可懂事了,"刘大姐给我倒了杯茶水,"每次下班路过我这儿,都要买点东西。她身体差,我总让她多吃点好的,她就笑,说等爹的病好了再说。"
"她生病那阵子,我还送饭给她吃。她不肯收,非要给钱,我哪能收她的钱啊。"刘大姐絮絮叨叨地说着,眼里闪着泪光。
刘大姐拉开柜台下的抽屉,拿出一个布包:"这是雪莲留下的东西,有存折,还有些照片。她走的那天,谁也没想到。那阵子她咳得厉害,我让她去医院,她总说过两天就好了。后来,她就……"刘大姐说着说着,眼圈红了。
"我一直想找到她家人,把这些东西还给他们。可她老家在哪儿,我们谁也不清楚。"
我翻看着照片,猛然间看到一张全家福,心里一惊。
照片上的中年男人,跟我们村口的木匠李师傅长得出奇地像。
李师傅是个瘸腿的老人,整天在村口的小木屋里做些简单的家具,为人和善,手艺精湛。
"这不会是李木匠吧?"我自言自语道。
"你认识?"刘大姐抓住我的手,眼睛一亮。
"好像是我们村的木匠,不过他姓李,不姓樊啊。"我挠挠头,有些疑惑。
"管他姓李姓樊,是不是一个人,你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刘大姐激动地说。
回厂里的路上,我脑子里全是雪莲的事。
她得病时该多绝望啊,一个人在异乡,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每天靠着对家人的思念硬撑着。
这几天,我做梦都能梦见她,穿着红毛衣,站在我床前,静静地看着我。
梦里的她不再哭泣,只是面带微笑,好像要告诉我什么。
一个月后,我请了年假,带着雪莲的遗物回了老家。
家乡的冬天比广东要冷得多,北风呼啸,大雪纷飞。
我穿着单薄的夹克,冻得直打哆嗦。
小芳早就得到消息,在村口等我,手里还拿着个暖水袋。
"你怎么提前回来了?不是说年底才回吗?"小芳递给我暖水袋,关切地问道。
我没多解释,只说有急事,先去找李木匠。
李木匠的小屋在村西头,孤零零的一间,屋前堆着些木料,屋后是片荒地。
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木屑的清香和炭火的温暖。
李木匠正坐在火炉边打盹,听见动静,揉揉眼睛:"谁啊?"
"李师傅,是我,李大志。"我搓搓手,凑到火炉边。
"哟,大志回来了?这不是快过年了吗,厂里放假这么早?"李木匠咧嘴笑着,露出几颗黄牙。
我从包里掏出照片:"李师傅,我想问问,这是不是您?"
李木匠戴上老花镜,定睛一看,脸色顿时变了。
"你...你从哪儿弄来这照片的?"李木匠的手抖得厉害,声音哽咽。
"李师傅,您老实告诉我,您是不是姓樊?"我直视着他的眼睛。
李木匠沉默了许久,终于点了点头:"是,我原本姓樊,叫樊长生。只因为当年犯了错,欠了一屁股债,怕连累家人,就改名换姓,来了这村子。"
"那您有个女儿,叫樊雪莲?"我小心翼翼地问。
李木匠猛地站起来,腿一软,差点摔倒:"雪莲?你见过雪莲?她还好吗?她在哪儿?"
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好把刘大姐给我的布包递给他:"这是雪莲留下的东西,她...她去年生病了,走得很安详..."
李木匠如遭雷击,呆立在原地,眼泪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滚落下来。
"我的雪莲啊,我的好闺女啊..."他抱着布包,泣不成声,"爹对不起你啊,当年要不是爹欠了赌债,你也不会为了还债,去那么远的地方打工..."
原来,李木匠年轻时爱赌博,欠了一屁股债,还从房梁上摔下来,伤了腿。
为了躲债,他改名换姓,来到我们村,做起了木匠的活计。
雪莲从小跟着外婆长大,后来外婆去世,她才知道父亲的下落。
她没有责怪父亲,反而独自南下打工,想替父亲还清债务。
"雪莲给我寄过几次钱,说是她挣的,让我还债。我哪好意思用她的钱啊,就都存起来了,打算等她回来,给她做嫁妆。"李木匠哽咽着说。
我这才明白,雪莲为什么会托梦给我。
她是想让我帮她完成心愿,把那些钱和思念带给她的父亲。
李木匠从柜子里翻出一个铁盒,里面装满了雪莲寄来的钱和信。
"这些钱,你拿去给雪莲买个好点的墓地吧,让她入土为安。"李木匠颤抖着手,把铁盒递给我。
我摇摇头:"李师傅,这钱是雪莲的血汗钱,您留着养老吧。雪莲的事,我会处理好的。"
回到广东后,我和刘大姐商量着,用雪莲存折里的钱,给她买了个墓地,还立了块碑。
碑文很简单:樊雪莲之墓,永远的思念。
我不再害怕那个出租屋,反而经常去看看,好像这样就能感受到雪莲的存在。
奇怪的是,自从我把雪莲的事告诉了她父亲,那哭声再也没有出现过。
半年后,我接到小芳的来信,说李木匠去世了,是在睡梦中安详地离开的。
村里人说,临终前,他一直念叨着"雪莲",脸上带着微笑。
也许在那个世界,父女俩终于团聚了吧。
这件事让我深感人生无常,也明白了南下打工的艰辛与责任。
我不再只为个人梦想奋斗,开始关心帮助周围的同乡和工友。
我和老李、德强成立了一个互助小组,每人每月拿出十块钱,给生病的工友应急。
我们还帮助新来的打工仔适应环境,告诉他们哪些厂子靠谱,哪些地方该注意。
"人活着,不能只为自己。"我常这么对新来的工友说,"咱们出来打工,不就是为了让家里人过得好点吗?可先得把自己的身体顾好,没了命,啥都白搭。"
五年后,我在厂里当上了组长,工资涨到了两千多。
我和小芳结了婚,在县城里买了套小房子。
每年清明,我都会给雪莲烧几张纸,感谢她让我懂得了生命的意义。
有时候夜深人静,我还会想起那个夜晚的哭声。
也许雪莲是放心不下她的爹,也许她只是太孤单了。
但我知道,她的灵魂已经安息,因为她的故事被记住了,她的牵挂有了归处。
"三更半夜的,这哭声是打哪儿来的?"每当我回想起那个夜晚,心里再没了恐惧,只剩下深深的敬意和思念。
活着的人啊,要替那些离开的人,把路走好。
来源:那一刻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