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向超越之路:中国思想的特质

B站影视 日本电影 2025-03-14 10:49 1

摘要:中国思想作为中国文化的一部分,源自先秦诸子对“周文疲敝”的“突破”,在这样的“突破”中,诸子追求着各自理解和关切生命的方式,提出了面对“疲敝”的思想和方案,凡此之类,都成为后世观念的沉厚资源。两千多年来,中国文化尤其是中国思想,很大程度上是不断地以先秦为起点,

中国思想作为中国文化的一部分,源自先秦诸子对“周文疲敝”的“突破”,在这样的“突破”中,诸子追求着各自理解和关切生命的方式,提出了面对“疲敝”的思想和方案,凡此之类,都成为后世观念的沉厚资源。两千多年来,中国文化尤其是中国思想,很大程度上是不断地以先秦为起点,然后繁衍和更新的。从思想本身看,这是“文化早熟”带来的内敛性后果;同时,从“轴心时代”的奠基效用论,这彰显着古代知识人对中国思想意蕴的体味和认同。然而,如何让中国思想发挥其良性意义,截伪续真,不断地生发和创造,还有许多基本的问题,需要我们去思考和辨析。

人类历史上能绵延存续的思想系统,大致都有其逻辑严谨或表达深致之处,否则,即不能留传长远,更不会“生生”而“日新”。揆之于史,“轴心时代”的思想家们大抵都会以严密的方式,来关切和观照人类,寻求着人类思量和面对世界的有效途径,这些途径中蕴含的理与义,如中国的仁义礼乐、印度的缘起性空、西方的“存在”与“理念”等等,很大程度上成为后人不可丢弃的起点,被后人阐释或重构着。举例来说,中国两汉思想即流动着先秦儒家的血脉,魏晋玄学的怀抱中则承续着道家的风度,印度毗昙学对名相的精审分辩,也包含着对“空”义的深化和呈现。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在此意义上,这些不同文明的思想要义,即形塑了自己的根基和体系,从多元文化的角度讲,这样的体系也构成着不同文明各自的特征。

按照一般的说法,思辨与实践之异是中西思想在知识形态上最直接的分野。这些知识进展的样态,大多跃然于它们的文本之中,丰富、深刻而鲜明。与西方人的思辨分析不一样(如柏拉图在《智者篇》中对“智者”概念的追寻),中国思想习惯于把现实生活当作见证思考的试验场,努力追索着如何践履思考的方式和途径,以呈现思想与实践的双重境域。基于此,在切入思想的方法原则上,西方人是根据自身的理性能力,为知识奠定基础和原则,中国人则企图发掘事物情境中的“自然之理”,进而以明晰和理解的态度“循理”。在前者那里,西方人进行的是寻找“确定性”的工作,故哲学奠基人之一的柏拉图曾说:“灵魂用辩证的力量……并不把假设当作原则,而是把它仅仅当作假设……以便达到假设以上的地方,把握住万有的本原。”以此,自巴门尼德直至康德,不论他们的思想主旨如何悬殊,运思路向如何不同,西方的主流哲学人物,基本都会从寻找确定原则出发,建构起一个超越的世界,且在他们各自的超越世界中,衍生出对人类的启示。如巴门尼德的“存在”、柏拉图的“理念”、康德的“自由”和“物自体”世界,无一不然。不过,在中国人那儿,他们试图去静观人世,发现那些是非、善恶、美丑、好坏的韵味,然后以理解的方式进入这些情境的“自然之理”中,体知出真切来。中国的思想家们相信,这样的体知,会使人有效和有益地与存在相处,并反过来为人的德性成就提供一个顺宜的存在环境。用《周易·系辞下》的话说,此即“精义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德也。”

进一步地,在处事方式上,相对而言,古代西方人有感于统一原则的确定性,又深受雇佣关系中权责规范的影响,故常以契约来分判人生现实的是非功过,如韦伯在考察莱恩封建制时认为,“契约精神”是贯穿于西方古今的基本精神。而在古代中国的文化意识里,中国人虽然也有符节券契,但按照他们的本末关系之理,符节券契、一纸文约,不过是“明理君子”生活中的道具,这在他们那里被认为是“末”;而知悉事理,并以“德义”的方式解决问题,才是人之为人的基本要义,是“本”。人若要“知本”,就必须回归问题本身,回归到契约成其所“是”之态。所以《礼记·学记》说:“大德不官,大道不器,大信不约,大时不齐。察此四者,可以有志于本矣。”进一步而言,这种异趣在政治与社会行为中的突出表现是,西方人基于契约精神,形成了一系列规范和法律,即便是权力中枢人物,依然不能越出这样的规定,仅以近世而论,英国大宪章的出台,即呈现出法高于君的价值取向;中国人则从清晰事理出发,思虑着如何以最好的方式回应“理”,如何能让“舍利而取义”的精神充分地显现出来,比如,古礼中有同族共财共食之说,“旁治昆弟,合族以食”,“系之以姓而弗别,缀之以食而弗殊”,这样的宗法关系,显然是生发于对应然对君子理想的认同与实践,以至会得到他人的景仰和敬畏。

