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书聚焦云南少数民族,从人类学整体观出发,围绕命运共同体理念,通过历史文献和田野调查,按照地理位置划分,主要从水资源、水信仰、水技术和水制度4个角度对滇中滇东滇东北、滇南滇东南、滇西南、滇西、滇西北5个区域的少数民族水文化进行详细地梳理,以期立体呈现云南少数民
《云南少数民族水文化的传承与变迁》
沈玉菲 著
2024年6月
当代中国出版社
本书聚焦云南少数民族,从人类学整体观出发,围绕命运共同体理念,通过历史文献和田野调查,按照地理位置划分,主要从水资源、水信仰、水技术和水制度4个角度对滇中滇东滇东北、滇南滇东南、滇西南、滇西、滇西北5个区域的少数民族水文化进行详细地梳理,以期立体呈现云南少数民族水文化的整体面貌,并在此基础上分析云南少数民族水文化的特征、传承和变迁等问题。作者认为云南少数民族水文化是多民族交融互动的产物,既有独特的民族性、区域性、特殊性、不可替代性,又有其共通性,是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现实写照。
水技术是各民族对水环境采取的一系列科学合理的技术与方法,是理性用水和治水的实用技能。最基础的水技术是如何寻找水源,掘井汲水,筑坝蓄塘等。在云南很多地区,生产生活用水靠的是自然泉源,人们普遍称之为龙潭。人们在一个地方发现泉眼后,往往视若珍宝,在泉眼上方建盖拱形石屋、瓦顶,或用草盖,以遮挡风雨,保持潭水洁净,并在周围植树,涵养水源,保证水源的长期持久。之所以称为龙潭,根本上在于人们的万物有灵观念,人们认为龙潭出水全因有龙在潭,本质上是龙崇拜的表现。因此,很多民族不但爱护龙潭,还往往定期举行祭龙仪式。护水不仅仅要保护水体本身,还得保护水源林。少数民族运用自己的智慧和经验,早就认识到了森林和水的密切关联。如彝族就有民谚说,有林才能育出水,有水才有家,所以,龙潭周围要遍植护水林,如万年青、榕树、龙竹等。这些树种成林较快,三五年就郁郁葱葱,能够常年持续地涵养龙潭水源,保证水源充足、水质清澈,这是人们能够生存并安居乐业的基本条件之一。
在水技术方面,各民族都有着深厚的智慧和丰富的经验。例如生活在丽江古城的纳西族长期保持着一种独特的传统用水方式,称为“三眼井”。“三眼井”就是利用地下喷涌出的泉源,按照地势高差修建成三级水潭,并且严格区分三个水潭的功能和用途:第一潭是泉水源头,水质最为清冽洁净,为饮用之水;水从第一潭溢出后流入第二潭,第二潭水质比较洁净,作为洗菜、洗涮炊具之用;水从第二潭溢出后流入第三潭,为漂洗衣物专用。最后,水从第三潭排入水沟中。这样,三潭相连,各有其用。“三眼井”不仅仅是生活用水所在地,也是古城的活动中心和聚会空间。在丽江古城,凡有“三眼井”的地方周围都会形成小型广场,栽有古树名木,除挑水、洗菜、洗衣服的人外,早晚时分还有许多老人小孩到这里憩息玩耍,是市井生活的最佳写照。这种用水方式从古城建成至今代代相传,无人违反。不过,近年来,这种用水方式已经改变。随着自来水网络的铺展,“三眼井”主要是作为旅游景点保存,对当地人实际生活发挥的作用已经式微。
生活饮用水可以直接取自近处的泉源,但如果泉源较远,或者为了满足田地灌溉用水需求,就必须远距离将水从泉源处输送到田地和村寨。这样一来,就需要开沟挖渠,渡水输水。最简单的技术就是根据自然的坡度,在地面用竹筒或木槽搭建渡水渠。用竹或木材的优势是可以就地取材,而且质量轻便,易搭易换,但缺陷是不耐雨水冲刷,容易腐朽。所以,更耐用的方式是开沟挖渠,当然,这也增加了成本和难度。
彝族先民的水技术是比较先进发达的。云南彝族的生产方式经历了从游牧到游耕再到农耕的转变,尤其进入农耕之后,非常重视兴修水利、引水灌溉。据说,南诏时期,蒙舍诏内就筑有方圆数十里的大池,对周围田地进行灌溉。历代蒙化府和土知府都十分重视农业,积极兴修水利,解决农业用水。
红河元阳哈尼族的梯田沟渠体系则是少数民族水技术的杰出代表。人们往往震惊于元阳梯田的宏伟和美丽,不由得好奇哈尼族人民是怎么学会开造梯田的。在哈尼族神话里,梯田的来源是神圣的。据说,梯田是由天神派下凡的三位使者教人类修造的。三位使者分工协作,一位负责挖掘台地,一位负责修造田埂和路径,还有一位负责开沟放水。负责开沟放水的使者长着鸭嘴一样长硬的嘴,很快就开凿了一条条沟渠,放山泉水灌满田地。总之,哈尼族人民学会了开垦梯田和灌溉梯田的技术,在满山满坡修出层层梯田,建造了交错纵横的沟渠,形成了壮观的元阳梯田景观。元阳梯田不但养育了当地人民,还仿佛是雕刻在大地上的作品,不同的季节呈现不同的色彩和风光,吸引了全世界各地的人们争相一睹。据说,哈尼族小伙子只有将梯田开得漂亮,才能得到姑娘们的青睐。
傣族是沿水而居的稻作民族。在20世纪50年代以前,西双版纳的水利灌溉和管理制度已经比较完善。据统计,在景洪坝子里,当时共修造有13条数十千米长的水利灌溉管网,可灌溉坝子内81个寨子的4万亩水田。每年四五月雨季来临之前,宣慰司署要按例下令组织民众修整沟渠,保证水流畅通,能够顺利地完成水稻插播。各村寨在修整沟渠后,必须由水利总管进行检查和验收。检查验收的办法一般是将一个小竹筏放入水中,竹筏上放置石头以保持平衡,并用帆布和绳子拉着木筏顺沟前行。如果木筏能够顺利通过就评价为合格;不能通过就要返工,重新修整,并且罚酒一斤,罚鸡两只。有时为了简便,水利总管就扯一把野草或抓一把米糠撒进水沟,流动顺畅评为合格,流动不畅则评为不合格。
在灌溉技术方面,西双版纳傣族有一种特别的涵管分水技术,采用的涵管是竹筒,傣语称为“南木多”。南木多一般埋在渠底上方,在水渠高度的1/3处,往往根据田地的实际需水量确定需要埋多少个不同口径的南木多。在进水口处要安装一个用竹篾编制的活动箩筛,以防止杂物进入筒内,并且便于清理。这种涵管可以长期使用,没有分水时水流损坏堤基的担忧,还可以避免在渠堤上直接挖分水口造成冲蚀和破坏,起到完整保护渠堤的作用。
还有一种水技术是阻洪挡水、设塘沉沙、流水冲肥的水利设施。无论何时何地,人类应对洪涝灾害的方法一般分为堵塞与疏浚。在现代水利技术普及之前,堵塞洪水最简单实用的技术是固堤、修造防洪柱,同时在旁边开沟放水,减少水流对堤坝的冲击。为了防洪,各民族往往就地取材,因地制宜。哈尼族用称为“哈鲁鲁哈”的大竹笼装满石头防洪。“哈鲁鲁哈”的制作方法是:把一棵竹子从顶端破开呈放射状,编织出一个直径几十厘米至一米多的大喇叭形口子,再捡拾大小不等的石头将其填满,接着把喇叭口织拢裹紧,放置在水口处、堤坝上,虽然简陋,但能够有效地阻挡洪水,保护村寨和庄稼、河堤、坝堤。
居住在河谷地带的彝族往往在水口处打一排木头防洪桩,防洪桩之间排开一定的间隙,中间用比较厚的竹篾片缠绕编织,底部再用大石头沉固稳定,同时在旁边开凿一条疏通水沟,及时排水。这种方式也能有效地堵住洪水的冲击,保护流域内的村寨和水田。