值得申论的是,由于在先秦语境中,“理”的基本义是指事物之所以成就自身之“类”,则“循理”而行,不仅要“义以为质”,更必须能推类相及。按照钱穆的说法,当把运思方法视为分判思想的原则和依据时,在中国思想里,即包含有“推”与“止”的双重韵致,综略言之,推者,“推此以及彼”,然而在推论对象不属于同类时,则“有不可推,不可推则贵能‘止’。止者,此而不推之义。”这样的“推”与“止”,是运思持论的基本方法,也是人立义制行的主要原则。实际上,推类共感的深厚精神,从来就是中国知识人的母题之一,它蕴藏在诗、文、经、子中,温良、沉厚而又真切。仅从有关于中国思想者而论,《论语》讲君子仁恕之道说:“能近取譬”,“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换成今天的表述是,每个个人都可以感知他者的欢爱悲苦,因为推类可以相知。明晰以推类为理解他者的方式途径后,人与人的心理即可共通,人与物的情态亦能融贯。很显然,这种对物我之理的推类共感,蕴藏着关乎同类同胞的关切和同情,这是道德与良知的始基,也是“循理”“通达”的起点。以后世思想家的话说,就是“善推其所为”,“以人度人,以情度情,以类度类”,“能恕己以仁人也”。与严格科学的思想世界中,其陈述不需要争议即为普遍有效的情形不一样,这样的推通表达,不见得有多少严格和确定,却一定要设想、讨论、协议、商量,甚至,在很多时候,它拒斥着断言与结论,而置身于永恒的思考过程之中。

因此,在论说方法上,西方人一直是分析、综合地解释问题,以直接的合理的方式前行;中国人则取一种过程性的表达,力图在想象中启发心怀。前一种方法是哲学化的,它引导人们向清晰的概念和推理中寻求,直到发现真理的教益为止。后一种方法很大程度上是诗意呈现,它按照烘云托月的方法,不仅从想象力入手来感知他者,更以想象力着眼来理解本质。以文本而言,中国思想天才之一王弼对这种方法的理致作了精审辨析,他从“道与形反”出发,对道家的“过程性表达”论说(述)颇耐寻味,其说曰:

凡物之所以存,乃反其形;功之所以克,乃反其名……故保其存者亡,不忘亡者存;安其位者危,不忘危者安。善力举秋毫,善听闻雷霆,此道之与形反也。

“善力”者的能力是举重鼎,“善听”者的能力是听无声,擅长某事的能力可以依此类推。然而,“善力”者在平日里和众人一样地“举秋毫”,“善听”者也和常人同样“闻雷霆”,这些就是他们各自的“形”或现状,其能力如此展现,与众人常人并没有不同。这意味着:这些“举秋毫”“闻雷霆”的“形”与“善力”“善听”之“道”,实际上是相反的。进一步,按照中国的道本器末之理,辨形其实为末,而求“全体大用”之道才可以触摸到所谓的本质,这种本质的感知,必然不是由于“形”和“名”,而是由于人向“形”外之“道”的方向行走。在此意义上,“烘云托月”的方法中,已经蕴涵了求“道”(本质)需要以过程实现,即所谓“定物之本者,虽近而必自远以证其始”。中国的多数思想家都明晰了这层意思,故老子说“有无相生,难易相成”,禅宗主张第一义不可说,而是拳打棒喝地表显真理。冯友兰先生认为讲形上学的方法有正负两种,认为“负底方法”是中国言语的风流。值得注意的是,虽然他们的表达法不是哲学的,但对教条和框架(“形”)的拒斥,则是所有思想的共通蕴涵。

合而论之,以西方的思想和实践形态为参照,中国人的思想,是面向着人世和生命,遵循着经验和感知,诗化地理解,讲理地行动,其文本结果或幽密高远,或醇厚绵长。一言以蔽之,这样的思想,或许就是对人、生命及其衍生者的关切和理解,用西方的话说,即理解和深入生命本身。正是按照这样的理解视野,中国思想在当代现实中的境况才能得到参照,其克服危机而不断生发与创造的可能才会得到合理的说明。

近十年来,有关“国学”和“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等,在社会甚至高校那里一度形成热潮。这是个值得欣喜的现象,也是个值得反思的现象。其中,内在权威解构的后现代情境、当代的人文学科研究方法的混乱,都成为人习焉不察的负面因素,它们阻碍着中国思想的进展,并弱化着它的表现力与洞察力。因此,我们从当代的社会与学术现实出发,对中国思想展开中的现实问题作一些辨析,以说明它们是当代中国思想的普遍危机。

首先是缺乏内在的批判和发展。用辩证法的话说,内在批判既是思想的自我否定,更是研究的自我更新。根据邓晓芒的说法:

“自否定”,就是自己否定自己,走向自己的对立面;但由于它是由自己来完成这一过程的,而不是由于外来因素的强迫,所以它并没有把自己完全取消,而是改变了自己的形式,提升了自己的层次。

在此意义上,我们可以说,中国思想在今天亟需有一个内部的更新与突破,才能以新的姿态绵续和创造。然而,时下流行的所谓“国学”和“优秀传统文化”,其实质并没有多少文化的创造性,文化的创造性更新实际上还是我们必须考虑的问题。以社会层面而言,由于文化产业的亢进,当代中国的“国学”热潮,很大程度上只是商业资本操纵的产物,这样的商业机构和媒体,与“公共知识分子”们协同合作,以期获得良好的利润回报。

其典型表现是:冠以“传统”或“好文”的推送、权威专家的“国学”解读、按照《论语》改编的故事片等。如此行为的后果看似只是宣传者的利益不断膨胀,使财富向他们手上集中,但在娱乐消费主导的后现代,其更加严重的后果为:当宣传者的私利被满足和巩固之后,他们乃是以迎合市场的方式妨碍中国思想的呈现,阻滞中国经典的传播,传统之颇有兴味的思想主题会被淡忘、被冷落,反倒是“鸡汤”产品和传统的道德狂热者大行其道。按照前论“自否定”的原则,这类潮流是由外来因素(如资本)来介入和干预的,而未遑有思想研究的内在发展。但是,反以思之,在当下的情形中,若不经过这样的内在过程,中国思想将失去“日新”的根基,中国文化传统因此也不会有生命力和悠厚感。

来源:殊书观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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