哈尼族的水源在山顶,梯田大多修造在山腰上,沟渠基本上都开在半山坡,坡度一般在20°以上。雨季里,雨水冲刷坡面,很容易带来大量泥沙冲入梯田。为了防止冲毁梯田,人们的对策是在每块梯田沟渠入口处特别设置一个三至五平方米的沉沙塘,使随着雨水冲刷下来的泥沙能够沉积在塘内,等塘内泥沙积满了可以即刻清除,这种做法可以有效避免泥沙在梯田内大面积流散扩布,破坏梯田原有的土壤结构和肥力。即使有少量泥沙随水流冲入梯田,经过长时间的翻耕、浸泡后,也会沉积到土壤底部,对土壤结构和肥力基本没有影响。
在哈尼族梯田灌溉系统中,为了增加梯田土壤的肥力,哈尼族还发明了一种利用坡度和水流冲运肥料的方法,叫作“则库腊”(“则库”意为“农家肥”,“腊”意为“搅碎拌匀用水冲走”,即冲肥的意思)。有着丰富经验的村民们根据时令,选择在秋收结束后、挖头道田和选秧栽秧前的这段时间里,抓紧时间,第一步先积极疏通沟渠,把田水留到二三指深度,整理好水田入水口。冲肥之前,先由两三个人将畜厩和平常积蓄在粪塘里沤好的农家肥、杂肥泥等挖出来,送到水流旁边,一边搅拌一边用水冲走,同时还要安排一人沿沟而下,疏通堵漏,让粪水逐丘逐块地灌进田里。如果进水口被堵死,就用犁耙捅通。一块田冲过一次肥后,一般肥力能够保持三五年。冲肥不仅是增产粮食的好办法,还是村寨处理人畜禽便的最好方式,这种方式能够减少对环境的污染,使村寨环境保持洁净。
从丰富的水技术上看,人民群众的智慧确实是无穷的。比较常见的水技术还包括水车提水。在清代《滇系·物产》里有记载:“水车、水碾、水磨、水碓,皆巧于用水者,惟之为利尤薄,滇亦多此。”水车提灌技术充分利用水的流动性带来的水能,或者利用人力、风力、畜力等,将水从较低的位置提到较高地势。水车的制作往往就地取材,一般采用竹、木、藤等天然材料。传统的水车主要分为“龙骨车”(又称为“翻车”)和“竹筒车”(又叫“水轮车”)两种。在云南,比较普遍的是手摇式龙骨车,这种水车体量小,容易组装,便于移动,主要分布在北起昆明、陆良,南至石屏、丘北一带,使用范围较广,广受农民欢迎。
水轮车一般属于公有财产,有的一村有一架,也有数村共用一架水轮车的情况。水轮车每架直径6—7米,高10米左右,悬在河边,流水的冲力使水轮车旋转,从而把河水提上岸进行灌溉。水轮车的制作和维修一般在冬季,届时全村男女青壮年伐木、采藤、砍竹,集体修造和维护水轮车。水轮车灌溉效力非常高,每架水轮车能够灌溉几亩、几十亩,甚至有的可以灌溉一二百亩。因为水轮车取材便利,使用方便,省力省心,生态环保,所以适用范围比龙骨车要广泛得多。随着现代水利技术的发展,很多传统水技术已经消失了,但由于水轮车取水自然巧妙,现在还有一些地方继续沿用。也有些地方不再真正使用水轮车,而是将其作为旅游开发的水景观给予保留,成为传统水文化和文化记忆的一个象征符号。除此之外,比较有代表性的水技术还有石碾,也是充分利用水力资源,借流水的自然流动带动碾盘进行谷物加工,极大地提高了农村的生产劳动效率。
在云南哈尼族、壮族、彝族中,曾经流传过一种极其智慧的刻木(石)分水技术。其中,世代稻作的傣族传统竹筒分水技术尤其发达精密。傣族在灌溉分水时有一定的计量办法,能够精确地计算水量,运用起来便捷灵活,能有效地避免水资源的浪费,实现公共水资源的公平配给。有些人称“分水木刻”为“阿匣必”,即“心里的天平”,一方面体现了水的重要性,另一方面也体现了民族的公平价值观。即使发生严重的旱灾,人们一般也不会私开或偷开木刻,不会出现抢水、偷水等有悖道德的情况。在具体分水的过程中,人们在共用的沟渠岔口或田首,以村寨、各户全部田地的数量和开沟护渠所投入的劳动力和支出为基础,综合计算各村各户应分配到的水量,然后制作相应的木刻或石刻,进行公平分水。因为刻木制作简便,而且成本低,所以使用更为广泛。
“阿匣必”的制作步骤是:首先,砍一根硬质木头做水平,由寨老和各户代表商议测算长度,长度要略短于沟渠的宽度。然后,根据用水量在水平上凿出若干开口,小口为一角,大口为两角,一角即一份分水量。分水量多就用大口,分水量少就用小口。分水量的大小要充分兼顾多方面的因素,不但与用水村、户的田地量相关,还与实际参与修理维护公共沟渠所出的劳力和费用成正比。水平制作好以后,往往由寨老择吉日举行隆重的安放仪式,各受益村和家户派代表参加。寨老在主持安放仪式的现场,必须当众宣读相关水平规约,然后对水进行测试。水平安放仪式由所流经村寨和家户代表群体参与见证,具有集体公约的严肃性和神圣性,有强制性约束力。水平安放好以后,不准任何人私自乱动,往往十多年后发生朽烂才换新。
为了解决生产生活中出行的交通问题,人们往往在溪涧江河上架设桥梁,产生了桥梁技术。溜索是比较原始的渡江工具。如怒江地区地势险峻,山峰夹江对峙,两岸石岩坚硬,江水湍急,舟川航渡不易,架桥也很困难,所以当地怒族、傈僳族、独龙族等少数民族因地制宜,充分发挥聪明才智,架设溜索过江。傈僳族传说,在很久以前,一对傈僳族恋人隔江而居,无法相会,受天上彩虹的启发,架设了怒江上第一条溜索。独龙族架设溜索前先在江两岸栽上坚固的木柱,或借助大树岩石,系紧溜索。一方先将一根粗绳拴上一块石头抛向对岸,若江面宽阔,则用弩箭将其射往对岸。对面人接绳后,在木桩上扎紧。根据两岸地势高差,溜索分为“平溜”和“陡溜”。平溜两岸一样高,平行飞越江面,但溜到江心后得靠双臂用劲才能到对岸。陡溜有一定的倾斜度,一头高,一头低,滑起来比较轻快。当地少数民族不仅创制出实用的溜索,还具有娴熟的溜索溜滑技巧和经验,不但自身可以轻松自如地通过,还可以用溜索运货。现在,溜索作为一项独具特色的云南少数民族水文化遗产,已经成为一项民族特色民俗体验式旅游项目,引发了外界游客的浓厚兴趣和关注。
云南少数民族的涉水交通工具中,较具特色的还有泸沽湖地区的独木舟猪槽船。因当地人将一根粗壮的圆木凿空,两头削尖,状如一只长长的猪槽而得名。在日常生活中,人们乘坐猪槽船在湖上捕捞鱼虾、捞猪草,来往交通。近年来,随着泸沽湖文化旅游业的蓬勃发展,猪槽船也成了当地摩梭人水文化的一个重要符号。
以上所说的都是传统的水技术。随着当代水利科学技术的快速发展,云南少数民族地区先后兴修了很多大大小小的现代水利水电设施,极大地改变了少数民族地区的用水方式和管水方式。过去主要依靠手工技能的传统用水技术和水利设施基本上被弃用,也有的成为民俗旅游的文化景观符号,更多的作为一种文化记忆,进入各级博物馆供展出和宣传。一切事物都有两面,现代水利技术的发达也带来了不少弊端,最突出的问题就是局部的工程项目往往缺乏整体性的生态治理思维,很多工程项目改变了地质结构,破坏了生物多样性,忽视了当地传统文化的价值。而那些极具地方性和民族性的少数民族用水技术并不仅是一种简单的治水和管水知识、经验和技术,还是维护和谐的人水关系、社区秩序,以及全面的生态治理用水技术和管水制度,此外,还是各民族精神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维系着一个民族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在现代水技术日益发达的今天,水问题和相关的生态问题越来越复杂,传统水技术所蕴含的丰富的生态内涵值得我们深入学习、反思和借鉴。
* 以上图文摘自《全国新书目》7月刊,标题为小编自拟
来源:当代中国出版社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